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折夏掛斷電話後,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起來。


    她連衣服都沒換,身上穿著件印有卡通圖案的睡衣睡褲,頭發也亂糟糟地披在腦後。


    然後躡手躡腳地擰開門,偷偷溜了出去。


    “我感覺這樣有點偷偷摸摸的,”下樓後,她一眼看到等在樓棟出入口的遲曜,向他跑去,說,“剛才出來的時候我還有點心虛。”


    遲曜看向她:“你出來見我,心虛什麽。”


    林折夏忍不住強調:“這個點,我家裏人都睡了。”


    遲曜不冷不熱的說:“所以你是覺得,我們現在這樣是在私會麽。”


    她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誰跟你私會啊。”


    林折夏莫名感覺從遲曜嘴裏聽到這個詞後,耳朵有點熱。


    她或許是想掩飾,又或許那一刻腦子像打了結,不經思索,脫口而出一句:“就算我跟狗都能說成是私會,跟你也不可能是。”


    她說完之後,氣氛似乎詭異且沒由來地凝滯了一秒。


    一秒後,遲曜像平時那樣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然後他收起手機,轉過身往前走:“那你去跟狗私會吧。”


    林折夏一路小跑跟在他後麵:“我為什麽要跟狗私會。”


    遲曜:“你自己說的。”


    林折夏:“我就隨便說說,開玩笑你不懂嗎……”


    遲曜忽然腳步微頓。


    然後他伸出手,指了指路邊垃圾桶邊上的一隻流浪狗:“這就有,你考慮一下。”


    “……”


    這個人有時候真的!


    很幼稚!


    林折夏跟上他,兩人沿著小區裏的路往前走,拐出小區,又散步散到她經常去的湖邊。


    她一邊走,一邊感覺到那份緊張在不知不覺間平複了許多。


    夏天,湖麵微風,蟬鳴。


    還有漆黑但抬起頭就能看到星星的夜空。悶熱但熟悉的風。


    還有……


    身邊的這個人。


    林折夏:“這裏晚上景色很好哎。”


    遲曜“嗯”了一聲。


    林折夏又說:“其實我今天晚上沒睡著,不是因為緊張,是我們這種年輕人,就是睡得比較晚而已。”


    回應她的還是一聲沒什麽感情的“嗯”。


    林折夏:“你能不能多說一個字。”


    遲曜冷聲:“嗯嗯。”


    林折夏無語:“你還是閉嘴吧。”


    遲曜穿了件黑色防風外套,版型挺闊,襯得整個人看起來更高了,一隻手插在上衣口袋裏,意識到她落在後麵沒跟上,放緩腳步等她。


    兩人一路往前走,林折夏走得有點口渴:“我想喝水,我們去前麵商場看看。”


    商場離關門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兩人進去的時候商場裏已經沒什麽人了。


    一樓大堂空空蕩蕩的,偶爾有兩三個人路過。


    她四下張望,想找奶茶店。


    遲曜卻往前走了幾步,停在幾個白色的櫃機前麵,對她說:“過來。”


    “什麽啊,”林折夏走過去,“娃娃機?”


    遲曜:“抓不抓。”


    林折夏:“抓的。”她又飛快補上一句,“如果你請我的話,我這個月零花錢花完了。”


    趁遲曜掏手機掃碼的中途,林折夏注意到這個娃娃機的名字叫:幸運牌娃娃機。


    “如果抓中,”林折夏隨口說了一句,“是不是代表我明天會變得很幸運。”


    遲曜把買回來的幣連幣帶筐一起塞進她手裏。


    “抓哪個?”


    林折夏看了一圈。


    她本來想說“那邊那個小熊看著還行”,遲曜卻彎下腰,去看最下麵那個櫃機。


    最下麵的櫃機裏滿滿當當的,都是白色的小兔子。


    很小的一個,三分之一個掌心那麽大,扣在鑰匙扣上,很方便隨身攜帶。


    然後她聽見遲曜說:“這個吧。”


    林折夏現在對“兔子”有種特殊的感覺,她很容易聯想起那天晚上的睡前故事,還有遲曜常掛在嘴邊的“膽小鬼”。


    她帶著某種奇怪的情緒,想故意繞開這個兔子,問:“為什麽,我看上麵那個小熊也很不錯。”


    “因為我付的錢。”


    “……”


    好的。


    理由很充分。


    林折夏抱著裝滿錢幣的蹲下來:“你付的錢,你說了算。”


    她從筐裏拿出兩枚硬幣投進去,等機器亮起來之後忽然喊了一聲:“遲曜。”


    遲曜也蹲下身,但他即使是蹲著,也比她高出一大截。


    遲曜:“?”


