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火火002


    “當官……哦不對,當大隊長是為人民服務,怕什麽麻煩,”顧寶一臉正氣凜然:“爹,您這思想覺悟要提高啊。”


    顧鐵柱看了眼手裏的窩窩頭,再看一眼老來子假惺惺的嘴臉,他忍了忍。如果手裏是塊板磚,早就砸過了去。


    張翠芬見小兒子眼珠滴溜溜地轉,就知道這小子在打小算盤,“你是不是想著等你哥當了大隊長能給你安排點輕鬆的活幹。”


    都說知兒莫若母,見顧寶被菜湯嗆得連連咳嗽,她就知道自己這是說中了。


    “你屁股一翹我就知道你要放什麽狗屁。”張翠芬見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收碗:“你大哥要是當了大隊長你們兄弟更得下力氣做事,免得別人說閑話。你三哥三嫂在城裏沒回來就算了,你敢偷懶,出去別說是我們顧家的種。”


    “人家的老來子是寶,咱顧家的老來子是草。”顧寶灌完菜湯,把最後一個麥麩饅頭吃了,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家大哥:“我現在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就剩三個哥哥疼著了,”


    顧金幫著收筷子,憨憨笑道:“成啊,等哥當了大隊長一定把最好的活留給你。”


    “……大哥!”顧寶舔著一臉還是大哥對我好的模樣,顧鐵柱哼笑一聲沒眼看。


    “拉糞拉氨水打井都挺好,阿寶,你喜歡哪一個?”顧金還是一臉老實憨厚的笑。


    韓蓮心見小叔子立馬換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噗嗤”笑出聲:“大哥說得這幾個可都是肥差,拉四百斤氨水走三十公裏除了有十二個工分,還有三角錢哩,俺瞅著阿寶挺合適。”


    顧寶見二嫂也來揶揄自己,抱著頭躲到一邊:“你們再這樣我就給隔壁二愣子當弟弟去。”


    “成啊,”顧鐵柱丟了把鋤頭給他,冷笑道:“別以為去二愣子家就可以不用做事了,趕緊的,去把後院菜地的草薅了。”


    每戶人家都在屋前或者屋後分了三分自留地,現在農忙時節起早摸黑去雙搶,自留菜地的草都有半人高了。


    顧家大媳婦時如霜還有老二媳婦韓蓮心跟著張翠芬去廚房洗刷,家裏幾個爺們就去自留地,鋤草的鋤草,澆水的澆水。


    家裏這點活一般用不著顧卿卿來做,她們顧家最不缺的就是勞動力,老老少少的男人十來口,用阿奶的話來說:“家裏這麽多老少爺們,還用不著我們卿卿這個女娃兒來出力氣。”


    顧卿卿抬頭看了眼月亮,估摸著現在得十點多了,從屋外頭抱了捆幹柴就去廚房準備燒水洗澡。


    家裏人多鍋也多,一個大灶上三口大鐵鍋並排排開,鍋裏早就被顧雄加滿了水。


    坐在灶前小板凳上,隨手拿過一捆幹竹葉團成一團,摸出火柴盒劃拉兩下,火苗瞬間燃起。


    用火鉗夾著放進灶裏,顧卿卿又把大柴劈碎,這樣容易燃。


    等火旺起來了,加了幾塊大樹根,分到另外兩個灶裏。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想起趙嬸說的事,心不在焉問:“阿娘,您說阿爹有希望當大隊長嗎?”


    時如霜正洗碗呢,一聽這話笑了:“誰知道呢,你趙嬸也不知道從哪探聽來的消息,不過現在這位大隊長確實年紀大了,也該退了。”


    顧金這個人吧,從她嫁給他起就知道,是個實心眼的,為人也穩重,她是覺得自己男人當大隊長也未必不能挑起大梁。


    顧卿卿點頭,“我看阿爹好像也沒這個心思……”


    母女倆在廚房說話,張翠芬帶著二媳婦在房間點著煤油燈給家裏這幾個男人納千層底縫布鞋,等農忙時節過去家裏的勞動力又要去挖渠開山打石頭修河提了,鞋子一個月就得費兩雙。


    大屯村的夜晚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幾聲蟬鳴,顧家的男人在後院地裏幹活,女人拉著家常聊聊閑事。


    “汪汪——”


    聽到有狗吠聲,張翠芬撚著針在頭發上蹭了幾下,手上的頂針頂著針尾繼續納鞋底:“見山出來巡邏了,看樣子得有十一點半了,縫完這個鞋麵子你就去休息,明天大早還要出工呢,晚上別偷偷點燈熬油縫補,小心熬壞了眼睛。”


    她叮囑二兒媳婦:“聽娘話,不差這一會兒功夫。”


