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小傷?


    趙秀雲氣笑了,三寸長的口子,就在腹部,蓋著紗布都能看到血,叫一點小傷?


    她伸手小心翼翼去碰:“怎麽回事?”


    方海一筆帶過:“訓練的時候劃拉了一下。”


    他平時沒少受傷,這麽一點也沒刻意提,確實不怎麽疼,養幾天就好。


    趙秀雲肩膀耷拉下來:“那你怎麽不說?”


    流了血,總得吃點什麽補補吧。


    她的憂心流露在眼角眉梢,方海本來就是大事化小的,這會小事想化無,隻差對天發誓。


    “醫務室看過了,一針都沒縫,幾天就能好。”


    趙秀雲不放心:“隻蹭了這裏?你把衣服脫了。”


    八年夫妻,一共也沒待多久,辦事的時候都是黑燈瞎火,趙秀雲還是頭回仔細看男人。


    一縷風吹過,方海不自在地挺起胸膛,呼吸變得緩慢,身體在注視下有要燃燒的錯覺。


    他扭了扭:“真沒別的了。”


    趙秀雲手指戳來戳去:“這、這、這,什麽時候傷的?”


    真是不看不知道,簡直是傷痕累累,她不禁回憶方海上一次探親的時候什麽樣,想了半天什麽也想不起來。


    方海的目光隨著她的手指挪動,咽口水:“很久了,我都忘了。”


    其實每一道都是勳章,有立功才有升職,他對這些事倒背如流,跟戰友吹牛的時候也常說,可對上媳婦那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秀雲才不信,她比劃最大的疤痕,最少有二十公分,落誰身上誰能忘?


    不由得咄咄逼人:“老實交代啊你。”


    人有的時候,明明是想岔開話題,脫口而出的話卻讓人變得難堪。


    “以前怎麽不見你問?”


    方海自己都愣住了,他感覺一切都停住,剛剛好好的氣氛煙消雲散,趙秀雲的表情尷尬又難堪,或者還有一點受傷。


    他想說點什麽來挽回,又覺得……


    那就是他的心裏話。


    即使他一直覺得男子漢受點傷怎麽了,有沒有人問都一樣。


    但事實上是,結婚八年,他也期待過從媳婦那裏得到一點問候,而不是每次寫信都隻提孩子的事。


    趙秀雲一向能言善辯,世界的真理一半掌握在她手裏,這會卻有點結巴。


    “對……對不起。”


    她花著方海的錢,毋庸置疑,她早該想到,升職並不是件容易事,方海升得這麽快,背後一定付出了許多。


    她沒想過嗎?


    不過是覺得無所謂。


    這個人跟她的人生掛鉤,但又可有可無。


    趙秀雲一下子覺得不知道說什麽,兩個人沉默不語,麵麵相覷。


    台燈那點亮灼得人眼睛發燙。


    趙秀雲扯了一個快速收斂的笑:“傷口小心點,早點睡吧。”


    夫妻背對背入眠,睡沒睡隻有自己知道。


    按說這也不算吵架,趙秀雲第二天起,還覺得怪不自在,本來早上都是方海洗衣服,她自己先洗了。平常總使喚他給孩子刷牙洗臉,今天也不叫。


    做早飯還多蒸個蛋。


    買雞蛋要票,到附近大隊可以換一點不要票的,但很少,她每天蒸一個,倆孩子一人一半。


    今天蒸倆。


    方海挖了一勺,把碗推給她。


    趙秀雲抬頭看他一眼,也挖一勺,兩人挖的還不夠一半呢。


    又給推回去。


    禾兒左看爸爸右看媽媽,大方把自己的蒸雞蛋獻出來。


    “我不吃,爸爸媽媽吃。”


    她今天綁的頭繩帶小珠子,比平常的頭繩貴,搖頭晃腦的時候小珠子也跟著晃,活潑可愛。


    孩子生得都像媽媽,眼睛大,皮膚白,鼻子高,往哪裏站都是漂亮姑娘。


    趙秀雲憐愛地摸著女兒的發梢。


    “我們不吃,你吃。”


    方海不做聲,自顧自把雞蛋都吃了,吃完擱筷子:“今天有點事,先上班去。”


    他一走,趙秀雲也鬆口氣。


    別以為孩子什麽都不懂,苗苗看媽媽眼色,吃飯都快許多。


    禾兒照例跟著同學們去上學了,苗苗牽著媽媽的手去上育紅班。


    趙秀雲本來每天這個點去買菜,今天去了公社的國營飯店。


    國營飯店賣紅燒肉,不要票,不過每天的量不多,去晚了沒有。


    一份肉估計也就半斤,要一塊五,肉站肥肉也才八毛一斤。


    趙秀雲不舍得也得舍得,一咬牙買了三份。


    吃都吃了,總得叫大家都吃飽。


    走路一來一回,就要一個多小時了。


    還路過小學,她探頭看,沒看見孩子在操場玩,就這麽回家,把東西放好才去買菜。


    去得晚了,隻剩下些蔫頭耷拉的。


    張姐打招呼:“小趙今天才來啊。”


    趙秀雲:“是啊,還有什麽菜?”


    菜也是限量供應,每天都早早賣完,來得晚恕不恭候。


    趙秀雲買了些發黃的青菜,裏外一稱,又拐進副食品站。


    今天有不要票的點心,實打實的糯米糕,沉得很,一斤就要兩塊錢。


    不要票的東西都貴,可也不是天天有。


    趙秀雲覺得自己是魔怔,買了一斤,回去放在櫃子的高處。


    忙來忙去,糊紙盒的時候又心不在焉,老覺得掛著事。


    另一邊,方海今天的心緒也不佳。幾個新兵撞槍口,叫他一頓罵,罵完又憋悶。


    陳斌和他搭夥呢,湊過來:“跟你媳婦吵架了?”


    男人,能有啥大事,一猜一個準。


    方海覺得不算吵架,含糊其辭:“沒有,就是爭兩句。”


    那不就是吵架了,強嘴吧就,陳斌和稀泥:“過日子嘛,她不低頭就你低頭。”


    低頭?怎麽算低頭?


    哦,早上是挺低頭的,還給他雞蛋吃了。


    方海沒啥主意,隨意敷衍:“嗯,知道了。”


    到底還不算太熟,家務事沒啥好往外說的。


    下午他別的也沒幹,逮著人就問人換雞蛋票。月供應是大人半斤,孩子二兩,雞蛋個頭不大,一兩也就一個。


    票這種東西不是大家都隨身帶的,又不是月初供應下來的時候,沒能換到多少,隻有四斤。


    那就是四十個,夠吃一陣,孩子吃,媳婦也吃,不就是一個蛋,誰還吃不起是怎麽的。


    低頭嘛,你給我蒸個蛋,我給你四斤,夠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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