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程嬌兒費了好大的勁才堪堪穩住了身子,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卻強忍著沒落下來。


    德全就站在牌匾之下,攏著袖子目光溫和望著她,見她一雙大大的水杏眼淚花閃閃,麵若桃花,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心疼。


    這等摸樣,這等身份,侯爺不虧。


    德全臉上笑得很殷切,


    “嬌兒姑娘,主子在裏麵,等著你呢。”


    程嬌兒深深閉上眼,朝德全福了福身,將食盒遞給了德全,她太過震驚以至於完全忘了她給點心下藥的事。


    她跟著德全入了天經閣,繞過一麵黃梨木做的雕窗博古架,來到書房內。


    一路她都不敢抬頭,心中戰戰兢兢,隻想著自己身份暴露,又如何求得崔奕原諒給她一條生路,跪在冰涼的地板磚上時,唯有餘光瞥到一抹湛藍色的衣角。


    想必,那就是崔奕。


    程嬌兒緩緩吐著氣,強捺著心中波瀾平複心情。


    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她先規規矩矩給崔奕行了大禮,


    “奴婢程嬌兒,給侯爺請安,奴婢有罪,還請侯爺恕罪。”


    崔奕合上奏本,目光淡淡掠向她。


    打她進來,他就注意到她了,平心而論,自從知道程嬌兒的身份,再看到這一副絕色的容貌,崔奕心裏隱隱生出幾分歡喜。


    大抵程嬌兒的身份拿得出手,崔奕麵上也好看。


    他神色複雜看著地上那嬌人兒,她穿著一件湖水綠的裙衫,腰間係了一塊月白的汗巾,從他的角度望去,她麵白如玉,俏若春花,那背部彎曲的弧度,優美流暢,腦海裏莫名就想起了那夜的她。


    崔奕心中波瀾微起,麵上卻不動聲色,


    “你何罪之有?”他的聲音天生透著一股涼意,仿佛是夏日井中的冰水似的,讓人四肢百骸都生寒。


    程嬌兒被這話給哽住了。


    那一晚的事情,她已經逼著自己不去回想,可真正分析來,怕是旁人都會覺得她覬覦崔奕位高權重,想以色侍人,崔奕是吃虧的那個。


    程嬌兒心裏即覺得苦楚,又覺得可笑。


    這麽一想,眼眶漸漸濕潤,已有了淚意,隻是她生性好強,強忍著沒落下來。


    “那夜是奴婢...冒犯了侯爺,隻是奴婢並非有意,奴婢實則是被似雪所害,陰差陽錯闖入天經閣。”


    程嬌兒伏地低泣。


    她委屈極了。


    明明她一個姑娘家丟了清白,如今卻還要道歉,算什麽?


    程嬌兒眼淚簌簌撲下。


    德全在一旁瞧著心疼得不行,頻頻朝崔奕投去求情的目光,唯恐崔奕太嚴肅,嚇著了她。


    這樣嬌滴滴的女孩兒,合該寵著的。


    崔奕看著那一粒粒豆大的眼淚砸到了地上,心中頓生不忍。


    “我知道了。”他聲音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溫和。


    程嬌兒微微一愣,他知道她是冤枉的?她紅彤彤的眼眶可憐的跟個貓兒似的,忍不住好奇抬眸朝崔奕看去。


    入目的是一極為清俊的男子,他眉眼深邃,五官似雕刻般完美,因著常年身居高位,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男子二十五,正是最好的年華,他目光幽深氣質清定沉穩,再配上今日穿的湛藍色壓暗龍紋的直裰,更顯得俊逸非凡。


    程嬌兒是驚訝的,崔奕比她想象當中要年輕許多。


    不過她很快低下頭,紅著臉不敢再看他,低聲問道,


    “侯爺知道奴婢是冤枉的?侯爺不怪奴婢了?”


    崔奕一楞,這話讓他怎麽回?


    知道她是冤枉的,所以不計較放她離開?


    一旁的德全心如明鏡,連忙接話道,


    “嬌兒姑娘,侯爺已經查明,你的確是被人算計的,侯爺沒怪你呢。”


    程嬌兒大大鬆了一口氣,“奴婢多謝侯爺寬恕。”


    德全轉瞬又道,“但不管怎麽樣,你闖入天經閣是事實。”


    言下之意,她已經是崔奕的人,認命吧。


    程嬌兒麵色微微羞紅,低聲問道,“那侯爺準備如何處置奴婢?”


    崔奕微微眯了眯眼,“你覺得我該如何處置你?”


    程嬌兒心中湧上一股酸楚,老老實實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奴婢真的是冤枉的,並非肖想侯爺,還請侯爺恕罪…”


    “奴婢以後一定本本分分的當差,還請侯爺放奴婢一條生路!”


    崔奕:“…….”


    德全聽得都想咬自己的舌頭。


    爺是那意思嗎?


