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六十九章


    榮烺把史太傅好一通噴,史太傅充分展示了在朝高官的心理承受力,他的神色已經由青白交加的尷尬氣憤轉為平靜。待榮烺噴完,他還文雅的舉袖擦擦臉,很正直的說,“您口水噴我臉上了。”


    這話也把榮烺噎一跟頭。


    榮烺堅決不承認,”我才沒噴那麽遠。”


    史太傅抬抬袖子,問,“那這是什麽?”


    榮烺白他一眼,“這是正義的力量!”


    “正不正義,以後再論。”史太傅板張老臉,戳榮烺身邊兒。榮糧懶得理他,倆人已經撕破臉,榮烺打算各走各路,她揮著小手一招呼,“齊師傅,咱們走!”


    原本非常有優秀感且同情史太傅的齊尚書給榮烺這一招呼,原本的優越感蕩然無存,尤其迎著史太傅赤果果的譴責視線,他竟還頗生出幾分富貴人家狗腿子的錯覺。


    齊尚書比史太傅年輕二十歲,如今二人官位相仿,可見齊尚書雖則年輕,道行卻絕不比史太傅差。


    齊尚書漂亮的唇角微微一彎,朝史太傅淡然一頜首,便走到榮烺身邊,特狗腿的問了句,“小姐想去哪兒?這街上還沒來過吧,咱們先隨便走走。”


    “行。”


    榮烺帶著齊尚書往前走,史太傅也跟著邁步子。而且,榮烺去哪兒他去哪兒。


    榮烺不喜歡看他,問,“你還跟我做甚?還不趕緊去告狀?”


    史太傅老臉微宭,“您也忒小瞧老夫,這麽點小事,還不值當老夫上本。”


    “不做告狀精,可見還算有人品。”榮烺說,“那你也不用跟著我,我跟齊師傅去好地方,不方便帶你去。”


    史太傅氣道,“啥地方齊師傅去得,我就去不得?既然外頭遇著了,您去哪兒,我去哪兒。除非您現在就回府,不然我是跟定了的。”


    榮烺說,“以前沒看出來,史師傅你怎麽突然不要麵子了?”還學會賴皮了。


    史太傅硬梆梆地,“我受老爺深恩,如今自然要護衛在小姐身邊。”


    榮烺看攆不走史太傅,那壞勁兒一下子就上來了,“我身邊兒不留那種板著臉給我臉色瞅的人。”


    史太傅堅決不承認,“我沒板,我天生莊嚴。”


    榮烺問齊尚書,“齊師傅,你說史師傅板沒板?”


    齊尚書斬釘截鐵,“板了,現在還板著。”


    史太傅一口老血險沒吐齊尚書臉上,齊尚書輕聲勸他,“小姐出來一趟,如今太平盛世的,您老就開開臉兒唄。”


    榮烺,“反正你這臭著臉就趕緊走。”


    史太傅平生頭一遭遭遇這種難題,要是對著鄭太後榮晟帝,他還能說寧死不受辱,可這會兒麵對的是丁點兒大的榮烺,頭上還簪著小珠花兒的小姑娘,哪怕這姑娘是公主,你還能跟這麽丁點兒大的公主耍脾氣?


    史太傅尷尬的老臉熱紅,拗聲道,“這笑得發自內心,哪兒有強迫人笑的。”


    榮烺一擺手,刁鑽的說,“那你就別跟著我。我喜歡看人高高興興的。”


    就在榮烺堅決攆人的時候,史太傅僵硬的唇角終於向上一扯,然後,執拗的老臉上露出一個名為笑容的神色。


    榮烺驚的瞪大雙眸,貓眼兒裏滿滿都是不可思議。史太傅輕咳一聲,恢複從容,“可以了吧?”


