人都走了,我重回到墓園,潔淨的空氣中混雜著香燭的煙火氣息。清風拂過,已成灰燼的紙錢像蝴蝶一樣被卷入空中翩翩起舞。我眨了眨眼睛,看著那些朦朧的黑影,怔怔出神。小紅扶我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悄悄地退出墓園,留給我一個清靜的空間。


    雲崢,即使日日都在你墓邊消磨時光,我仍覺得不夠。除了守著你,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可是過兩日,連這樣守著你都不行了,爺爺讓我下山去,雲崢,我很怕,雲家、朝堂,暗流湧動,沒有你在我身邊,我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能撐多久,雲崢,你教我,我該怎麽做?


    身邊緩緩坐下一個人,溫柔地喚我:“雪兒。”


    我轉過頭看他,笑了笑,輕輕將頭枕到他的肩上:“你來了。”


    曾經我覺得,鳳歌和雲崢身上有一種相同的氣息,那種寂寞清高,如出一轍。可是細細想來,又覺得鳳歌的溫柔包容,與雲崢的無欲無求不同,我能清晰地聽懂雲崢的琴音,聽懂他的寂寞,而鳳歌,他太飄緲,他的琴音,也太飄緲,我聽不懂。


    鳳歌在雲崢的葬禮上來過,此後,便常來傲雪山莊看我,或許是同病相憐,我與他一樣嚐過了失去愛人的切膚之痛,所以他覺得他能理解我。可是,我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反倒越來越遠,他不再是與在我倚紅樓初識的那個溫和卻偶爾頑皮跳達的男子,我不再是倚紅樓那個充滿生命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我們都變了,因為我們都失了心。


    “我來看看你。”他溫和地道,又沒有聲息。就是這樣子,常常是這樣,我跟他坐上一整天,都找不到什麽話好說。真的,真的是回不去了嗬。


    “謝謝你。”我淡淡一笑,聽到他頓了頓:“雪兒……”


    “鳳歌,為什麽你不好奇?”我倚在他肩頭,微微一笑,“你不好奇,為什麽我從倚紅樓脫身,有機會恢複本名的時候,是叫葉海花,不是叫蔚藍雪?”葬禮上的一聲雪兒,不知道會落到多少有心人的耳朵裏去,不過,我也懶得關心,皇帝怎麽想,我不再去琢磨,也不用怕,會有什麽麻煩了。


    “雪兒……”他的身子有些僵。我輕笑道:“鳳歌,你真不知道蔚藍雪是誰麽?”我是那樣信你啊,鳳歌,你是我到這個時空來的第一個朋友,可其實,你跟我的結交,並不若我想的那般單純無垢。你是知道楚殤所做的一切的吧,可是你當初選擇了維護他,舍棄我。我能理解你麵對我時的那種痛苦,那種負罪感,何必,還要經常來看我,讓你自己的心受折磨。


    他不出聲,我將頭從他肩頭移開,轉臉看他,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雖然眼中有一層紅霧籠中,仍能看出發色如墨,我勾起唇,輕聲道:“你走吧,鳳歌。”我不想這樣粉飾太平了,這樣的相對無言,讓我覺得壓抑,這份友情,也讓我覺得沉重。


    “雪兒……”他凝眸望我,眼中許是神色複雜吧?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他伸手捋了捋我耳邊的頭發:“對不起……”


    我笑著搖頭。我並不怪你,鳳歌。每個人都有自己拚盡性命想維護的人,鳳歌,其實你也是我想維護的朋友,我隻希望你少受一點苦。


    他沉默地離開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覺得有些冷,將雙手舉到唇邊嗬了口氣,輕輕搓著。小紅急衝衝地跑進墓園:“姐姐,有位客人來拜訪你。”


    “是誰?”我站起來,小紅趕緊扶住我,已聽到那人嬌脆的聲音:“是我。”


    “紅葉姐姐?”我怔了怔,又驚又喜。她衝上前,握住我的手,叫了聲:“妹妹……”然後緊緊抱住我,我開心地道:“姐姐,你這兩年去了哪裏?什麽時候回京的?過得好不好?……”


    紅葉輕笑道:“妹妹這一迭聲兒的,讓我先答哪個?”


    她鬆開我,我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先回房去,姐姐可得跟我好好說說了。”


    紅葉的來訪讓我很愉快,她想必也是聽聞了我的一些事,所以隻字未提雲崢。她跟我說,這兩年她遊曆了天曌國的不少名山大川,哪裏的山最雄奇,哪裏的水最秀美,哪裏的茶最香淳,哪裏的小吃最美味……,我聽她說得眉飛色舞,不禁也心向往之:“姐姐真有福氣,走了這麽多好地方。”


    “瞧妹妹說的,妹妹如果願意,想走哪兒不成?”紅葉喝了口茶,笑道。


    “即使真去得了,我這眼睛也看不到了。”我笑了笑,“這會兒聽姐姐講,也是一樣的,還少了雙腿的奔波之苦。”


    “妹妹這眼睛……”紅葉遲疑道,“真的治不好麽?”


    “大夫可沒這麽說,隻是眼神差了些,不是一點兒都看不到,姐姐無需擔憂。”我微笑道,轉開話題,“姐姐今兒就留下來吃飯吧,當我為姐姐洗塵。”


    紅葉也不推辭,晚上吃飯的時候,見了冥焰,笑眯眯地道:“這小兄弟長得好俊。”


    冥焰有些窘,我笑道:“姐姐你別逗他,他臉皮薄。”


    “就是這樣才討人喜歡嘛。”紅葉摸出個小香袋,塞到冥焰手上,“小弟弟,姐姐給你的見麵禮,一定要掛在身上啊。”


    冥焰的臉頓時紅了,我也拿紅葉愛捉弄人的性子沒轍,隻得笑著搖了搖頭。用了晚膳,紅葉告辭回去,我送她到山莊大門,紅葉拉著我的手道:“妹妹保重身子,姐姐有空再去侯府看你。”


    我笑著點頭,目送她坐著轎子離開。轉身準備回去,被猛地冒出來的人嚇了一跳,卻聽對方輕笑道:“花花的膽子怎麽變小了?”


