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二二二章


    轉眼便是新年,這一年依舊過的忙碌且熱鬧。


    榮烺除了她的小宴會,還幫著嫡母鄭皇後管了兩樣小宮務,算是替長輩分憂。趁年下時節,她還去逛了人生中第一次廟會。


    宮裏當然不會答應她去逛廟會,那樣人多的地方,磕碰了如何是好?


    榮烺想了好幾天,想出個名頭。


    她不是跟旁人一起去的,她是跟齊師傅一起去的。


    其實齊師傅年下也忙,不過,相較其他五部,禮部的事雖繁瑣些,也不至於忙不過來。榮烺便提前跟齊師傅說了,休沐時出宮轉轉。


    齊尚書說,“前兒剛下過雪,天寒地凍的,在宮裏烤火多好。再說,禮部過年最忙了,陛下祭陵祭祖,我都得盯著。”


    “休沐那天又不祭。我就是看天兒冷才出去的,之前在折子上看,帝都府說今年雪大,帝都府開倉放糧賑濟貧寒百姓,我得去瞅瞅,那糧食真發到百姓手裏沒有?”榮烺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我還得去看看今冬米價,看是不是跟折子上寫的一樣。”


    齊尚書一聽就笑了,伸手在熏籠上方暖一暖,“看不出,殿下年紀不大,還淨考慮百姓的事。”


    “這不都是齊師傅你教我的麽。你不是常說,為上者要體察百姓疾苦。我都是記心裏的。”榮烺說,“天兒這麽冷,不能咱們吃的飽飽的,穿的暖暖的,就忘了百姓啊。齊師傅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齊尚書眼角一抬,瞥榮烺,“我要說不是,那還是人麽?”


    榮烺笑兩聲,“我就知道齊師傅你不會拒絕我。你不是怕冷麽,我讓針線局給你做了領又厚實又暖和的披風,最適合冬天擋寒了。”


    齊尚書心下生疑,看著榮烺,奇異道,“不就是出宮轉轉麽,怎麽還賄賂上了?”


    “這怎麽能是賄賂?我給師傅做件袍子,明明是我的關心!”榮烺哼道,“你不要,我就收回來。”


    “那能不要麽。”齊尚書看出這裏頭必是有鬼,“我都答應了,還不要袍子,豈不更虧。”


    榮烺轉瞋為喜,“這是我的心意。”


    齊尚書聽的牙發酸,看女弟子如今還是略帶圓潤的小女孩兒模樣,待過幾年,相貌長開,再加上這麽張喜怒無常會哄人的嘴,真不知誰有這大福能接住。


    此事說定。


    榮烺當天特意穿一身玉青色錦袍,頭發梳成少年一樣的單髻,榮烺照照鏡子,讓宮人把她最喜歡的鏨著小兔子的纏絲金冠拿出來戴上,再左右瞅瞅,晃晃耳朵上小兔子形狀的墜子,這才滿意了。


    時下流行的首飾,不是葡萄就是葫蘆,要不就是雙喜字、喜雀鳥、鳳凰紋之類大吉大利的東西,榮烺長大了,她有自己的審美,她喜歡小兔子,腰帶都要繡三五隻,襯著領口袖口的雪白風毛,別提多可愛。


    她連披風上也是繡的小兔子與月亮,這身一穿上,榮烺多臭美了一刻鍾。


    齊尚書在正殿陪鄭太後說話,鄭太後道,“我看阿烺不知在打什麽主意,這幾天神秘兮兮的,你在外頭別什麽都由她。”


    齊尚書說,“娘娘說的晚了。公主前兒剛賜了臣一領狐腋裘的鬥篷,把臣收買了。”


    鄭太後一樂,“你這也夠剛正不阿的。”


    齊尚書謙遜的欠欠身,不再玩笑。“臣估摸著,公主約摸就是想各處看看。娘娘放心,臣已叫上了小楚將軍,我們多帶些人,縱是去人多的地方,也衝撞不到公主。”


    鄭太後頜首。


    小時候挺沉靜的孩子,越大越皮,可小孩子還不能悶著養,不然,悶的蔫瓜一樣,豈不悶傻了。


    榮烺臭美完畢,過來這邊說話,辭過祖母,就同齊師傅一道出行了。


    她當真先去帝都府施粥的地方看施粥。榮烺經常出宮,她並不是沒見過窮人的孩子,這些百姓的穿戴自然不大好,模樣也是透著寒苦。


    其實,看不大清模樣,寒冬臘月,身上多是打著補丁的舊襖舊衣,衣裳保暖性差,人們就圍的格外嚴實,露在外麵的眼睛冷滯瑟縮。隻有幾個孩子好奇又膽怯的打量著榮烺一行。


    榮烺一行,浩浩蕩蕩,守衛的官兵都沒敢攔。


    榮烺看一眼鍋裏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粥,看眼成色,挺稠的,書上說,要插筷不倒。榮烺要來筷子一試,雖然插筷有些歪,不過的確沒倒。


    她嗅嗅氣味,同齊師傅道,“這粥味兒很怪,有點難聞。”


    齊尚書為她細心解釋,“小姐,這是陳年糙米,自然是有些陳舊味兒的。”


    “這不是壞了麽?”榮烺很有懷疑精神。


    邊兒上一個穿著醬色袍子一把稀疏胡須的老年官吏說,“貴人放心,前幾日皇子殿下親自來叮囑過,讓小臣等必得將粥熬好,周濟貧寒百姓。這米雖陳,小臣們卻不敢有絲毫馬虎。”


    榮烺點點頭,“你有心了。”


    老年官吏道,“陛下天恩,開倉賑濟,小臣不過依吩咐辦事。”


