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前,何疏聽見小惠的聲音從耳後傳來。


    細微如線,卻清晰無比。


    “表哥,我就不跟你們去了,我留在賓館幫你們看行李吧。”


    小惠居然也跟著大家喊何疏表哥了。


    何疏感覺它對自己跟廣寒要去的那片森林區域似乎有所忌憚,根本不願靠近。


    “行,那你就在我們房間等著吧,我留了些吃的在那裏,你餓了隨便吃。”


    “謝謝表哥,你們要小心點,我能感覺到你們要找的人,跟逼迫我不得不離開的人,可能就是同一批,他們很危險,身上還有我也看不清的東西。”小惠細聲細氣道。


    鳳鳳的嘲諷從背包裏傳出。


    “膽小就膽小,還那麽多廢話!”


    小惠也不與它爭辯,直接不見人影了。


    何疏輕輕一拍背包。


    “回去待著,一會把雨衣啄破了,還要淋濕背包。”


    鳳鳳:“喜新厭舊。”


    何疏:???


    他不跟一隻肥鳥計較,轉頭問廣寒:“小惠剛才說的,它也看不清的東西,該不會是我們昨天遇到的降頭師吧?”


    廣寒搖頭:“降頭師不是。”


    他也隻能這麽回答,但具體是什麽,連廣寒也說不出來。


    如果降頭師,陰陽師,都不足以構成小惠口中的危險,那得是什麽樣的存在,才會令灰仙也瑟瑟發抖,不惜連夜搬家?


    雨越來越大,他們走到昨天抵達的小溪時,那裏居然因為暴雨漲水,原本隻沒過腳麵的水,湍急湧動,已經從小腿肚衝過去。


    何疏再度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因為他們腳上穿的都是防水登山靴,雖然厚重一點,但起碼現在不用因為鞋子全被淋濕了到處找地方烤火。


    但這場罕見的冬季暴雨,依舊讓他們低估前行難度。


    越過警示牌,意味著他們進入原始森林區域,路也越來越難走,腐葉爛泥被雨水衝刷之後形成一個個泥窪,踩上去就能踩出一個淺淺的坑,再拔||出來卻需要花點力氣,如此循環,何疏很快就能感覺到雙腿跟灌滿鉛一樣漸感沉重。


    放眼望去,都是見不到頭的茂林,充滿了重複感,人身處這種環境,很容易就會迷失方向。


    更別說現在還是瓢潑大雨,直接把能見度下降許多。


    小田提到過,上世紀九十年代之前,這裏還沒開發成旅遊區,管理也沒那麽嚴格,很多野外愛好者慕名過來探險,他們大部分從兩個方向進入追龍山脈,其中一條,就是他們現在走的路,另外一條,則是從緬甸入境,穿過中心地帶。


    不管哪條路,在當時來說,都是未經修繕的山路,中間會發生許多不可測事件,據說這追龍山脈裏,就有累累探險人的屍骨,這其中不全是因為未知的危險。


    這裏有一部分植物,獨屬於追龍山特有,很多不乏有毒品種,也就是說在這裏麵中毒,能及時抬出去,都未必能及時找到解藥,以前出意外的探險者裏,也有相當一部分因為這個原因。


    “哎,這種破路,他們是怎麽能走這麽快的,腳下裝四個輪子嗎?”


    何疏一邊艱難跋涉,一邊吐槽。鳳鳳早就忍不住背包裏的憋悶,冒出個鳥頭,隔著雨衣四處張望。


    廣寒背上也背著個包,不過那包裏都是物資,何疏這邊基本就裝了隻鳥,但也趕得上物資的重量了,甚至可能要更重一些,畢竟這隻鳥太能吃了,已經嚴重超標。


    “這麽大雨,爺一身可愛羽毛沾上一點就全濕了,飛都飛不動,也沒法出去幫你們打探情報,你們要加油啊!”


    何疏抽抽嘴角:“你別轉來轉去,包一直動,我背著更重了。”


    鳳鳳:“你別趁機汙蔑我,我最近吃得比以前少了。”


    何疏哼笑:“你是吃得比從前少了,前兩天我買了一袋葡萄幹吐司,你嫌吐司太幹,把葡萄幹都挖出來吃掉了,留了一袋麵包給我。”


    鳳鳳顧左右而言他:“這雨什麽時候能停啊?”


    它不應戰,何疏偏要乘勝追擊:“心虛不敢接話了是不?”


    鳳鳳強詞奪理:“不與爾等一般見識,麵包那麽多,葡萄幹那麽小,我委屈我自己,隻吃少的,把多的留給你,你怎麽不感激我,還反咬一口?摸摸你的良心,還在跳動嗎?”


    何疏氣笑了:“那下回換我來犧牲,以後隻要你買了帶葡萄幹和堅果的麵包,我負責解決那些堅果葡萄幹,你吃麵包就行!”


