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睡前和遲曜聊的那幾句起了作用。


    林折夏這天晚上沒有做夢,安安穩穩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林荷給她做了三明治,她咬了幾口,又找個袋子把剩下的三明治裝起來,然後拎著東西匆匆往外跑:“媽,我去遲曜家給他送早餐。那個,他不是生病了嘛,我去關懷一下。”


    她去遲曜家的時候他還在收拾東西。


    遲曜手上貼著創口貼,身上那件校服衣領還沒扣好,半敞著。


    林折夏恭恭敬敬把食品袋遞過去:“孝敬您的。”


    遲曜掃了一眼:“你爹暫時不吃,放邊上。”


    林折夏:“好勒。”


    她把三明治放下,坐在客廳等他,等了會兒突然胡扯說:“遲曜,我昨天晚上做夢了。”


    “我在夢裏打了六十個,一拳一個,我好牛。”


    “那六十個人,每個都長得很健壯,但完全不是我林少的對手,不出三分鍾,全趴下了。”


    遲曜扯了扯嘴角:“你知道是在做夢就好。”


    林折夏其實就是想逗他開心,說完,試探地問:“你今天心情怎麽樣?”


    “不太好,”遲曜說,“想殺人。”


    “……”


    林折夏心說都過去一晚上了:“你怎麽還在生氣。”


    遲曜語氣平淡:“我脾氣不好,易怒。”


    林折夏:“……”


    她道歉也道過了,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才能讓遲曜消氣。


    想了半天,她說:“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以後遇到什麽事情,我都第一時間告訴你。”


    說完,她發現遲曜對這句話有一點點反應。


    她想了想,繼續補充:“不對你有任何隱瞞,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們可以拉個勾。”


    林折夏做了個拉勾的姿勢。


    遲曜沒伸手,隻是越過她,說了一句:“幼稚。”


    這句“幼稚”的語調和前幾句不太一樣,尾音變輕,換了其他人可能聽不出,但林折夏立刻就知道,他這是氣消了。


    兩人走到車站的時候,何陽已經提前一步在那等車。


    三個人一起刷卡上車。


    遲曜經常在車上補覺,林折夏照例搶了他單側耳機,蹭他的歌聽,一邊聽一邊喝牛奶,等喝完手上那瓶牛奶後,四下環顧,想找找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以扔。


    公交車上的人漸漸變多。


    林折夏抬眼望去,垃圾桶沒找到,倒是發現車上有好幾個穿二中校服的學生。


    且這些人似乎有意無意在往他們這個方向看。


    更準確地說,是在往遲曜的方向看。


    耳機裏的音樂一曲結束,中間有片刻空白。


    在這片空白裏,林折夏也順著他們的目光往邊上看了一眼。


    遲曜坐的位置靠窗,車窗外的光線恰好打在他身上,和開學那會兒論壇上廣為流傳的那張照片很像。


    在這樣的注視下,林折夏忽然覺得有點說不出的別扭。


    她不想自己也間接變成引人注視的對象,於是拿下耳機,抱著書包和那盒空牛奶坐到前排,和何陽湊一塊兒坐。


    何陽還在抄作業,莫名地問:“你過來幹嘛?”


    林折夏:“……來看看你,作業抄得怎麽樣了。”


    何陽:“數學馬上抄完,還剩一門英語。”


    “不過作業下次還是自己寫吧,”林折夏說,“你在車上抄作業的樣子,挺狼狽的。”


    說完,林折夏又忍不住提了句:“前麵那幾個,好像是我們學校的。”


    何陽手上沒停,飛速抬頭,然後說:“就那幾個老盯著我曜哥看的?”


    林折夏“嗯”了一聲。


    在何陽說之前,她還以為是她看錯了。


    何陽卻見怪不怪:“這有什麽——以前我和曜哥一塊兒上學的時候,比這還誇張,有明明放學不坐這路車回家,還硬是坐了一整個學期的。”


    林折夏:“啊?”


    何陽又扭頭向後座瞥了眼,發現遲曜在補覺,沒注意到他說的話,然後說:“我們班級那會兒在走廊盡頭,就接水那兒,每次接水都大排長龍,全是在外麵偷看他的,我有時候接不到水,都想把他的腦袋擰下來從班裏踢出去。”


    “我這麽說會不會顯得太殘忍了?”