    “有你這麽嚇人的嗎?”我白了他一眼,輕聲道,“你幾時來的?這般沒聲沒息?”


    “一會兒。”玉蝶兒好奇地望著遠去的轎子,笑道,“花花,那位美女是誰?”


    “幹嘛?”我抿唇打趣道,“你少打她主意。”


    “我認認真真地追求行不行?”玉蝶兒笑道,“我保證不動歪腦筋。”


    “考慮一下。”我笑了笑,小紅扶著我往裏走。紅葉和玉蝶兒?倒是不妨讓玉蝶兒去試試,蔚家大哥與紅葉看來是沒什麽戲唱了,玉蝶兒有本事,能讓紅葉放下九爺,我也不阻止他。越想,越覺得紅葉與玉蝶兒的性子倒是挺相配。


    “那我謝謝花花了,這位美女家往何方?”玉蝶兒追問道。我笑了笑:“看到美女就酥了骨頭了,你這兩月又跑哪兒廝混去了?”


    “找這東西去了!”玉蝶兒拿出一個葫蘆搖了搖。“是什麽?”我伸手去拿,他趕緊拿開,“你別碰,裏麵是影蛇,有劇毒的。”


    “你這兩月就抓蛇去了?”我縮回手,雖然那東西裝在葫蘆裏,想起來還是脊背發麻,“抓這東西幹什麽?”


    “聽說影蛇的蛇膽能治眼疾。”玉蝶兒小心地護著葫蘆,“一會兒我拿去給傅先生。”


    “花蝴蝶……”我抬眼看他,說不感動是假的,玉蝶兒對我這個朋友可算是盡心盡力。玉蝶兒瞥了我一眼,笑道:“你那是什麽表情,別別別,你把那位美女的資料告訴我就行了……”


    我“噗哧”一聲笑出來,這淫賊!


    收拾了兩天東西,我帶著諾兒離開住了一年多的傲雪山莊。臨前行,抱著諾兒去了墓園,凝望著墓碑,我在心裏向我最親愛的人告別。雲崢,我下山了,以後不能天天來陪你。雲崢,我會想你的,你在天上,也會一直看著我和諾兒,對不對?


    微風拂過,像是作回應。我微笑著,雲崢,你多麽聰明,對我說出這麽美麗的謊言,讓我連拒絕都不能。


    轎子把我們送下山,換上馬車,緩緩駛向遠處的城池。這以後,又要麵對起我一直逃避的人和事,擔負起我一直逃避的義務和責任,未來的日子會是怎麽樣?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為了諾兒,我必須撐下去,不管前方是不是棘荊密布。


    馬車猛地一頓,晃了晃,我聽到雲巽罵了一句:“該死!閃開!”然後是一聲沉悶的聲響,車廂外有人哭喊起來。“什麽事?”我抬起頭,小紅推開車門,冥焰在外麵道:“姐姐,沒事,一個騙錢的。”


    “你說誰是騙錢的?你們的馬車撞了人還有理了?這是什麽世道啊……”外麵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嚎。冥焰怒道:“你胡說什麽,明明是你故意衝到馬車前麵來的……”


    “雲巽,傷著人沒有?”我揚聲道。雲巽在車廂外道:“少夫人,沒傷著。”


    “怎麽沒傷著,我的腳扭了,哎喲,痛死啦,你們這些有錢人,光天化日,撞傷了人還不認賬,哎喲,這是什麽世道啊……”那婦人的尖嚎倒是中氣十足。我笑了笑:“雲巽,給她點銀子讓她看大夫。”


    “是,少夫人!”雲巽在外麵應道。冥焰探進頭來:“姐姐,幹嘛給她銀子,明明是她……”


    “冥焰,無謂多生事端。”我淡淡地道,冥焰撇了撇嘴,不說話了,等馬車重新啟動,冥焰不知道低聲說了句什麽,我笑道:“你不服氣麽?”


    他鑽進車廂來,抿嘴笑道:“消氣了。”


    “你做了什麽?”我深知他脾氣,冥焰撩開車廂後的窗簾,笑道,“我剛剛說了個隨口禪,那婆娘會走十步摔一跤地摔回去。”


    小紅和慧娘都笑起來,我搖搖頭,嗔道:“冥焰,你怎麽可以隨便施法戲弄人?傅先生不是跟你說,不要隨便使用這些旁門道法麽?快給人解了。”


    “那可解不了。隨口禪要對著那人說才有用呢,現在車子都走出老遠了。”冥焰笑道,見我瞪他,吐了吐舌頭,“姐姐,我下次不會了。”


    真拿他沒辦法。我搖了搖頭,這孩子做事全憑一己喜怒,也不知道讓他學這麽多東西,是好事還是壞事,看來要好好管管他了。


    ——2007、3、19


    這幾章完全是過度,不知道是不是到了疲軟期,最近老是打不起精神來碼字。後天家裏有點事,明天下班後就會趕回老家去,所以晚上不能碼字,明後兩天沒有更新了,大家也不要苦等。通告一聲。


    另外有朋友在問怎麽書的封麵和我貼在網上的封麵不同,其實是一樣的,隻是實體書上加了一個美女的腰封,那個是活動的,可以取下來,取下來之後的封麵就跟我網上貼的圖片是相同的了。另外,第一卷的封麵出版社改成了粉紅色,第二卷才是淡藍色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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