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穀道中,激戰正酣。


    朝廷大軍,那被困住的一萬多兵甲,此刻都抱著視死如歸的態度,正在向外衝擊。


    一線天上方有墜物,如暴雨一般向下砸擊;而峽穀道兩側也皆有伏兵阻攔,寸步難行。在這樣的情況下,投降是不可能的,因為清涼府兵力有限,他們根本不可能去冒險管控降兵降將。也就是說……即便這群朝廷兵丁不還手,那也是個死。


    所以,衝出峽穀道與友軍回合,就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即使心裏萬般恐懼,那也得戰。


    “兄弟們!援軍已經向我們這裏靠近,殺出去!”


    “殺!”


    “……!”


    峽穀道中,振奮士氣的喊聲,如潮水一般響徹。朝廷一方的將領,再次率軍突圍。


    相比於敵軍,清涼府一方的兵丁稀少,且大部分青州衛士兵,都藏在峭壁兩側投擲殺人軍械,而出口兩側全靠守歲人頂著。


    他們依靠著強大的防守軍械,目前可以穩住局麵,可若想全殲敵軍,那卻需要一定的時間。


    峭壁上,楊南看著草原外的景象,見兩側之路上烽煙滾滾,朝廷的中軍、後軍,早都已經奔襲過半,正直直的向峽穀道撲殺而來。


    他很急啊!


    按照敵軍的這個速度,自己一方肯定無法在他們趕到之前,解決峽穀道中的朝廷兵丁。到時,敵軍兩股部隊交匯,一方在外圍接應,一方衝擊,那很輕易就可以反包圍守歲人。


    屆時,敵軍仗著人多,反複衝擊幾次,峽穀道怕是守不住了。


    楊南極目遠眺地看向草原,心裏萬分焦急,他真的需要時間啊。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峽穀外有一名老將,也在不停地觀察著戰場局勢,且比他看得還透徹。


    草原上,馬蹄聲急。


    老將張貴騎著高頭大馬,正率領部隊向回奔襲。


    左側,二愣肩膀上纏著破布條,不停地回頭凝望,見到敵軍騎兵也已向自己這邊靠近。


    “聿聿聿~!”


    突兀間,張貴牽住韁繩,戰馬發出嘶鳴,向左側扭頭。


    他這一停,陶文淵,林子輔,以及張貴的長子,全部牽繩駐馬。


    這幾個老將一塊征戰多年,彼此都很了解彼此的秉性。說白了,誰一撅屁股,他們就知道對方要拉什麽屎。


    頭將駐馬,三千騎皆原地停滯。


    “你們怎也停下了?”張貴笑著衝林子輔等人問道。


    “哼,我怕你這老東西,在黃泉路上孤單。”林子輔傲嬌地拿起了酒葫蘆。


    “哈哈哈!”


    張貴聽到這話,爽朗的放聲大笑。


    他之前已經廝殺數輪,此刻全身都是血跡地吼問道:“諸位,刀可尚在?!”


    “在!”陶文淵眯著眼睛,輕聲回應。


    “在!”


    “……!”


    二愣,林子輔,張貴長子,三百保王黨,皆聲音洪亮地回應。


    陣中,那些被裹挾著被迫造反的兵丁將士,目光有些猶豫,凝重。


    “諸位,戰馬能否奔襲?!”張貴眯著眼睛,徐徐掃過三千騎,再次大吼著喝問。


    “尚可奔襲!”


    這一次,喊聲變得整齊,洪亮。


    張貴看向陣中那些被裹挾的將士們,聲音低沉卻有力:“老朽此刻隻有一言,清涼府若被攻破,那狗艸的景帝,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位造反的人。他才不會理會你們的為難之處,持械者,定被株連九族。生逢亂世,是幸,也不幸。既披上戰甲,也隻是保,能保之人而已。我等當初隨懷王起事,也是為此。家鄉在後,總有人要站在前麵……爾等雖然早已投靠朝廷,但你們身上所披皆是青甲,舉的皆是懷王旗!年幼者,你們的父輩一代,都是食懷王之祿,領清涼府軍餉。如若爾等尚有膽魄在,便與我向死而生,殺向敵陣。待明日天明,我與你們一同埋骨青山。烈日之下,照耀的是遍地忠骨,而非朝廷鷹犬!”


    喊聲激蕩,周遭那些被迫造反的兵丁、將士,此刻都不由得看向了清涼府。


    他們的家鄉就在那兒,隻有一麵青山相隔;他們的至親都在那兒,手無縛雞之力,對抗不了鐵騎與鋼刀。


    張貴隻說了寥寥幾句話後,便扯著韁繩,看向敵軍兩側陣列:“刀尚在,馬能跑,諸君與我,再為老懷王之子,殺下一座江山!”


    “我部,隨我擊向左側敵軍陣列,不死不還!”陶文淵大吼。


    “我部,隨我衝向左側,不死不還!”二愣拔刀喊著。


    “殺!”林子輔提著酒葫蘆,雙眸明亮。


    “與我廝殺!”