    榮烺責備的說,“您老這不挺隨機應變的。你本不是個迂腐人,幹嘛非往迂腐的殼子裏套呢。”遵守承諾不再攆史太傅,帶他倆一起逛街去了。


    榮烺出宮也有四回了,這是第五遭,以往多是往親戚家去,都是車上車下,親戚家走一走。這是她第一回在街市上走一走,她對啥都好奇,遇著賣米賣麵的,還會細心的問各樣米麵的價格。


    她也有許多問題,光大米就有顏色品種的不同分類,即使是同類大米,也有精米、糙米之分。還有素油、葷油、麻油、秋油,各種油,她也是頭一遭見。


    史太傅問一回糙米價,同齊尚書說,“今年米價還算平穩,與去歲差不離。”


    齊尚書也說,“略漲一些,也正常。這幾年年景好,莊稼不愁收成。”


    史太傅對米麵上的事兒熟諳,可這油上就知道的少了,倒是齊尚書,一聞味兒就能聞出不同,哪樣是上等的,那種是尋常的,那種是添了水勾兌的,說的頭頭是道。


    齊尚書還問了問如今鹽價。


    榮烺關心的問,“沒什麽問題吧?”


    “都還成。”齊尚書說,“自來兩件事最要緊,一為糧米,二為鹽鐵。”


    史太傅與榮烺說的更通俗,“外頭人每日忙碌,所圖不過溫飽。所以得有糧、有鹽,人不吃糖饑餓,不吃鹽沒力氣。鐵是造兵器守衛平安的,所以也十分要緊。”


    榮糧也聽的很認真,心下覺著,史太傅隻要不擺那迂腐樣兒,人還是頗有可取之處的。


    到中午也是榮烺請客,齊尚書尋的地方,祈安街上有名的酒樓,飯食做的極為考究精致。齊尚書對林司儀道,“你看看菜單子,小姐愛吃什麽點什麽,反正小姐請客。”


    榮烺倒是很願意請客,可麵對齊尚書時總有種被當冤大頭的感覺,她對齊尚書說,“要是齊師傅您請客,我也不嫌。”


    齊尚書十分幹脆,“我沒錢。這也是借小姐東風,才能來牡丹樓吃一頓。”


    榮烺拿捏史太傅那是十拿九穩,對上臉皮厚如城牆的齊尚書就不成了,她隻好說,“那您喜歡吃什麽,多點些,過過嘴癮。”


    齊尚書對夥計說,“把你們這兒的醃蟹來兩盤子,還有糖蟹、糟蟹來兩盤。”


    榮烺聽的口水直流,兩眼放光,感覺齊尚書簡直是她的螃蟹知音。


    林司儀看榮烺一眼,“天冷兒,不能吃這個。”


    榮烺遺憾的瞅著齊尚書,“沒事兒,我不吃,我就聞聞味兒,我瞧著齊師傅吃。”


    齊尚書史太傅都通醫理,齊尚書說,“你現在年紀太小,的確不能多食蟹類。”


    史太傅點頭,跟夥計說,“醉螺來兩盤子。“與齊尚書道,“下酒最好不過。”又同榮烺說,“這個你也不能吃,黃酒醉的。”


    然後,又說,“其實也不好吃,味兒一般。”


    榮烺心下嘀咕,她十分懷疑史師傅這老古板是故意在饞她。


    因為接下來,史太傅含著醉蛤,嘬的滋滋響。


    榮烺故意問,“史師傅,可知何為食不言?”


