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寵愛


    兩個男人,半夜有什麽好說的。基本是那幾句話講完,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高義心裏憋得慌,他其實也覺得不太可能,才多久,江少又不會追女孩子,該不是臆想症吧。然而這話他不敢說。


    高義清了清嗓子:“江少,江總明天肯定得來找你。”


    這事江忍也猜到了,然而現在別說他爹,就是他媽從墳墓裏爬出來,也不能讓他被愛情和喜悅衝昏的頭腦清醒一點。


    高義的意思是,你收斂點。


    然而江忍並不需要明白他的意思。


    江忍說:“明天他們決賽,投資商誰也不許去現場。”


    高義尷尬地咳了咳。他哪裏敢管聞睿啊,閻王打架,小鬼遭殃。然而他還是得含含糊糊答應。


    江忍也知道這點,他說:“他不敢去的。”


    兩人掛了電話。


    高義沒一會兒就摟著老婆睡熟了,留下江忍對著天空出神。


    蔚藍色的天幕,都市的夜晚時不時還有幾聲汽車鳴笛聲。他站在落地窗前,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推開門走了出去。


    那時候淩晨四點四十多。


    他穿了件軍綠色背心,在軍大院外麵跑步。黑夜為什麽這麽長,長到他多等一秒,都怕這不是真實的一切。


    直到滿頭都是汗,他才回去洗了個澡。


    身體和靈魂都很亢奮,江忍換了件白色的襯衫出門。


    他沿著公寓往外走。


    年少時在這邊生活了很多年,他對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江忍走過銀杏樹林立的街道,徒步走到小吃街。


    朝陽還沒升起。淩晨五點四十八,賣早餐的老板打著嗬欠起來,把蒸籠擺在外麵。天都沒大亮,就看見樹下站了一個身影模糊很高的少年。


    老板嚇了一跳。


    知道他買了早餐走了,老板才嘟囔道:“這麽早……”


    酒店裏,孟聽才醒。昨晚張老師宣布了決賽名單。他們小隊六個人,最後隻有兩個人晉級了。


    除了孟聽,還有一個極有經驗的張曉芬。


    決賽的規則變了,不是讓跳芭蕾舞,而是任意一種舞蹈。


    這是今年才改革的方案。眾人嘩然,畢竟舞蹈那麽多種,哪裏有評判的標準?然而老舞蹈家說:“藝術不分國度,亦不分形式。”他們想看到的是富有創造力的靈魂。


    孟聽起得很早,她打開行李箱,露出裏麵的白色彩羽長裙。


    決賽人少,他們當場抽簽準備,沒有時間再去更衣室換衣服,所以張老師讓她們換好衣服出發。


    這原本是媽媽提前為她準備的成人禮物。


    隻是它不適合跳芭蕾舞。


    或者說,它好看優雅,卻不適合跳任何一種專業的舞蹈。


    孟聽還是選擇穿上了它。


    它是最自由的靈魂。十四歲的遺憾,如今由她帶著它,一起走完。


    天還沒亮,決賽的時間沒有那麽趕,他們可以七點半集合。九點鍾正是開始比賽。


    老師還沒起床,孟聽洗漱完,長發披散還沒來得及梳。床上的手機屏幕就亮了。


    她莫名心跳有點兒快,一看發件人,果然是江忍。


    他在樓下等她。


    哪怕是六月,夏天的早上依然有點冷。


    孟聽輕聲下樓的時候,前台小姐嗬欠連天。呆呆地看孟聽一眼,她手腕上還帶著白色的花朵發圈,柔軟的長發垂下,走動間彩羽輕盈,像是林間走出來的精靈。


    孟聽走出酒店,往停車場的路走。一眼就看見了江忍。


    他靠著白楊樹,手上拎了一堆東西。


    她想想自己昨晚給他說的話,臉頰有些燙。


    江忍說:“過來。”


    她走過去,抬起小臉看他。


    他心中歡喜,忍不住空出一隻手,指腹輕輕摩挲她臉頰。她咬唇,眸中水盈盈的,非常害羞,但是沒有躲。


    他……他是她男朋友,她好像不應該躲?


    “冷不冷?”


    孟聽搖搖頭。


    她穿得很漂亮,晨霧朦朧間,更像難以親近的小仙女。


    他把手上買的東西一股腦兒遞給她:“早餐。”


    孟聽低眸去看。


    包子、麻醬燒餅、糖火燒、薄脆、焦圈、煎餅、切糕,還有一碗他不知道從哪裏買來的豆腐腦。


    孟聽忍不住笑:“這麽多啊?”


