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裏一下變得異常安靜。


    林折夏幾乎不敢呼吸。


    她沒想到遲曜不僅功力不減,甚至還增進了。


    那女生明顯也被噎住,半天說不出下一句話來,最後匆匆說了句:“不好意思,打擾了。”


    而遲曜居然還能若無其事認下這句話:“是挺打擾的。”


    ……


    過了會兒,那女生大概是走了,簾子外麵徹底安靜下來。


    林折夏正想裝作剛醒的樣子,結果還沒開始裝,就聽見一句:


    “醒了就起來。”


    “……”


    她從床上坐起來,“你怎麽知道我醒了。”


    遲曜:“裝睡還動來動去,不知道的人可能是瞎子。”


    她也沒怎麽動吧。


    就動了一下而已,這都能被發現。


    林折夏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拉開簾子:“我感覺膝蓋不怎麽疼了,我們回看台吧。”


    遲曜扶著她:“能走麽。”


    林折夏嚐試著走了兩步:“可以,就是會走得有點慢。”


    重回看台之後,陳琳和唐書萱立刻圍過來。


    陳琳查看她的傷勢:“你怎麽回事,還疼嗎,看到你摔的時候我都緊張死了。”


    唐書萱:“醫生怎麽說?”


    林折夏搖搖頭:“沒什麽事,就是擦傷,是我自己不當心,就是害得我們班拿了最後一名……”


    陳琳:“沒有的事,老徐還誇你呢。”


    林折夏接過話:“誇我什麽,誇我身殘誌堅?”


    陳琳:“……差不多的意思。”


    林折夏:“……我就知道。”


    -


    運動會接近尾聲。


    下午的項目有些特別,參賽的人是全體教師。


    有校方拿著攝像機拍照,學生們按要求坐在看台上觀賽。


    期間,有路過的隔壁學校女生突然跑過來跟她搭話。


    那女生一看就是聽見了剛才醫務室裏的傳聞,上來就是一句:“遲曜家很窮嗎?”


    林折夏:“…………”


    她沉默了一下,然後決定加入:“非常窮。”


    “他小時候差點因為付不起學費不能繼續讀書,七歲那年就開始在小區垃圾桶裏撿塑料瓶賣錢,到了十歲,他就跑去給人打童工,十二歲……”


    “行了。”那女生聽不下去了。


    她扭頭和邊上另一個女生說:“這也太窮了。”


    “這麽窮的,可不能要啊。”


    “……”


    等那群人走後,林折夏閑著無聊,偷偷用手機和遲曜聊天。


    -我剛剛,幫你穩固了一下你貧窮的人設


    -畢竟大家都是好兄弟,我不能當眾拆穿你


    -你想不想聽聽我剛才精彩的發揮?


    遲狗回複她兩個字:不想


    這個話題結束後,林折夏又把話題轉移到台下的比賽上。


    -我覺得我們班老徐肯定跑不快


    -上回他去校外網吧逮人,結果一個人都沒逮到


    -回來之後還偷偷跟我們說他很沒麵子


    -不過他問題應該不太大


    -因為他的對手們看起來實力也不是太強勁的樣子


    ……


    林折夏化身場外裁判,跟遲曜播報起賽況。


    說著說著,她隨手打了句:下午怎麽這麽曬啊。


    聊了會兒,她又切出去,勉強敷衍了一下何陽。


    大壯:摔了?沒事吧


    大壯:等會兒結束我們不用跟著大巴車回學校,可以自由解散,你們呢,晚點一塊兒走?


    林折夏回他:沒事,不清楚,也許吧。


    大壯:我勸你少和遲曜聊天。


    大壯:近墨者黑。


    林折夏:。


    大壯:你還“。”,你這是掌握到我曜哥聊天的精髓了。


    林折夏低頭打字:我還可以更精髓一點


    大壯:怎麽說


    林折夏:再煩拉黑


    大壯服了:……牛逼。


    她和何陽經常這樣私底下編排遲曜,她聊到一半,忽然有什麽很輕一片的東西壓下來,嚴嚴實實地蓋在了她腦袋上,她眼前黑了一瞬,與此同時,原本熾熱的陽光也被悉數遮蓋住。


    隔了兩秒,她才反應過來,蓋在她腦袋上的是一件外套。


    “太熱了,”遲曜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後的,他丟完外套後起身,寄存東西似地說,“幫我拿著。”


    “……?”


