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


    大戲院門口那叫一個熱鬧, 開著大燈,買票的隊伍都排到街口, 不知道以為發大白菜呢。


    方海有些不解問:“不就是一出戲嗎?”


    啥時候看不能看。


    趙秀雲忘了給他拿板凳, 自己坐下說:“十幾年沒得看,說不定過今天沒明天。”


    她說完又問道:“這次放假幾天?”


    “五天。”


    出去一趟,回來就會給多放幾天, 是慣例。趙秀雲掐指算, 說:“那要是今天能買到票,你趕得上看。”


    也不可能天天這麽熬, 這次要是買不到, 她就去找二道販子買, 一張票得好幾塊錢。


    方海給她打手電筒, 說:“又背單詞呢?”


    趙秀雲說話背書兩不誤, 說:“對啊, 最近大家都背得很瘋。”


    別看現在兩點,再過兩個小時,震旦工學樓後頭的小林子全是背單詞的學生。


    大家好像都不用睡覺, 眼看就要放暑假, 就她打聽的來看, 好多人想留在學校學習。


    趙秀雲平常上課、測驗分數都挺好的, 但排名關係著畢業分配, 最近也是鉚足勁。


    全國各地都很缺人,原則上來說是服從安排, 但她拖家帶口的, 能不動肯定是最好的。


    她以前以為學新聞就是會寫稿子就行, 上起來才知道不是那麽回事,難得很。


    各科老師要求也高, 恨不得從早到晚把畢生所學傳授給學生。


    趙秀雲忙起來什麽都顧不上,能把自己和孩子都安排好就不錯了。


    方海深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不過也沒有很好的方法。


    他才升職,想調動不是這一兩年能辦成的事,起碼得把位子坐穩才行。


    夫妻倆說著話,後頭的隊伍越來越長,要等到早上六點才開票。


    方海反正也是閑著,湊過去看單詞。他現在能把中文看明白就不錯了,更何況是英文,看著看著有種當年才識字時的感覺。


    兩個字,頭暈。


    他索性不看,半靠在戲院外的柱子上閉目養神。趙秀雲想把凳子給他坐,他也不肯。


    方海自己站著,還老關心她坐得舒服嗎?


    老夫老妻了,趙秀雲還能不知道他,無奈道:“你這回出去,有什麽能說的要跟我說嗎?”


    不涉機密,還是有一些的,方海盡量講得精彩,措辭不夠,表情生動。


    其實都是小事,有意思的部分也不能講,趙秀雲還是聽得認真,過後說:“不合格的新聞。”


    不合格就不合格,方海就是想跟她說會話,到底在外麵,不好太親密,對上眼都高興。


    不知道的以為剛處上對象。


    趙秀雲有時候覺得,是隨軍以後他們才像兩口子,像一家人。


    這樣算起來的話,四年的功夫,也稱得上個“剛”,畢竟人生還有好幾年,可不是才開頭嘛。


    買票也是剛開頭。


    六點開售還是戲院最近才提早的,不然人把路都堵死,大家怨聲載道。


    一個人能買三張票,來得太早,趙秀雲一點不緊張地往前挪。


    後來的人就懸了,不知道該不該接著排。


    不知道是誰遞上來話,說:“同誌,能不能幫忙數一下前麵有幾個人啊?”


    方海長得高,眼睛亮,數完說:“我們應該是三十六個。”


    話傳到後麵,一個一個報數,隊伍尾巴的人各自散開。


    趙秀雲買六張,畢竟都排了,總得買夠數。


    她拿到票,往男人手裏一放,說:“我買早飯去,你等我啊。”


    出門一般有重要東西,她都不自己拿著,因為方海警惕性好,偷他的東西絕無可能。


    方海沒能跟上,看著自家的板凳,眼睛無聊地四處轉,一時興起,他數著還在排隊的人頭,覺得最後那幾個人估計買不上,他們大概也是想賭一把。誰知道票賣得比他想象的更快,最後有二十幾個人沒能買上。


    不應該啊,他數得真真的,又是一個人隻能買三張,按理不該出錯的才對。


    趙秀雲提著早飯回來,就看他在嘀嘀咕咕,問:“怎麽了?”


    方海說完,她就知道是怎麽回事,說:“說是八百張,拿出來賣的不會有這麽多。”


    職工給親戚朋友留票,領導送人情,能賣的最多七百張。


    方海也是一時沒想到,說:“也是,回去吧。”


    再不回去,孩子就要起床了。


    他們回得晚,禾兒已經起床,樓上樓下看不到媽媽,覺得奇怪,試圖開院門,發現從外麵鎖上的,索性搬小凳子坐在院子裏,聽見動靜警惕地站起來。


    趙秀雲推開門,說:“妹妹起沒有?”


    禾兒看是媽媽,放下心來,說:“還沒有。”


    然後才看到爸爸,喊:“爸爸你什麽時候回家的!”


