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前,長街之上。


    任也聽到呼喊聲之後,便勒馬駐足,皺眉道:“走,去看看怎麽回事兒。”


    北方戰事一起,這原本安靜祥和的清涼府,就變得有些混亂了。


    不管是南疆朝堂的文官,還是大軍的兵丁、將領,以及千裏綠營的匪軍,隻要是負責後勤物資調配一事的人員,此刻皆在府城之中,並忙碌地穿梭在各條長街之上。這既顯得熱鬧非凡,又會有一種人員頗雜之感。


    任也回城後,便命令許棒子、二愣、老劉,以及楓林等人,去幫助黃哥安置傷兵,以及接管陸續抵達清涼府的各種物資,所以距離案牘庫很近的街道旁,也幾乎全是陌生麵孔在穿行。


    “籲!”


    任也勒緊韁繩下馬,帶著二十餘名近衛,大步流星地走入了案牘庫之中。


    清涼府的案牘庫有兩處,一處是在王府之中,一處是在府城之中。其內部藏有曆年來的重要政務公文、軍機情報、地方誌、人物誌,以及各種有關於大乾、南疆之地的史料文獻等等。總之入庫的案卷頗雜,足有數萬卷。


    不過,自任也接手清涼府以來,他更看重的是王府內的案牘庫。因為那裏有不少武學典籍和提升個人能力的藏書等,雖然品階都不高,但隻用於練兵,培養隨扈和文官之類的,倒也算夠了。


    至於府城中的這座案牘庫,基本屬於閑置狀態。因為這裏封存的都是一些政治、行政,以及過去的一些軍事史料等等,暫時用不上,平時也隻有五位小吏照看。


    入院後。


    任也見到案牘庫內濃煙滾滾,但已有六名小吏,提著水桶,將火澆滅了。


    他邁步上前,皺眉詢問道:“怎麽突然起火了?”


    幾人一見懷王駕到,立馬跪地呼喊:“草民見過殿下!”


    這些小吏之所以自稱草民,那是因為他們在府城中並沒有官階品級,說白了,就是清涼府雇傭的臨時工。


    “免禮,免禮。”


    任也立馬擺手:“是看管不慎才起火了嗎?”


    “稟告殿下,不是看管不慎。”一位老翁彎腰抱拳,臉色極為無奈又忐忑地說道:“是……是那楊三郎,突然瘋魔了一般,拿著一盞燭火,企圖焚燒案牘庫。若不是我等發現及時,恐怕這裏已經成為一片廢墟了。”


    “是故意焚燒案牘庫?!”任也有些吃驚:“他人呢,抓住了嗎?”


    任也來這裏查看,其實是覺得城中人員混雜,怕生事端,但卻沒料到,這還真的是有人故意放火。


    “那楊三郎瘋了。放火時,人在庫中逆行,身入大火之中,被活活燒死了。”那老翁有些傷感且無奈:“我們衝入時,想要救他都救不得。等火撲滅了,他也渾身如焦炭一般了。”


    任也聽到這話,冷臉道:“楊三郎是何人?”


    “他是這案牘庫的管房。”老翁讓開身位,逐一介紹道:“我等三人都是跟隨他管理這案牘庫的。旁邊這兩位,是在戶房當差的,剛剛聽到喊聲,便來此滅火。”


    “管房為何要偷偷焚毀案牘庫,他之前可有什麽異常?”任也已經自己查到內奸了,語氣也變得很嚴肅。


    “這楊三郎最近確有一些異常。”老翁如實回道:“殿下歸來那一日,綠林大軍入城,他也不知是怎麽了,突然就變得神神叨叨,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總是在自言自語,說是有什麽東西找不到了。但他雖神色恍惚,可也沒有什麽過激之舉。隻是這兩天,一直在案牘庫中查閱以往的案卷,連家都沒回。他婆娘來叫了他幾次,也都被其嗬斥回去了。”


    “直到剛剛,我值夜結束,準備返回家中休息,卻不曾想將一些隨身之物落在房中了,便返回來拿。誰知道,正好撞見楊三郎拿著燭火焚燒案牘庫……。”老翁話語簡潔,邏輯清晰的將前後因果敘述了一遍。


    任也越聽越覺得離奇,皺眉又問:“除此之外,這楊三郎就再無異常了?”


