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二更)


    第69章


    三層高的空曠大廳裏, 有風幽幽吹過,吹得中間那盞大得驚人的水晶燈輕輕擺動。


    臨窗的茶座, 廖文潔正執起茶壺, 用煮沸的山泉水衝燙茶葉後,將第一泡茶水過濾掉。


    “你確定她是因為這個問題才離婚的?”


    她繼續往麵前的紫砂壺中倒入煮沸的山泉水,動作優雅和緩。


    坐在她對麵的大女兒神情卻不是很好, 皺著眉, 語氣頗有些不屑。


    “嗯,我從她同事那邊側麵了解過了, 不管什麽原因, 離婚的身份總歸跑不掉。”


    她嘴角一哂, “一個離過婚的女人, 年紀又比小展大, 不知道使得什麽手段?竟然能讓一向對女人不感冒的小展著迷成那樣……”


    廖文潔執起紫砂壺分別倒了兩杯茶, 語氣淡然,“大概之前上學那會兒就認識了吧。”


    “怎麽會?”顧慧貞皺了下眉,“小展不是和同學也不怎麽來往嗎?”


    遞了杯茶給她, 廖文潔溫和的嗓音依然麽什麽起伏。


    “你比小展大了近二十歲, 你嫁人的時候, 他還住在外婆家呢。”


    顧慧貞端起茶杯, 順著母親的話語回憶。


    “我記得你說他上高一那會兒……有段時間也老往外麵跑, 記得當時他和學校裏的同學都不怎麽來往,隻除了租住在學校門口的一對沈姓姐弟……沈姓……”


    仿佛有什麽破碎的東西在頭腦裏拚成了片, 她倏地睜大了眼睛, “沈婧語……就是那個沈家的姐姐?”


    廖文潔輕吹了吹茶杯, 表情並不是很意外,“少男少女在一起接觸久了, 暗生情愫也很正常。”


    “所以這個沈婧語就是小展以前喜歡過的那個女孩?”顧慧貞蹙眉。


    廖文潔端起白瓷茶杯輕啜了一口,普洱茶香幽幽入鼻,她的語氣卻帶了幾分感慨。


    “小展這孩子什麽事兒都藏在心裏,要不是他大三那會兒突然生了場大病,我還不知道他原來那麽喜歡人家……”


    顧慧貞聽她這一說,眉眼便多了幾分擔憂,“那怎麽辦?如果硬生生去拆開,隻怕小展回頭鑽起牛角尖來會怨恨咱們……”


    看了母親一眼,她有些遲疑地說:“他本來就和我們有隔閡……”


    廖文潔緩緩放下手中茶杯,輕捏了下眉間,保養得宜的臉染上幾縷愁緒。


    “小展這孩子看著寡淡不近人情,實際比咱們家那些男人都要長情……”


    這話顧慧貞略有同感,就是她自己的丈夫和兒子,要不是她管得嚴,外麵私生子早不知道蹦出多少個來了,哪裏像她這個幺弟這麽潔身自好,連葉佩萌那麽個無可挑剔的女孩往前湊他都不為所動,難道就是因為這個沈婧語?


    想到這,她眼神暗了暗,“那也得看對象吧?”


    “本來……我答應不管他的事的。”


    廖文潔歎了口氣,執起茶壺幽幽給兩個杯子加了茶湯。


    “如果是小展真心喜歡的那個,就算離過婚年紀大了點我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算了,權當彌補當年對他的虧欠……”


    普洱茶清香淡然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話鋒一轉,她聲音淡淡。


    “但如果因為那個原因離婚……”


    牆角的古董大鍾擺發出鈍重的聲響,將她聲音裏的銳氣隱去了幾分。


    “總不能……叫小展一輩子叫人背後說閑話吧……”


    她說這話的表情一如既往和緩,絲毫不像那個在商場上拚搏了大半輩子的女強人。


    然而話裏的意思,卻已然沒有回旋之地。


    普洱茶煙嫋嫋升起,空氣中縈繞著一股淡淡茶香。


    顧慧貞放下手中茶杯,朝對麵的母親寬慰一笑,“女人到底隻是一時的……以後,小展一定會明白您的苦心。”


    廖文潔卻沒有她想得那麽樂觀,搖了搖頭,又給她斟滿茶湯,“他不恨我就好了。”


    顧慧貞輕叩了叩茶盤,眼中掠過一絲不以為然。


    “怎麽會?您到底是他的母親,哪裏是外麵那些女人能比得了的。”


