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說過,不能對他的身體造成任何損傷,我們如果找到那地方,還需要他指路的!”


    那個迷彩服頭頭見狀,不得不低聲警告。


    奈溫法師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抬頭狠狠瞪他一眼。


    這一眼陰冷刺骨,連迷彩服都禁不住往後退了半步,他似意識到自己氣勢弱了,忙將那半步止住。


    “上師,您別忘了,約翰是我們的雇主!”


    奈溫冷哼一聲,伸手將香掐滅,又低聲念了幾句誰也聽不懂的咒語,將手上香灰往蔣思因額頭上一抹。


    “醒來。”


    蔣思因身軀微微一震,軟軟頹靡,像把一天力氣都用光了,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哪怕在燈光映照的夜色下,都清晰可見,整個人好像餓了幾頓,把剛吃下去的麵包消耗了幹幹淨淨。


    奈溫法師也不管他,直接起身走到另外一邊樹下,跟那個劄合法師低聲交談。


    還是迷彩服拿來一些水和幹糧,喂蔣思因吃下去。


    何疏也被忘在原地,不過他本來就是個工具人和背景板,大家顧不上管他,他也樂得原地發呆,內心默默思考事情。


    “什麽聲音?”


    忽然,迷彩服一個手下出聲。


    “你們聽見沒,好像有聲音,那邊!”


    何疏聽了半天,沒聽見什麽聲音,正懷疑對方是不是幻聽了,就真的聽見隱隱轟隆動靜。


    不在前後左右,而是……地底下?


    是的,地底下。


    迷彩服的手下裏已經有人趴在地上,耳朵貼著地麵去聽。


    “


    眾人有些騷動,連奈溫跟劄合都停止交談,站起來傾聽。


    所有人嚴陣以待,但地下那種轟隆聲持續了很久,卻始終沒有事情發生。


    “會不會是地震?”有人猶疑道。


    地震怎麽還會給人反應時間?


    何疏在心裏吐槽,臉上一如既往的癡呆狀。


    又過了一會兒,眾人找不到原因,也沒看見什麽事情發生,漸漸就消停了。


    今晚營地分外亮堂,雖然有燈,但光源也不至於……


    何疏不由抬頭,頭頂一輪月亮,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大。


    又大又圓,還微微發紅。


    紅月旁邊,還有一顆星光,熠熠生輝。


    何疏想起來了,今天是冬至。


    而且他出門前正好看了則手機新聞,標題好像說過,今晚是近四百年來土星與木星距離最近的時候。


    地球潮汐與月球引力有關,那剛才地下的震顫……


    鼻尖一濕。


    一滴,兩地。


    何疏下意識想伸手去抹,好懸想起自己還在裝白癡,勉強忍住。


    “下雨了?”也有人在問。


    何疏:……別吧,傀儡奴能不能避雨啊?他晚飯還沒吃啊!


    “不是雨,是水!那邊有大水!”


    轟隆隆!


    地麵猛地劇烈震顫,所有人循聲望去!


    眾人身後,水紛湧過來,先是淺淺一層,溪流似的,很快就漫過腳麵,小腿肚。


    有反應快的,馬上爬上樹,但是水位漲得太快了,他們仿佛身處決堤的大河邊上,眨眼間水就到了腰間,很多人想爬上樹已經來不及,地麵震動也伴隨著坍塌,就算就算爬上樹的人,也發現樹幹在沉降。


    場麵早已一團混亂,連平日裏總陰沉個臉的兩名降頭師,也早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所有人被突如其來的大水衝散,手忙腳亂自救尚且不及,哪裏還有餘暇去管別人。


    蔣思因倒還好點,他雙手沒被捆住,順手抱住旁邊一棵樹幹在水裏隨波逐流。


    小田雙手被綁在後麵,根本跑不掉,幸好一隻手從後麵拽住她後領,在人被衝走前撈了回來!


    “何……”


    小田艱難回頭,她能感覺到何疏在試圖給她鬆綁,但是大水洶湧而來,想要站穩異常困難。


    隨著地麵進一步坍塌,小田一腳踩空,隻覺整個人隨著水全都被衝到地底下去!


    “救命……!”