    “稟告殿下,老夫與楊三郎共事多年,一直管理著案牘庫。他為人雖然有些迂腐執拗,但卻非常謙和,做事認真,也十分好學。這庫中不少史料的殘卷,以及較為枯燥的政務案卷,都是他一一求證,並補齊填寫,最終將其規整完善。”老翁輕聲道:“他說,殿下若是真的英明神武,主政一地,那日後定會重修案牘庫,重視這裏的一切。因為,它代表著清涼府的底蘊與曆史……。”


    “除此之外,他閑來無事也會翻閱各種案卷,且看得津津有味。”老翁如實道:“不過,他很守規矩,從未將這裏的案卷拿回過家中,隻是查閱學習而已。”


    任也聽完老翁的描述,心裏暗道:“這還是個求知好學的小吏,可他好好一個人,為什麽突然就瘋了,還火燒案牘庫呢?這太反常了啊……!”


    “爾等在門口守著,莫要聲張起火一事。若有人問起,便說雜物間不慎走水,火已經滅了。”任也回頭衝著近衛兵丁交代了一句,便又對老翁吩咐道:“你帶路,我進去看看。”


    “是!”


    近衛們行禮後離去,老翁則是在前頭領路,帶著任也走進了充斥著焦糊之味兒的庫房之中。


    入內,光線極為昏暗,四周窗戶也都被木板擋住,整座房屋顯得非常幽靜與密閉,眼前也都是一些擺放整齊的書架。


    左側,一具焦糊的屍體,姿態略有些扭曲地趴在地上,渾身衣物也被焚燒了大半。


    屍體周遭,約有七八平米左右的區域,盡是大火焚燒過的景象,滿地水漬,且不少書架都已經漆黑焦糊,上麵一大半案卷也都變成了灰燼。


    任也邁步來到近前,彎腰看了一眼屍體,卻見到那楊三郎的臉上雖然也有燒傷,但麵容還算清晰。


    看到這張臉時,他才瞬間記起了此人。


    雙方見過幾次,而且都是在府衙中,黃哥甚至還稍稍引薦過他。但任也每天要記的事情太多了,早都忘了此人的名字,隻記得他的長相。


    二人最近一次見麵,是前兩天任也剛剛返回清涼府的時候。當時府衙要用人,所以黃哥再次召集了很多小吏在府中聽令。當時這楊三郎也在,隻不過他性格過於內向,也不怎麽說話,存在感極低。


    庫中,任也稍稍提了一下衣裙,彎腰蹲在屍體旁邊,習慣性地觀察現場。


    他發現,這片燃火之地的範圍並不大,說白了,就是火勢剛起,基本就被撲滅了。


    如果是一個思維正常的人,即便無意間引火燒身了,那想要衝出燃火之地自救,應該是不太難的,更何況周邊還有滅火之人的幫忙。


    可楊三郎卻是活活燒死在了這屁大點的地方,其行為也正如老翁說的那樣,就很像是一位瘋子在引火自焚。


    這踏馬的太古怪了。一個好好的人,即便有些迂腐和執拗,可怎麽就會突然瘋了呢?!受到什麽刺激了?


    “……!”


    任也越發感覺這事兒不正常,所以習慣性的用手摩擦著下巴,輕聲嘀咕道:“找不到了……什麽找不到了?這案牘庫裏有什麽秘密?”


    他猛然轉身,看向老翁問道:“他這兩日一直在庫中翻閱資料?”


    “沒錯。他一直在嘀咕,說有什麽東西找不到了……就自言自語,我與其說話,他也不回應。”老翁答。


    任也思考半晌:“查閱案牘庫中的案卷,是要有記錄的吧?”


    “咳咳……!”老翁輕聲咳嗽了兩聲:“按照規定,不論何人查閱庫中資料,都是要有記錄的。但……但這兩日楊三郎……狀若瘋癲,隻一心查資料,卻沒有再自行記錄。”


    任也一聽這話便知,因為自己很少關注這地方,所以除了楊三郎外,這裏的其他人早都已經擺爛了,根本沒有什麽查閱記錄。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此地不受重視,小吏也是拿俸祿上班,天天混日子,你不能要求他們和股東比。


    任也並沒有生氣,隻蹲在地上,仔細思考了一下問:“那你記不記得,他這幾天都對什麽樣的案卷感興趣?”