    女兒說這話的語氣頗為強勢,幾乎和自己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廖文潔知道自己那個不省心的外孫子平時沒少給她惹麻煩,前陣子還和公司裏一個比他大好幾歲的女總監搞在一起,把對方肚子都弄大了,想來因為那事自己女兒對那個沈婧語也不會有什麽好感。


    雖然如此,可是小展畢竟和處處留情的曉思不一樣。


    放下茶壺,廖文潔拿起茶布拭幹桌麵茶漬,望著窗外遠山環繞,語帶歎息,“能彌補的盡量彌補她吧……”


    顧慧貞也循著母親的視線往窗外望去。


    暮靄沉沉,天色一片陰霾。


    幾隻鳥兒拍打著翅膀從林間掠過。


    殊不知,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她放下茶杯,細膩的瓷杯磕在茶盤上發出一聲微乎其微的脆響。


    “我知道了。”


    —


    顧飛展剛離開的頭兩天,沈婧語確實有些不習慣。


    他這處房子又大又空曠,一個人住著隻更加襯出無邊的寂寞來,好幾回她甚至想搬回自己的小單身公寓去住。


    後麵想想作罷,她答應要等他回來的。


    也不知道顧飛展這趟出國做什麽,除了偶爾給她微信上發幾張圖片,因為時間差的關係,兩人連聊天都沒能說上幾句話。


    到底已經過了會黏著男朋友的年紀,也不想讓他在外麵分心,上班之餘,沈婧語盡力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充實一些。


    撿起前段時間落下的爵士舞私教課,每天晚上在激情昂揚的舞蹈旋律中度過,跳到渾身大汗回到家後累到隻想躺平,疲憊到極致,就會忘了,其實自己也會想念那個小男友。


    靖岩打電話來問她過年要不要去爸媽那裏?他上次回來過春節就不打算回來了,鑒於母親的態度,他有些擔心她。


    沈婧語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不過去了。


    她現在的情況,見了父母隻會找罵。


    想著等顧飛展回來的時候也差不多要過年了,前幾年她在宋家,每個除夕夜忙得馬不停蹄,今年終於可以稍微放鬆一些,和顧飛展一起過個簡單的年了。


    等除夕夜她可以買些菜回來自己煮,也可以包餃子……吃完飯了,他們還可以一起開車去郊外看煙花。


    當然,前提是如果他不需要回家和家人團聚的話。


    但是沈婧語怎麽也預料不到,她這邊剛計劃著和顧飛展過一個無人打攪的除夕夜。


    第二天,他的家人便找上門來了。


    ——


    顧慧貞是一個人過來的。


    四十幾歲的女人,一身簡約卻極具設計感的冬裝,手裏提著個低調的幾乎看不見logo的lv小皮包。


    隻是隨隨便便往那兒一站,便顯出幾分不凡的氣度來。


    剛好是周六,顧飛展明天就要回來了。顧慧貞到的時候,沈婧語正在家裏大搞衛生,睡衣外麵係著圍裙,手上套著橡膠手套,頭發也隨意地挽起,除了那張姣好的臉和纖細的身形,儼然一副家庭主婦的模樣。


    自上而下將麵前的女人打量了一番,顧慧貞不由微蹙了下眉。


    而沈婧語看見顧慧貞的時候也是愣了好一會兒。


    就在她幾乎要以為董事長夫人走錯樓層的時候,顧慧貞緩緩開口了。


    “我弟弟……不在家吧?”


    弟弟?


    沈婧語怔了怔,“您……”


    顧慧貞抬眸掃了眼門框上麵的房號,然後視線再次落在麵前女人臉上。


    將她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眼,她緩緩露出一抹溫婉客氣的笑容。


    “是啊,我弟弟,顧飛展。”


    —


    家裏有茶盤也有茶壺,不過那也是顧飛展在的時候才會泡。


    沈婧語自己一般就泡那種很簡單的花茶。


    空氣仿佛突然靜謐了下來,連遠處的車水馬龍聲都銷聲匿跡了一樣。


    沈婧語望著對麵女人動作優雅地衝盞泡茶,意識還有些恍惚。


    顧慧貞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心底掠過一絲疑惑,難道小展竟沒有讓她知道他們的關係?


    或者說,對方壓根兒不知道自家家世背景?


    心念微動,卻不覺鬆了口氣。


    這樣倒是好辦很多了。


    “婧語……我可以這樣叫你吧?”


    溫和的嗓音拉回了沈婧語遊離在外的思緒。


    觸到對麵那雙和顧飛展相似的眼眸,她不由苦笑一聲,心裏湧上了一陣濃濃的自嘲。


    她是有多蠢,居然連那樣蹩腳的謊言都相信?


