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起


    這一天就是純玩, 大的小的都盡興,天黑得看不見影, 才回家屬院。趙秀雲抱著小的, 方海抱著大的,高明揉眼睛不說話,累得夠嗆, 到拐彎處說可以自己回家。


    前後腳的距離, 方海遠遠看著他上樓,這才回家。


    這麽熱的天, 孩子一身汗, 眼睛都睜不開, 叫媽逮著濕毛巾一頓擦, 換上幹淨衣服又睡過去。


    大人就沒這麽好的命了。


    趙秀雲是一定要洗澡, 拿上自己的東西, 趁著澡堂還沒關門趕緊出門。方海把門掩上,反正家屬院也出不了什麽大事。


    但他還是快,一來一回都沒幾分鍾。


    不像媳婦洗得細致, 肥皂都快醃入味了, 怪道抱著就是香, 叫人忍不住想蹭。


    趙秀雲累了一天, 晚上還得陪他折騰, 手腳都沒勁,眼皮子耷拉問:“你怎麽就這麽有勁?”


    男人, 說起這個就大聲, 反問道:“我哪天沒勁了?”


    給他能的, 趙秀雲側過身不理,很快睡過去。


    到點又得起來做早飯。


    早飯做好, 孩子沒起,叫起床,也不動。


    趙秀雲心知肚明是昨天累的,飯菜蓋上,反正餓了自己會找飯吃,一頓不吃又不會怎麽樣。


    她是打著哈欠去上班,到工位上還有些困頓,眼皮向下耷拉。


    陳蓉蓉神情詭異靠過來說:“這麽累?”


    趙秀雲以為她是問帶孩子去玩的事,漫不經心點點頭應,看她笑得愈發奇怪,醒過神來輕輕推一下說:“說什麽呢你。”


    結婚的人,真是什麽都敢說,婦女開玩笑,有時候講得比男人堆裏都狠。


    陳蓉蓉嘎嘎笑,頂著大肚子,是坐得難受,站起來也難受,時不時在辦公室裏這一畝三分地轉悠。


    轉著轉著禾兒從屋外跑進來,趙秀雲看著臉都綠了,連名帶姓喊她說:“方青禾!”


    這要給人撞到可是大事。


    禾兒連忙刹住腳步。


    陳蓉蓉不在意說:“離得遠著呢,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那也得小心,趙秀雲可不敢惹她這“三代單傳”的肚子,轉過臉問:“起來了?吃飯沒有?”


    禾兒用力點點頭說:“妹妹也吃,我還洗碗了。”


    還像點樣子,趙秀雲使喚她道:“正好,去公社買兩塊豆腐回來,中午煎。”


    禾兒拿錢高高興興走,陳蓉蓉看了嘖嘖稱奇道:“你還敢讓她自己出門啊?”


    大張旗鼓找孩子才幾天,換了她得怕蛇咬小一個月。


    趙秀雲無奈歎氣道:“孩子也不是我想關就管得住的。”


    李玉跟著歎氣,她家一個五歲、一個六歲,前腳放假,後腳她就送到鄉下孩子奶奶家去了,否則真是招架不住。


    生了孩子的,講起來一茬話接一茬話。


    陳秀英在這當口奔進來,一臉看熱鬧樣說:“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婦聯幹的就是調解婦女矛盾的活,陳蓉蓉怕被誤傷不去,隻有李玉跟趙秀雲往外走,邊走邊問說:“誰打起來了?”


    陳秀英說:“求老太和陳芳。”


    若雲奶奶和高明後媽?新鮮,八竿子打不著啊,老太太那麽大年紀,別給打壞了。


    趙秀雲加快腳步,陳秀英偷偷拽她說:“我聽話音,好像打起來跟你有關係。”


    她沒聽到全部,第一個趕來報信的。


    趙秀雲更是一頭霧水,尋思這跟我能有什麽關係,這兩人她都不打交道的啊,但就短短一茬路,有什麽隻能擱心裏。


    到地方,她和李玉對眼神,就分工完畢,一人負責勸一個。


    趙秀雲勸求老太,老太太名叫什麽沒人知道,隻知道是這麽個號,據說祖上是關外人,不過這兩年大家都不太提,她又一向不愛出門,要不是接送孩子見過幾回,都不太認得的。


    其實單看外貌,就知道求老太是闊過的,和別的老太太不一樣,人家平常頭發梳得齊整,衣角是熨燙過的,眼角的皺紋都是韻味,裹過腳也站得直直的。


    現在是稍顯狼狽,風度猶在,隻是靜靜整理自己的頭發絲,看婦聯的人來一聲不吭。


    主要是抗拒,李東平喪偶好幾年,再娶的心一直沒斷過,好像是老太太捏著李家什麽大恩,一直壓著,他就找婦聯幫忙做說客。


    這活,張主任是不太愛幹的,但也屬實分內,隻能硬著頭皮上。


    為此,老太太看婦聯的人眼睛都是沉的,連帶也不叫孩子下樓,婦女們裏有一個算一個,都愛做媒,勸她還是快點給女婿再找一個。


    老太太是誰都恨,平常不往人裏紮堆。


    今天也是奇怪,據說是陳芳正跟人說話,她撲上來就是要打,兩人才打起來的。


    趙秀雲疑心問題就出在陳芳說的話上,但提起這個,大家都支支吾吾,對上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什麽意思啊?還真跟她有關係。