    林折夏把外套往後撥開一點,扭頭看他,“你不能自己拿嗎。”


    遲曜:“懶得拿。”


    林折夏還想說點什麽,遲曜已經越過看台台階下去了。


    她頂著外套坐了會兒,發現這件外套真的很遮陽。


    遮了會兒沒之前那麽曬了。


    ……


    所以他剛才是,特意來給她送外套的麽。


    她好像在期待某個答案似地想。


    林折夏翻了下剛才她和遲曜的聊天記錄,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賽況播報裏,她那句隨手打下的“怎麽下午怎麽曬啊”很不起眼地夾在裏麵躺著。


    然而下一秒,她又自我否定。


    她到底在想什麽。


    -


    運動會結束,由於不需要返校,所以三人一塊兒乘車回去。


    林折夏膝蓋還有傷,在看台上坐著的時候還好,從車站到小區之間的距離對她來說還是有點長了,她挪動的速度越來越慢。


    中途遲曜想背她,但林折夏心底突然湧上一股擰巴的勁兒,不好意思和他靠太近:“我自己可以走。”


    何陽讚歎:“我夏哥這鋼鐵般的意誌。”


    林折夏:“……”


    三人放慢速度往南巷街走。


    何陽提起他們班的事兒,問遲曜:“聽說你在醫務室碰到我們班同學了?”


    遲曜懶得聊這個。


    何陽繼續說:“就一女的,還挺好看,在我們班很受歡迎,從醫務室回來之後就在班級群裏對你破口大罵。”


    遲曜:“不記得了。”


    “……”


    作為多年死黨,何陽也忍不住感歎:“你之前還上了我們學校表白牆,反正這次之後,原本還想問你要聯係方式的女生都不要了,你這名聲和初中那會兒簡直如出一轍。”


    何陽補充:“不,應該說是更勝一籌。”


    林折夏對他們初中那會兒的事情了解不多,印象裏隻有帖子裏那句“不要靠近”,還有何陽之前對她說過的三言兩語。


    她忍不住問了一嘴:“什麽名聲?”


    何陽:“臭名昭著的帥哥。”


    “……”


    很貼切。


    “他這也是一種本事。”何陽說,“白瞎這張臉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到南巷街街牌處。


    陽光從樹蔭間隙灑下,路上的青石板很燙,空氣又悶又熱,但林折夏居然有點開心。


    一點理智上不應該,但還是控製不住從極其隱秘的地方冒出來的開心。


    何陽又問:“對了,馬上就放小長假了,你倆有什麽安排?我爸媽想去旅遊,但這天氣,出去旅遊不就是人擠人麽。”


    林折夏和遲曜幾乎同時開口——


    林折夏:“在家學習。”


    遲曜:“有個比賽。”


    “你有比賽,”林折夏扭頭看他,“什麽比賽,我怎麽不知道。”


    “物理競賽。”


    遲曜簡單說了一句,“要去海城市,三天兩夜,老劉帶隊。”


    林折夏“哦”了一聲:“這麽遠。”


    -


    回到家,林荷和魏平也在聊小長假的事兒。


    “夏夏,”聽到她開門的聲音,林荷的聲音立刻從客廳傳出來,“小長假我和你魏叔叔打算去旅遊,問問你的想法。”


    林折夏的想法和何陽一樣:“我覺得太熱了,你們去吧,我在家裏寫作業。”


    魏平:“難得放假,不出去走走?”


    林折夏:“要我出門,我寧願多寫一套試卷。”


    魏平還想說點什麽。


    林折夏急忙道:“你們難得有機會把我扔家裏享受二人世界,勸你們好好珍惜這次機會。”


    見她態度堅決,於是林荷和魏平便不再強求。


    說話間林折夏從玄關挪到了客廳,出現在兩人麵前,林荷驚訝地問她:“你膝蓋怎麽回事,還有……你身上這件衣服哪兒來的?”