    林折夏操作起搖杆:“我的抓娃娃天賦藏不住了,給你展示一下什麽是真正的娃娃機高手。”


    話音剛落,抓鉤抓了個空。


    遲曜麵無表情地讚歎:“這就是你藏不住的天賦。”


    林折夏:“太久沒練,技藝生疏了,下一個肯定行,你就目不轉睛地看著吧。”


    說完,櫃機裏的抓鉤在她的操作下收攏,然後和兔子鑰匙扣短暫接觸一秒,又落空了。


    遲曜側過頭,看向她:“真厲害,我第一見這麽厲害的娃娃機高手。”


    林折夏有點受挫:“……你說話不要這樣陰陽怪氣。”


    她抓了很多次。


    直到最後紅色的小筐裏剩下孤零零的兩個幣。


    這次她猶豫了:“怎麽辦,我感覺可能是抓不到了。”


    幸運牌娃娃機。


    抓不到的話,好像顯得明天會很不幸的樣子。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一隻手從邊上橫著伸出來,那隻手把兩枚硬幣投進去之後,機身上環繞的彩色燈條瞬間亮起,然後那隻手從邊上繞過來,和她一起握住了操作杆。


    操作杆可以抓握的空間有限。


    所以不可避免地,兩個的手有觸碰到一起的部分。


    “抓得到。”手的主人說。


    林折夏投以懷疑的目光:“就剩最後一次機會了,你哪裏來的自信?”


    耳邊傳來遲曜淡淡的聲音:“因為我也是高手。”


    她正想嘲諷,瞥了一眼,餘光落到少年閃著細碎銀光的耳釘上,然後她感受到手上的搖杆動了下。


    櫃機裏的抓鉤懸在半空,慢慢悠悠地往出貨口附近移動。


    遲曜挑的是一隻卡在出貨口附近的兔子,那隻兔子前麵還有一隻兔子離出貨口更近,如果讓林折夏選的話,她可能會選那隻更近的兔子。


    她正想說“你這樣是抓不到的”,下一秒,抓鉤直直落下去。


    那隻兔子被短暫地釣起來兩秒,就在它被吊起來的同時,離出貨口更近的那隻兔子被掀動,腦袋朝下,往出貨口跌了下去。


    “嗒”。


    那隻兔子順著出貨口,一路咕嚕嚕滾下來。


    滾到遲曜手邊。


    他鬆開手,用一根手指挑起鑰匙扣,指節微曲,把那隻抓到的兔子送到了林折夏麵前。


    “我跟某位高手不一樣。”


    他勾著兔子鑰匙扣說:“抓隻這麽簡單的兔子都抓半天。”


    “膽小鬼,”等林折夏愣愣地接過,遲曜起身前又說了一句,“你明天應該不會太倒黴。”


    小小一隻的毛絨兔子靜靜躺在她掌心裏。


    在這個瞬間,她已經完全忘了自己半小時前躺在床上睡不著的那份緊張的心情。


    -


    次日。


    天氣很好,豔陽高照。


    林折夏早飯吃了很多,魏平給她夾多少菜她就吃多少。


    魏平:“就猜到你昨天吃太少,今天早上特意多給你準備了幾種早餐,多吃這就對了,還在長身體,不吃飯怎麽行。”


    林荷見她狀態不錯,也放下心來:“下午別緊張,正常發揮就行了,咱也不是非得拿個什麽名次。”


    林折夏點點頭,放下筷子說“媽,我去找遲曜上學了”,走之前,她忽然想到什麽,又折返回房間。


    昨天回來太晚,她把兔子鑰匙扣放在枕邊就睡了。


    她拿起枕邊的兔子,把兔子塞進了書包。


    這天下午,高二年級大部分人都被抽選去旁聽演講比賽。


    午休後,參賽選手集體去禮堂後台排隊準備。


    唐書萱借了同班女生的口紅,準備的時候讓林折夏舉著鏡子幫她照著。


    林折夏:“不至於吧。”


    唐書萱:“你不懂,女為悅己者容。”


    林折夏:“等會兒台下那麽多人,你能看到他嗎。”


    唐書萱:“他能看到我就行。”


    唐書萱擦完口紅,問她:“怎麽樣,是不是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


    其實這種不會被老師發現的口紅,顏色都很淡。


    但林折夏還是說:“明豔動人這四個字形容的就是你,等會兒他肯定一眼愛上你。”


    演講比賽很快開始,他們在後台能聽到評委和主持的聲音。


    還有觀眾鼓掌的時候誇張的動靜,一千多個人一起鼓掌,整個後台好像都在顫。


    這聲音讓原本不緊張的唐書萱都跟著緊張起來。


    這次,倒是林折夏反過來安慰她:“沒事的,想想你那位學長,冷靜一點。”


    唐書萱:“你怎麽那麽淡定?”


