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王妃討個沒趣,未在萬壽宮久坐,便起身告辭了。


    鄭太後也未久留她。


    邁出萬壽宮輝煌的正殿,沿漢白玉石階而下,穿過植有兩棵古鬆的庭院,秋天的日影似乎都有些蕭瑟起來,郢王妃回頭望一眼懸在正殿殿門之上的巍峨巨匾,萬壽宮三字熠熠生輝。


    郢王妃抿一抿幹澀的嘴唇,帶著侍女緩步離開。


    她與鄭太後多年妯娌,彼此間還算了解。鄭氏女子素來缺乏柔順之美,鄭太後掌權後更是如此。


    郢王妃嘴上不說,心裏是極瞧不起的。


    哪怕鄭氏三代人都權掌後宮,郢王妃依舊瞧不起鄭氏。


    她原本打算,出於宗室忠心提醒鄭太後一聲,奈何鄭太後不識好人心。如此,郢王妃自認也盡了心意,反正她不虧心!


    先時,郢王妃原打算,若鄭太後納諫,或令女孩子們戴帷帽,或者另擇女先生,也就算了。


    既然鄭太後一意孤行,郢王妃可不是那些溜須拍馬的命婦,不論旁人如何,她家的女孩子是要遵顯德皇後之訓的。


    至於榮玥,這個長孫女,郢王妃原是想直接帶榮玥回家的。


    這伴讀,不當也罷。


    隻是,也不知鄭太後以後更做出何等顛狂行為,留榮玥在宮中,也能替她留意宮中之事。


    哎,為大局,隻能犧牲這孩子了。


    郢王妃在心裏默默的想。


    郢王妃失意的離開萬壽宮,正遇到榮晟帝禦駕過來。


    榮晟帝令肩輿暫停,郢王妃上前行禮,榮晟帝倚著靠背的身子微微坐直,向前稍傾,溫言道,“嬸嬸不必多禮。怎麽這會兒就走了,不多陪母後說說話。”


    郢王對榮晟帝忠心耿耿,郢王妃頗敢說話,“話不投機。我先走,倒省得你母後不悅。”


    榮晟帝唇角含笑,“這是哪裏話。你們妯娌拌嘴不成?什麽事,朕幫你們說和一二。”


    郢王妃便將她所擔憂的事說了,“我並不是擔心宮中禮法,也不是有什麽私心,阿玥都大了,該懂的道理小時候都學過了。我是擔心小公主,少時沒有男女大防的意識,難道待年長再學嗎?”


    從郢王妃說起來龍去脈,榮晟帝一直含笑聽著,他簡直眉頭都未蹙一下。待郢王妃連說帶抱怨的將事情說完,榮晟帝道,“我當什麽事,這點兒事也值得你們老妯娌姊妹拌嘴。這多大點事,嬸嬸莫惱,嬸嬸原是一片好意,朕與母後心裏都明白。隻是我觀曆代史書,倒也不必這樣風聲鶴唳。且不說這是禮部尚書教導公主學問,前朝時,女子參軍打仗載入史冊,視為美談。”


    “顯德皇後的《貞烈傳》,自有教化引導之意。男女大防,這不必說,也是要有的。不過,凡事都講究一個度,過猶不及嘛。嬸嬸就放心吧,有朕,有母後,嬸嬸隻管安心。”榮晟帝吩咐內侍,“這入秋了,取兩斛珍珠來,給嬸嬸串珠花玩兒。”


    人與人真得講究個投緣。


    郢王妃與鄭太後,那是多年就有些個不對付。


    這些年估計郢王妃的心氣兒散了不少,再加上郢王對榮晟帝忠心耿耿,郢王妃也與榮晟帝頗為親近。


    同樣是被拒絕,從鄭太後那裏出來,郢王妃就暗氣翻湧,險氣出內傷來。但話從榮晟帝嘴裏說出來,郢王妃就眉開眼笑的,笑道,“我上了年紀,也愛叨叨,陛下不嫌我嘴碎就是了,哪兒還能要陛下的珍珠。”