    張貴舉著關刀,一騎當先地衝向右側敵軍陣列。


    林子輔在後,緊緊跟隨。


    二愣與陶文淵,則是掉頭殺向左側。


    霎那間,三千殘騎兵分兩路,竟再次調轉馬頭,向朝廷步兵陣列撲殺而去。


    那些被迫造反的兵丁將士,在奔襲中,頻繁扭頭看向清涼山,看向家鄉。


    此一去不還,便一去不還。


    待天明,望家鄉還在,望至親還在……


    滾滾亂世,撲麵而來,微弱的個人總會被大勢裹挾,這萬般無奈下,留忠名於世間,便也是一段佳話。


    退無可退,那便殺吧!


    ……


    峭壁上,正斟酌如何拖延敵軍進攻鋒芒的楊南,此刻聽到峽穀道外喊殺聲震天,不由得驚愕扭頭。


    抬頭遠望,他竟見到張貴、二愣等人,率領三千騎兵,反撲向左右兩側的朝廷步兵陣列。


    隻一瞬間,他便明白了這幾位老將所想。你需要時間,那便用三千騎給你時間。


    站在冰冷的岩石上,楊南大腦一片空白。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也是一名特殊的軍人……他能共情這些古人的心中所想。或者說,他現在有的信仰,就是來源於過去的曆史。或許……也來源於這裏,碭山關……一個在曆史上找不到名字的地方。


    峽穀道出口。


    一向性格比較冷的李彥,扭頭望向遠方,見騎兵逆向而行,馬蹄聲遠去,久久無言。


    一線天內,劉紀善在戰鬥中轉身扭頭,稍稍怔了一下,便大喊道:“快點殺!!!他們或許還能回來幾個!”


    守歲人攻擊烈度再次提升,開始傾其全力解決峽穀道中的敵軍。


    ……


    全部開拔的中軍大營。


    左玄騎馬,看著反向衝擊兩側的三千殘騎,目光愕然:“小懷王紈絝無知,老懷王身死多年……他們的膽魄從何而來?!”


    “一群愚忠之人。”偏將皺眉評價一句。


    “朝廷的邊塞之軍,若有一半這樣愚忠的人,還何懼小小南疆?”左玄冰冷地回了一句,沉默許久道:“命兩路大軍停滯後撤,騎兵保護側翼。”


    “總兵,他們隻有三千騎。”


    “蠢豬!那是三千赴死之人,可殺萬軍。”左玄瞪著眼珠子吼道:“命兩路大軍後撤!”


    ……


    一刻鍾後。


    張貴,林子輔統帥右側一千五百騎,撞入敵軍神機營。


    火銃齊射間,一千五百騎,死傷過半。


    騎入陣中,連續衝殺三輪,神機營潰散著後逃。


    張貴,林子輔皆受重傷,率領殘部繼續追擊,追至敵軍中軍步兵陣列,再殺一千五百人。


    衝出陣中時,二人身邊隻有不到百騎。


    張貴牽馬回身,看著漫無邊際的敵軍,大喊道:“懷王仗前偏將——張貴去也!”


    話音落,他殺入茫茫人海,消失不見……


    林子輔回過頭,看著自己幾位年長的兄弟,又看向了張貴的長子:“懷王軍旗交於你,你扛旗返回,向總兵通報戰況。”


    張貴的長子此刻戰至力竭,身軀染血,擁有兩處深可見骨的刀傷:“林伯,我願……跟隨父親……。”


    “給老張留個後!”林子輔不容拒絕地命令道。


    片刻,張貴長子一人扛旗返回,林子輔率領自己的堂兄弟幾人,再次衝入陣中,斬殺敵軍一名偏將,死在了無數火銃之中。


    左側,陶文淵的戰馬被弓弩射死,他立於敵軍陣中,憑借一把長槍,刺死敵軍數十眾,腳下盡是伏屍。


    死前,槍豎地而立,身中數十箭矢,雙眼凝望著清涼山,一動不動。


    不遠處,二愣戰至力竭,趴在馬背上,手裏攥著邀月,迷迷糊糊地說道:“小橘子……上啊!”


    “聿聿聿~!”


    小橘子打著鼻響,突然抬頭看向南方,隨即頭也不回地奔跑了起來。


    這匹老馬,渾身浴血,卻衝出陣中,載著二愣直奔南方,直奔那個離開多年的小鄉村……


    它或許感知到自己的壽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它想載著這個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小子……回去看看。


    白馬肆意奔騰,放眼望去,竟是一片遼闊的草原。


    二愣沉沉睡去,以為自己即將死去,卻不知蓮兒之前送他的那枚道符,閃爍起了淡淡的光暈……


    戰場中,三千殘騎消失在了滾滾大勢之中,他們爭取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


    峽穀道中,敵軍被盡數坑殺。


    李彥,唐風,劉紀善,楊南,王培等人北望,見到有一匹孤零零的戰馬,馱著一位負傷的青年奔襲而來。


    趴在馬背上,舉著懷王旗的張貴長子,大喊道:“報!四千騎不辱使命,全員赴死,僅剩我一人還……”


    “報!四千騎不辱使命,全員赴死,僅剩我一人還……”


    “……!”


    他一遍遍地喊著,單人單騎衝入峽穀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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