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三一九章


    當天的萬壽宮,那真是比過年都熱鬧。榮烺把她到開封城幹的事兒,誇耀的天花亂墜。關鍵她真是去了不少地方,士紳家是什麽樣的,尋常百姓家是什麽樣的,還有鄉下地主家啥樣,她說的有模有樣。


    她是從中午說到晚上,從晚上叨叨到半宿,直接把鄭太後的失眠都治好了。因為鄭太後都困的睜不開眼了,榮烺還在她耳朵叨叨個沒完哪。


    看祖母不應,榮烺趴一邊兒扒祖母的眼睛,嘀咕著問,“睡著了麽?祖母,你睡啦?”


    鄭太後把那兩隻熱乎乎的小手從自己臉上拽下去,闔著眼睛,“我實在困了。先睡先睡,明兒再說。”


    “我一點兒不困哪。”


    “那也睡。”


    鄭太後都不知榮烺什麽時候睡的,反正第二天祖孫倆都起晚了。


    柳嬤嬤帶著宮人給鄭皇後與妃嬪們擺上茶點,笑著傳鄭太後口諭,“昨兒說到二更天才睡。咱們公主那精神頭兒,真不是尋常能比的。太後娘娘說今兒不必請安,都回去歇了罷。”


    鄭皇後喝口茶,“那我們就先回了。嬤嬤一會兒跟阿烺說,我們在後宮也難得聽到外頭趣事,叫她有空過去,我們都愛聽她說話。”


    德妃也說,“是啊。聽咱們公主說話,一聽就歡喜。”


    大家說笑一回,便散了。


    榮烺出去一趟,帶了許多開封土產回來。她是個細心的孩子,親戚朋友都記掛在心,連同後宮妃嬪也都有的。


    榮烺是真的跟後宮妃嬪相處的不錯,大家也不全看她得太後喜歡,主要是孩子少,榮綿是皇子,少時養在麟趾宮,徐妃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咱們不好多親近,也不能常見。榮烺不一樣,榮烺是公主,自小養在萬壽宮,每天來給太後娘娘請安就能看見。小時候像個小大人兒,說話特別認真,大了就變活潑了,更招人喜歡。


    後宮娘娘們都喜歡她。


    用過早膳,榮烺沒幹別的,先把帶回的土產分一分。宮外親戚們的自然有宮人內侍去送,宮裏的皇祖母這兒的不用送,祖母直接就能看到。她還送了好幾匹馬給祖母,“鷹城劉家送我的馬,我看他家馬養的很不賴。”


    鄭太後道,“北方他家養馬第一。”


    “祖母你也知道。”榮烺驚喜的說,“他家當家人也不賴,這次開封受災,組織了許多牲口運糧食藥材。”


    鄭太後眼中含笑,榮烺拿塊繡件,“祖母你看,這是開封的刺繡,跟咱們平時用的蘇繡蜀繡有些不一樣,可也不難看。”


    “這必是開封士紳們送你的。”


    “祖母這都猜得到?”榮烺訝異,追問,“那祖母猜猜,是哪個士紳送的?”


    “開封士紳以趙家為首,必是趙子瑉無疑。”


    趙珣,字子瑉。


    榮烺驚的張大嘴巴,“這都能猜到!祖母你真神了!”


    鄭太後輕輕一笑,“開封是重鎮,自然要對當地士紳有所了解。何況趙子瑉當年做過庶吉士,我記得他科舉成績頗是不錯,人也生的清俊可愛。”


    榮烺嘀咕,“相貌是沒的說,可愛還有待商榷。”


    鄭太後單肘撐引枕,半倚靠具,“這次開封災情能料理的這般順遂,必有士紳商賈出力配合。趙子瑉為人別具一格,他得罪你了?”


    “那倒沒有。我還給他書院捐了五千兩銀子。他書院辦的特別好。”榮烺說,“還有許多其他地方的孩子來讀書。”


    “就是我請他來朝廷做官,他沒答應。”榮烺沒把趙珣那些狂話說出去,就簡單一提。


    鄭太後不以為意,“他是有些狷狂的。哪朝哪代都有狂士,不必介懷。”


    “我主要看他才幹不凡。”榮烺道,“比前趙尚書可強的多。”


    “不隻才幹強,人品也強。”鄭太後說。


    榮烺自己碰過壁,跟祖母打聽,“祖母,那你當時怎麽沒留下趙族長?”


    鄭太後端起茶盞喝兩口茶,方道,“趙子瑉說不願意輔佐於我。”


    榮烺瞪大眼睛,“他竟然直接跟祖母說了!”