    “嬸嬸年歲正當,這珍珠不配嬸嬸都糟蹋了。”


    郢王妃又是一陣笑,這才拜別離去。


    郢王妃走後,榮晟帝的笑也漸漸收了。肩輿進入萬壽宮,院中宮人內侍悉數行禮,榮晟帝進去,向母親請安。


    順柔長公主見榮晟帝,知道這是剛下早朝,恐怕要說朝中事,遂起身道,“母後、陛下,我還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榮晟帝道,“內務司那裏有新供的珍珠,我打發人給皇姐送了些去。”


    “好端端的,陛下怎麽賞我珍珠?”順柔長公主問。


    “皇姐現在是我閨女的先生,朕怎麽能不多送些束脩?”


    一句話逗的大家都笑了。


    “那我就大方受了。以後再有這樣的束脩,陛下隻管著人大方送來便好。”順柔長公主一笑告辭。


    “皇帝今天怎麽這麽高興?”


    “先時是因新政失敗,我心裏既懊悔,又覺著愧對母後,也覺著有些沒麵子。”榮晟帝難得這樣坦誠,把“沒麵子”的話都說出來了,“母後您這樣有才幹的人,是不理解平庸人的苦惱的。”


    “打小登基,先時我們受權相欺負,那時我苦於年紀小,隻能讓母後保護我。後來,漸漸大了,讀了那麽多明君典故,我也想成為一代明君。看母後處理朝政也不難,我打小就跟在母後身邊學的,結果,自己一接手就什麽都沒辦成,還致使朝中重臣對立,就連我也受了蒙騙。我心裏懊惱極了。越懊惱,越不想承認自己的無能,非要嘔這口氣。”


    榮晟帝起身跪在母親麵前,羞愧的說,“兒子前幾天就想明白了,其實心裏早就明白,心裏也知道母後容讓兒子,才這樣與母後放肆。”


    這一番肺腑之言,鄭太後也頗為動情,手不禁落在兒子肩上,“你能明白,我這片苦心就算沒白費。咱們至親母子,嘔氣也是一時。無非就是看你生氣,我多疼疼孫子孫女罷了。”


    “那不行。母後心裏還是得最疼我才行。”


    鄭太後好笑,“你都多大了,還跟孩子們吃醋不成。”


    “不是吃醋不吃醋的事兒,我就覺著,在母後心裏我最重要。”


    繼前幾天母子共膳後,榮晟帝主動服軟,母子倆算是放下芥蒂,重歸於好。榮晟帝說了些早朝事,母子倆商議過朝中大事,說到閑篇時,榮晟帝才提及過來壽安宮遇到郢王妃的事,“我說二嬸也思慮太過,勸她幾句,讓她回府去了。”


    鄭太後輕哼一聲,“她們孫家人,慣常會說些大道理,實際一個個的,比誰都會裝模作樣。”


    “在外可別這麽說,顯德皇後也是孫家人。”榮晟帝還是很注意物議的。


    “說說又何妨,顯德若非太.祖發妻,焉配享今日供奉。”


    中午榮烺放學就見到父親在祖母這裏,不禁十分高興,拉著父親的手說,“父皇中午跟我們一起用膳。”


    “虧得閨女留我。”榮晟帝逗閨女,“就是不知道你祖母樂不樂意?”


    榮烺小孩子認真,立刻跟祖母說,“祖母,咱們留父皇一起吃午飯吧。不止午飯,晚飯也一起吃,等大哥下午放學,咱們一起多熱鬧啊。”


    鄭太後點點頭,“好吧。看在咱們阿烺的麵子上。”


    榮烺頓時十分開心。


    榮晟帝喜歡孩子,問了閨女上午學了哪些功課,捎帶榮玥幾人也得榮晟帝順帶問了幾句。三個小姑娘也很榮幸啦。


    於是,待三個小姑娘第二次回家休沐,都給家裏帶回了,陛下與太後娘娘極為和睦的事實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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