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腰包


    這種忙碌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年二十九, 一家三口到機場去接人,禾兒是一年一年回家都不帶重樣, 今年還穿上高跟鞋了, 硬生生拔高半個頭。


    趙秀雲比劃一下鞋跟,說:“虧你站得穩。”


    她也試著穿過一回,路都走不大好, 不適合平常雷厲風行的勁頭。


    禾兒鞋底板踩得“噠噠”響, 說:“站得可穩了。”


    還敢說呢,高明揭她老底說:“那天險從樓梯上摔下來的不是你?”


    他是說不得, 隻得告點狀, 現在想起來都嚇人, 得虧是身手好、下盤穩, 換個人當場能滾到樓下去。


    禾兒沒料到他會說這個, 立刻心虛看一眼媽媽, 不敢說話,眼睛還滴溜溜轉。


    趙秀雲就知道,說:“你啊你, 能不能小心點。”


    禾兒其實就是覺得穿起來好看, 自己一下子好像變成大人, 心裏也覺得這樣穿不方便, 她跟媽媽一樣, 走路虎得很,今天就是顯擺一下自己的鞋而已, 立刻保證說:“以後不穿了。”


    趙秀雲也不是非叫孩子怎麽樣, 隻說:“你穿也穿低一些的, 本身就長得高,以後有的場合你就知道, 最好不要比大家高太多。”


    別看都是小事,還是挺有講究的。


    禾兒吐吐舌頭說:“就是這回來的歐洲外賓一個賽一個高,我才穿的。”


    她誇張地比劃說:“就沒有低於一米七的女生。”


    趙秀雲知道北歐人一向高,想想也有道理,說:“不是外賓的話就不要穿。”


    禾兒輕輕鬆鬆把這件事揭過去,落在人後擰了高明一下是,說:“哼,告狀。”


    高明也不喊疼,隻無奈道:“是我說的你不聽。”


    尤其是她剛學穿高跟鞋那陣,真是走路磕磕巴巴,跟小孩學走路似的,一上來非穿那麽高的,還抱怨腳撞青了。


    聽的人都心疼。


    禾兒辮子一甩,說:“我過完癮就不穿。”


    她是什麽都圖新鮮,非得自己試過才行。


    高明好聲好氣地說:“穿這個你走路都不快。”


    這倒是真的,平常都是雄赳赳氣昂昂走在父母前麵,今兒是落下一大截,連苗苗慢吞吞的性子都說:“姐,再不快點要堵車了。”


    現在是全市修路,這兒挖一點,那兒砸一點,路上小轎車也多,好幾個重要路口都修起紅綠燈,要是趕上上下班的點,等著過去的自行車能排出兩裏地。


    夫妻倆領先不少,原地等一會,才看到幾個孩子出現,一言難盡道:“走不快?”


    禾兒歎口氣說:“早知道不穿新鞋了。”


    本來就難穿,還有點磨腳,她覺得腳後跟說不定都破皮了,走起來都有些刺疼。


    趙秀雲都不知道說她什麽好,在她手背上拍一下,說:“活該。”


    禾兒苦巴巴看爸爸,方海也沒辦法,畢竟現在不是小孩子,總不能他還背著走吧。


    苗苗倒是願意伸出援助之手,隻是說:“我的腳比你小一碼。”


    不然她也挺想穿高跟鞋試試的。


    禾兒拍拍妹妹乖巧的小腦袋,說:“沒事,我能堅持住。”


    堅持什麽啊堅持,高明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雙新膠鞋,咳嗽一聲說:“換了吧。”


    大概是長輩在,這些平常的關心都顯得有些不自然。


    趙秀雲輕笑一聲,看方海的表情都快扭曲了,更覺得好笑。


    禾兒“咦”一聲,雖然覺得膠鞋跟自己的呢大衣不太相襯,但這種時候肯定是穿上更舒服,隻是穿著穿著耳根都紅了。


    其實她行李箱裏有鞋,就是太壓箱底,大庭廣眾不大好拿,也沒問高明怎麽隨身帶這個。


    苗苗現在覺得不僅父母古怪,姐姐和高明哥也古怪,不過催促說:“真的要堵車了。”


    她做事情掐著點,最討厭的就是堵車,要是堵上一會還好,再久一點隻覺得一天的計劃都被打亂。


    方海悶聲應道:“嗯,回家。”


    高明聽出一點不友好的意思,已經敏銳察覺到是針對自己,索性不說話,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禾兒眨巴眼看來看去,跟媽媽說自己這次寒假參加的活動,母女三個依偎著,漸漸地,高明還是不得不跟方叔叔並肩走。


    方海是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麽,平心而論,高明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要是這個人叫他再不放心,恐怕也沒有更好的人。


    但要他就這麽點頭吧,心裏總有點膈應,就跟看到他那妹夫陳輝明似的。


    高明揣度著氣氛,越發大氣不敢喘,隻覺得這輩子也沒有這麽緊張的時候。


    沉默就這麽蔓延開,方海還是憋不下,不知道該歸類於什麽的語氣說:“還挺貼心啊。“


    高明說不好這算不算嘲諷,但想為自己加分說:“買很久了。”