    鄭太後莞爾,“這麽吃驚做什麽?難不成你覺著臣子隻會說些千秋萬歲的好聽話?”


    “那倒也沒有。”榮烺鼓鼓雙頰,“這也太冒失了。他當初隻是在內閣跑腿,哪裏知道祖母你的英明呢。”


    “君臣也是講究緣法的。”鄭太後全不在意,“我也隻是因緣際會不得不執政罷了。勉強不失衡。真正的天子,有折服四海的氣魄。”


    “祖母,你跟父皇就是這樣的人。”榮烺特肯定的說。


    鄭太後大笑,“等你什麽時候不這樣想,你就長大了。”


    榮烺嘟下嘴,“這本來就是事實啊。”


    鄭太後含笑看著榮烺,“我不這樣看。”


    “那是祖母您太謙遜了。”


    “並非謙遜。”暖陽照入室內,鄭太後慢慢收斂笑意,一雙眼睛靜若秋水,“我覺著自太、祖立國,國朝能稱明君的不過半人而矣。”


    “半人?!”榮烺道,“起碼兩個半吧。”


    鄭太後興致頗高,噙著笑問,“那兩個半?”


    “你、父皇還有半個太、祖皇帝。”


    “我與你父皇不必說。說一說太、祖皇帝這裏。”


    “太、祖皇帝是開國之君,英明自然是英明的,可我覺著他對女子太忌憚了。前朝固然也有昏君,可前朝國祚綿延四百年之久,其中湧現不少傑出女子,有女官員、女將軍、女學士。太、祖立國後,幾乎是將女子緊緊關在了內宅。這簡直是大謬。


    女子論力氣當然不如男子,可女子論腦筋並不一定就比男子差。何況,如果讓女子出門做工賺錢,這樣國家勞作人口起碼增加三成。幹活的人多,產出自然多,這樣就能多收賦稅,朝廷稅銀多了,自然就能把國家治理的更好。


    我都不明白為何開國之君為何會發行《貞烈傳》那種蠢書。


    所以我說他老人家隻算半個明君。”


    榮烺顯然對祖宗挺有意見。


    鄭太後頜首,繼續問,“那先帝呢?”


    “壽數太短。在位時也沒見有顯著功勳,何況身後還有林氏之亂,顯然顧命大臣也沒安排明白。”榮烺偷偷跟祖母說,“我覺著皇祖父是有點笨的。他薨逝那麽早,父皇那麽小,又不能理政。朝中雖有顧命,再忠心也是外人。他幹嘛不直接讓祖母你代父皇主政呢?這樣宮裏有主事的,朝廷也有主事的,凡事有商有量。宮裏有做主的人,朝臣就有三分忌憚,也不至於後來有林氏之事。”


    榮烺覺著先帝就屬於活沒活明白,死也沒安排好的類型。


    還明君哪。


    就是榮烺這做親孫女的都不好這麽給他臉上貼金。


    榮烺道,“我聽說皇祖父跟林相感情特別深,他這就等於把自己的臣子給坑了。”


    鄭太後強忍沒笑出聲,“君臣地下相會,再執手相看淚眼吧。”


    榮烺哈哈哈一陣樂。


    鄭太後唇角翹起,慢悠悠呷了口茶。


    “真正英明的君王,必能扶社稷於危時。”鄭太後的聲音像太陽下的颯颯秋風,榮烺愜意的拿塊栗子酥咬一口,聽祖母說,“當社稷傾頹,小人亂躥,文士袖手,狂生咒罵,百姓惶惶,君王就會仗劍而出,帶領有識之士,挽江山於倒懸,救蒼生於水火。”


    榮烺就著茶水咽下點心,“這自然是明君。”


    “明君不是好當的。尤其社稷既危,更需君王有堅如磐石之心,劈斷所有擋他前行之物!戰火、荊芒、痛楚、血淚,那些比死亡更加痛苦百倍的抉擇,那些冷酷無比也必需要做的抉擇。一切的一切,並不隻為成就君王偉業,而是要挽救這江山,要為這千萬子民撐起這萬裏江山!


    因為隻有江山安穩泰平,在這片土地辛苦勞作的百姓,才能太平的度過人生。


    而經曆這所有一切的君王,血依然熱,心依如昨。


    這樣的人,方可稱明君。”


    榮烺長籲一聲,“這可太苦了。”


    鄭太後心頭抑製不住的震顫,輕輕道,“至尊之位,既有至尊之樂,自有至尊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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