    林折夏想了想那個場景:“不殘忍,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想法。”


    她頓了頓,轉而又想說點什麽:“不過——”


    不過遲曜原來一直都挺惹眼的。


    隻是她在昨晚之前一直沒怎麽發現過。


    何陽:“不過什麽?”


    林折夏沒往下說:“沒什麽。你快到站了,趕緊收拾東西吧。”


    -


    林折夏到校後,發現自己桌肚裏被塞滿了零食。


    滿滿當當的,應有盡有。


    “怎麽辦,”這時,陳琳正好進班,她有點困惑地說,“我好像被人表白了,誰給我買那麽多吃的。”


    陳琳麵色複雜:“不好意思,我買的。”


    林折夏:“……”


    陳琳:“就是想感謝你們,但我不敢給遲曜送,要不然你給他拿過去?”


    有獨吞的機會,林折夏才不會拿去和遲曜分享:“他不需要零食,男孩子還是少吃點零食比較好。”


    聊到昨天的事,陳琳又說:“我早上去找老師了,老師說會跟實驗附中那邊溝通,跟學校匯報之後,她應該不敢再找人過來了。”


    林折夏覺得這事這樣處理還算妥善。


    畢竟事情如果鬧大,順著紅毛,能找到那個實驗附中的學生。尤其兩個人似乎關係匪淺,昨天紅毛提到了“他妹”,也許是什麽兄妹關係。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這件事情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一段小小的後續。


    高一一班班內。


    遲曜坐在最後排,老師在黑板上解著題。


    他一隻手轉著筆,一隻手壓在桌肚裏,垂著眼去看手機裏不停彈出的新消息。


    何陽:被我揪出來了。


    何陽:是個高二的女生,她在校外認了幾個“哥哥”,其中一個哥哥很出名,紅頭發。


    何陽:她還跟別人炫耀過她認識校外的人,估計就是她,沒跑了。


    何陽:學校下了全校通知,但沒查到具體是誰,我課間帶人警告了她,她估計沒想到會被人找到,還挺慌的,說自己知道錯了。


    何陽:敢欺負我們夏哥,隻要她還在實驗附中一天,想都別想。


    在一班這種重點班裏,課上公然玩手機的他可能是獨一個。


    連坐在邊上的同桌都難免為他肆意的舉動感到震驚。


    貼著創可貼的手在屏幕上點了下,回過去一個標點符號表示他知道了:。


    林折夏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在午休的時候給遲曜分點小零食。


    陳琳:“你不是說男孩子不用吃零食麽。”


    林折夏十分坦然地說:“主要是有點占地方,我書都放不下了。”


    陳琳:“……”


    一班在樓下。


    午休時間,走廊裏很熱鬧,每個班門口都聚集著不少人,唯獨一班門口很是冷清。


    除了一班原班級的人進出以外,很少有其他班的人靠近。


    林折夏之前也來過一班幾次,那會兒都還沒覺得一班門口人這麽少。


    她拎著東西,熟門熟路地在後窗那停下。


    遲曜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這會兒正趴著睡覺,他搶了徐庭的外套披在身上遮太陽,黑色兜帽蓋住了他整個後腦勺,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隻看見少年搭在桌沿邊上的手。


    她隔著玻璃窗敲了兩下,喊他:“遲曜!”


    話音剛落下。


    那隻手十分不情願地動了動,抬起來,蓋在了耳朵上。


    林折夏:“……”


    她深吸一口氣,喊的更大聲了:“——遲曜遲曜遲曜。”


    遲曜午覺被人吵醒,脾氣不太好:“你有什麽事。”


    “給你送溫暖來了,”林折夏把一袋吃的從窗戶縫隙遞給他,“不用謝,也不要太感動。”


    遲曜看了一眼,沒接:“謝謝,你特意拿了一堆你不愛吃的東西過來,我挺感動的。”


    袋子裏。


    確實都是。


    她特意挑出來的,不愛吃的東西。


    林折夏直接鬆手,把東西放他桌上:“我愛吃的你又不愛吃,而且重要的也不是禮物本身,是我的一片心意。”


    她說完,又問:“今天你們班外麵怎麽都沒人啊?”