    林折夏有時候會不自覺地,用和遲曜相似的語氣裝個逼:“哦,我跟你不一樣,我臨危不亂。”


    這股相似的語氣被唐書萱一下認了出來。


    唐書萱看她一眼:“你說話怎麽一股遲曜味兒。”


    “……”


    唐書萱在她前麵上台。


    她畢竟有過經驗,平時又是社交達人,很快調整好狀態,抬頭挺胸從後台走了出去。


    林折夏在後台聽見唐書萱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來,隻不過傳到她這裏時隔了一層牆壁,變得沉重而又模糊:“大家好,我是高二七班的唐書萱——”


    過了大約二十分鍾,後台厚重的絲絨門簾被人拉開:“下一位準備。”


    門簾外的人看了下舞台上的情況,又說:


    “可以了,下一位上台吧。”


    她從後台走出去前,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麵對這麽多人,怎麽可能不緊張。


    但她上台前低下頭,看了一眼那隻被她偷偷帶進來,藏在在掌心裏的小兔子。


    她發現好像也沒什麽可緊張的。


    抓著這隻兔子,她仿佛從內心深處憑空生出某種力量,那股微小卻溫暖的力量,足以讓她麵對一切。


    舞台很大。


    對十七歲的她來說,這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大到令人恐懼的舞台。


    主持人念完詞,從舞台中央退下後,偌大的舞台上就隻剩下她一人。


    她麵前第一排坐著各年級的老師和校領導。


    再往後,就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近千人坐在台下。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她說不清此刻的感覺,沒有害怕,沒有想退縮,沒有任何念頭,或者說任何念頭都被某個念頭擠下去了。那個念頭就是——遲曜也在台下。


    這些人裏,有遲曜。


    認識到這點後,她就不再害怕了。


    她無意識地想從這些人裏找尋他的位置。


    座位都是按班級排的,她很容易分辨出高二年級的具體位置,然後在那個位置附近掃了幾眼。


    她上台前對唐書萱說過一句“等會兒台下那麽多人,你能看到他嗎”。


    她不知道唐書萱剛才能不能看到,但她發現她可以。


    她可以從層層疊疊的人群裏,一眼就找到他。


    林折夏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在觀眾席後排某個角落。


    角落裏,光線昏暗。


    少年身形削瘦,有些懶散地倚著靠背。


    林折夏說話前心跳加快,握緊話筒:“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們好,我是高二七班的林折夏,我演講的題目是‘青春’。”


    她聲音裏難免帶著些故作的鎮定。


    隨後,她看到那個身影動了動。


    兩個人的視線似乎交匯一秒。


    那天也是像這樣,客廳裏人很多,在人群裏,她和遲曜對視了一眼。


    周圍是最熟悉的那幫發小吵鬧的鼓勵聲。


    站在被上千人注視著的地方,林折夏的心髒失去規律般地跳動起來。


    但她聲音裏故作的鎮定不自知地褪去了,念出來的稿子也不是先前準備的那篇滿是廢話的套路稿,換上了昨晚她重寫的新稿子:“我的青春,可能和大家有些不同,因為對我來說它有一個起點。那個起點是很特別的三個字,那三個字叫‘南巷街’。”


    她的聲音開始堅定起來。


    “我的青春,是從那裏開始的。”


    ……


    對林折夏來說,長大後的世界裏,有很多奇形怪狀的怪獸。


    並不像小時候那樣,可以憑著莽撞和無知無畏到處揮拳頭。


    人會在無意識之間變得膽小,變得怯弱。


    甚至在麵對一些自己本可以做到的事情時,做的第一步卻是自我設限。


    但是當她遇到生活中那些許許多多需要鼓起勇氣才能做到的,很困難的事的時候,始終有個人相信她可以做到,並且在她試圖鼓起勇氣的時候,給了她勇氣。


    於是她發現那些想象中會到來的狂風驟雨,其實根本無法將她淋濕。


    因為這些。


    所以她好像變得,比之前更勇敢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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