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


    方海這人, 在偵查上確實有一套,他現在在學校還教著這門課, 雖然理論說不出太多, 但實踐一抓一大把,很有經驗。


    在這次的案子上,他也是上抽絲剝繭, 把發生在各地的十幾起案子卷宗翻來覆去, 最終拚湊出一點東西來。


    岩香一家三口應該是少數民族沒錯,但並不是常年住在西南, 因為當地人大多數不往外跑, 尤其是像他們所說的住在寨子裏的人更不可能, 那兒的人, 出一次山都不知道要多久, 更何況是跑到滬市來。


    再沿著作案時間, 在中國地圖上劃出道來,像他們四處流竄,不會住在小地方, 一定是選交通方便, 有個風吹草動什麽的也跑得掉。


    那必然有可以通往犯案地點的火車。


    ……


    所有信息加起來, 方海圈定出大概的範圍, 讓當地派出所配合調查。


    今年四月剛推行的身份證製度, 要求年滿十六歲周歲的居民辦理,上麵有照片、編碼和住址, 之後介紹信的作用會減弱, 方便大家的出行。


    不管什麽新政策, 很多人不會願意抽出這個時間去辦,為此基層得花大量的時間做動員工作、甚至上門辦理, 畢竟大家都有完成率要求。


    岩香一家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發現的,不過抓到他們的時候,陳家的十萬塊錢已經被花得差不多,畢竟三口人都有賭癮,哪裏還記得什麽叫節約用錢。


    哪怕把他們家的所有資產都變賣,也因為苦主太多,分到陳家身上隻有三千多塊。


    陳家本來都已經脫貧,因為家裏一下子少這麽大筆資金,廠勉強維持兩個月,最終在政府的主持下倒閉——還得變賣資產把所有欠款都補上。


    現在即使是三千塊,對他們家來說也是大錢,起碼能在老家鄉下好好安頓下來。


    真是要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


    趙秀雲想起幾個月前他們家的意氣風發,覺得人這輩子真是無常,唏噓之餘又覺得都是有幾分命中注定。


    但很快把這件事拋之腦後,注意力都轉移到家裏的最新變化上——那就是方海要去首都。


    因為技術和種種原因,公安部破不了的陳年舊案太多,像岩香家這樣一直逃之夭夭的更多。


    但方海這套翻檔案就能推測出他們家所在範圍的本事很是難得,不然這次抓得也不能抓的迅速。


    部裏一來有心調他協助調查,二來幫忙培訓一下,為期六個月。


    自古以來這種借調,出去一趟回來,板上釘釘的要升職。


    趙秀雲心裏是高興的,可想到六個月這麽長也有點發愁,畢竟家裏就剩自己和小女兒,總有那麽點不安。


    方海更是愁,但也容不得他考慮願不願意,隻得盡力在出發前把家裏安排得更妥當。


    倒是苗苗一點不愁,還很是羨慕說:“爸,你可以去看我姐。”


    方海哽一下,都沒能說話來,半響才說:“嗯,我會去看她的。”


    雖然他本來也是這麽安排的,但叫孩子說起來還是覺得有哪不對勁。


    提起大女兒,趙秀雲的心思也動起來,說:“那我給你多帶點東西,回頭你拿過去給幾個孩子。”


    方海一絲無奈,說道:“你變得也太快了吧?”


    趙秀雲倒是理直氣壯,說:“反正你是肯定要去的,說再多也沒用。”


    不過很快又弱下來,惆悵道:“那你今年得在首都過年了?”


    算起來是這樣。


    方海從前趕上任務,都會祈禱一定不要碰上過年,現在從部隊出來,反而有這種時候,說是來也覺得挺可惜的,說:“是啊,不能一起看聯歡會了。”


    八三年起,大年三十一起看聯歡會成了家裏的傳統,說說笑笑不知道多熱鬧。


    趙秀雲心裏越發覺得空落落,想想說:“可以的話,我盡量帶孩子們去首都找你過年。”


    就是不一定能請下來假,大過年的,電視台的事情也很多。


    方海聽這話好像年已經過上了,但不想她跑來跑去,畢竟火車一坐就是二三十個小時,去了還不行一定能待多久,來來回回不夠累的,隻說:“算了,以後年還有得是。”


    畢竟他們還有半輩子可以過。


    趙秀雲“嗯”一聲,不過心裏已經決定,到時候無論如何都想要想辦法請假,大不了坐飛機去,家裏最近也是頗攢著點錢,來回一趟雖然貴,還是買得起的。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眼下要準備的是行李。