    爺這是給她台階下,趕緊的跟爺說,“求能伺候爺左右,做爺的女人!”


    德全實在是沒想明白,這丫頭到底是憨呢,還是真的不想負責任。


    程嬌兒暗暗偷瞄一眼崔奕的臉色,仿佛比先前難看不少,忙繼續央求,


    “侯爺,你就饒了奴婢吧,奴婢以後盡心盡力在府內當差,每日叫人給您送來開胃小菜,保管讓您多吃幾碗飯。”


    爹娘從小教導她,斷不可能去給人做妾,再者,崔奕一向不近女色,估摸對她也是沒興趣的,那晚的事是陰差陽錯,她不求崔奕對她如何,隻求各不相幹。


    再說了,他個男人,他也不虧,沒道理揪著不放。


    程嬌兒說完這話,陡然發覺屋內氣氛有些詭異,再次抬頭看崔奕,見他臉色越來越差,頓時頭皮發麻,


    “若是侯爺實在不想看到奴婢,也可以把奴婢打發出府...”


    “好了,好了!”德全頭疼地打斷她,怕她再說下去,崔奕會被噎死。


    真的要處置她,至於見她?


    崔奕著實被她氣著了,目光幽冷,“把你打發出府,給你自由?還是打發你去配婚,讓你嫁人?”


    程嬌兒覺得這話怪怪的,她都沒了清白,又怎麽可能嫁人呢?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屋子裏靜了一會兒,


    崔奕努力平複心情,捏了捏發緊的眉心,


    “你是哪裏人士,家裏做什麽的?”


    程嬌兒一五一十將自己身世道來,


    “奴婢祖籍金陵,五歲那年隨爹爹入京,彼時爹爹任一八品小官,後來升任兵部郎中,怎料卻被奸人陷害......”


    程嬌兒將家裏之事悉數說完,隨後拚命給崔奕磕頭,含淚道,


    “侯爺,您是當今帝師,又是內閣次輔,我爹爹常說您霽月風光,光明磊落,是這世間最好的男兒,還請您告訴我,該如何給我爹爹伸冤。”


    先前沒往這塊想,如今到了崔奕跟前,拚死將爹爹的事如實告知,或許將來有朝一日崔奕能給爹爹平反呢?程嬌兒心裏抱著微弱的希望。


    崔奕聽了這話,發出一聲冷笑道,


    “你闖入天經閣,就是為了這事?”


    “不是!”程嬌兒猛地搖頭,“侯爺,奴婢確實想伸冤,雖然還無章法,也不知從何處入手,可奴婢沒想以這種方式接近您,倘若我真有那等齷齪心思,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說到最後,竟是無助地哭了起來。


    眼下倒好了,崔奕肯定以為她是為了爹爹之事接近他,對他有所企圖。


    她百口莫辯,苦不堪言。


    崔奕皺著眉看著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她。


    查程嬌兒的身份時,才得知她是程聰的女兒,程聰的案子他心裏有數,其中錯綜複雜,牽扯當今大都督徐淮。


    徐淮是他的政敵,他早已暗中糾察徐淮的錯處,程家的案子便是其中之一,隻是此事隱秘,一牽發而動全身,現在還不是動徐淮的時機,否則江山大亂。


    “嬌兒,朝廷有朝廷的規矩,即便本侯貴為宰相,也並非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給誰翻案就給誰翻案,你可懂?”


    程嬌兒臉色一變,她不懂。


    那夜過後,她已是勉力支撐,唯一的支柱便是給爹爹翻案,還程家清白。


    如今親耳聽到他的拒絕,心裏最後一根稻草被壓垮,她身子一歪,頹然坐在地上,麵如土色。


    德全在一旁急得不行。


    這丫頭還真是憨的可以。


    等她成了侯爺的枕邊人,沒事吹吹枕邊風,什麽事不能成啊?


    崔奕見她這副神色,心中略略有些失落,揮揮手讓她退下了。


    待程嬌兒一離開,德全上前給崔奕倒了一杯茶,


    “爺,您何苦跟她繞彎子,她已經是您的人,您直接留下來就成了。”


    崔奕苦笑抬頭,目光淡淡掠過他,“你沒看出她不願意嗎?”


    知道程嬌兒身份時,他確實有心留她在身邊,何況已經是他的人。


    隻是這番交談他看出這丫頭的性子,不會輕易委身於人,否則那一夜她該爬了四少爺崔朔的床,而不是拚著逃到了天經閣。


    這也側麵說明,她對他是真的沒覬覦之心。


    她既不願,他自然也不會強迫她。


    德全無話可說,他也看出來了,程嬌兒但凡有一點點攀權富貴的心,今夜就不是這般表現。


    這丫頭,該不會真的是睡了不想負責任吧?


    最後,他歎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食盒奉上,


    “您累了一宿了,畢竟是嬌兒姑娘一番心意,您就用些吧。”


    德全心裏琢磨著,郎無情妾無意,無礙,他可以撮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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