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大修)


    看看再說,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劉叔的一大幫人都是客氣的, 烏泱泱三四十號人, 全是男丁。


    隻有領頭的一個婦女,扯著嗓子罵,罵得太快, 又都是方言, 趙秀雲沒能聽清,隻覺得含糊間好像有個名字。


    於?餘?


    反正不管罵的誰, 這像什麽樣子, 趙秀雲趕快過去問。


    趙秀雲扯著嗓子喊:“大嫂, 大嫂, 你有什麽事嗎?”


    聲音不大不行, 都給蓋下去。


    婦女還給點麵子, 上下打量說:“你是這兒領導?”


    “不是,我們領導不在,我是婦聯幹事, 你有什麽事跟我說就行。”


    “領導不在?忽悠我們鄉下人吧, 我可告訴你, 今天不把流氓犯交出來, 我就是告到中央去, 也要有個說法!”


    婦女這話一出來,後頭青壯年還舉起棍棒應和說:“告到中央去!告!”


    怎麽還帶家夥, 剛剛藏得還挺好, 趙秀雲趕快使眼色, 幾個哨兵都警惕起來,隻等有異動就往上撲。


    她不動聲色往後退, 說:“大嫂,您說找人,也得先跟我們說找誰吧。”


    “我就找流氓犯!怎麽,你們還想包庇罪犯嗎!”


    雞同鴨講嘛這不是,趙秀雲無奈歎息,問:“名字,我是問您那人叫什麽名字?”


    大嫂講得斬釘截鐵地,說:“於炳山!就是你們這院的!你們別想包庇罪犯!”


    這都什麽跟什麽了就包庇就罪犯的,家屬院從裏到外,壓根沒有叫這名的,姓這個的更沒有。


    趙秀雲試圖解釋說根本沒有這人,對方根本不聽,一個勁嚷嚷著讓交出罪犯。


    還是劉叔聽見名,翻冊子查,悄悄說:“是有這麽一人,劉副師外甥,來過幾次。”


    要不是進出要登記,他根本想不起。


    知道是誰就好辦,趙秀雲喊:“大嫂,不是我們院裏的人,要不你們有什麽事咱們坐下來好好說,我看能不能幫你們把人找出來,你們這樣圍著家屬院,也不是事啊!”


    得虧是家屬院,要是換後頭營地,早被人全按下了,弄不好還要去勞改。


    她是對牛彈琴老半天,嗓子說得都快冒火,人家才肯好好說話。


    那位大嫂也沒別的,就一句話說:“我姑娘可是在你們的學習會上認識的於炳山,現在她被騙了清白,就該你們負責。”


    學習會?


    趙秀雲全程盯得緊,就怕這些小年輕鬧出什麽事,她怎麽就沒見過這個於炳山。


    她不覺得自己會出紕漏,說:“你姑娘叫什麽名字?”


    大嫂叫起來:“女孩子的名字,是能說的嗎?”


    趙秀雲現在真覺得這人有毛病了,十裏八鄉就這麽點地方,他們這麽大動靜來,家屬院又不是什麽窮鄉僻壤,路邊盯著瞧熱鬧的人都有認出他們的正在嘀咕,過今晚誰都能知道她姑娘叫什麽。


    要是不想讓人知道,怎麽不悄悄地來,悄悄地解決?


    她是真心累的說不出話,老遠看劉副師媳婦周大嫂過來,稍微鬆口氣。


    她趕緊叫人攔著點,問周大嫂說:“嫂子,你可得跟我說實話,這人你認不認識?”


    周大嫂忙不迭說:“認識認識,你等著,我馬上把人弄走。”


    她還把人弄走呢,嚷嚷得越發大聲,吵著吵著都忘記什麽叫秘密,讓人聽得一清二楚。


    那邊喊:“就是你騙人,說什麽副師長的親外甥,市軋鋼廠的工人,我呸,什麽東西也想娶我姑娘。”


    周大嫂罵:“你姑娘又是什麽好貨色,也不知道肚子是叫誰搞大的,還一千塊彩禮,金子做的嗎!”


    “就是他於炳山的種,他敢做不敢當!”


    “我們可養不起這種野種,你說是就是的嗎!”