    老翁陷入沉思。


    任也盯著他,心說,你要是連這個都想不起來,那我隻能把你開了,因為要你一點用都沒有啊。


    “嘶……!”老翁心知自己即將失業,腦力沸騰時,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大聲道:“我想起來了。昨日我叫他吃飯,楊三郎正在查閱兩本案卷。”


    “什麽?”


    任也問。


    “《軍議本紀》和《政事通錄》。”老翁仔細回憶了一下:“沒錯,就是這兩本案卷,我親眼看見的。”


    “拿來,我看看。”任也起身吩咐。


    ……


    不多時,任也坐在案牘庫之中,開始翻閱《軍議本紀》和《政事通錄》,而這裏麵的內容,已經不能用枯燥來形容了,可以說是催眠寶典一類的。


    【武帝四年秋,皇下召,命懷王領兵平南湖之亂。】


    【十月初二,平亂之戰將起,懷王召一眾隨軍幕僚,以及將領十餘位,在南湖縣縣衙議用兵之事。】


    【與會者——軍師郎將項康,王府幕僚董成、溫候安、荀非、譚鴻基,青州衛前將軍洪城,青州衛左將軍白征,參將李天鶴……。】


    【辰時初,議事開始。】


    【懷王殿前禦史——韓子夫錄。】


    【懷王曰:“南湖叛軍據險而守,糧草充足,諸位可有破敵良策?”】


    【……!】


    任也耐著性子,大約一刻鍾後,便粗略地翻閱完了《軍議本紀》。


    隨後,他眉頭緊皺,又打開了《政事通錄》,繼續查閱。


    【武帝五年春,三月二十八,懷王欲減少清涼府兵役年限,在府衙中議事。】


    【與會者——軍師郎將項康,王府幕僚董成、溫候安。】


    【……!】


    【武帝五年春,四月初三,懷王再議減少兵役年限一事。】


    【軍師郎將項康,王府幕僚荀非、譚鴻基。】


    【懷王殿前禦史——韓子夫錄。】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任也坐在案牘庫中,大約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將兩本案卷,都粗略看了一遍。


    他仰麵看著天花板,伸手揉著酸疼的眼睛,心中非常迷茫。


    這兩本案卷紀要,其實就是古人的會議記錄,且都是以老懷王為主的。這種東西,在現實世界中也有流傳於世的,比如著名的《白虎通》、《鹽鐵論》等等。


    從內容上來看,這兩本案卷紀要,根本就沒有任何問題啊,記載的也都是父王跟麾下大臣開會時說的話,討論的議事內容等等。


    兩個案卷中出現最多的人,也都是一些早已離世的舊臣。他們要麽是自然老死,要麽是懷王死後,被景帝清理而死。


    比如禦史韓子夫,軍師郎將項康等等,他之前也都聽人提起過……


    “奇了怪了,這楊三郎查這些東西幹什麽?”任也坐在椅子上,正耐心琢磨著。


    “踏踏!”


    就在這時,近衛跑到門外喊道:“殿下,南疆的三皇子派隨從到了府衙,問您什麽時候回王府。”


    任也緩緩起身:“這就去。”


    “是!”


    他站在堂中,仔細思考了一下,便衝著老翁說道:“我先走,這裏封門,任何人都不能進,而且也莫要聲張這裏起火,以及楊三郎之死一事。後麵,我會讓人處置他的屍體,還有他的家屬。”


    “是,殿下!”


    老翁點頭。


    任也吩咐完之後,便快速邁步離去。


    三皇子急於見他,肯定是有重要之事相商,且與大戰有關,所以耽誤不得。


    出了門,任也翻身上馬,帶著近衛向王府中趕去。


    不多時,駿馬衝向府城外的官道上,任也抬頭前望時,卻突然身體一僵,毫無征兆地勒緊了馬繩。


    “律律……!”


    軍馬被勒得揚起雙蹄,發出慘叫。


    周遭近衛嚇了一跳,喊道:“怎麽了殿下?!”


    任也呆呆地坐在馬上,臉色煞白道:“我……我知道楊三郎……沒有找到的……是什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星痕之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偽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偽戒並收藏星痕之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