    “欸!”韓蓮心咧出一口大白牙:“俺聽娘的。”她嫁到顧家來也有十幾二十年了,沒有在公婆這受過半點委屈,就是男人木訥了點,但顧銀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


    當初經常聽說顧家人好,現在更加深有體會。


    “卿卿。”薛見山右手牽著一條土黃狗,左手還拎著條狗崽子,中氣十足地朝顧家院門喊。


    顧寶耳朵尖,聽到薛見山的聲音扔下鋤頭飛快溜走:“民兵營長老薛來了,爹,我去看看他有啥事。”


    顧鐵柱翻了個白眼,這小子在這東摸摸西鋤鋤,可算是給他找到偷懶的機會了,多半也不會再來幹活。


    看了眼勤勤懇懇的老大和沉默寡言埋頭苦幹的老二,還有吭哧吭哧挖土的大孫子,顧鐵柱心裏還算是安慰。


    不來就不來吧,來了也是耍寶。


    好在還有兩個頂用的兒子和幾個勤快的孫子。


    小兒子他是不指望了。


    “阿娘,”顧卿卿也聽到喊聲,“薛叔叫我,您幫我看著點水,差不多快開了,柴火別忘了退。”


    “行行行,阿娘又不是隔壁二愣子。”時如霜有些好笑。


    隔壁二愣子是大屯村傳承下來的人名,不住在顧家隔壁,存在於祖祖輩輩罵人時的口語中,每家每戶一說誰傻就提隔壁二愣子。


    其實壓根就沒這人。


    顧寶每次都很同情他:“二愣子也挺累,活了幾百年又當爺又當孫,家家隔壁都有他。”


    “卿卿,這是你要的狗。”薛見山見她跑出來了,提溜著小狗脖子遞給顧卿卿,見她眼底有欣喜和好奇,說:“放心,不咬人。”


    顧卿卿這才放心的接過來,小狗跟它媽媽,也就是薛見山牽著的大黃一樣,是條黃色的土狗,眼睛大大的,看起來懵懵懂懂。


    顧卿卿輕輕地揉它頭頂上的軟毛,小黃狗“嗷嗚”一聲,舒適地趴在她懷裏。


    “看來這小狗挺喜歡你。”薛見山笑著說。


    “麻煩您了,薛叔。”


    “不麻煩。”正好大黃生了幾隻狗崽,聽到卿卿說想養一隻,他就給送來了。


    “老薛!”顧寶興高采烈往這邊來,看到侄女手裏的狗瞬間明白怎麽回事了:“起名了沒卿卿,要不咱給起一個?”


    顧卿卿還真沒想好起什麽,目光看向旁邊的人。


    “薛叔……”


    薛見山無奈搖頭:“別指望我了,我家大黃的名還是治保主任起的。”


    顧卿卿:“……好吧。”她歎了口氣。


    顧家人起名的能力也不太行啊,像她阿爹和幾個叔叔,金銀財寶,以前自家兩個哥哥剛生出來,阿爺滿麵紅光搓著手給取了狗剩和狗蛋兩個響亮的名字,阿娘一聽差點哭暈過去,好在後來是外公重新給取的名。


    顧寶從顧卿卿手裏接過小黃狗放在地上逗弄著,他也挺喜歡小動物,見侄女抓耳撓腮的模樣,他腦袋裏突然靈光一閃——


    “要不然叫鐵錘?呀,還能跟我爹一輩呢?”顧寶越想越覺得滿意,拍了拍小黃狗的腦袋:“我看你也挺喜歡,那就這麽定了,按輩分來算我還得叫你一聲狗叔呐!”


    薛見山聽了這話嘴角直抽抽,顧家這個老來子不著調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習慣了好像也沒覺得多荒唐。


    顧卿卿也蹲下來,嘴裏嘀咕:“聽著還行,就是好像有點耳熟……”


    “你他娘的找揍啊顧寶,”顧鐵柱剛放下鋤頭就聽到顧寶在這瞎咧咧,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直接給顧寶拍地上了:“你真是我們顧家的好大兒啊。”


    顧寶四仰八叉捂著頭趴在地上,一臉委屈:“我給狗取個名字您也不樂意?”果然是老來草,鐵柱就是看他哪哪都不順眼。


    顧鐵柱拉起蹲在地上的孫女兒,又往顧寶屁股上踹了一腳:“還有臉在你老子麵前嚷,給狗取個你大伯的名字,我看是三天沒抽你皮癢了不是?!”


    顧卿卿一拍腦袋,有些懊惱。


    難怪,她就說這名字耳熟呢,原來是來源她大爺爺顧鐵錘。


    薛見山嘴角的笑繃不住,肩膀一抖一抖,顧家這老來子總是三天兩頭鬧騰。他清了清嗓子:“鐵柱叔,我去巡邏了,您早點睡。”


    說完牽著大黃腳步輕快就往另一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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