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任也站在客房的窗口處,抬頭望天,見圓月下雲顯雲隱。


    剛剛,吳胖子的義子,將他給閆勃寫的親筆信,已經用白頭鷹送往總舵。


    老劉和許棒子與他相商許久後,頓感身心疲憊,此刻已經躺在床上睡去,發出輕微的鼾聲。


    客房東側,許清昭雙眸緊閉,盤腿打坐,似乎沒有休息的意思。


    任也迎著冷風,思緒良久後,心中想要進入不老山星門的念頭愈發強烈。他越想越覺得,一旦錯過此地,那或許瘟疫之事就很難解決了。


    既然心中已經有了決定,那再瞻前顧後的多慮,就隻會徒增煩惱。


    他緩緩收回目光,準備稍稍洗漱一下後,就趕緊臥床休息,靜養心神。待一日後,便趕往不老山,找到接引人入門。


    任也往回走了兩步,瞧著愛妃,輕聲問道:“寶兒,還不休息嗎?”


    “別吵,本宮有事情要做,不要打擾。”許清昭語氣不耐地回了一句。


    “?!”


    任也瞧著她的表情,心裏暗道:“姨媽來了?呃,這仙女也有生理期嗎?真是太令人遺憾了……。”


    他有些懼內,不敢打擾,隻簡單洗漱後,就躺在床榻上迅速入睡。


    ……


    嶺南府,府衙。


    管家在內院門前停下腳步,輕聲衝著吳胖子說道:“老爺要與你閑談幾句,我不便入內。請吧,吳大當家。”


    吳胖子衝他微微點頭後,便獨自一人,邁步走入了內院之中。


    幽靜且雅致的內院之中,掌管嶺南三地政務與兵甲的邊疆之將——巴烏,此刻正站在一顆老槐樹下,背著手,雙眼瞧著花圃,身姿筆直。


    他年過花甲,滿頭白發,身材精瘦,隻穿著一件很單薄的布衣。從遠處瞧,他與那些居於鄉間田野的孤寡老人也沒什麽不同。


    半生戎馬,晚年可坐在一塊閑談飲酒的摯友,大多數都已經故去了。


    吳胖子入院後,抬頭看了一眼巴烏,立即小跑上前:“小人參見府尹大人。”


    巴烏瞧著花圃,淡淡道:“這裏沒有外人,虛禮就免了吧。”


    “嘿嘿。”吳胖子一臉諂媚地邁步上前,且絲滑地搭話道:“大人,這都已經子時過半了,您還如此精神,真是風采不減當年啊。”


    “嗬嗬,垂暮老人,哪裏有什麽風采。”巴烏冷笑了笑,轉身向內院左側走去:“深夜煩悶,多飲了幾杯,想起了一些舊事,難以入眠。”


    “大人想起了什麽煩心事兒,不知小人能否為大人分憂?”老狗幣之間的交流,充滿了拉扯和委婉,但一定是沒有一句廢話的。


    巴烏迎著夜風,緩步而行來到了一間關閉的偏房門口,很突然地問道:“吳胖子,你看此房,如若全力囤積,能裝下多少那充滿銅臭味兒的星源?”


    吳胖子聞言抬頭,登時愣在了原地。


    那偏房著實不小,若裝滿米麵糧油,足夠一家五口,消耗四五年之久了。


    他眨了眨眼睛,皺眉接話道:“粗略估算的話,至少能裝下六百萬星源。”


    “還差一點,它應能裝六百五十萬星源。”巴烏扭頭看向吳胖子:“嗬嗬,因為很多年前,有一人為我親自計算過。”


    “是何人?”吳胖子不敢亂回,隻順著話題往下聊。


    巴烏挪步,一邊走向內堂,一邊充滿感慨地追憶道:“唉,遙想當年,平南之役中,本將受當今聖上委派,拒敵於三河口,血戰一月有餘。我部死傷慘重,但老懷王的左路軍,也寸步未進。他當時急於打開三河口陣地,從而讓左路大軍,放馬南疆,直插金狼部族腹地,所以曾派專人,用重金收買於我。”


    “當年,那位被派來的使者,就指著一間與此房大小相同的木屋說:如若我同意在兩軍交戰時,敷衍了事,佯裝敗北,可令懷王左路軍長驅直入,那他便將這滿滿一屋的星源送於我。此人很有趣,還真的當場計算了一下,覺得這房屋,至少能裝下六百五十萬星源。”


    說話間,二人來到內堂,吳胖子接話:“那您是如何回應的呢?”


    “我將那悍不畏死的懷王使者斬了,割其身軀喂鷹,將其頭顱懸於旗杆之上。”巴烏邁步走向座椅,輕聲道:“遙想當年,年少輕狂,一腔熱血。我南疆男兒披甲,護的是山河萬朵,保的是疆土百姓,莫要說,給我的隻是區區一房錢財,即便他懷王搬來一座金山,又怎可辱我淩雲之誌?”