    遲曜:“你不是人麽。”


    林折夏:“除了我。反正總感覺,他們都在繞著你們班走……你就靠窗坐著難道沒注意嗎。”


    遲曜身上披著的外套順勢往下滑,他抬手抓了下頭發,輕描淡寫地說:“我懶得管。”


    可以。


    很符合這人的作風。


    林折夏從一班回去的路上,發覺很多人都在看她,她有點不解和尷尬,等她回到七班,才有幾名不熟的班級女生欲言又止地問她:“你剛剛去一班了麽。”


    “……”


    林折夏以為又是來問她要聯係方式的。


    想說,你要不去找唐書萱吧。


    但看了一圈發現唐書萱現在不在班裏,她隻能自己應對。


    “啊,”她說,“不過他……”他不太愛加陌生人。


    林折夏話還沒說完,那幾名女生又說:“所以那件事是真的嗎?他放學之後喜歡去學校後麵那條街打架,昨天放學一個人打了三個混混?”


    她不知道謠言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但能傳出來,似乎也不奇怪。


    而且……具體地說,這好像也不全算“謠言”,有很大一部分是事實。


    “私底下傳開了,”等林折夏回座位後,陳琳小聲說,“遲曜本來關注度就高,昨天打架的事情一傳,現在都以為他是什麽暗藏的不良少年,以前還有人想要個聯係方式,這下連靠近都不敢了。”


    林折夏:“怎麽會傳得這麽誇張,我剛剛跟她們解釋了都沒用。”


    陳琳:“你跟遲曜關係好,你說話她們當然覺得你是在幫忙掩飾。”


    遲曜的出名,從這一架之後變了味兒。


    打架和翻牆性質不一樣,一個會在放學時候打架的男生,大部分人都不敢靠近。


    關注的人更多但敢上前的人少了。


    之後林折夏幾次去一班找他,總能發現其他班同學打量的眼神。遲曜有時候拎著水往外走,去辦公室途中,很多人會小心翼翼避開他,但又在跟他擦肩而過之後,回過頭偷偷張望。


    鬼使神差地,她登錄學校論壇,點進關於遲曜的討論帖。


    最近發言千篇一律都是:[他,好,帥,但我現在連看都不太敢看他。]


    [樓上的,你不是一個人。]


    [雖然說這話不太好,但我還挺想看帥哥打架的……]


    [散了吧散了吧,遠遠看一眼得了。]


    ……


    林折夏難得注冊了一個小號,匿名在樓裏留下一句回複:他其實真的是見義勇為,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但這句評論壓根沒人理會,很快石沉大海。


    -


    夏天過去,天氣漸漸轉涼。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蟬鳴聲徹底消失,樹葉泛黃,氣溫不斷驟降。


    很快學校裏人都越穿越厚,換上厚重的二中冬季校服,冬季校服隻有一件大紅色的加厚外套,褲子可以穿自己的。


    在林折夏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時候,遲曜卻跟不怕冷似的,外套裏麵隻穿了件單薄的毛衣,整個人依舊顯得清瘦,下身穿了條牛仔褲,腿又長又細。


    “你不冷嗎?”上學路上,林折夏忍不住問。


    “你是不是故意的,”她說,“在大家都穿得那麽臃腫的時候,為了耍帥,故意穿少。”


    遲曜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女孩子因為怕冷,大半張臉埋進米色圍巾裏,隻露出一雙清淩淩的眼睛。


    “我有病?”


    “……說不準,你可能確實有病呢。”


    林折夏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其實你已經凍得不行了,但是為了麵子,你在強忍寒冷,故作姿態。”


    回應她的是遲曜的一聲冷笑:“這天氣,你還是先擔心自己有沒有被凍壞腦子。”


    林折夏想親手驗證一下:“你腦子才容易被凍壞,你把手伸出來。”


    遲曜覺得她無聊,但還是將一隻手伸向她。


    林折夏碰了碰他的手背,發現居然真的不冷。


    她難以置信地又碰了一下。


    這一下停留地更久一些。


    足夠她留意到遲曜手上留下的那道很淺的疤痕,以及少年溫熱的手背溫度。


    這溫度莫名讓她想起之前給遲曜上藥的片段。


    “……”林折夏收回手,說話間呼出的熱氣打在羊絨圍巾上,掀起一陣熱氣,熱氣一路竄到耳根,“那什麽,車來了。”


    期末考前的時間過得很快。


    學習課本,複習知識點,期間夾雜著一次月考,很快就迎來期末考。


    天氣太冷,林折夏打著噴嚏,感著冒,考了三天試。


    她考完試領寒假假期作業,昏昏沉沉地到家埋頭就睡。


    睡得迷迷糊糊地,聽見林荷進她房間說:“夏夏,我和你魏叔叔明天要去趟隔壁市。”


