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自己居住的城鎮了解多少?比方說,如果問人對自己居住的城鎮了解多少,一般即使不會回答「非常熟悉」,大多也會回答「還算熟悉」吧。


    至少我會這麽回答。


    畢竟是自己居住的城鎮,至少不會回答「一無所知」,「沒什麽好知道的」或是「我不曉得『城鎮』究竟是什麽意思」。沒辦法假裝無知到這種程度,而且其實知道。


    不過,這也得看「城鎮」所指的範圍多大。我在短短的一年前,並不知道那棟補習班大樓的存在。被忍帶去那裏之前,我完全不知道那種建築物的存在。


    而且也不知道北白蛇神社的存在。


    不知道那間信仰蛇的神社。


    和蛇與蛇妖關係匪淺,而且和千石撫子關係匪淺的那座被遺忘神社,我直到和神原依照忍野的指示造訪那裏之前,都不知道那座神社的存在。


    「我不是無所不知,隻是剛好知道而已。」


    這是班長羽川翼的名言,戰場原黑儀直截了當地批判這隻是在說集合論的真理,不過如果將這句話視為自省,就不是「隻是說出真理」的意思了。


    也就是說,人類可以自覺到自己知道哪些範圍。


    不過並非總是自覺到自己不知道哪些範圍。


    舉個例子,我可以斷言自己不懂法語,可以毫不猶豫斷言。我「知道」自己「不知道」。


    不過,比方說世界史很差的我,很不用功地不知道某個國家存在於某處,而且某種語言隻在這個國家使用。假設這種語言叫做「阿良良木不懂語」,我當然不懂這種語言,但是在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不懂這種語言。


    有句話叫做「無知之知」,這是不用功的我也知道的話語,意思是「知道自己不知道」,但是人們幾乎不可能實踐這句格言。


    這就是所謂的惡魔論證吧。如果有個國中生賭氣質詢:「你真的知道所有你不知道的事嗎?」肯定可以駁倒那位哲學家。不過那位哲學家所處的時代應該沒有國中生。


    咦,現在正在聊什麽?


    是的,人類即使自以為知道,其實或許一無所知,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而且在這種狀況,想要自行察覺自己不知道的事,隻能仰賴偶然的邂逅。


    模仿羽川的說法就是「我一無所知,不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


    如果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或許就可以為了求知而行動,但若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就不會采取求知的行動……我自己說著說著都混亂了。


    總之,手折正弦留在神原駿河房內壁龕的千紙鶴暗藏留言,指定北白蛇神社做為見麵的地點。內藏的留言使用專家之間的暗號,所以即使是腦子動得再快的家夥,不知道關鍵字就無法解碼。


    雖然這麽說,為了回報影縫的辛勞,我就以不透露機密的方式公開她解讀的步驟吧。


    首先,影縫將每隻紙鶴還原。這是光想就令人眼前一黑的工作。將摺好的紙鶴恢複為平凡的紙張不僅毫無建設性,而且數量是一千隻,簡直是惡整。


    我對影縫說,這種工作我應該也可以幫忙,卻被她不太鄭重地冷漠拒絕。看來即使是學校偶爾會有的這種單調工作,影縫也不喜歡別人幫忙。戰場原以前完全是這種人。即使這樣效率不好,也不願意打亂自己的步調。我這種人輕易就能理解這種想法。


