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何疏斷喝。


    “我剛想起來,這家夥還欠我房租沒還,你要是把他殺了,我上哪找人還錢去?但我怎麽知道你抓住的就是他?”


    他們進來的時候,鄭七在外麵,並沒有同行。


    但新寰大廈背後陰謀既然離不開鄭七,他會出現在這裏,也就不算突兀了。


    鄭七冷漠道:“你可以不相信,但隻要你把裴春君收了,你自己也沒法離開這裏。”


    何疏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變化,發現眼前的鄭七跟外麵接觸的時候變化很大。


    那時鄭七熱情圓滑,沒有半點架子,為了表示重視,還親自送出門。


    但大廈這一切,始作俑者之一就是鄭七,他請何疏跟宋太平等七人過來勘查,不過是為了給窅魔尋找七個更有道行的魂魄。


    從頭到尾,這是一樁陰謀。


    但鄭七根本沒有露出一絲歉疚尷尬,他看何疏的眼神就像在看螻蟻。


    “鄭先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裴春君是個什麽來曆,你肯定比我清楚,窅魔不是人,它從來不會把人當成同伴,你就算為它賣命,回頭隻要它需要,頭一個需要獻祭的,就是你自己。”


    何疏緩緩道,一邊說,一邊觀察鄭七的表情。


    “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嚴格來說,這些人不是你殺的,法律也追究不了你的責任,但你跟著裴春君,風險卻要遠遠大很多,窅魔貪欲無度,身邊的人永遠都是食物和煉化的容器備胎。”


    “那又怎樣?”


    鄭七哂笑,他的神情既冷漠,也帶了點不顧一切的瘋狂。


    “她能給我的東西,你們誰也給不了,少跟我扯什麽因果報應,把你手裏的人放了,快點!”


    何疏:“你想想曲婕,她對你一往情深,還懷過你的孩子,她知道你走了這樣一條不歸路嗎?”


    鄭七露出微微嘲弄,仿佛他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不也從我這裏得到不少資源?你情我願,叫什麽利用?至於孩子,沒都沒了,我有的是孩子,還差她一個人幫我生嗎?”


    何疏心念一動:“曲婕之前,還有個女明星,叫寧冰雪的,她的死是不是跟你有關係?”


    鄭七:“不錯,她發現了佛牌上的問題,還想跟我分手,當時春君受了傷,正好需要生魂滋養,我隻能把她獻出去,那是她自找的,要是不頂撞我,我還能讓她活著,畢竟她是我這麽多年來,唯一喜歡過的女人了。”


    他篤定何疏完全沒法拿自己怎樣,也就肆無忌憚放任心意。


    這真是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在外界看來,寧冰雪是自殺身亡的。


    抑鬱症也罷,感情或事業不順也罷,每年死於自殺的人很多,娛樂圈壓力更是成倍增長,君不見韓國每年都有那麽多男女星身亡,隻是寧冰雪知名度更大,在國內上了整整一天的熱搜。


    可現在她的死,竟不是簡單的感情糾紛,更不是什麽抑鬱症,而是擺脫鄭七不成,反被獻祭給窅魔。


    何疏一時說不出話。


    他不知道是該為寧冰雪抱不平,還是惋惜曲婕。


    關於鄭氏集團販毒案和餘年的死,鄭七原本已經擺脫了嫌疑,證實與其叔的販毒產業鏈沒有關係,不在販毒案需要緝拿的人員名單裏。


    但是另一方麵,李映的猜測沒有錯,鄭七跟窅魔和佛牌的關係之密切,果然就是特管局要找的人。


    “你跟我說這麽多,就不怕我出去把你賣了嗎?”


    何疏定了定神,企圖套出更多消息。


    “這些事情,你說出去,誰會信?”


    鄭七似笑非笑,似乎在說:你不會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出去吧?


    他說話的同時開始收緊力道,廣寒在他控製下發出難忍呻||吟。


    何疏原本覺得鄭七可能弄了個假廣寒來迷惑自己,但聽見聲音之後又不敢確定了。


    “廣寒?”他試探地問。


    那光影瀲灩的魂魄低低嗯了一下。


    的確是廣寒的聲音。


    何疏本來就涼了半截的心這下全涼了。


    “你先放人。”他對鄭七道,“你放了他,我就放。”


    “你沒有跟我講條件的資格。”鄭七冷冷道,“你也可以不放。”


    “等等!”何疏喊住對方正要下死手的動作。“我們一起放!”