    她依稀記得有這麽回事。


    魏平要去隔壁市出差幾天,林荷也請了假跟他一起去,兩個人難得出去“旅遊”一次。


    “你自己在家裏待著,我給你包了餃子,自己下著吃,還有麵條什麽的,冰箱裏都有。”


    “注意安全,門窗關好,出門記得帶鑰匙,不然沒人給你開門——千萬記得。”


    林荷不斷說著注意事項。


    林折夏應了一聲。


    等她一覺睡醒,家裏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打開冰箱,對著那幾排包好的餃子,沉思許久,然後掏出手機給遲曜發消息。


    -滴滴滴。


    -你吃過晚飯了麽?


    -沒有的話,我們一起吃吧??(^??^*)。


    十分鍾後。


    林折夏坐在遲曜家餐桌上,拿著筷子,望著廚房。


    廚房裏,隻穿著件毛衣的遲曜在往霧氣翻騰的鍋裏下餃子,那隻掄過三個人的手,正捏著餃子往鍋裏放。


    他其實長著一張不太居家的臉,也不像會進廚房的樣子,更像那種被人伺候的——


    林折夏正想到這裏,就聽那張臉的主人問:


    “要醋還是醬油。”


    “醋!”


    “辣椒油要嗎。”


    林折夏點點頭:“要的。”


    “你還敢要,”遲曜說,“嫌感冒的時間不夠長,咳嗽咳得不夠狠?”


    “……”


    那你還問。


    吃飯中途,林折夏說:“要不,等會兒我洗碗吧。”


    遲曜沒什麽反應。


    林折夏提醒:“我隻是客氣一下,你要拒絕我。”


    遲曜:“我為什麽要拒絕。”


    林折夏慢吞吞地說:“因為我來你家做客,我就是客人,你不能真的讓我洗碗。”


    “不好意思,”遲曜說,“我家沒有那麽多規矩,不攔著客人洗碗。”


    林折夏閉上嘴,不想和他繼續聊下去了。


    她吃東西速度很慢,等她細嚼慢咽吃完,抬頭看眼時間,已經快八點半。


    兩人吃飯時,客廳電視在播天氣預報,隻不過聲音被調弱,淪為背景音:“……上述部分地區夜裏可能伴有短時強降水,局地有雷暴大風等強對流天氣,望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當天夜裏一點半。


    林折夏被一聲雷響吵醒。


    “轟隆——”


    雷聲像一把利刃,劈開濃墨似的天空。


    所經之處電閃雷鳴。


    她整個人裹在被子裏,依稀記得剛才似乎做了個噩夢,睜開眼,在聽到雷聲的刹那控製不住地戰栗了一下。


    但這戰栗並不是因為剛才的噩夢。


    而是雷聲。


    林折夏想著,白天還好好的,晚上竟然打雷了。


    隨後她又想到現在家裏隻有她一個人。


    ……


    她很少有特別害怕的東西,唯獨怕打雷。


    “轟隆隆——”


    雷聲一道接著一道,沒有要停歇的跡象。


    林折夏耳邊似乎有好幾道雷聲在不斷循環播放,記憶深處那幾道雷聲也在她腦海裏劈了下來。


    那也是一個雷雨天。


    孩童四五歲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在喊:


    “爸爸。”


    “……爸爸,不要走,爸爸。”


    記憶裏瑣碎的聲音接著一轉,出現林荷故作堅硬的聲音。


    “你想走就走吧,以後你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不必聯係,也別再出現了。”


    “——帶著你的東西,滾!”


    頭很昏沉,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這才察覺到自己在被子裏發抖。


    林折夏伸手想去夠床頭的開關,想開燈,卻怎麽也摸不到。


    最後她垂下手,掌心壓到枕邊的手機。


    她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抓緊手機,借著屏幕熒亮的光,點開那個熟悉的貓貓頭頭像,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裏,遲緩地打著字:你睡了嗎,沒睡的話我能不能……


    能不能來你家找你。


    她還沒把這句話打完,一通語音電話撥了過來。


    [‘遲狗’邀請你進行通話……]


    “我在門口,”電話接通後,少年熟悉的聲音傳到她耳朵裏,蓋過了窗外的雷聲,“開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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