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請客


    肉站有肉的話, 五點屠宰場的車就會到,但排隊的人要起得比這早得多。


    方海覺得自己才閉眼沒多久, 就到起床的時間。他窸窸窣窣穿好衣服, 知道媳婦也醒了,叮囑她:“五點你再去啊,早了我也不回來。”


    要他說, 一個人把這活幹了就行, 但他不會挑肉。


    買肉可不是買菜全給挑挑揀揀,買肉全靠眼疾手快, 肥的瘦的一個價, 都不給你猶豫的時間, 搶到哪個算哪個。


    趙秀雲模模糊糊應, 眼睛都沒睜開說:”手電筒拿好啊, 外頭暗得很。“


    “嗯, 睡吧。”


    方海拿著手電,又去隔壁看一眼孩子。她們睡覺從來不關門,都是虛掩著的, 一來她媽有時候一夜要看好幾次, 二來孩子有時候做惡夢哭醒, 都能第一時間聽到。


    隻要一點光, 就能看到四仰八叉睡得好好的。


    方海出門, 把門虛虛帶上,確認肉票和錢都在口袋, 往公社走。往常走慣的路, 因為在月色下, 又隻有一個人,顯得幾分陰森, 風一吹樹葉簌簌響。


    每當這種時候,他就覺得沒有自行車還是不方便,隻能一路小跑,十分鍾後到地方。


    半夜三點,隻有稀稀拉拉幾個人,方海如願排在前頭,打個哈欠。說不困是假的,可再困也得撐著,半眯眼站好。


    這活他是第一次幹,之前都是媳婦和陳秀英一塊來,不過這個月他們家的肉票已經用掉了。


    這事也沒什麽難的,就是早來占位置。


    隨著時間的流逝,人越來越多,說話的聲音也多起來。婦女老人居多,半大孩子都派上用場。方海這樣正當壯年的多少突兀,後頭老太太跟他搭話說:“你媳婦咋沒來?”


    咱都不認識,你管她來不來。


    方海礙於做人,淡淡應:“在家睡覺呢。”


    老太太貓踩尾巴叫起來。


    “什麽?還在睡覺?讓男人出來買肉?”


    咋的,男人不吃肉是咋的。方海算是知道什麽叫世道,最近也學得伶牙俐嘴起來。


    “是啊,我疼她,我願意。”


    給老太太噎的,淨跟其她人嘀嘀咕咕。


    方海落個清靜,眼見天一點一點亮起來,太陽將升未升的時候,趙秀雲騎著從鄰居家借來的自行,一路從隊伍最後頭騎到前麵。


    老遠就能看到自家男人,他個頭高、站得直,人堆裏顯眼。


    趙秀雲把自行車給他,換人站好,踮腳看著,催他道:“回去睡吧。”


    方海不動:“咱們排得前,一塊回去。”


    說他肯定是說不動的,趙秀雲隻能叫他帶著自行車去邊上等,肉站一開門,這秩序全會亂掉,別把人家的自行車擠壞了。


    果然,點一到,什麽隊伍都不管用,趙秀雲幸好站在前頭,從人堆裏搶下來一塊上好的五花肉。


    方海頭回見這種陣仗,眼睛看來看去,憑著衣服認出自家人,小小的架子,拿出拚命的架勢,看起來不像是買肉,是要從別人身上剜肉。


    趙秀雲今天是挺滿意的,得勝而歸,有些狼狽的理理衣角。


    方海推車過來接她手上的東西:“每次都是這樣?”


    “是啊,吃口肉不容易。”


    這個不容易,隻辛苦她一個了。


    方海默不作聲,示意她上後座。


    趙秀雲坐著膈屁股,不太舒服地動動。除此之外都還好,方海踩得快,一會就到家。


    到家,東西一放都快六點了。買菜、做早飯、叫孩子起床,一通折騰。


    方海被趕著去睡覺,眯一會起來,就能吃早飯。


    早上有一小塊肉,剁得很碎,和鹹菜炒炒,夾饅頭吃。趙秀雲忘了洗鹹菜,吃一口猛喝水。


    “我天,秀英這鹹菜是放了多少鹽。”


    她都沒嚐過,以為和家裏原來的都差不多呢。


    方海無所謂:“能吃就行。”


    他是真不挑食,什麽都能吃下去。要是打小有孩子這樣的生活條件,誰又是這種性格呢?


    趙秀雲給他倒水:“那你多喝點。”


    光喝牛奶肯定是不夠的。


    禾兒今天考試,正在臨時抱佛腳,吃著飯都不安寧,口中念念有詞背乘法口訣,她可沒忘記還欠媽媽一頓打,真考不好回來有她好看的。


    趙秀雲也不管她,反正最後有成績,小細節都可以放過,隻是催著苗苗快點吃飯。


    “純細糧的饅頭,你還要嚼多久呀?”