    “那也有辦好辦壞。你管得嚴些,別叫人在米麵上做文章,這些百姓得食,熬過今冬,你就是他們半個恩人。將來因果錄上都得給你記一筆善行。”


    既然她皇兄來過,那必是沒問題的。


    然後,榮烺又往米糧油店轉了轉,米價隻較往年略貴一些,卻也不算虛高。


    轉了這一圈,榮烺玩耍的心也淡了,跟齊師傅說,“真希望天下人每天都能吃的飽飽的,在暖烘烘的屋子裏過日子。”


    齊尚書道,“此亦我等臣子畢生所願。”


    看她不大樂,齊尚書慢慢開解她,“今年其實不錯,遼北雖有小戰事,對朝廷影響不大。米價會上漲,是因為近年百姓們日子好了。物價上揚,米價自然也會跟著長。”


    榮烺的眼睛天真清澈,“那為什麽日子好了,還有那麽多排隊吃賑濟糧的百姓呢?”


    齊尚書望著榮烺,“天下大同隻是書生的想像。朝廷能救濟窮苦,能安定四方,能讓這世道安穩,這就是盛世的模樣了。”


    榮烺歎口氣。


    她不喜歡看到不幸,她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


    齊尚書看她小小年紀就鎖著個小眉頭,路邊買支糖葫蘆給她吃,零錢都不用老漢找。老漢喜的千恩萬謝,將整整一木把子的糖葫蘆都送給了齊尚書。


    齊尚書自己取支核桃豆沙的,剩下的著隨從分給大家吃。


    榮烺那支是山楂的,咬一口,嘴角沾上亮晶晶的糖漿,裏麵山楂酸軟,和著糖的甜,頗是不錯。


    宮裏有糖葫蘆自然比市井的好吃,卻沒有市井中這種平凡又鮮活的味道。


    榮烺年少,吃過糖葫蘆就打起精神,跟齊師傅商量,“這眼瞅就中午了,我不能白吃齊師傅你的糖葫蘆,中午我請客如何?”


    “那我得點大餐。”


    榮烺笑起來,拿帕子擦擦沾在手指上的糖,“我想好了地方,到了隨齊師傅你點。”


    齊師傅問,“是哪兒啊?”


    “天祈寺外頭,就有特有名的店,聽說大廚手藝比禦廚不差!”榮烺擺出一幅很義氣的模樣,“我帶齊師傅去嚐嚐。”


    齊師傅戳破她,“原來是想逛廟會。”


    榮烺說,“這不趕上了麽。我這輩子第一次逛廟會,跟齊師傅你一起逛,這事兒我得記一輩子,永遠忘不了。”


    齊尚書道,“直接說不就行了。”


    “我這就是直說。”榮烺覺著自己又坦誠又大方。


    齊尚書無語:小孩子都這樣要麵子的麽?


    齊尚書先跟榮烺約定好,“廟會人多,不許亂走。”


    “你看我什麽時候亂走過?我就是想來看看。要是一輩子連廟會都沒逛過,多可憐啊。”


    “這話說的,沒逛過廟會的多了。”


    “我就想逛嘛。”


    齊尚書拿她沒法,想榮烺的確素來守信,何況逛廟會也不是什麽大事。齊尚書便答應了。


    天祈寺那邊熱鬧極了,路兩旁都擺著各式攤位,吃的用的,看的玩兒的,一應俱有。榮烺也不急著請客吃飯了,她每個攤位都要看兩眼,有喜歡的便買下來。


    齊尚書直念叨,“剛還說要請齊師傅吃好吃的,這又買起東西來了。”


    “齊師傅你餓啦?”


    齊尚書真奇怪榮烺這腦瓜子怎麽長的,他指指太陽提醒榮烺,“剛是你說要請我吃飯的。皇帝還不差餓兵哪,我豈止餓了,我都要餓暈過去了。”


    榮烺不知道齊師傅這麽不禁餓,隻得先找地方帶齊師傅吃飯。


    齊尚書不緊不慢跟她身邊,掖揄,“你剛不說有極好的店,在哪兒呢?”


    “別急呀,我也是聽人說的。”榮烺不用人幫忙,留心觀察飯店來往出入人多人寡,就尋到一家客似雲來的店,“這家餅肯定特別好吃。你看多少人哪,還有人拎著油紙包出來,定是外帶的。”


    齊尚書笑著搖頭,“這家店雖旺,你看進出人穿戴的皆是短打,這說明他的客人多是販夫走卒,可見這家店的餅必然實惠可口。這樣的店是沒雅間的,咱們進去,想坐下就得驅趕別的客人了。”


    齊尚書帶榮烺到一家清淨茶樓,榮烺還沒到喜愛品茶的年紀,她說,“大中午的,難道空肚吃茶?”


    齊尚書道,“廟會這時節,也就茶樓清淨。”


    直接包下茶樓,令隨從去街上置些地道的好湯好菜,還有榮烺剛剛指過的餅店裏的肉餅。連小楚將軍與林司儀等人的午飯也一並都置齊全了。


    齊尚書舉手投足都帶著淡淡雅致,他給榮烺盛碗湯,“慢慢吃。可急什麽呢?想逛廟會,下次我同娘娘做保,陪你來,如何?”


    “真的?”榮烺高興的給齊師傅夾塊燒羊肉,“那可說定了!”


    “說定便說定。”齊尚書舀些羊肉湯汁澆在雪白的粳米飯上,“殿下是公主,應該多看看這人世間。皇室生來便擔負著安撫萬民的使命,若不熟知民之艱辛疾苦,如何能有愛民憐民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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