    吳胖子沒有落座,隻抱拳道:“將軍大義,實乃我南疆之將的楷模。”


    “嗬嗬,坐,坐。”巴烏坐在椅子上時,盡顯老態龍鍾,隻端起茶杯,繼續說道:“殺了使者,那老懷王的左路軍,便如瘋魔了一樣,進行了連續數月的衝擊。我部損兵折將,難以應其鋒芒。那場仗,我確實輸了……最終被逼退數百裏,折五位結義兄弟,老夫也兩度重傷瀕死,就連我飼養的金狼,也死在了家鄉門前……對國,對民,我部是流了血的。”


    “這是自然。”吳胖子回。


    巴烏飲了一口溫茶,抬頭看著窗外明月,那當年的悍勇之色,早已然不複存在,有的隻是在歲月中,逐漸變得渾濁的雙眸:“大乾百姓口中的平南之役結束,我巫妖國寸土未丟,已有了初生的王朝之相。當今聖上大力發展民生,一切似乎都穩定了起來。”


    “江山已定,歌舞升平。八年前,我向本部族(金狼部族)申請,想要調去湘水府練兵擴軍,為未來軍事大計早做準備,以防大乾王朝卷土重來。”巴烏插手瞧向吳胖子,輕聲詢問道:“你可知,本部族在朝中的大員,是如何回應我的?”


    “我不知。”吳胖子緩緩搖頭。


    巴烏無奈一笑,豎起三根手指:“湘水府府正,是我國較為富饒之地,想要調去此處,需先拿三百萬星源,上下打點;次級重要之地,兩百萬星源;而那些鳥不拉屎的邊塞之地,也還要一百萬星源。”


    吳胖子呆愣,無言以對。


    “嗬嗬,那些或許收了老懷王錢財的將領,可以買得起。而像我這般殺了使者,折了兄弟,死了巫靈的將領,又從哪兒拿錢去買這官當呢?”巴烏微微搖頭,自我諷刺道:“我輸了啊,嫡係之軍都打光了,身邊猛將埋在了青山之外,這身子也老了,不中用了。如今回頭看,那滿滿一屋子的星源,依舊燦若星辰。而我歲月不饒人,被困在這偏遠邊疆,坐井觀天,細數身上的傷疤,卻隻剩下了無恥且可憐的一點私欲。”


    “……!”吳胖子沒有接話。


    “何為私欲?喝著鹿血酒,玩弄著美人小妾;身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閑暇時,再看一看藏品庫中,那些古董字畫、珍品法寶,這便已是人生知足啊。”巴烏肆意地笑著,雙眼再次變得明亮起來:“即便未來,邊疆再起風雲,那也自會有下一位年少輕狂,滿腔熱血的巴烏,披戰甲,持長槍,為國而戰。隻是不知,這位巴烏的晚年,是否也與我一樣啊,哈哈哈!”


    “朝廷如此對待功勳之將,確實令人心寒啊。”吳胖子順著話題回道。


    “沒什麽心寒不心寒的。”巴烏擺手道:“年少時,都覺得自己是天命所歸;暮年至,鏡中見白發湖水映平庸。唯有錢財可慰我傷疤,唯有珍寶可祭我年華。”


    “吳胖子啊,你說那六百五十萬的星源,能娶多少小妾啊?死後能修多大一個墳啊?!長槍銀甲,本將是不準備留給後人了,但這稀奇珍寶,卻是越藏越值錢啊。”巴烏雙眸明亮,臉上充斥著笑意,輕問道:“你覺得呢?”


    他老臉上褶皺堆積,笑容燦爛且陰暗,這表情過於無恥了,以至於讓吳胖子都覺得很下流。


    吳胖子稍稍停頓片刻:“小人懂了。”


    “當年本族的朝中大官,還與我說了一句。”巴烏微笑道:“你求我,那便不可議價。”


    吳胖子咬了咬牙:“小人明白。”


    “唉,時候不早了,本將也有些乏了,早些休息吧。”巴烏出言送客。


    吳胖子抱拳道:“小人這便告退。”


    不多時,吳胖子離去。


    巴烏美滋滋地站在內堂中,擺手招呼道:“仙丹……把本將的仙丹拿來,今夜翻兩塊牌子!”


    不多時,這位垂暮老人,就像是報複性消費一樣,衝進了小妾房中,又菜又愛玩地折騰了起來。


    ……


    子時末。


    不老山中,望北壁。


    一位身著青衫的公子,瞧著正麵峭壁上幹涸的血跡與神兵利器留下的戰鬥痕跡,久久無言。


    這位青衫男子,便是任也一直苦苦追查的觀風公子。


    他大概是半個時辰前,才趕到了不老山中,沿途走過望北壁,才駐足停留。


    這麵高聳入雲的峭壁上,充斥著大量的黑血,就像是有神明在此隕落,且身軀崩碎後,滾燙的熱血噴滿了大半牆壁一般。


    雖然不知多少歲月已經逝去,但這血跡與神兵利器留下的痕跡,卻依舊清晰可見,就仿佛在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觀風公子瞧著望北壁,怔怔道:“都言你是病逝在此……真的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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