    隻要有他們在的地方,鬥嘴就不可能停止,一人一鳥甚至已經把這種行為當成枯燥焦慮的調劑了。


    廣寒已經學會把這些噪音當成花香鳥語的伴奏,開啟自動屏蔽係統。


    他一直在觀察四周環境。


    雖然都是在森林裏,但是隨著他們逐漸深入,植被也越發茂盛,之前在森林邊緣偶爾還能看見的路轍沒有了,這說明到了這片區域,好奇進來探險的遊客驢友已經絕跡了,就算偶爾有人跡,也很難在這片天生天長的原始森林裏留下痕跡,一場暴雨,一場狂風,可能就衝刷得幹幹淨淨。


    雨沒有下很久。


    老天爺仿佛一股腦把盆子裏的水倒幹之後,終於開始放晴,但天色沒有恢複,依舊是灰蒙蒙的。


    鳳鳳哈哈兩聲:“到爺大展身手的時候到了!”


    它早就悶久了,見狀從背包裏掙紮著飛出來,圍著兩人打轉。


    “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狂風一樣舞蹈掙脫懷抱……爺去也!”


    它旋即展翅衝天,嘩啦啦幾聲,很快就消失在林葉掩映之中。


    何疏尋思小肥鳥平時這嬌生慣養的,來了這原始森林,要是遇到什麽毒蛇毒蜘蛛,不得哭著往回跑,尋思剛沒喊住它,但轉念又想,鳳鳳來曆不簡單,在認識自己之前,已經經曆了多少大場麵,從它平時沒事的吹牛裏也可見一斑,自己屬實杞人憂天了,大抵是因為跟小肥鳥相處久了,真就有種當爹的心態。


    想及此,何疏微微歎了口氣。


    他發現鳳鳳跟廣寒,已經滲透自己的生活太深了。


    雙方幾乎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


    這固然不是說對方有什麽壞心思,但是有朝一日他們離開,自己難道能習慣從前一成不變的平淡生活嗎?


    別的不說,光是廣寒那手藝,吃慣了之後,何疏現在連外賣都看不上眼了,哪怕偶爾夜班出車在外麵餓了,也要忍到回來吃飯,幾乎不會再去吃外麵的東西。


    “咱們來雲南之前,你做的那個豬扒包,我現在後悔吃少了,還有一個被鳳鳳搶走,現在嘴巴饞了,本來想著過來雲南起碼能吃上一頓地道的雲南菜,結果現在還得在這淋雨……”


    想起那個豬扒包的滋味,何疏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


    豬扒煎得兩麵金黃,肥瘦適中,一口咬下去汁水橫流,香氣霎時從舌尖流竄到印堂,味覺以跳水冠軍也做不到的旋轉十幾周完美落水,幸福感在身體各處蒸騰。


    最妙的是廣寒煎的豬扒包不愛放蔬菜,不會像外頭售賣的那樣黏黏糊糊非得滾一圈千島醬或黑椒醬再給你搭上兩片生菜,豬扒左右隻有同樣烘烤金黃的麵包片,薄不能太薄,太薄就無法起到調中的作用,厚也不能太厚,太厚就喧賓奪主了。


    烤麵包的香搭配豬扒的肉汁,那一口足以封神。


    何疏當時還得意洋洋,覺得那些粉絲隻能隔著屏幕流口水,自己還能滿足口福。


    現在他卻有點後悔了。


    正所謂吃的時候越幸福,回想起來就越痛苦,除卻巫山不是雲。


    “回去再做一次豬扒包吧……”


    何疏一邊說話,一邊扭頭去看廣寒。


    對方在上一句話的時候已經沒有回複自己了,雖然廣寒經常走神,也不至於對自己愛答不理。


    但剛抬頭,他就停住腳步,神情為之一變。


    因為,廣寒不見了。


    前後左右,全都沒有,不存在掉隊的可能性,對方更不可能搞這種惡作劇。


    那麽是,廣寒失蹤了,還是他自己誤入迷障了?


    何疏隨即想起他們在新寰大廈的經曆。


    那時候他經常踏出一步,旁邊明明近在咫尺的人,也會變得很遠,甚至消失不見,他們在多重空間裏反複迷路。


    但那時是因為,舊日死去的冤魂被囚禁無法散去,怨氣構築成同一空間的另一重時間,時間與時間相疊,又製造出新的空間,層層疊疊,無法切割,最終隻能將那些冤魂全部消滅來破陣。


    這裏又不一樣了。


    何疏放下背包,從裏麵摸出一根香,點燃。


    天色已經逐漸黑了下來,唯獨遠方還有一絲天鵝絨般淡藍色,給長途跋涉的旅人一點最後的慰藉。


    何疏把背包帶上綁定的手電筒打開,盯著香燃燒時,煙氣上升的方向。


    “咦?”


    煙嫋嫋上升,他身邊明明能感覺到風在吹拂,可煙氣偏偏是向上的,一點兒都沒有被風睡散向某個方向的趨勢。


    這就怪了。


    他直接把煙掐滅,又拿出一張符。


    這是茅山裏的辯位符,專門用於這種在野外辨別方向的。


    何疏自己不會畫符,但他從李映那順了不少符文——他雖然不會生產符,卻是符文的搬運工。


    符籙要的多了,李映師門那邊自然會問,李映就把何疏的師承,和自己認了個便宜師弟的事情說了下,據說茅山那邊還讓李映抽空把何疏帶回去見見,似乎對他挺感興趣。


    見不見的,以後再說,能多順點符籙過來,何疏不介意多幾個師叔師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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