    史太傅今兒被榮烺收拾的,完全放開了,他笑嗬嗬地自嘲,“我一腐儒,又非聖人。”壓低聲音說,“不瞞你們,這醉螺的一半滋味兒就在這響聲上。”


    榮烺也有自己愛吃的燒羊,還有樸素的青菜湯。跟隨榮烺的侍衛宮人也都分批用飯,愛吃什麽點什麽,還有齊尚書推薦的各種螃蟹,除了糟蟹沒上,旁的都讓店家照著齊尚書點的上了。


    榮烺饞是饞,可她從不禁旁人吃。


    齊尚書看她年歲不大,吃東西挺香,就是讓林司儀在旁服侍,全不擺些虛排場,還用公筷給榮烺夾了些菜,說起當年他在西北為官的事,“論羊還是胡羊最佳。我在群牧司當差時,巡視牧場,大野地裏,也沒旁的吃食,就地下馬,尋幾塊石頭一擺支出,現殺兩頭羊,剝皮現燒。肥美異常,全無腥膻。”


    “像牡丹樓的羊,便是清一色的胡羊。”


    “我吃著是不錯。”榮烺說,“燒的也好。”


    薑穎跟榮烺說,“什麽時候你去我家玩兒,我天天請你吃燒羊。”


    “嗯,那可說定了。”榮烺看齊尚書跟前兒的一堆蟹殼子,問齊尚書,“哪裏的螃蟹最好吃?”


    齊尚書道,“那得是潁州了。”


    榮烺便有了決定,“等以後,我先去阿穎姐你家看過姑祖母,吃過燒羊。咱們再去潁州轉一轉,嚐一嚐潁州的螃蟹。”


    “我看成!”薑穎覺著這主意不錯。


    史太傅有心說,公主殿下,按規矩,您哪兒都不能去,就得呆帝都。


    不過想到今日遭遇,史太傅默默把這話咽下,識趣的不掃榮烺的興。反正就是小女孩兒異想天開。


    待用過午飯,齊尚書史太傅倆人繼續陪榮烺逛到天晚,一直服侍著榮烺登車回宮,看她車駕進了宮門口,倆人方折返回家。


    榮烺回宮的時辰就有些晚了,榮晟帝榮綿都在萬壽宮,榮晟帝臉色不大好看,說,“朕都要派禁衛軍去尋你了。”


    鄭太後問,“如何這會兒才回來?”


    榮烺滿臉高興,先同長輩們見過禮,這才說,“父皇不用擔心,我今兒跟史師傅、齊師傅一起,可是長了不少見識,學了不少本事。”


    榮晟帝好奇,“你怎麽跟他們在一起?”


    “早上遇著的,我請兩位師傅用了朝食、用了午食,他倆給我做的向導。”榮烺笑眯眯地,“不用擔心了吧。他倆可好了,給我講了許多宮裏沒有的學問。”


    整個晚膳,大家都在聽榮烺講她這一天的經曆,朝食都吃了什麽,外頭一份朝食多少銀錢,還有糧油店的生意價格、入冬後帝都的街上是什麽樣的,車馬多不多。她還買了許多禮物,送給父親、祖母、兄長。


    榮烺跟大哥說,“哥,下回你跟我一起去吧,外頭可有意思了。咱們讀書,不就是為了學以致用麽。”


    榮綿聽的有些心動,不過,還是得看父親祖母的意思。


    榮晟帝與鄭太後交換個眼神,榮晟帝笑道,“罷罷,以後就讓阿綿與你們一起出門。不然,你與阿穎都是女孩子,叫人記掛。”


    榮綿高興的同父親、祖母道謝,榮烺說,“以後我一個月就要出宮一次。”


    鄭太後道,“這怎麽突然得寸進尺了?”


    榮烺很嚴肅的說,“祖母、父皇,你們都不知道,如今外頭風氣不是很好。在街上,隻能偶爾看到女子。如今是太平盛世,又不是以前兵荒馬亂,女子不敢出門的時候。”


    “所以,我決定要多出門,帶著大家改一改帝都的風氣。”榮烺說,“得告訴大家夥兒,現在外頭太平了,女子也能出門了。”


    榮晟帝懷疑,“你這就是想多出宮去玩兒吧?”


    “不是這樣!”榮烺很認真,“父皇,這是我身為公主應當做的事。有不好的風氣,我們就要帶頭去糾正。這就是史太傅教給我的,皇家當為天下表率的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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