    方海心想,孩子再大,也是想爹的,說:“在你睡覺的時候。”


    又顯擺說:“還買到了票。”


    禾兒這幾天抓心撓肝地就想看,實在是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討論,比看到爸爸還高興。


    趙秀雲不管他們父女,說:“叫妹妹起來,早上吃油條。”


    苗苗愛賴床,被姐姐拽起來還打哈欠。


    趙秀雲把牛奶熱好端出來,一家四口吃早飯。


    禾兒已經知道家裏有六張票,試探性問:“媽媽,能給高明一張嗎?”


    她怕已經定好要給誰了。


    一個人能買三張,趙秀雲是想著排都排了,買夠數比較不虧,還沒想好多的兩張要給誰,聽她這麽說問:“隻給高明,不給王月婷嗎?”


    一碗水端不平,當心又吵嘴。


    禾兒被媽媽這麽一問,猶猶豫豫,最後說:“高明喜歡看戲。”


    她還是覺得高明不想跟她吃飯是因為在生氣,不斷思考後,居然找出好多自己做錯過的事情,內疚得不得了,隻覺得以前都沒有反思過,最近對高明的態度特別好。


    搞得高明還有點忐忑,戰戰兢兢問她是不是又要闖禍。


    要不是自己在理虧,禾兒一準會罵他,但她沒有,還得跟媽媽要一張票送給他。


    孩子喜歡看,那就一張給他吧,趙秀雲無所謂,又問小的說:“還有一張,你有想送給誰嗎?”


    苗苗心裏抉擇一下,說:“沒有。”


    她想不出送給誰比較好。


    妹妹不要,禾兒膽子又大起來,問:“那能給月婷姐姐嗎?”


    苗苗挺好說話的,點點頭答應。


    禾兒很是鬆一口氣,臉上全是雀躍說:“我今天的糖也給你。”


    小姐倆交易得好好的,趙秀雲視若無睹,看手表說:“早上有個晨讀活動,我快遲到了。”


    說完著急忙慌拿上書包出門。


    禾兒覺得媽媽的活動特別多,一樣是讀書,他們就隻要上課下課,媽媽是今天有詩朗誦,明天有會議,偷偷跟爸爸說:“讀大學好忙啊。”


    大學在方海這裏可神聖了,說:“應該的。”


    至於應該在哪,他也說不出來,隻一個勁催孩子說:“快點,快點,你們要遲到了。“


    等都出門上學,方海收拾碗筷,跟趴在院子裏曬太陽的小黃說:“就剩咱倆了啊。”


    他話音剛落,一隻黃狗大搖大擺走進院子裏,熟門熟路往小黃旁邊一趴。


    得,人家還有狗朋友。


    方海把收音機打開,聽著聲洗碗,洗完裏裏外外收拾一遍,趁著太陽好,床單、被子曬滿院。


    幹完還有點時間,想著去戰友鄭大會那兒坐坐,走之前問:“小黃,你朋友是要走還是待家裏啊?”


    小黃也不會應,不過兩條狗都沒什麽動靜,他心安理得鎖上門出去。


    方海最近每回進城,每回都覺得有點不一樣,大概讀書看報使人洞察世事,他開始看得出首都一個又一個的會議,對風向的影響。


    心裏隱約覺得是好變化,又說不大出來。


    當然,壞的也有,閑散人員可見的多,晃晃悠悠地全是些年輕人,治安沒有往常好,方海就忍不住地擔心,畢竟隻有媳婦孩子住家裏。


    也是趕巧,他今天要去見的鄭大會就是轉業到公安局,他想打聽給外甥們上戶口的事。


    公安局在前幾年其實是個閑職,沒什麽大案,打七七年初就有些不一樣,今年更是忙碌。鄭大會沒來得及跟戰友說幾句,就被手下人叫來叫去。


    人家有正事忙,方海也沒多打擾,問到自己想知道的就要走。


    鄭大會趕快攔住他,說:“老方等會,你幫我給這幫蠢貨上上課。”


    上的什麽課呢?


    潛伏、跟蹤、抓捕,都是方海的強項。


    對公安們來說不是,他們有的是轉業的還好,有的根本沒受過什麽專業訓練,往前幾年又沒經過事,等有事的時候自然一團亂。


    還是平常沒抓好。


    方海反正閑著沒事幹,心想家裏的都去上課,他在這給人上課也不錯,索性坐下來一一指點。


    別看他平常嘴皮子不太利索,到自己擅長的事上一套一套的,否則怎麽可能年紀輕輕做副師長,光靠拚命可不行。


    他最近轉文職工作比較多,畢竟級別到,平常都是出謀劃策,統籌全局,還真不像以前那樣有那麽多給部下訓練的時候,這會是越講越興奮,終於發現禾兒的好為人師是像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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