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蘇笑笑已經許久沒來過縣裏, 上一回還是幾年前梁紅梅的娘搞事情的時候,如今再來居然有種故地重遊的錯覺。


    小縣城的生活氣息很濃鬱, 也完全沒有了幾年前那種陰鬱, 頗有點生氣勃勃欣欣向榮的意思。


    小縣城坐落在小江邊,兩江入口的交匯處呈現兩個不同的顏色,一邊翠綠, 一邊橙黃, 匯合在一起的位置正對著最高的大樓,那裏就是縣政府大院所在, 小縣城的部門分得沒有那麽清楚, 幾乎所有的政府人員都擠在這幾棟樓裏辦公, 隔壁再走幾步就是政府宿舍大院, 旁邊還有銀行宿舍, 醫院宿舍等等。


    因為每年台風季或者雨季, 合江都會漲潮,沿江路一樓年年被水淹,最嚴重的一次淹到二樓, 因此, 在這個城裏人一家幾口擠在一個幾十平不到的筒子樓裏是常態的年代, 沿江路所有房屋一樓都空置出來不住人的情況, 也算得上是這座南方小縣城的特色。


    蘇笑笑第一次來政府大院, 蘇衛民倒是每年開會都會來,可能縣長和書記這些大人物不記得他這個小小的村支書, 但是蘇衛民對這裏倒是熟門熟路。


    登記過後說明來意, 門衛那邊找人去通報過後, 蘇衛民便帶著蘇笑笑摸到四樓,縣最高領導班子辦公的地方。


    “閨女等下見到的都是大人物, 咱不用緊張,也不要胡亂說話,免得得罪人都不知道。”其實是蘇衛民自己有點緊張,想了想又覺得自己這話有點多餘,自家閨女跟著韓城在軍區和首都生活那麽長時間,什麽世麵沒見過?又怎麽會緊張呢。


    蘇笑笑彎了彎眼睛:“爹你放心,你就當我是你的秘書,來給你壯膽的。”


    蘇衛民忐忑不安帶著閨女來到縣長辦公室的門口,張書記正好找李縣長有事,在門口遇見。


    蘇衛民連忙打招呼:“張書記你好,我是蘇家村的蘇衛民,這是我閨女,我們找李縣長有點事。”


    張書記挑眉看了他,再掃一眼蘇笑笑,停留了兩秒,便收回視線看向蘇衛民:“蘇家村的村支書?這是你閨女蘇笑笑?去年隔壁省的高考狀元?”


    蘇衛民點點頭:“是的。”


    張書記又掃了這對父女一眼,眼神有些複雜,蘇笑笑本該是他們省的高考狀元,可惜嫁到隔壁省去了,要是沒有遠嫁,縣裏出個省狀元那是何等榮耀,結果被隔壁省撿了便宜,真是可惜了。


    “幸會,蘇笑笑同誌現在應該是在首都大學上學吧?”張書記隨口問道。


    蘇笑笑笑著回答:“是的,放暑假帶著孩子們回來看看父母。”


    張書記點點頭:“不錯。”


    蘇笑笑不知道他是說在首都上大學不錯,還是帶著孩子們回來看父母不錯,就沒有繼續搭話。


    張書記後麵又補了一句:“你們蘇家村配合陳主任的搶收工作也做得不錯,值得表揚。”


    蘇笑笑和蘇衛民對視了一眼,他們配合陳主任?這話從何說起?


    辦公室內,李縣長不知道正在跟誰通電話,蘇笑笑隻聽到他說“那你等下過來一趟”便掛了電話。


    李縣長以前覺得蘇衛民就是個老實巴交的村幹部,為人低調不怎麽顯山露水,更不會來事,覺得他是挺踏實的一個人,但因為之前縣裏的流言蜚語對蘇衛民的印象變得不大好。


    放下電話見到蘇笑笑他還是有些驚訝:“這位是?”


    張書記替他們介紹:“這是蘇支書的閨女蘇笑笑同誌,是本該屬於咱們省的高考狀元。”


    李縣長恍然大悟,起身跟蘇笑笑握手:“久仰。”


    “應該是我久仰縣長大名。”蘇笑笑輕輕一握便鬆開。


    因為蘇笑笑在,李縣長本來要質問蘇衛民的話往後押了押,李縣長也不浪費時間:“不知道你們二位這次造訪的目的是為了什麽事?”


    蘇衛民是個幹實事的人,不怎麽會來事,也省得跟他們寒暄,三言兩語把自己的來意說清楚,最後說:“就是這麽個事,我還粗略做了份計劃書請兩位領導過目。”說完了便把手上的“計劃書”遞了過去。


    兩位縣最高領導人聽完都震驚到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相互對視一眼,張書記接過“計劃書”仔細看過每個字又遞給李縣長。


    張書記再說次確認:“你是說想把水田按人頭分下去搞成家庭承包製?”


    蘇衛民點頭說:“是這樣,我們的社員勞動積極性一直不怎麽高,一天能幹完的事愣是拖上兩三天,再怎麽鞭撻都沒有用,產量也一直上不去,一年幹到頭也就混個半溫不飽,要想提高產量,我覺得還是應該責任到人,多勞多得大包幹才能提高他們的勞動積極性,提高產量。”


    李縣長已經把“計劃書”看完,他覺得自己之前是小瞧這個基層幹部了,沒想到就搶救了一次水稻靠著陳主任立了點小功勞,居然生出這麽大野心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別說土地糧食,就是一針一線都是國家的,是集體共有的,你現在說要把田地分到各家各戶?蘇衛民,你這話在我這說說就算了,早兩年在外麵這麽說你早就被人拉去打靶了你知道不知道?”