    雖然這麽說,在這種狀況坐視這種效率很差的工作還是令我著急。幸好影縫手很巧,以令人看到著迷的俐落手法還原紙鶴,我甚至覺得自己貿然幫忙反而會影響效率。


    還原的一千張紙(真的有一千隻,剛好一千隻。一般即使說千紙鶴,大致也隻有一半的數量)大多是普通的摺紙。


    不,形容為「大半」不正確,因為一千隻紙鶴之中,有九百九十九隻真的是隻以普通紙張摺成的普通紙鶴。


    隻有一隻例外。


    隻有一張例外。


    某張還原的紙張背後,以簽字筆寫下留言。就我看來隻是隨筆塗鴉的這段留言解讀之後,得到的訊息是「北白蛇神社」。


    「一般來說,不會有人察覺這種訊息吧……居然隻在一千隻的其中一隻留下暗號,實在過於沒有效率,讓人眼花……」


    「不,這就是扭曲的審美觀,這部分忍著點吧。隻要求效率的話也很空虛,而且要摺千紙鶴也不是簡單的事,正弦是一個人摺出來的。」


    影縫至此第一次像是在幫手折正弦說話。大概是大功告成之後鬆懈下來,或是成功還原一千隻紙鶴的成就感令她大意吧。令我覺得這個人也是人類。


    「沒指定時間嗎?」


    「沒有,訊息隻有指示地點。不過一般來說應該是今晚吧?不然警察基本上會展開行動。三個年輕女孩被綁架失蹤,這很明顯是案件,會成為案件。」


    「……在這種狀況,正弦會怎麽做?」


    「『怎麽做』的意思是?」


    「那個……換句話說,正弦在這種狀況會怎麽處理妹妹們與學妹?」


    「天曉得。」


    回答得很簡短。


    而且這麽簡短就很夠了。


    「有件事我可以說,有件事我可以斷言,就是正弦知道我來到這裏──來到這座城鎮。否則那家夥不會用專家才知道的暗號留言,不會用這種效率很差,如果隻有阿良良木一個人就不會發現的傳話方式。」


    「……啊,啊啊,嗯,說得也是,就是這樣。」


    我花了一點時間理解,不過聽她這麽說就知道沒錯。如果隻有我一個人,頂多隻會拿起紙鶴,在紙鶴成為千紙鶴的時候嚇一跳,然後就沒有後續。


    要不是斧乃木當時說這是「犯罪預告」,我或許會當場氣得將千紙鶴揉成一團扔掉。


    如果隻有嚇到我就結束,正弦摺千紙鶴的工夫都白費了。


    原來如此。


    如同影縫透過臥煙得知正弦的存在,正弦也以某種方式得知影縫和斧乃木這對搭檔來訪。


    這麽一來……


    「咦?那麽,這個叫做正弦的人,明知你們好歹站在我這一邊,依然叫我過去嗎……?明知影縫小姐在這裏還要為敵?怎麽可能,世上可以有這種人嗎?」


    「慢著,您把我當成多麽危險的人物啊?」


    當然是超危險人物。


    地表最強的等級。


    但我沒說出口。


    這麽做就像是送上腦袋自願挨打。


    「我不是說過嗎?我的暴力是用來殺掉不死怪異,不會用在人類身上。基本上不會。」


    「居然說『基本上不會』,這句補充很恐怖吧……是要怎麽應用?啊,不過就是因為這樣嗎?所以即使可能會和你為敵,正弦也完全不擔心?」


    「鬼哥,應該不會完全不擔心喔,因為我沒有姊姊那種製約。」


    斧乃木這麽說。


    始終麵不改色地說。


    「我要將正弦打得灰飛煙滅。」


    「講得太粗俗了。」


    影縫在斧乃木肩膀上單腳踢她的頭。又用暴力了。不,斧乃木是不死怪異,所以沒關係。


    「要說『請容小女子將您修理到灰飛煙滅』。」


    「我沒遇過這麽高尚的狀況,所以辦不到……」


    斧乃木說完看向我。


    「總之,鬼哥,我和你的妹妹並不是不認識,如果要去救她,我就極力協助吧。不過條件當然是鬼哥絕對不藉助忍姊的力量。」


    「我當然打算遵守這個條件……咦,但你為什麽這時候要特地強調?」


    這麽不相信我?