    興盛集團,顧飛展,顧慧貞……


    這明明就是一家人。


    還有小王總……


    嗬,第一回見麵的時候不就聽他叫顧飛展小舅舅嗎?


    顧姓又不是什麽大姓,全城有頭有臉的就那麽幾個,天天就知道看娛樂八卦新聞,但凡翻一翻財經雜誌,也不至於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


    以為他不過是個家裏條件稍微優渥一點的富二代……


    別克?寶馬?其實那部賓利才是他自己的車吧?


    還有房子,一套又一套的,說是和親戚借的,根本就全是他自己名下的房產……


    別人說什麽你都信,你還能再天真一點嗎?


    顧慧貞不知道她心裏所想,隻是見她臉色蒼白,眸光晦澀複雜,也大概猜到了幾分。


    給她倒了杯茶,顧慧貞兀自端起茶杯抿了口。


    “看來,飛展之前都沒有和你說過……”


    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也是,畢竟還年輕,也沒想過要定下來,誰知道能走多遠呢?”


    輕描淡寫的語氣聽得沈婧語本就悶疼的胸口愈發像被針紮似地難受,鈍鈍的,連呼吸都有些疼。


    她張了張嘴,對著那張高雅溫婉的臉,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唉。”


    顧慧貞放下茶杯,幽幽歎了口氣。


    這樣備受打擊的樣子,記得不久之前才在另外一個女人臉上見過,現在的女人都這麽傻了嗎?一個個的,也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什麽條件,被男人花言巧語騙了幾句,就跟飛蛾撲火似的往上撞……


    她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那幾絲憐憫則像是一顆巨石一樣拉著沈婧語的心往下掉,整顆心被摔得粉碎,疼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半晌才有些困難地開口,“所以您,一直都知道……”


    隻說了半句,後麵的話卻怎麽也說不下去了。


    “男人嘛,玩玩也就罷了,就像你們小王總,女朋友一個接一個,哪裏管得過來?”


    顧慧貞望著她,眼帶同情,“但咱們畢竟和那些未婚的年輕小姑娘不一樣。好歹經曆過一次婚姻,怎麽說也應該成熟穩重一些。我和你一樣,也曾年輕過,這種年輕男孩子說的甜言蜜語聽聽就算了,要當真的話,說到底吃虧的還是咱們女人。”


    看著沈婧語瞬間失去血色的臉,顧慧貞心裏掠過一絲不忍,但是想起母親的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還是決定一鼓作氣把後麵的話也說了。


    “同樣作為女人,我知道你現在心裏一定難以接受。”


    她笑了下,“也是,像我弟弟這樣的男孩子,換了從前的我,我也抵擋不住。尤其是經曆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後,誰不想有個人真心對自己好,誰不希望能重新再來一次呢?”


    頓了頓,她眉眼間帶了點兒惻隱。


    “可是,人總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的。什麽年齡做什麽夢,什麽階段做什麽事,什麽層次選擇什麽樣的人……都要一清二楚。”


    停頓了一下,她施施然看向沈婧語,“我聽說……你當初進公司還是飛展介紹進去的呢?”


    對上那雙幾乎洞察一切的眼神,沈婧語隻覺得愈發無地自容,碰了碰嘴沒說話。


    顧慧貞嘴角掛著抹恰到好處的笑容,“婧語,我很同情你過去的遭遇,也很遺憾,作為我的員工我沒能給你更多的照顧和幫助,隻不過……”


    她從包裏掏出了一張黑色的卡,緩緩推到沈婧語麵前。


    “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咱們還是要多為自己打算一些,你說是吧?”


    沈婧語睨了眼麵前那張黑卡,淡薄的陽光落在上麵,那一排燙金數字顯得有些刺眼。


    仿佛在嘲笑她的蠢笨和不自量力……


    她苦笑了一聲,到底是經過商場淬煉的女強人,這剛柔並濟的話語,就像高手出招,幾乎讓人毫無抵抗之力。


    而這種電視劇中才有的劇情居然有一天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在這麽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發生。


    事實上很多東西其實都有跡可循,是她自己一心沉溺在溫柔鄉裏,被蒙蔽了雙眼,連最基本的判斷力和自知之明都喪失了。


    是啊,都離過一次婚的人了,竟然還會這麽傻。


    天真如斯,愚蠢如斯,居然要等到對方家人殺上門來才看清現實。


    可悲又可笑,連最後一點可憐的自尊也被人踐踏在腳底。


    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緊了些,她搖了下頭,喉頭有些發堵。


    “有些話,我需要他親自和我說清楚。”


    顧慧貞沒想眼見著敵人都已經潰不成軍了,卻還能屹立不倒。


    她微乎其微地扯了下嘴角,“他正忙著和新朋友在東沙海島上玩呢,哪有空回來。”


    沈婧語一怔,“他不是出國了嗎?”