    蘇衛民還想說什麽,蘇笑笑扯了扯他的衣袖,李縣長作為這個時代的人,這個時代的父母官,站在他的立場他沒有錯,新領導上位沒幾年,雷厲風行推行不少推動社會進步和發展的新政,但舊政盤根錯種這麽多年,除非上頭有正式的紅頭文件下來,否則讓他們一下子把思想轉變過來,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改革從來都不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就能夠完成的事。


    “李縣長,新領導上任之後你看了什麽?恢複高考?高知平反?知青回城?還是滿大街跑的小商販?我看到四萬萬張嗷嗷待哺的嘴,我看到人們想換下一件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打滿補丁的舊衣服,我還看到他們擯棄那些限製他們買東西的票據,拿著錢跟各種倒爺買東西,這些倒爺從躲躲藏藏到明目張膽,到以後可能會頒發牌照,合情合法,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但這一定是未來發展的趨勢。


    我知道你現在聽我說這些可能覺得離經叛道,我甚至跟我爹說過,咱要幹就瞞著上麵偷偷幹就行,反正每年繳足公糧,絲毫不會影響到國家和集體的利益,還能夠讓辛苦勞作的農民能夠吃飽白米飯,一般努力的農民吃上紅薯米飯,至於那些一直吸別人血的滑頭大懶蟲,喝粥水還是吃紅薯甚至餓肚子都是與人無尤,但是我爹說,得縣領導同意了才能幹,不同意的話就不能這麽幹,我們遵循領導的指示。


    今天我們把我們的想法帶到,領導同意我們這麽幹,我們就幹,試行兩年,不少國家一兩公糧,即便失收也不要國家補貼一分一毫,說不定兩年後政策就下來了呢,國家說不定還會嘉獎我們是改革先鋒,當然啦,如果領導不同意,那我們就等幾年,我相信這也是未來發展的趨勢,領導們不妨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讓時間來驗證這一切。”


    李縣長和張書記你眼望我眼,這些話實在太過離經叛道,難道是首都大學的大學生離最高領導人比較近?嗅到什麽風聲?不然她怎麽敢這麽說?想都不應該這麽想啊!


    氣氛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每個人都好像被點了穴道定格了似的。


    隨著“扣扣扣”的敲門聲響起,幾人才被“解除穴道”,李縣長清了清嗓子:“請進。”


    陳主任從外麵推門進來,看到蘇衛民和蘇笑笑太陽穴突突突跳了幾下。


    但很快他又冷靜了下來,決定先發製人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上,他的語氣熟稔又輕鬆:“蘇支書和蘇笑笑同誌也在呢?李縣長你找我是問之前搶收的事嗎?之前我說了,蘇衛民同誌的功勞最大,你之前不是說過要表彰他們嗎?現在來了正好。”


    李縣長這才想起這件事來,順著台階轉移話題,指了個位置讓陳主任坐下:“陳主任不必自謙,要不是你的前瞻性和領導有方,蘇家村也避不開這一次天災。”


    蘇笑笑眨巴眼,前瞻性?領導有方?


    陳主任看蘇家父女的表情暗道一聲壞了,但是這時候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他們倆到底來這裏幹嘛?


    果不其然,他下一秒就聽見蘇笑笑問:“李縣長我不是很明白,這個前瞻性和領導有方指的哪一方麵?你是指陳主任接到舉報說我為了一己之私慫恿我父親提前搶收水稻這件事很有前瞻性,還是勒令我們停止搶收水稻這件事領導有方?對了陳主任,我真的很想問一問到底是誰向你舉報的?”


    蘇笑笑笑意盈盈,聲音溫婉動人,沒有絲毫指責的意味,也不像反問,倒像一個虛心向領導請教的好學生。


    其實蘇笑笑內心冷笑,李縣長那話一出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擺明是有人想攬功呢。


    陳主任都還沒來得及回應,蘇笑笑又說:“按我說啊,陳主任最應該感謝的是舉報我那個人,他不舉報的話,你就不會紓尊降貴來到我們蘇家村,更不會看到我父親夜觀天象預測到台風會提早來襲,在你來之前就已經號召大家去搶收水稻。


    你也不會當機立斷請氣象專家和其他莊稼老把式來再三確認台風有可能的登錄時間,更不會第二天就報道氣象消息,號召其他公社提前搶收水稻,雖然隻多爭取到一天半的時間,但是我聽說群情洶湧,大家連夜收割也搶回了四五成的稻穀,對吧?”


    陳主任漲紅了臉,半天才憋了一句:“沒有,不是這樣的。”


    蘇笑笑這一次可沒有那麽溫柔了,可謂刀刀見血:“不是這樣是怎麽樣呢?說起來要不是我家韓城當機立斷跟部隊請來救兵,我們蘇家村也搶不回所有的水稻,領導該不會以為這也是陳主任的功勞吧?其他公社嘛,的確應該感謝陳主任,我們蘇家村最應該感謝的是那些不辭勞苦趕來幫忙搶收到夜裏九點的軍人,還有陳主任的不阻撓之恩。”


    蘇笑笑停頓了一下,求知如渴,繞回到最初的問題:“所以陳主任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誰舉報我的呀?”


    要說剛才縣長辦公室裏的人是被人點了穴道,這回可是點著了炮仗,李縣長幾乎是用吼的:“陳主任,這件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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