    他不能冒這個險,哪怕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賭不起。


    鄭七是瘋子,可他不是。


    “可以。”這回鄭七答應了。


    他解開束縛,令那手中的光影逐漸實質化,顯露出廣寒的身形來。


    “老寒,你還能走不?”何疏喊他。


    “可以……”廣寒踉踉蹌蹌,朝他走過來。


    何疏撕開符籙,繩索立刻崩裂,窅魔沒了禁製,隻見光影須臾掠走,霎時蹤影消失。


    再定睛一看,鄭七似乎也隨著窅魔一並逃走,也許是要侍奉窅魔療傷去了。


    廣寒走到他麵前,幾乎支撐不住身形,歪歪倒向何疏。


    “喂喂,你不會真不行了吧!”


    何疏趕緊把人半扶半抱攙住,一邊絮絮叨叨吐槽。


    “平時裝得世外高人一樣要多拽有多拽,關鍵時刻就掉鏈子,還說你能下陰呢?!有本事你剛才怎麽不把下麵的弟兄們都召喚出來,人多勢眾一擁而上也能把鄭七咬死了,還讓人給抓住當人質,出息!”


    “這裏有結界,外麵的進不來……”廣寒喘息道,“我剛剛已經跟那些怨魂交過一次手了。”


    所以才會被鄭七趁虛而入抓住。


    這裏麵被設陣擺布,空間時間交叉,虛幻現實重疊,夜晚的新寰大廈,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麵貌。


    在某時某刻,所有誤闖此地的人,都是窅魔的祭品。


    從何疏等人踏進這裏的那一刻起,這個死亡輪回就開始運轉。


    饒是他們幾個都不是尋常人,在這裏麵也很容易著了道。


    剛才跟何疏失散之後,廣寒就遇到宋太平。


    那時候韓國人金應心正被鬼眼所迷,居然幻想自己是個殺人犯逃到這裏,見了人就要殺,宋太平本來是想救他的,誰知道差點把自己搭進去,金應心狂性大發,年邁的宋老先生怎麽會是對手,當下就被推到樓梯邊。


    幸好廣寒及時出現,他將金應心製住,自己也受了傷。


    受了傷,元氣損耗,自然就被鄭七鑽空子製住。


    “胳膊的傷口?”


    何疏也看見了,廣寒手臂被劃出個長長的口子,傷口已經凝結了,隻有淺淺淡淡的血腥味。


    但從衣服裂開的劃痕來看,傷口不會淺。


    廣寒對傷勢不怎麽在意,看起來也不太疼。


    “你找到陣眼沒有?”他問何疏。


    何疏搖搖頭:“我有個設想,既然大廈是以亡魂為陣,會不會這裏幾十個亡魂,就是破陣關鍵?把他們全部超度,自然就能把這裏給破了?”


    廣寒:“沒這麽簡單,先不說這些魂魄都控製在裴春君手裏,你要怎麽一個個找出來?就算全部找到,那些人死後得不到超度,到現在積怨已久,不是你想超度就能超度的。”


    何疏也覺得頭疼:“算了,先找出路離開吧,這些事情交給李映去煩惱好了!”


    廣寒勉力起身,順手把他拽起來。


    “我剛才發現一個地方,應該是他們的陣眼之一,試試能不能出去。”


    剛剛裴春君被何疏打跑之後,樓頂似乎恢複原本應該有的樣子,四周高樓燈光閃爍,夜風帶著幾分秋意從四麵八方吹來。


    他們是想離開,可也不能從這裏跳下去。


    廣寒走到電梯麵前,想去摁樓層。


    何疏現在對電梯已經產生心理陰影,見狀就攔住他。


    “從樓梯下去吧,我不想坐電梯了!”


    但何疏很快發現,從天台通往安全通道的樓梯門,被鎖住了。


    而且是從裏麵鎖上的,想撬門都沒工具。


    還是隻能坐電梯。


    廣寒看出他的鬱悶,還安慰道:“很快就下去了。”


    很快就下去了。


    這話怎麽聽,都覺得別扭。


    “你說的陣眼在哪?”


    “十四樓。”


    廣寒按下“14”這個數字。


    圓圓的按鈕亮起來,何疏跟著心頭一抖。


    鄭七跑了,裴春君也跑了,他現在一進電梯就覺得兩人會突然冒出來。


    雖然暫時還沒有。


    廣寒站在他對麵。


    狹窄逼著的空間裏,兩人細微表情,清清楚楚都能映在對方眼裏。


    雖然廣寒有很多地方都不像正常人,但失血臉色會發白,倒挺像個正常人了。


    注意到何疏在打量自己,廣寒還衝他笑笑,以示安慰。


    何疏心頭微怔。


    伴隨叮的一聲,十四樓到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電梯,何疏順口問道:“後來你碰到鳳鳳沒?”