    又不是粗糧,咽不下去,天天就吃飯要叫人催。催一口,人家就大咬一口,生產隊的驢拉磨盤都沒這麽叫人著急。


    一早上就聽到她催這個催那個,恨不得大家都快快能出門。


    方海第一個好,他現在歸隊,已經不接送孩子,有時候順路帶苗苗出門,不過今天有事,要早點。


    他熟門熟路往胸前口袋揣餅幹,趙秀雲在背後念叨:“晚上記得啊。”


    還拿陳斌不少票,可千萬別忘了。


    方海沒人看到的表情訕訕,他還真差點給忘了,心虛地大聲應:“記得記得。”


    就是背影有幾分落荒而逃。


    禾兒也跟著往外跑,拎著書包連影子都很快消失。


    趙秀雲一邊洗碗,一邊歎氣。


    “方青苗,媽媽現在不是跟你開玩笑啊,我洗完你再沒吃完,我就揍你。”


    不管什麽孩子,肯定是怕挨打的。


    苗苗吃得一嘴碎屑,趙秀雲擰毛巾給她擦幹淨,送她到育紅班,這才去上班。


    有家有孩子的,各有各的忙,人家童蕊每天都打扮得清清爽爽,沒嫁人的姑娘都比不上。不是說穿衣服幹淨,但有孩子沒孩子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來,她看著就像沒生過孩子的樣子。


    趙秀雲就比不上人家這份清閑,把桌子擦擦,坐下來打開本子,寫七一的發言稿。


    李玉今天請假,張主任去市裏開會,隻有陳蓉蓉有一搭沒一搭和趙秀雲說話。


    陳蓉蓉現在懷孕七個多月,肚子越發大,說什麽都是圍繞著孩子。


    她吃著話梅說:“我最近夜裏腳老抽抽。”


    趙秀雲生過兩個,什麽沒遇見過,頭也不抬。


    “你熱毛巾敷一下,有用的。”


    “試啦,都沒用。那天誰還叫我拿香蕉皮敷腳,也沒用。”


    香蕉皮?這都聽誰說的啊。


    趙秀雲撇撇嘴:“你少聽她們胡咧咧,都是鄉下偏方,懷著孕呢。”


    陳蓉蓉又不傻,有些驕矜。


    “我知道,反正是敷腳又不是吃下去,我就隨便試試,萬一有用呢。”


    香蕉總不會對孩子有什麽吧。


    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趙秀雲還是多嘴道:“小心一點沒錯的。”


    “也是,對了秀雲姐,你生孩子生得快嗎?”


    快?趙秀雲兩回都是難產,一天一夜下不來,怕說實話嚇著她,含糊帶過。


    “你養得好,應該挺快的。”


    快一點就少受苦,陳蓉蓉是頭胎,什麽都擔心,每天車軲轆話在辦公室裏念來念去。


    都是女人,趙秀雲不厭其煩,問一遍答一遍,有時候弄得陳蓉蓉都覺得不好意思,她自己覺得還好。難道讓大家像她生禾兒的時候似的,摸石頭過河才好嗎?


    兩個人說說笑笑,隻有童蕊專注於工作,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對。


    宋雲已經在窗邊站好一會,見狀隻有在心底歎息,從從容容敲門。門本來就是大開著的,童蕊慢一步抬頭,神色些許慌張。


    “媽,你怎麽來了?”


    已知,童蕊是烈士子女,那看來就是陳斌的媽媽。


    趙秀雲一針見血,昨天送了特供票,今天“特供”本人就來,說沒關聯都沒人信。


    其中確實是有關聯,宋雲也不會說,還跟晚輩都打招呼。


    趙秀雲說了句大眾話。


    “阿姨坐,我泡茶去。”


    宋雲五十出頭的樣子,保養得體,即使是軍裝也穿出風采,又有江南女子的風情在,一看就不是簡單人。


    她擺擺手:“不用不用,我就是來拿個鑰匙。”


    童蕊如夢初醒,和婆婆到外麵說話。


    陳蓉蓉就差嗑瓜子,鬼鬼祟祟張頭望。趙秀雲也好奇,但她克製得好,隻是支耳朵。


    其實離這麽遠,根本什麽都聽不清,最後是童蕊麵色發白地進來,她婆婆不知道去哪裏。


    有點意思啊,不就是婆婆嘛,又不是什麽毒蛇猛獸,好像被嚇得不輕的樣子,這家人真是奇奇怪怪。


    趙秀雲埋頭奮筆疾書,又想起來今天還請陳斌吃飯呢,這一頓是不是省下了?


    她摸不準,吃過午飯還是把紅燒肉燉上,小火要燜一下午。


    禾兒放學,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火,又匆匆跑來跟媽媽說:“有一點點快幹了,我加這麽多的水可以嗎?


    她雙手比劃出“這麽多”,叫人隻覺得可愛。


    陳蓉蓉見誰家的孩子都發吃的,給了她一大把糖。


    禾兒甜甜地笑:“謝謝漂亮的陳阿姨。”


    嘴巴就是這麽甜,陳蓉蓉略顯誇張道:“秀雲姐,禾兒送我吧。”


    禾兒已經帶著糖跑出去玩,沒聽到,不然指定要跳腳。


    趙秀雲笑笑:“摘果子也沒你這麽摘的。”


    都是玩笑話,說完就過。


    禾兒帶著妹妹在外麵跳橡皮筋。


    一般撐皮筋的兩個人最吃虧,都得輪著來,禾兒他們不用,人家高明始終占一個位置,老老實實的。


    辦公室門口這片最近是熱鬧,王海軍帶陳清韻天天來,禾兒接了妹妹也天天來,兩撥人就地駐紮,各玩各的,時不時還起點小衝突。


    小孩子嘛,哪有不吵架的,打架都是常有的事。


    趙秀雲隻當沒看到,到點東西一收喊:“媽媽回去做飯了啊。”


    也不管有沒有聽見,有沒有人應,反正再過一會,孩子爸爸會從這兒過,把人領回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七十年代真夫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邊月亮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邊月亮圓並收藏七十年代真夫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