    “嗯。”他什麽都想給她,然而到了他才知道這樣多蠢。他心中熱,就什麽都不在意了,“可以帶回去給你同學吃。”


    孟聽有些羞澀,她點點頭。然而她是那種別人對她好,她總惦記著回報的姑娘。她一時半會兒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他的,有些無措。


    趁著天色還早。


    她和江忍一起吃早飯。


    兩個人就在清晨薄霧間,她吃,江忍看。孟聽小口咬了口包子,她輕輕抬眸看他。


    少年黑漆漆的眼,裏麵全是笑意。


    孟聽臉蛋粉嘟嘟的:“你不吃嗎?”


    “我可以吃嗎?”


    “嗯。”


    然後他低頭,在她咬過的小小牙印旁咬了一口。孟聽呆呆地看著那個牙印,還有自己白生生的手指。


    他怎麽……


    她看著手中小半個包子,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江忍看她傻眼的模樣,忍不住笑了:“操,嫌棄老子?”


    不是啊,可是他手上那麽多,為什麽非要吃她的?而且好不衛生。


    她憋紅了小臉,給他講道理:“這樣不衛生。”


    江忍險些給氣笑了。


    可是她說得好認真。他就什麽氣都沒了。


    這是他的孟聽。


    她幹淨單純,甚至不懂得該怎麽談戀愛。她乖,她聽話,可她很有原則。


    還他媽是講究的學霸。


    隻是她沒有學會愛一個人,也沒有他這樣愛她。


    他迷戀她的氣息,會想吻她,她的淚水是甜的,氣味是香的,唇齒交依會讓心顫抖。


    她不懂也沒關係,他就教她。等到她懂。


    江忍把她手中的包子拿過來自己吃,他語調溫柔,告訴她:“不會不衛生,聽聽不願意的都給我。”


    他垂眸幾口吃了。


    她指尖還留著白胖胖的包子熱熱的溫度。孟聽抬眸,少年黑發利落,眸中分外寵愛柔和。


    她心跳有點快。


    一點一點,撞擊著胸腔。孟聽第一次懵懵懂懂明白。她麵前這個人,會無條件包容她的一切。永遠不會責備。


    孟聽還得回去梳頭發,準備化妝。


    她並不能陪他很久。


    她拿著江忍給的一堆早餐往酒店走,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她裙擺的彩羽蹁躚,盤扣下麵繡著蜿蜒的花枝,美得分外遙遠。


    他笑看她:“怎麽了?”


    那語調帶著幾分早餐的慵懶和縱容,孟聽心中也有些軟軟的歡喜。


    她嗓音甜甜的:“江忍,你還回h市嗎?”


    “回啊。”


    孟聽壓住自己的害羞,盡量平靜道:“那今天比賽完,我們一起回去吧。”


    江忍唇角止不住上揚:“好。”


    仙女終於不小心跌下凡塵,他已經仰望等待了太久,恰好被他撿到。真好。


    ——


    比賽這天恰好是周一。


    七中和職高都要舉行升旗儀式的日子,賀俊明一大早就來了,他昨晚迷迷瞪瞪的,還以為忍哥給他打電話是做夢的錯覺,結果一看手機上的通信記錄。賀俊明樂死了,這他媽忍哥半夜還真做夢啊。


    太他媽搞笑了,不會是半夜做夢美醒了,結果還當真了吧。


    這麽多年,忍哥難得出這種醜,賀俊明第一次高高興興地來了學校,打算趁著忍哥沒回來悄咪咪講給壇子他們聽。


    賀俊明說:“騙你們老子是你兒,忍哥昨晚真說孟聽是他女朋友哈哈哈哈哈太他媽搞笑了!”


    何翰也沒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


    一向穩重點的方譚:“哈哈哈哈哈哈!”


