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榮烺就讓林司儀把她的帖子交給萬壽宮的內侍,經鄭太後同意讓內侍出宮一趟,將帖子送至她所請的各閨秀家,請她們明天來宮裏賞花。


    鄭太後瞅瞅窗外黃葉凋零,樹葉空曠,問榮烺,“你這明天打算賞什麽花啊?”


    時節已是入冬,榮烺穿著簇新的毛毛衣,一指案頭水仙,“水仙臘梅,都開花的。”


    鄭太後一樂,隨榮烺自去張羅。


    用過早膳,榮烺就與小夥伴兒們一起去清音閣讀書。今日是鄭氏的《貞烈傳》的課,榮烺想到一事,同林司儀道,“林媽媽,你去跟祖母說,就說是我說的,史書上有些事兒沒明白,讓齊師傅巳正過來一趟。”


    林司儀略遲疑,提醒榮烺,“齊尚書可是一部尚書,平日裏不知多少大事要處理。”


    “耽誤不了多少功夫。你去跟祖母說,行就行,不行也沒事兒。”榮烺倒也不強求。


    林司儀安排好榮烺上課時的茶水,吩咐大宮人仔細服侍,便去辦這事。


    鄭太後正在與榮晟帝商議朝政,聽到林司儀的回稟,榮晟帝一思量便知是何緣故,笑著同母親道,“這必是昨日禦史惹出的麻煩。”


    禦史敢置疑榮烺學騎射引壞帝都閨閣風氣,榮烺昨天就很生氣,今兒這是找幫手哪。鄭太後也是一樂,對榮晟帝道,“這人選尋的不錯。”齊康官居禮部尚書,要說嘴皮子能不遜禦史台的,便是禮部一幫成天鑽研禮教、籌備重大典儀、主持科舉、遴選人才的禮部了。


    榮晟帝道,“這麽一點小事,我訓斥禦史幾句,讓他們消停些便罷,何需大張旗鼓。”


    “這事關係到一場拐賣案子,不將這案子破了,訓斥禦史不妥,畢竟他們是拿案子起的頭。”鄭太後道,“隨阿烺去吧。”


    “阿烺是公主,宣召外臣,是否妥當?”榮晟帝踟躕說道。


    “若不經你我,貿然宣召外臣,自然不妥。她特意打發林司儀過來回稟,就是經我們同意,也便合禮數了。”


    榮晟帝未再反對,隻是說一句,“這起子禦史。”


    鄭太後令內侍去內閣傳話,令齊康巳正到清音閣覲見。


    齊尚書接到太後口諭就有些糊塗,想著太後若宣他,自然是到萬壽宮。清音閣是公主讀書的地方,今天是公主讀書的日子,並沒有他的課程,怎麽太後讓他到清音閣去。


    這次宣召有些蹊蹺,齊尚書瞅瞅時辰,提前過去。


    他先到萬壽宮給鄭太後請安,鄭太後道,“是阿烺,說有事尋你。你是她的師傅,她學問上有些不解,想請教你。”


    齊尚書看鄭太後沒有旁的吩咐,便道,“那臣先過去恭侯殿下。”


    “去吧。”


    見鄭太後竟沒有半點旁的吩咐,可見就是榮烺要見他。榮烺如今不過剛剛讀書,這位殿下自然資質出眾,齊康自己就是少年登科,一等一的俊才,但齊康也不敢說自己天資就勝過榮烺。


    不過,榮烺年紀尚小,初初讀書,即便功課有不解之處,太後娘娘便能為其解惑,焉何要宣召自己。


    可知,公主宣召,為的並不是學問上的事。


    齊康一時猜不透榮烺宣召他的用意,便辭出萬壽宮,往清音閣而去了。


    此時,榮烺正在跟隨鄭氏學習《貞烈傳》。


    她學此書有些日子了,《貞烈傳》並不長,鄭氏五天講一個時辰,所以,到現在也才講了大半。


    榮烺今天是想跟鄭氏商量一件事,“姨媽,我聽說,當今帝都,姨媽對《貞烈傳》造詣是最高的。”


    “可不敢這麽說,人外有人。我對《貞烈傳》也隻略通一二罷了。”鄭氏對誰都是溫溫柔柔的模樣,與孩子們說話也是慢慢的來,既有耐心,又有愛心。


    “我聽說,現在讀的《貞烈傳》注釋本,是姨媽年輕時做的注釋。”


    “是啊。這些年雖有些心得,卻沒有字斟句酌的再做注釋。不過,講的時候,我也都講進去了。”


    “可我覺著,這書更有深意。”榮烺道,“就譬如顯德皇後說,女子以德淑賢貞,柔順為要。我請教姨媽,何為順?”


    “順自然是順從之意。”


    “那是順從誰的意思呢?”榮烺繼續問。


    “在家順父,出嫁順夫,夫亡順子。”


    “姨媽解的自然好,但我想,還有一層,順,乃順應天意。”榮烺舉例,“譬如當年太.祖起兵,是順應天意。顯德皇後既為太.祖發妻,女子不是有規勸丈夫之責麽。太.祖身為前朝之臣起兵,顯德皇後為何不勸,顯然是知太.祖此舉是乃是順應天意。”


    柔順之人並不擅機辯,何況鄭氏還覺著榮烺說的並非沒有道理。


    榮烺繼續道,“還有,當年我父皇登基,權臣欺主。皇祖母若如《貞烈傳》中所言,後妃不涉政事,豈不是要坐視權臣欺主,把控社稷麽?”


    “祖母當時挺身而出,誅殺權臣,便是順應天意之舉。”


    榮烺道,“女子當有美德,當柔順貞靜,但我想,這裏麵有更深含義。”


    鄭氏點頭,“是。殿下一提醒,的確是這個意思。”


    榮烺見鄭氏認同她的說法,笑了笑,“還有,《貞烈傳》裏說,女子當靜,心靜身靜,不以舞槍弄棒為能事,針指女工方為本分。”


    “這話多為釋義女子就當學習針指女工,可我聽齊師傅講史書,當年太.祖皇帝被困襄州,便是孝慈皇後率兵救太.祖脫困。如果當時孝慈皇後不懂武功,不精騎射,豈能救太.祖於危難呢?”


    榮烺把這些天學習的疑惑結合學到的曆史都講了出來,她說,“不以為能事,應是不炫耀武功之意。針指女工為本分,何為本,德為本。在德之前,針指女工不過小技,不值一提耳。”


    “所以,姨媽,您既精《貞烈傳》,這些年且有心得,何不重釋此書,以令天下女子知顯德皇後真意呢?”


    麵對榮烺的建議,鄭氏一時愣住。


    榮烺心裏惡狠狠的說,這些臭嘴巴禦史,不是說我學騎射不合《貞烈傳》麽,你們懂個什麽《貞烈傳》!


    都是些不懂裝懂的家夥胡言亂語!


    站在窗外,抱著青銅小手爐的齊康大人,指尖兒無意識的輕輕敲擊幾下,目光望向簷拱之外,更遠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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