    之前,他們都曾聽到過鳳鳳的叫聲。


    兩人正是因為要循著聲音找過去,才會失散。


    現在重逢之後緩過神,廣寒卻一直沒提鳳鳳。


    是沒遇到,還是發生別的事情了?


    “沒有。”


    廣寒頭也沒回。


    何疏很奇怪:“不會吧,那叫聲我沒聽錯,就是它。”


    出了電梯拐角,兩人麵前是熟悉的走廊通道。


    廣寒腳步不停,看似要朝走廊盡頭走去。


    “等等!”何疏突然道,“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他語氣很嚴肅,廣寒停步駐足,扭頭看他。


    “怎麽了?找陣眼的事刻不容緩,再晚一點,等裴春君緩過勁,又要追上來了。”


    何疏:“這個問題很重要,你不回答,我不會走的。”


    廣寒臉上終於露出點無奈:“那你問。”


    何疏扶住他的肩膀往牆壁上摁,兩人距離近在咫尺,氣息交錯。


    廣寒傷口似乎在推撞間也被碰到了,但他竟然沒有瑟縮動容的身體反應。


    他看著何疏,黝黑分明的眼珠在昏暗燈光下似乎格外顯目。


    何疏的表情,也認真得好像下一刻就要表白。


    “我問你——”


    “宮廷玉液酒,下一句是什麽?”


    廣寒猝不及防,表情空白一瞬。


    何疏哈哈兩聲,驀地鬆開他。


    “太緊張了,跟你開個玩笑,緩和下氣氛!”


    廣寒:……


    他有些生氣了,抿著唇狠狠瞪何疏一眼,繼續往前走。


    這回不忘捂住手臂上的傷口了。


    但他剛走出幾步,冷不防後腦勺就挨了重重一下!


    “你他媽個冒牌貨,王八犢子!”


    何疏一邊砸一邊罵,另一隻手捏訣點向對方。


    前兩天他明明還看見廣寒在看這個小品,怎麽可能轉頭連經典台詞都忘了?!


    如果說剛才種種蛛絲馬跡隻是讓何疏心生疑竇,他現在已經十分確定,這家夥根本就不是廣寒!


    果不其然,羅盤一砸上去,“廣寒”全身就開始發生變化。


    形體崩裂潰散,黑色霧氣飄散,瞬間又幻化出另外一個身影。


    裴春君朝他露出詭笑。


    何疏隻覺身體一輕,羅盤也跟著掉落在地上,人則被扼住喉嚨,重重往牆壁一按!


    “你很聰明,可惜……”


    可惜生魂不能為她驅策,不能像鄭七那樣當一條心甘情願的狗,窅魔索性就讓何疏魂飛魄散,變成這裏的一部分,比這些被困在這裏的冤魂還不如。


    她不用開口說話,隻需對視,何疏就從她眼神裏讀懂所有想法。


    四肢被釘在牆上動彈不得,喉嚨也被一點點收緊。


    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喉骨哢哢作響的聲音。


    有生以來,何疏頭一回體驗到瀕死的感覺。


    無法呼吸,憋氣,身體裏僅有的氧氣被一點點榨幹。


    寒冷從四麵八方湧來,侵入暫時還沒有知覺的身體。


    他像一個溺水的人,拚命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浮遊上去。


    何疏咬破舌尖,疼痛維持那一息幾秒鍾的清醒。


    他用這份最後的清醒默念了請神術。


    一日之內連續使用多次請神術是大忌。


    更何況這裏麵確實被窅魔下了法陣結界,尋常陰神陰靈根本請不進來,換而言之,人家也聽不見他的邀請,總不能把這裏麵的厲鬼冤魂請來吧?


    但何疏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這屬於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最後背水一戰,就算真把大廈裏的厲鬼請過來,人家被窅魔壓製在這裏,說不定早就想反抗了呢?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幹他娘的!


    恍惚間,何疏看見裴春君臉色突然一變!


    這具身體實則已經變成窅魔所有,裴春君的喜怒哀樂,就是窅魔的喜怒哀樂。


    從剛才到現在,裴春君一直是勝券在握的,就連被迫逃走,也沒有露出這樣夾雜恐懼震驚的神情。


    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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