    她雖然會遊泳,但巨大的水流衝刷中,個人泳技根本就無足輕重,她像洗衣機裏的衣服被一路卷下去,何疏總算幫她解開繩子,小田下意識在水裏撲騰,想要抓住什麽賴以穩住身形的東西,但還是失敗了,天旋地轉的黑暗與冰冷巨大的洪水,很快就讓她失去神智,人事不省。


    小田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裏她跟一個男人走在山裏。


    她穿著佤族節日才會穿的服侍,而男人卻是外國麵孔。


    男人受了傷,走得很慢,她吃力地攙扶著,滿頭大汗,力有不支,卻不肯放棄。


    “不行,這樣走太慢了,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你別管我了,你走吧!”男人道,說的是中文,雖然語調不太準。


    小田搖搖頭,咬著牙:“不行,他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帶你一起走!”


    “你聽我說,阿青!”


    男人抓住她的手,強迫她停下來,看著自己。


    “東西我已經藏好了,如果我死了,這世上除了你,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他們也絕對找不到的,回頭找個地方,你把我放下來,我就在那不走了,你走得遠遠的,不要回頭,不要讓他們追上你!”


    小田說不出話,隻能一直搖頭,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又被搖頭的幅度甩出去,沾到嘴唇上,很鹹很鹹。


    男人望著她苦笑:“是我太天真了,來這裏之前,我曾幻想這裏遍地都是黃金古董,隨便一根柱子都有它厚重悠久的曆史,這裏的人坐擁寶山卻不懂珍惜,換作是我,早就將它們搬回帝國珍藏起來,讓全世界都能看見這些古老文明,但現在我才知道自己錯了。”


    小田隻覺得自己的情緒異常悲傷,仿佛早有生離死別的預感。


    “我可以帶你走,這裏大山很多,我們藏進山裏,他們是外來人,找不到我們的……”


    “阿青,我走不掉的,他們在我身上下了巫術,我不知道怎麽像你解釋,你聽說過中世紀歐洲女巫審判嗎……”


    男人絮絮叨叨,危急時刻竟然還如此囉嗦,小田一邊覺得煩躁,一邊又很心酸,似乎她早就習慣於男人這種囉嗦的性格,平日裏也沒少打斷,此時此刻,卻恨不得每句話都記進心裏去。


    “那些人就跟邪惡女巫一樣,不,我現在不大相信曆史書上記載的東西了,也許那些女巫也並不邪惡……我隻是想跟你說,他們有很強的能力,我身上有他們的標記,無論如何都跑不掉,但你不一樣,你一定要走,走得遠遠的,決不能讓他們找到,決不能……”


    砰!


    耳邊傳來槍聲,震徹天地,血紅迅速將視野占滿!


    啊!!!


    小田猛地睜眼,兩隻耳朵被水流湧動鼓脹,盡是嘩啦啦的水流聲,鼻子也進了水,嗆到喉嚨裏。


    水,鋪天蓋地的水。


    剛才是夢?


    他們還在森林裏!


    森林忽然發大水,把他們全淹了!


    求生本能讓小田猛烈掙紮著往上劃,漸漸地竟也能感覺到腳踩到底了,旁邊還有一股力量拽著她的後領往上提!


    小田借力往下一踩,身體跟著對方的力道向上躍起——


    嘩啦!


    她終於呼吸到一股堪稱新鮮的空氣。


    隻是隨之而來的還有嗆進喉嚨的水,下意識咳嗽幾下之後,喉嚨跟著火辣辣地疼,眼睛也給浸泡得一時睜不開,隻知道自己好像已經半身趴在岸邊,身下是凹凸不平的石頭,濕冷滑溜,經年不見天日的青苔氣息撲麵而來,似乎無聲陳述這裏的環境跟之前大相徑庭。


    “人呢!”


    “曼哥!”


    “上人,你們來之前沒算到會發洪水麽?!”


    “這是哪裏?!”


    耳邊七嘴八舌,各種語言都有,小田勉強能聽懂一些。


    她感覺自己身體似乎好了一點,便慢慢睜眼。


    模模糊糊的,幾支手電筒在臉上照來照去,有人在數數,好像是清點人數。


    “少了誰?”


    “阿林和阿甲不見了!”


    蔣思因跟何表哥呢?