    他們三個笑了半天。


    賀俊明還賊缺德:“你說忍哥清醒了,發現那是自己在做夢,是什麽表情。”


    何翰:“肯定冷漠無比,恨不得先滅了你,再滅了他自己。”


    方譚說:“男人嘛,誰沒做過春夢,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賀俊明咳了兩聲:“忍哥回來了不許說這件事我說出來了,都給我他媽忍住,別笑知道不!別害死我。”


    ——


    孟聽深吸一口氣。


    真正走到決賽的時候,才發現內心許多的執念,都在慢慢消散。曾經不敢觸碰的,都漸漸遠去。她曾經一度不敢麵對過去的自己,總覺得是因為她,才害死了曾玉潔。


    可是當穿上媽媽親手做的衣服,她才知道一個母親有多偉大。


    一針一線,都是曾玉潔對她的期待。


    白色彩羽裙特別漂亮,舒蘭穿上難受不合身,孟聽卻處處妥帖。媽媽應該很多年前,就希望孟聽長成特別美好的模樣。


    這個老天恩賜的女兒,能歌善舞。美麗精致可愛,曾玉潔看著她,就仿佛看見了另一種人生。


    台下隻有裁判和觀眾。


    沒有任何讚助商,也沒有朱意萱。


    孟聽表演前悄悄看了眼,江忍也沒來。


    然而她手機亮起,孟聽收到一條短信,他說:“我守著你。”


    迎著微風和夏陽,守護者你。


    江忍沒進去。


    他就靠在天鵝小築門外,當一座煞神。今天不管是聞睿,還是任何投資方,都進不去,他給她一場最公正的比賽。


    聞睿本來還不信邪,結果才一安排出門,高義笑眯眯道:“江少在門外呢,聞總您看……”


    聞睿握緊了拳,最後無奈笑道:“我今天還有事。”


    朱意萱來找他的時候,聞睿直接一揮手:“給我滾!”


    朱意萱驚呼一聲,撞到桌子上。


    她委屈極了:“聞總……”


    聞睿去不了,可是江董能去。他昨天本來還在開會,結果聽聞江忍回來了。來不及高興,就被氣得七竅生煙。


    回來就鬧事!看把他能的!怎麽不上天呢。


    江董本名叫江季顯,他長得並不俊。不似江忍,因為母親基因好,糅合了他的粗獷,有種痞帥的味道。


    江董讓司機來天鵝小築的時候,他那個大魔王兒子就好以整暇地在門邊等著他。


    江董方正的臉,帶著煞氣:“你昨晚上怎麽回事,那麽對你小舅舅!不是有骨氣得很嗎?有種就別回來。”


    江忍嗤笑:“放心,今晚就走。”


    “……”不,他不是這個意思,然而話出口了,江董沒那個臉開口挽留,他粗聲粗氣道,“走還挑時辰,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子。”


    江董一說話就後悔了。


    江忍打小就叛逆,軟硬都不吃,萬一他提出現在就走呢。


    少年比他還高。


    江董就174,結果江忍187。這個兒子從小不怕疼,也不哭,骨頭硬性格野。江董真心自豪又喜歡他,可是父子倆因為家庭的事情,因為聞曼,很難心平氣和地說話,往往是江董吼,江忍吼得比他還大聲。


    江董都做好準備兒子摔門走了。


    然而江忍看他一眼,唇角上揚:“爸,我考上大學就回來看你。”


    江董僵住。他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


    江忍客客氣氣喊他爸,還……還有理想考上大學?不是吧他那破職高……


    不對,江忍什麽時候退步過。


    可是此刻,少年眼中帶著疏朗的笑意。


    江董愣愣哦了一聲。皺紋都鬆了鬆:“進去說。”


    六月的天,外麵不熱啊。這小崽子黑發全是汗,沒了那頭銀得亮眼的頭發,江董都不敢認這是他親兒子。


    然而江忍不讓:“你熱你就回去。”他懶洋洋道,“她們在比賽,你又看不懂,進去做什麽。”


    “……”


    等江董走了。


    江忍看著他爸的背影。


    他似乎能慢慢原諒江董了。


    他們不過是同樣的人,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了骨子裏去。成了瘋子,成了傻子。不在意世上任何一個人的看法,踽踽獨行,可悲又可憐。


    江董老了,還是放不下。


    江董難得出了神。


    聞曼當年跟人私奔的時候,他爸紅了眼圈,頹然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選擇了放手。隻可惜聞曼命不好,自己沒活多久,死了還留下個禍患丟給他爸這個冤大頭。


    江忍嗤之以鼻,喜歡一個人,得喜歡到什麽程度,才會願意放她走。是不夠深,還是太深?


    他不放手。


    如果那個人是孟聽。


    哪怕跪著、爬到她身邊,也要死在她懷裏。


    幸好,他的姑娘很好。


    她俏生生站在晨光裏,明明很羞澀,大眼睛泛著濕潤羞怯的光彩,甜甜說要和他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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