    不,我也還不相信自己,但斧乃木就某方麵來說是和世間脫節、不知世事


    ,似乎容易受騙上當的角色,這樣的她居然不相信我,我頗受打擊。


    「那當然吧?我不相信你的自製心與自律心……何況你化為吸血鬼之後,完全化為吸血鬼之後,我與姊姊必須和你與前刃下心的搭檔戰鬥,老實說,我提不起勁。」


    「…………」


    她過於當麵、過於以正常音調這麽說,所以明明這番話的意思是「不想和你們為敵」,明明隻是這種意思,我卻花了好久才理解。


    所以,這始終是斧乃木自己的意見吧……不過有人在這種狀況依然肯對我這麽說,令我覺得挺可靠的。這或許是我要改進的地方。


    好可靠。


    我居然快哭了。


    「不過,正弦應該早就想好如何對付我吧,如果想得到的話應該想好了。到頭來……」


    「餘接,不用說下去了。有些事別知道比較好。不提這個,既然已經知道地點,也知道立場,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行動吧?」


    影縫打斷斧乃木的話語,看向左手的手表。是細鏈表帶的那種手表。我平常會刻意記得戴手表,所以會下意識注意別人戴什麽手表……這件事暫且不提。


    「深夜一點多。」


    現在指針顯示的是這個時間。


    「無論怎麽想,最好在天亮之前做個了斷。換句話說,阿良良木小弟,您這次的任務是在天亮之前,將兩個妹妹與學妹──臥煙學姊的外甥女送回住處,扔進被窩。」


    嗯,她這樣整理就簡潔易懂。


    而且在這項任務中,「和手折正弦開戰並打倒」的假設,並非絕對要達成的義務,這是比簡潔易懂更好的一點。換句話說隻要策略得宜,也可以先從正弦那裏搶回人質。應該說,這麽做才是對的。


    這才是該采取的做法。


    無法使用吸血鬼力量的現在,運用人類的智慧麵對困難,這才是對的。


    是人類的本分。


    「……不過,就算將她們送回住處扔進被窩,她們在熟睡時被陌生人襲擊綁架的心理創傷回憶,應該沒辦法處理掉吧?」


    「讓她們忘掉就行了。記憶這種東西,隻要賞腦袋五、六拳就會消失。」


    「…………」


    太恐怖了。


    不過在暑假,月火就經曆過類似的遭遇,而且記憶真的消失了……


    不曉得這次如何。真的會這麽順利嗎?


    不對,是否能順利消除記憶是今後的事,得先克服今晚的難關再說。


    又是準備留言、又是準備暗號,考量到對方準備得如此周到,這一關應該不好過,但是非過不可,我非過不可。


    為了繼續當人。繼續當人類。


    「那麽,斧乃木小妹,不好意思,可以再麻煩你抄捷徑跳一次嗎?北白蛇神社的位置在……」


    山上的那種地方,即使用智慧型手機應該也很難搜尋得到,著地的地點也必須相當精準,所以並不容易。不過考量到從這裏過去北白蛇神社會合的時間,還是得藉助斧乃木的能力。


    如此心想的我,打算先向斧乃木大致說明神社的位置,但影縫插嘴了。


    「最好別這麽做喔。正弦知道餘接在這裏,卻還留下這種訊息,要是從上空著地,從毫無遮蔽物的上空襲擊,被那家夥完全看在眼裏的話,您一下子就完蛋了。」


    她說。


    我不知道會怎樣完蛋(總不可能遭受地對空狙擊吧),不過她說得對,雖然是夜空,但是試圖偷襲的人,不應該從毫無遮蔽物的上空前往會合地點。


    「那麽,就是讓斧乃木帶我跳到那座山附近,然後徒步登山嗎……」


    又要和斧乃木登山?


    這孩子經常和我一起在山上迷路呢。


    乾脆加入漂鳥社算了。


    「我會走正常路線跟過去,但是不用等我會合,您自己找機會拯救人質,依照自己的判斷行動吧。反正我就算會合也沒辦法團結合作。」


    「…………」


    應該沒辦法吧。


    何況影縫受限於不能走地麵,要是等她會合,搞不好天都亮了。


    「知道了。那麽……」


    我說著抱住斧乃木的腰。


    我每次都在想,這幅光景莫名猥褻。


    「順帶一提,斧乃木小妹,一點點就好,不經意注意一下就好,你可以低空飛行嗎?」


    「低空辦不到。」


    斧乃木這麽回答。


    麵無表情。


    「不過可以低速,可以嗎?」


    「不。」


    我就這麽將臉貼在斧乃木的腰,雙手緊抱著她的腰,搖了搖頭。


    「免了,盡管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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