    下一刻,一部手機遞到了自己跟前。


    沈婧語睜了睜眼,等看清那上麵明晃晃的照片時,感覺眼睛一片刺痛。


    手機上的照片大概是海島上的一棟別墅前抓拍的。


    一部隻在汽車雜誌上才會出現的頂級超跑,車後座裏坐了兩個十分年輕時尚的女孩兒,正對著鏡頭比“v”,車旁還站了個一身潮牌的年輕男人,雙手插兜,嘴裏叼著根煙,表情有些桀驁,正是王曉思。


    沈婧語的視線緩緩聚焦在照片上的某一個位置。


    就算被墨鏡擋住了臉,依然能看出駕駛座男人那張清雋高冷的臉。


    明明是熟悉的樣貌,卻又恍惚那樣遙遠和陌生。


    不是說……出國了嗎?


    沈婧語咬住下唇,隻覺得胸口疼得快喘不過氣來。


    “這是你們小王總早上發給我的,上麵的人是飛展沒錯吧?”


    顧慧貞收回手機看了一眼,“哦,這處宜園山莊是我媽名下的,他們那班小孩好像還挺經常去那兒玩。”


    沈婧語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咬了咬下唇,勉強露出一抹笑容,“偶爾和朋友一起玩兒,也沒什麽吧?”


    真的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顧慧貞在心裏歎了口氣,麵上盈盈一笑,“看來沈主管對自己還挺自信的。”


    不等沈婧語反應,她臉上笑意更深,“如果我了解得沒錯,沈主管離婚的原因好像是因為你本人不孕吧?”


    滿意地看到對方臉上血色全部褪盡,顧慧貞雙手環胸,微揚起下巴,“或者你認為小展對你的那點兒喜歡能支撐你和他過一輩子?如果是這樣的話,隻能說沈主管上次的教訓還不夠深刻。”


    她彎起一雙和顧飛展很像的桃花眼,隻是笑意未達眼底,“恕我直說,連你前夫那樣的家庭都無法忍受這一點,你又憑什麽認為我們顧家就願意?沒錯,小展現在是喜歡你。隻是一輩子那麽長,他對你的感情又能維持多久?”


    她說著嗤笑了一聲,“男人嘛,得不到的時候總是千方百計去追逐,就像你們小王總一樣,之前和你們那位宋總監打得那麽火熱,最後居然連孩子都搞出來了。我還以為我這兒子終於收心了呢。”


    頓了頓,她眼中諷意更甚,“結果你也看到了,人前腳才給他打掉孩子,後腳這小子就有新歡了。隻能說現在這個社會,感情這東西的保質期也太短了。”


    “不……”


    沈婧語直覺張嘴想反駁,想說顧飛展不是王曉思那樣的人。


    然而顧慧貞像是看清她內心想法一樣,哂笑著打斷了她,“你覺得小展和我兒子不一樣是吧?那行啊,你就跟著他耗吧,等有一天你年紀大了而小展卻想當爸爸的時候,你真的能夠眼睜睜看著她娶別人嗎?”


    “到時候的你,又該如何自處呢?”


    “你捫心自問,你敢賭嗎?”


    “你憑什麽讓我們顧家接受你?”


    “色衰而愛馳,除了這張臉,你能給他什麽?”


    如同被擊碎了心底最後一道防線,那些長久潛藏在心裏的不安和自卑讓她幾乎潰不成軍。


    沈婧語嘴唇微顫,嗓子眼堵得慌,連呼吸一下都疼。


    “唉。”


    顧慧貞深深看了她一眼,緩緩站起身,“言盡於此,卡你先留著吧,怎麽說,你也陪了他一段時間……其他的,還是早做打算吧……”


    後麵的話她沒有再說,意思卻已經昭然若揭。


    “好好想想。”


    顧慧貞拍了拍她的肩膀,終於走了。


    屋裏安靜了下來,連一絲風也無。


    沈婧語一直保持著那個坐姿,好似石化了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抬起頭,視線在剛打掃過的房子裏輕輕掃過。


    蒼白的嘴唇顫了顫,揚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夢終究要醒。


    她說得沒錯。


    沈婧語,你配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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