    一去大半年,很快又是冬天,趙秀雲是恨不得什麽都給他帶上,生怕他不夠用。


    方海覺得去反正有地方住,衣服可以洗了換著穿,他在家也差不多是這樣,委實沒必要把壓箱底的東西拿出來。


    但心裏也知道媳婦是因為舍不得,沒阻止。


    趙秀雲是一天收拾一下,東西拿出來又放回去,到底要出發前給他帶的不多,嘴上還說:“反正要回來的,沒必要。”


    就是這個回來要半年,她現在都盡力不去想這個時間。


    趁著孩子不在,方海抱住她的腰說:“在家好好的,自己小心。”


    他也是一千一百個放心不下。


    懷抱待久了也會貪戀。


    趙秀雲送他到機場的時候別提多舍不得。


    這趟公差待遇不錯,不僅坐飛機,連住宿也是高標準,部裏專門騰了一間房,基本的家具都有。


    方海都首都之後打一個電話,安置好又一個,都是打到電視台。


    在單位裏,其實說不了什麽,何況那邊是保密單位,電話都是有人聽著的,趙秀雲隻要知道他一切順利都行,隻是回家看到少一個人難免惆悵。


    苗苗晚上學完畫畫,等著媽媽來接。


    趙秀雲沒有方海那樣的好體力,帶著女兒坐公交車。


    苗苗是知道媽媽有多忙,說:“我自己回去也可以。”


    趙秀雲哪裏放心得下,畢竟這大晚上的,說:“不用,我盡量都來接,不然就讓你趙叔叔送一下。”


    兩家的老交情,方海出門前還特意請趙啟光吃過飯。


    苗苗覺得這樣很不方便,有些不安道:“要不我以後還是隻周末去上課好了。”


    她也是大姑娘,自然知道外麵有多危險。


    兩萬五千裏的長征剩這幾步,畫畫本來就貴在堅持,趙秀雲哪裏肯叫孩子耽誤,說:“放心,你隻要好好上課就行,媽媽能搞定的。”


    小孩子對父母都有一種信任,尤其是苗苗確實覺得這麽多年沒有難倒過他們的事情,聽媽媽這樣說鬆口氣,心裏也覺得自己該更勇敢些。


    隻是半夜睡不著的時候,照著鏡子覺得,也許不是夠不夠勇敢的問題,忽然給自己剪了一個劉海。


    趙秀雲第二天都嚇一跳,說:“你頭發怎麽回事?”


    苗苗倒是挺平靜的,說:“媽,是不是不好看?”


    豈止是不好看,一點都不整齊,坑坑窪窪跟狗啃過似的,再好看的臉都被減去兩分光彩。


    趙秀雲平常挺認真打扮孩子的,一直覺得老二雖然沒有老大那樣愛美,也是注重外表的小姑娘,這神來一筆,簡直是,不好看啊。


    她一臉一言難盡,問道:“怎麽剪成這樣了?”


    苗苗從媽媽的表情裏看到肯定回答,開心起來說:“醜一點,我晚上就可以自己回來啦。”


    這是什麽邏輯,趙秀雲生怕孩子覺得漂亮就是錯,趕快說:“跟好不好看沒關係的,你是媽媽的寶貝女兒,我就想去接你。”


    苗苗覺得是有關係的,因為她念書早,現在已經在念高一,但班裏大多數同學都是十五六歲左右,都已經是很獨立的大孩子,隻有她,好像永遠叫父母放不下心。


    小丫頭有點沮喪說:“姐姐就不用人接。”


    打從初中,就都是自己上下學。


    趙秀雲知道禾兒對妹妹來說有一種榜樣作用,苗苗一直想保持好成績,既有媽媽的原因,也有姐姐,忍不住說:“那是因為姐姐都是白天啊,你這是晚上,比較危險。”


    要是六七點也就算,每次畫完都要九點多了,天是黑得不能再黑,這個點在外麵晃悠的小流氓也多起來。


    苗苗勉強接受這個說法,但是說:“那我也要試著自己回來。”


    其實危險是一回事,還有她比較害怕走夜路的緣故。


    十三歲的大姑娘,被家裏人保護得很好,頭回覺得父母為自己付出的太多,是時候要做一個獨立的人了。


    趙秀雲說不準她到底行不行,想想說:“這樣,能去接你我都去,不能的話你再自己回來好嗎?”


    苗苗立刻應下來,小身板挺得直直的說:“我可以的。”


    她也是有點身手在,論打架肯定還強過媽媽,隻是不常用而已,決定給自己加一項鍛煉的日程。


    趙秀雲說不好是擔心還是不擔心,隻是欣慰地說:“嗯,畢竟你是高中生了。”


    心裏是想著排除萬難,也要每天都去接她。


    不過話是這樣說,母女裏倒是一致地想念起爸爸/丈夫,覺得他在家的話一切都會方便得多。


    這大概也是某種程度的由奢入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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