    “跑步的時候不小心摔了,沒什麽事。”


    林折夏解釋完前一句,但她沒反應過來後一句話。


    她順著林荷說的低頭看了眼,看到自己身上那件過於寬大的黑色防曬服。


    “哦,遲曜的,”她這才發現衣服還沒還給遲曜,解釋說,“我們坐在露天看台上,太曬了,借來擋一檔太陽。”


    聽到是遲曜的衣服,林荷也沒再多說,隻接了一句:“這麽不當心……等會兒洗澡的時候小心點,別泡水裏太久。”


    提到遲曜,林荷又多問一嘴:“遲曜假期有沒有什麽安排?要是沒安排的話,你和他一塊兒寫作業,我和你魏叔叔出去以後也更放心些。”


    “他假期要去參加物理競賽。”


    林折夏補充,“你們放心吧,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自己在家幾天沒問題的。”


    “這樣啊,”林荷說,“我記得他以前就很喜歡物理,小時候好像還說過,想當物理學家來著。”


    林折夏也記得。


    那是他們剛認識第二年的事情了。


    那時候周末布置了一篇作文,作文的題目叫“我的夢想”。


    林折夏抓耳撓腮,那時候她還太小,並不清楚夢想是什麽。


    她抓了半天頭發,最後在作文紙上很勉強地寫:我的夢想是保護環境。


    她會選這個角度並不是因為多有理想,隻不過是這個角度更好發揮,她譴責了一通大馬路上亂扔垃圾的現象。


    遲曜的作文寫的比她快,她原本想借鑒,偷偷搶來掃了一眼,看到兩個字:物理。


    “你的夢想好奇怪,你為什麽會喜歡這個?”


    那時候的遲曜說:“因為有意思。”


    林折夏想不明白哪裏有意思。


    但她不太滿意自己剛寫了個開頭的作文,想重寫,於是趴在桌上開始發呆。


    她捏著筆在草稿紙上塗塗畫畫,忽然腦子裏有一個念頭亮了下:“如果我暫時還沒有夢想的話,守護別人的夢想算不算夢想?”


    ……


    林折夏晚上躺在床上,刷手機的時候刷到他們班老徐的朋友圈。


    老徐轉發了一則學校公眾號裏的文章,文章標題就是:我校派出競賽隊參加漣雲市第三屆高中物理競賽。


    林折夏點進去,文章圖文並茂。


    她在裏麵看到了很多重點學校的名字,其中還有漣雲一中。


    看完她發現這次競賽的規模比她想象中的大很多,上一屆拿到第一名的競賽隊甚至還上了報紙,比賽當天就有很多媒體拍攝報道,場麵非常正式。


    她看完那篇文章,退出去,給遲曜發了條消息。


    -你什麽時候走啊


    遲狗:後天


    林折夏:後天幾點


    遲曜似乎是發現她話裏有話。


    -?


    -有事說事


    林折夏打字回複:作為你敬愛的老父親,我當然是要目送你。


    對麵回得很快。


    -不需要瘸腿老父親拄拐杖目送


    林折夏:…………


    說不過,她決定略過這個問題:你外套在我這,忘記還你了


    對麵回了個“。”表示知道了。


    林折夏想到下午他一副使喚她拿衣服的樣子,低著頭打字:在我這寄存衣服是要寄存費的,請問寄存費怎麽支付。


    發完,她準備好遲曜會回她一些討厭人的回複。


    然而這回遲曜卻難得說了一句人話。


    -口袋裏,自己拿。


    林折夏:?


    林折夏:什麽。


    -寄存費。


    林折夏把手機放下,去捏外套口袋。


    隔著一層薄薄的防曬衣布料,她摸到一條硬硬的東西。


    林折夏有點猶疑地把手探進去,然後從裏麵掏出來了……一條沒拆過的糖。


    -哪來的糖


    -你口袋裏怎麽會有糖。


    遲曜暫時沒回複。


    林折夏在等待回複的間隙拆了一顆糖,發現是檸檬味的。


    她咬了下嘴裏的糖,嚐到滿嘴檸檬獨有的酸澀和掩蓋不住的甜味。


    沒由來地,她忽然聯想到了去年夏天的那罐汽水。


    ——那罐冰冰涼涼,滋滋冒著涼氣的檸檬汽水。


    過了會兒,手機微震,收到兩條新消息:


    -小賣部買的


    -沒想到某個人半天都沒發現


    她和遲曜的關係,似乎是從那罐汽水開始,從那聲“啪嗒”後,有了極其微妙的化學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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