    趙秀雲心裏不大滿意,想著還是等下次打聽,隻能各打五十大板說:“大家街坊鄰居的,有什麽不能坐下來好好講,陳芳你也是,老太太年紀這麽大,要是有個什麽事怎麽辦。”


    六十大幾的人了,可不是小年輕。


    陳芳冷哼一聲說:“年紀大就能先動手,要不是她年紀大我今天沒完了。”


    求老太反倒冷靜下啦,說:“怎麽沒膽把你們剛剛說的話,當著人家青苗媽媽的麵再說一遍。呸,也知道理虧。”


    “青苗媽媽”歎口氣,得,果然有她的事。


    陳芳果然囁囁,含糊不清說:“我們說什麽了,我們什麽也沒說。”


    就這慫樣,能叫什麽都沒說嗎?


    求老太一擊斃命。


    “是,你們沒說青苗媽媽是假好心、有錢燒的,沒說她是想籠絡高明給她當幹兒子,沒說人家青禾小小年紀,學了一身騷狐狸味。”


    當然,這些不是她生氣的,她氣是氣在陳芳那句理直氣壯的“當後媽的,我就是欺負他怎麽了”,老太太要不是怕這個,早就跟著女兒一抬腿走了,哪裏苦巴巴守著唯一的血脈過日子。


    趙秀雲氣得手都抖,想著自己是在上班,牙咬得死死,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道:“陳芳,你是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別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口花花孩子,當心有報應。”


    報應不報應,陳芳是不怕的,但她覺得趙秀雲會生撕她是一定的,幾個說話的人都有些訕訕,說白了,背地裏說幾句,大家都做過,叫人逮到明麵上,還是個不好惹的,誰都忌憚。


    陳芳還要狡辯說:“沒有的事,你別聽她亂說。”


    但到底有沒有,明眼人看著都知道。


    這樁事處理的,趙秀雲一肚子火,忍了又忍,到辦公室桌子一拍。


    李玉都不敢惹她,悄悄跟陳蓉蓉咬耳朵。


    陳蓉蓉摸著肚子,猶豫一下還是說:“我頭前也聽過幾句,陳芳說你是想生兒子,拿高明招仔呢。”


    解放前各地都有這樣的□□俗,趙秀雲老家叫落門,生不出兒子的人家,會領一個小男孩回來,改名換姓變自家人,長大後再跟家裏其中一個女孩結婚,生下孩子就能有後。


    落門這種事,在傳統思想裏是非常丟人,不比童養媳常見,多是過繼兄弟的孩子。


    陳芳是個什麽東西,見不得人家像個人,淨拿自家的齷蹉心思揣度別人。趙秀雲捏著搪瓷杯,都快給捏歪了。


    顯然是氣得不輕。


    這話也不知道傳了幾天,信的人肯定不止一兩個,趙秀雲要不是礙著婦聯幹事不能隨便打人,今天就要把陳芳的骨頭扒下來燉湯。


    有氣發不出去,總是叫人憋得慌。


    趙秀雲一整天都很忍耐,吃過飯打發孩子出去玩,叫上方海去高家。


    方海納悶呢,不是嫌他們家地板都是髒的,咋還去。等聽媳婦一說,臉都綠了,什麽東西啊,誰生不出兒子是怎麽的?哪怕生不出,也沒有拿孩子這樣說事的。


    夫妻倆都是一肚子火,趙秀雲敲門的聲音那叫一個有力,恨不得左鄰右舍都聽到。


    陳芳來開門,見是她想合上又不敢,人家姑娘她都不敢甩臉子,更何況是親媽。


    高天倒是什麽都不知道,熱情招呼說:“喲,稀客啊,來來來,屋裏坐。”


    趙秀雲看到他也氣,陳芳有一句是對的,她是後媽,人家不能強求什麽,可爸總是親的吧,也能作踐?


    尋常都要給人留臉麵,今天是一點都不客氣,直接說:“聽說高營長想把高明過繼給我們?”


    高天一愣,火躥起來,不是家裏窮得吃不起飯、孩子爹媽死了沒人管的人家,誰會這麽幹,這不是當著麵罵他呢嗎?這娘們怎麽回事。


    但顧忌她身後的方海,繃著臉說:“沒有的事,你別胡說。”


    趙秀雲冷笑道:“你媳婦可不是這麽說的,今天多少人都聽見了,我就是來說一句,這兒子你們要真不稀罕,可以領我們家去。”


    她不是真想這麽做,但更知道什麽話對高天這種男人有用。


    果不其然,一通話說完,趙秀雲才走到樓梯口,就聽到高家吵架的聲音,那口氣吐出來大半,還是膈應。


    方海也不得勁,聲音懨懨道:“都什麽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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