    以備不時之需。


    方海一時噎住,沉沉說:“最好你能做到一輩子。”


    高明倒是應得快,說:“隻要她願意。”


    明明是好話,方海聽著渾身不舒服,唯一慶幸的就是他們還不像處對象的樣子,輕快起來說:“那你等著吧。”


    高明可不是等著,他在這件事上太謹慎,總想得樣樣完美再說,現在顧慮的就是禾兒太小,她每次說起來都是說“我媽說最少要大學畢業才能處對象”。


    他怕被用這個理由拒絕,一直在等著今年六月,心裏想起來不是不忐忑的。


    他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患得患失起來,禾兒正巧回過頭看,跟媽媽咬耳朵說:“我爸是不是罵高明了?”


    怎麽看上去可憐得很。


    趙秀雲心想,你爹沒動手打他都是好的了,不過想想也不至於,說:“應該沒有。”


    禾兒摸不著頭腦,到家後才悄悄問說:“我爸剛剛罵你了?”


    高明微微搖頭,說:“沒有。”


    別說真的沒有,就是有,也是他該的。


    禾兒還是有些狐疑,不過沒多問,目送他去小麥家——那兒有三間房,除開姐弟倆住,還有一間是留給高明的。


    她上樓收拾東西,才脫下襪子看,腳後跟果然出了點水泡,自己拿針挑破,跟媽媽撒嬌。


    趙秀雲看著都心疼,給她拿紗布說:“墊著一點,這幾天穿軟和的鞋就好。”


    話音剛落,苗苗穿著姐姐的鞋“踢踢踏踏”下樓,大一碼套在她的腳上,有點強裝大人的可愛。


    禾兒打量妹妹說:“你穿著也挺好看的,拿走穿吧。”


    苗苗顯然有些高興,照半天鏡子,要出門吃晚飯的時候還戀戀不舍,說:“不能穿著去嗎?”


    禾兒給她看自己的腳說:“前車之鑒在這兒呢。”


    苗苗怕疼,吐吐舌頭換上自己的搭扣小皮鞋,覺得一下子矮不少,有些失落。


    趙秀雲不管小姐倆說話,隻催著走,一路吆喝,把幾個孩子都叫上。


    禾兒雖然已經從信裏知道周楊的出現,乍看到他的時候還是有些神奇,很多記憶浮上來,問道:“你哥他們都還好嗎?”


    不知道以為他們從前有多好的交情。


    周楊想起從前家屬院的“恩怨情仇”,說:“挺好的,我大哥在海南,二哥在東北,都在當兵。”


    這裏說的哥哥是他舅舅家的表哥,陳樹林和陳森林兄弟倆,隻是他們家一向走大排行,都是這麽叫。


    小時候打過架的人,禾兒還是挺好奇地,問道:“他們結婚了嗎?”


    好像是什麽三姑六婆查戶口。


    趙秀雲心裏偷笑,周楊倒是挺好脾氣地,問什麽答什麽,說:“我大哥去年結的,二哥估計也快了。”


    二十出頭的年紀,算起來也都差不多,禾兒有些感慨道:“時間過得好快啊。”


    可不是快,周楊這些年可沒想過,當年一見麵就要互扔泥巴的幾個人,有一天能坐下來其樂融融的吃飯,當然,他是融不進小團夥的氛圍裏的,隻能跟情況差不多的小孩說話。


    說的還都是學習上的事,沒辦法,論學外語,他就是比不上苗苗。


    苗苗偶爾也挺好為人師的,陪著他練習口語。


    這要不是知道在中國,還以為是誤入什麽外賓會談。


    趙秀雲誰也不打斷,夫妻倆自顧自湊在一起說話。


    等要去付賬的時候,發現有人付過,才問說:“誰付的?”


    沒人答應,看上去都挺無辜的。


    趙秀雲首先看小麥,她搖搖頭攤手說:“我都沒出去過。”


    她左手邊坐著的是禾兒,可以略過,再過去就是王月婷,嗯,她也沒這樣貼心。


    趙秀雲排除掉三個小姑娘,在三個男孩子身上逡巡,大有今天不坦白不能走的架勢。


    她雙手抱臂,很是無奈道:“沒有小孩子請客的道理,誰付的?”


    高明剛要說不是自己,苗苗已經舉起手說:“是我。”


    趙秀雲看了誰,就是沒看她,有些驚訝道:“你?”


    苗苗拍拍自己的褲腰包說:“對啊,大家都有份接送我畫畫,都很辛苦。”


    這樣說起來,這頓飯合該她請。


    趙秀雲可以接受,笑說:“行,你請。”


    又說:“光吃飯不夠,也要跟哥哥姐姐們說謝謝的。”


    苗苗是個從不敷衍的小孩,一個一個謝過去,倒把幾個大一點的逗樂,承諾過年的時候給她大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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