    小田咯噔一聲,想起兩個熟人,趕緊強迫自己提起精神,仔細在昏暗裏辨認。


    旁邊有人適時從輕輕拍她的手背,很隱秘的。


    小田餘光瞥見何疏,又看見他身後的蔣思因,不由鬆口氣。


    “往前去看看,我有預感,前麵可能會有發現。”惜字如金的劄合法師終於開口。


    “慢著!”迷彩服頭頭打斷,“不是我不相信你,上師,之前你讓我們往哪走,我們就往哪走,結果現在差點被洪水淹死,上師要如何解釋?”


    “你可以不相信我。”劄合陰惻惻道,“曼哥,我知道你哥哥死了,你對我有怨言,想要報仇,隨時歡迎,但我不喜歡不聽話的人。看在你老板的份上,這次就饒了你。”


    何疏這才知道,迷彩服頭頭的名字叫曼哥,這是緬語名字的音譯,並不是劄合真那麽有禮貌,在喊人家哥。


    從劄合說的話來看,曼哥跟劄合之前,是有些怨隙的,難怪之前兩人會起爭執。


    黑暗中,他看不見曼哥的臉色是不是因為劄合法師的話而大變,但對方確實沉默了很久。


    “多謝上師,是我失禮了,我誠摯向您道歉。”曼哥緩緩道。


    劄合法師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走吧。”打破沉默的是另一名降頭師奈溫。


    人人都很狼狽,衣服濕透了,貼著身體,在陰冷潮濕的環境下很快就有人打噴嚏,這裏也生不了火,眾人隻能起身踩著滑溜的石頭,循著洶湧水流往上流深一步淺一步走去。


    曼哥剛才之所以突然出聲反對劄合法師,也不單是因為兩人有舊怨,更是他覺得要想找出路,應該順著河流流向的下遊,而不是溯源往上走,天知道這場洪水是從哪裏來的,他們到底會找到什麽地方去。


    原始森林的危險莫測,沒有人比曼哥更清楚。


    他曾經在東南亞叢林裏闖蕩過,有時是受雇打遊擊,有時則是幫忙運動東西,那裏的環境甚至還要更潮濕悶熱險惡,曼哥就曾親眼見過一條偽裝成樹幹的巨蟒,一口吞掉從旁邊路過的行人。


    那真是一口就吞下去的,幾乎沒有給旁人任何反應救援的時間,那人還是曼哥戰友,當時曼哥幾人愣了幾秒鍾,再撲上去的時候,那人已經剩下腳還在外麵,慘叫聲轉瞬即逝,連掙紮的過程也沒有,半小時後當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巨蟒打死剖開,死者上半身早就血肉融化得隻剩下一些碎骨頭,令最冷血的漢子見了,都能瞬間冒起一層雞皮疙瘩。


    事後眾人回想,明明那條巨蟒就在旁邊咫尺之遙,身體不比它攀附的那棵參天老樹要細多少,可那樣一條龐然巨物,在它暴起吞人之前,他們愣是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底是他們注意力太分散,還是那條巨蟒成精了,故意隱身不見,至今仍是個不解之謎。


    即便此刻不是在東南亞叢林,而是在中國雲南境內,從氣候條件來說,這裏還不算那麽惡劣,但曼哥心頭的警惕,絲毫沒有因此減少半分。


    他一手握緊槍把子,另一邊的手電筒則不時上下左右轉一圈。


    很明顯,他們現在所處的,是在地下。


    旁邊這條河流,則是地下河。


    奔騰洶湧,一眼望不到頭。


    難道是雪山融化,地下河水位上漲,導致衝破地麵,位置正好就在他們被困的地方?


    與此同時,何疏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冬至紅月,木星與土星距離最近,追龍山,他們腳下的地點。


    幾個關鍵詞串聯起來,巧合過頭就不像意外。


    等等!


    何疏覺得自己的思路,在某一方麵被局限了。


    雖然最近他處理了不少跟神鬼精怪有關的事情,可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跟這方麵掛鉤。


    當時他們困住的地方,迷境重重,雖然像極了鬼撞牆,卻沒有半點邪異,也不像是灰仙小惠製造的幻覺。


    難道是……陣法?!