    ……


    趙秀雲聽得臉色鐵青,就說學習會她盯得這麽緊,怎麽會出事。


    那天去參加的根本不是周大嫂在內蒙兵團八年回來探親的兒子,是她娘家妹妹在家待業的兒子於炳山。


    自家兒子不愁找不到對象,外甥愁啊,周大嫂想著學習會都是些漂亮姑娘,也有不少鄉下人,能嫁進城裏都是高攀。


    自家外甥雖然不是頂好的條件,可她妹妹是棉紡廠的三級工,工資不錯,守寡多年隻有這個兒子,將來不還都是他的。


    哪怕是撒點謊,可誰家說親那麽實誠?人要是進門了,誰還會反悔。


    也是巧,正好有一姑娘看上於炳山,都在談婚論嫁了,說好三百塊彩禮。結果事成之前,於炳山的撒謊的事叫人知道,女方加價要六百塊錢彩禮。


    要趙秀雲說,男方理虧,要是想娶媳婦,這個錢就掏,可惜人家不想。


    親事沒談攏,沒多久姑娘卻懷孕了,女方家一口咬定孩子姓於,要一千塊彩禮。


    兒子也是二十大幾的人,周大嫂的妹妹心疼孫輩,想著咬咬牙給吧,又舍不得給。


    兩家扯皮有一陣,女方家也是故意鬧到家屬院來的,畢竟他們家肚子快藏不住。


    趙秀雲氣得牙根都癢癢,她環顧四周看,這兒聽見的沒一百個也有八十,明天這三頃地裏要是有一個人不知道,她趙字倒過來寫。


    偏偏是在她辦的學習會上認識的,這回真的是連她都給兜進去,不給善後能行嗎?


    可這事真是挺冤枉的,周大嫂領過來的人,說是她兒子,誰會去問是不是她兒子?


    趙秀雲氣得都快暈過去了。


    她盡量說和,可惜誰也不聽她的,要說周大嫂還給兩分麵子,女方家是壓根不聽。


    長袖善舞,也得有地方舞。


    趙秀雲頭回見這種油鹽不進的,挫敗之餘也覺得無能為力,最後還是鬧到劉副師出麵,承諾會給出解決方法。


    他不出麵沒辦法,女方家看不上她這樣不能做主的。


    鬧一整天,這都叫什麽事啊。


    趙秀雲回到辦公室還在想,陳蓉蓉安慰道:“這事也不怨你。”


    李玉抱著自家老三也說:“周大嫂太不牢靠了,外甥就外甥,還跟你說是兒子。”


    趙秀雲隻剩苦笑,說:“她當時要是說外甥,我不會讓他進的。”


    既然是相親,總得有個門檻,人家女孩子來參加,不就是想找個好對象,哪能隨隨便便讓人進,她也得負責任才行。


    她本來還在寫學習會的報告,什麽“幫助官兵解決個人問題”,現在是看了都礙眼,心想她一準得吃個瓜落。


    下班回家還犯愁呢。


    方海看媳婦臉色過日子,打聽清楚後說:“這跟你也沒關係啊。”


    “追根溯源,就是學習會鬧的,怎麽會沒關係。”


    趙秀雲說著還歎氣說:“出這一樁,以後估計都不辦了。”


    這種事向來是這樣,方海有些可惜,說:“小王、小李還是在學習會上成的家。”


    都是普通人,年紀到想說親,可天天在營地,哪有機會認識姑娘,本來挺好的事,弄成這樣。


    趙秀雲初衷是想為大家牽牽線,二來也是她的工作成果,現在好了。


    她愈發惆悵起來,說:“可憐好好的姑娘。”


    今天這架勢,說是為孩子討公道,可做的事沒一樣是為孩子想的,更像是想訛一筆。


    過今晚,明天大家就能知道是誰未婚先孕,也就是今年,再往前幾年,隻怕要被拉去遊街,哪怕是不遊街,以後日子怎麽過?


    她隻恨自己間接造孽,最後恨恨說:“周大嫂平常看著好好的,以後我跟她誓不兩立。”


    方海同仇敵愾道:“以後不來往就行。”


    趙秀雲仍然氣得不行,吃過晚飯人家上門賠禮道歉也沒給什麽好臉色。


    劉副師也知道理虧,再三保證說:“小趙你放心,我一定會妥善解決,這個確實不關你那個學習會的事。”


    可惜他保證得好好的,也沒能處理好,兩家仍然為多少彩禮的事鬧得不可開交。


    女方家仗著在理,開價到一千五。


    周大嫂妹妹每個月四十五塊工資,得攢多久才有這麽多錢,遲遲不肯答應。


    傳來傳去,都是男方怎麽樣,女方怎麽樣,一點懷孕姑娘的消息都沒有。


    隻叫人氣憤難當。


    趙秀雲從風言風語中知道那個姑娘的名字叫張玉珠,在大隊做代課老師,剩下的都是些汙言穢語。


    孩子是一個人能懷上的嗎?


    她覺得這事自己也有責任,想想還是去了一趟張玉珠家。


    張家和小麥家是一個大隊,趙秀雲去過幾次,隻要在路上稍微問問就知道。


    她敲門的時候,隻有一個小腹微凸的姑娘來開門,還有幾個孩子,看來大人是都上工去了。


    去學習會的人太多,趙秀雲也隻有些印象,問:“玉珠嗎?”


    張玉珠倒是認得她,客氣地說:“趙幹事嗎?請進。”


    看著真是個好姑娘啊,趙秀雲越發替她不值,問:“我也不瞞你,今天來是想問問,你有什麽打算?”


    張玉珠有些怔愣,說:“我的打算?”


    炳山說讓她扛住,做父母的總是拗不過孩子,父母讓她多為家裏想想。


    她誰都替想了,唯獨沒有想過自己,像她這樣的姑娘,又怎麽會隻想著自己呢。


    好半響說出句傻話來:“我也能替自己想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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