    他還記得,小田在來追龍山的旅遊大巴上,曾經給他們介紹過追龍山的傳說,這其中就說到這座山與諸葛武侯的淵源。


    諸葛亮善於布陣設謀,八陣圖江流石不轉,至今仍有遺跡,如果他們被困的地方真是陣法所致,那就不難解釋為什麽邪異作祟的痕跡,為什麽約翰的團隊裏有陰陽師和降頭師這種高人也同樣束手無策,因為他們根本就看不透這個陣法,甚至都沒能猜到居然有人在這裏布陣。


    但這也隻是何疏的一種猜測,究竟對與不對,尚待考證。


    “前麵,好像有光!”


    不知道是誰先喊起來,聲音在空曠的底下洞穴內層層回蕩,一時竟與水流聲音並肩。何疏正滿腦子天馬行空,差點忘了自己還是個傀儡奴,差點絆到石頭。


    曼哥讓所有人把手電筒關了。


    等周身一片黑暗,他們果然看見,水流來處,前方隱隱有點光亮。


    隻是那光很不明顯,倒像是什麽夜光石頭發出來的。


    但那點光也足以讓大家振奮了,所有人不由自主加快腳步,有手電筒的人重新打開光,朝光源處走去。


    小田打了個噴嚏。


    天氣太冷了,她衣服又全濕了,羽絨服沉甸甸的,綴滿了水,她怕脫了更冷,但顯然現在也很不舒服。


    蔣思因悄悄塞來一個暖寶寶。


    “把包裝拆了,貼肚子上。”


    塑料包裝是放水的,他裝在口袋裏,之前居然沒被曼哥等人搜走,估計是因為蔣思因對他們的作用太大,雖然雙手被綁毫無自由,但待遇確實不算差。


    此時蔣思因早就掙脫了繩索,曼哥等人也沒重新把他綁上,因為這地方就算蔣思因想跑,都無路可逃,到時候他要是雙手被綁摔壞了,還得分出人手照顧。


    曼哥知道蔣思因跟小田別無選擇,隻能跟著大部隊走,不過他還是分出兩個手下斷後,讓蔣思因、小田和何疏三人走在前麵。


    何疏也冷,但他為了維持自己癡呆的身份,不好直接問蔣思因要暖寶寶,隻能默默看著兩人在自己前邊低聲互動。


    山風伴隨水汽嗖嗖往領口袖口鑽,在濕透的衣服雪上加霜,何疏內心默默流淚,再度想念不知所蹤的廣寒。


    如果廣寒在,自己估計現在連熱水都喝上了。


    啊不對,呸呸!他怎麽還想著廣寒跟照顧女朋友一樣照顧自己,這純屬不勞而獲的腐朽思想,得展開自我批評。


    話又說回來,如果他的猜測沒錯,此地存在一個極為精巧的陣法,那麽失散的廣寒,甚至曼哥的雇主約翰等人,應該是被困在陣法的另一角,隨著地下河水位上漲衝垮地麵,他們應該也會一起下來。


    剛想到這裏,他就聽見前麵有人驀地出聲。


    “曼哥,你快來看看!”


    聽見手下在喊他,原本走在中間,特意落在兩個降頭師後麵的曼哥,隻得加快腳步上前。


    這裏的路很不好走,石頭又濕又滑,一不小心就會滑到,眾人走得慢之又慢,加上水汽冰冷,其實是很難受的。


    饒是曼哥他們這些訓練有素的人,走得也比平時慢很多,但前麵需要有人探路,所以所有人稀稀落落,彼此距離有些遠。


    前麵的人半天沒再動,何疏他們不免有些奇怪。


    等何疏幾個也走到他們那裏時,所有人就都看見那光源所在。


    河流盡頭,其實是一條瀑布。


    瀑布大約兩米多高,上麵應該還是一條溪流,嚴格來說不算地下河的盡頭,但何疏他們的路,卻差不多要走到頭了,因為再想過去,已經無路可走,除非往上爬到瀑布那裏,但是越向上,河流與頭頂石壁的間隙就越窄,一個人能不能彎腰爬過去,都是未知數。


    不過瀑布上頭的兩端石壁卻開出一條豁口,斜斜向上,一絲冷風由上而下直灌過來,說不定有根繩索從上麵扔下來,他們順著往上爬,說不定還真能爬出去。


    但讓曼哥他們麵露惶恐,停住腳步的,卻不是因為這裏無路可走,而是在瀑布旁邊,出現一座房子。


    而那點微光,正是從房子敞開的大門裏發出來的。


    幽幽晃晃,宛若鬼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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