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采(捉蟲)


    鎏金博山爐是不遜於宣爐的絕品香器, 以前周清隻聞其名,從未見過實物, 但此時此刻, 價值連城的珍寶就放在小小的木匣之中,她卻沒有心思查看。


    腦海中不斷思量著原涵的話,秀眉越皺越緊。


    諸位賓客都是過來湊熱鬧的, 如今紛紛離開了聚仙樓, 周清懷裏抱著木匣,杏眼緊緊盯著那道纖細的背影。


    原涵是江南人氏, 身量本就纖細, 最近又消瘦了不少, 穿著寬鬆的裙衫, 風一吹, 更顯的骨瘦形銷, 看來她在寧府的日子並不好過。


    周清不由搖頭,上了馬車後,她將暗色的匣子打開, 眼見雕刻精致的博山形爐蓋, 她暗暗讚歎, 隻覺得前朝的匠人當真是巧思, 不止打造出這些名器, 還能做出香薰球那等精致的物件。


    細膩指腹輕輕摩挲著爐身,她啞聲發問, “爹爹, 方才原姨娘讓女兒將博山爐交給指揮使, 這是何意?”


    周父浸淫香道多年,對品相絕佳的香器無比珍惜, 但博山爐本就不屬於周家,是千山的心愛之物,強行留下也沒甚意思,還不如依照原涵的囑咐,將此物送到鎮撫司中。


    “等指揮使再來香鋪時,將香爐交給他便是,先前家裏隻有宣爐,都被劉兆曲那等小人惦記著,他利用銀錢美色把王魯收買,就是為了將香器奪走,還險些害了你的性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由此可見,留下博山爐並非好事。”


    周父低頭端量著香爐,眼底透著濃濃不舍,但做下的決定卻不會更改。在他看來,寶物雖好,卻永遠比不過血脈至親。


    周清緩緩頷首,也算是應下此事。她想起謝崇說過的話,這人在比試之後,便要過來提親,若是父親不同意這樁婚事,該如何是好?越想越是緊張,除此之外,還隱隱生出了幾分欣喜。


    抬眸看著交談的爹娘,她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腦海中浮現出那張剛毅俊美的麵龐,輪廓深邃,似斧鑿刀刻一般。


    方才謝崇也出現在聚仙樓,但由於人多眼雜的緣故,他並沒有上前,也不知何時才能過來。


    很快馬車停在了香鋪門口,一家人回到了後院,周清將博山爐放在香房,而後便抱著錚兒,輕輕誘哄著。


    孩子最近長開了些,白生生的麵頰就跟剛出鍋的幹糧似的,又軟又嫩,隻要一看見他,周清整顆心都要化了。上輩子她得了天花,錚兒隻活了短短四年,就被羅母生生害死。


    羅家人生性狠毒,幸虧她早早和離,否則若因為這幫無足輕重的惡人,拖累了孩子,那她重活一世也沒有絲毫的意義。


    思及往日痛苦的經曆,她眼眶微微泛紅,不過悲傷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便被錚兒給打斷。


    孩子的性情與父母相似,既不愛笑也不愛鬧,往日由金桂跟劉婆婆照顧著,他無比乖巧,但在母親麵前卻十分活潑,藕節似的胳膊不斷揮動著,小嫩手拍了拍周清的胸脯,涎水順著粉嫩的嘴角流下來,明顯是餓了。


    周清目光溫柔如水,坐在床沿邊上,先拿著帕子輕輕擦拭濕潤的麵頰,然後才將衣衫解開,準備給孩子喂奶,豈料剛喂到一半,門外便出現了一道高大的人影,低沉而又熟悉的聲音響起來。


    “清兒,是我。”


    杏眼陡然瞪得滾圓,周清渾身發顫,說不出的慌亂,她狠狠咬了下舌尖,等心緒平複後,才急聲開口,“大人,還請您稍待片刻。”


    隔著一層門板,謝崇無法看到房內的情景,但他武藝高強,耳力遠勝於常人,聽到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好似衣料摩挲,其中還夾雜著嬰孩的哼唧聲。


    即使尚未成親,但為了照顧好幼子,謝崇特地找了經驗豐富的乳母,詢問該如何撫養孩子。細細一想,他便猜出來清兒在做什麽。


    那條被撕壞的細綢褻褲,此刻還放在箱籠之中。謝崇喉結不住滑動,眸色也越發深沉,隻覺得滾滾熱意在四肢百骸中不斷奔湧,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錚兒剛吃了個半飽,吃食便從眼前飛走了,他不滿的哼哼著,圓鼓鼓的臉蛋皺成一團,未長出牙齒的牙床輕輕咬著衣襟,在淺碧色的布料上留下一塊塊濕痕。


    因心緒紛亂的緣故,周清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她飛快將外衫穿好,深吸一口氣,才將房門從裏打開。


    她低垂著眼,緩緩俯身,“小婦人見過指揮使。”


    看著漲紅如血的芙麵與耳廓,謝崇嘴裏發幹,恨不得用嘴仔細品嚐柔嫩肌膚的滋味兒。


    強壓住心底的火氣,他伸手扶了一把,待碰到纏繞著厚厚白布的皓腕時,墨染的劍眉緊緊擰起,沉聲問,“清兒,你受傷了?”


    在男人的強烈要求下,周清許久都沒有調製過血香,尾指上的傷口早已結痂,雖然留下了一道道如同蜈蚣似的傷疤,但她並不在乎,此刻聽到謝崇的話,她緩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趕忙開口解釋,“不是受傷,隻是遮一遮、”


    話沒說完,周清便住了口,謝崇此時才想起來,先前他在皓腕上留下了星星點點的紅痕,若是讓別人看見,委實不太妥當。


    “遮住也好,莫讓旁人瞧見。”頓了頓,他繼續說,“喚我穆承可好?”


    周清搖了搖頭,說什麽也不肯叫,謝崇頗為無奈,卻也不願勉強,伸手捏了捏瑩白玉潤的耳垂,他啞聲說道,“此刻媒人正在堂屋中,還帶了一對大雁,希望伯父能了解我的心意,同意這樁親事。”


    本朝納采時,要陳雁及禮物於堂中,大雁是忠貞之鳥,更能體現出男子的心意,但由於不好捕捉,普通人根本不會這般講究,再加上她曾經嫁過人,乃是和離之身,婚事更不該大操大辦。


    “指揮使費心了。”周清幽幽歎息。


    握住冰涼的指尖,謝崇目光灼灼,什麽話都沒有多說。眼前這個女人深深牽動著他的心弦,無論是歡喜還是悲切,都能讓他感同身受,這樣炙熱的感情,他根本無法壓製住,既如此,還不如順從自己的心意,給清兒最好的一切,彌補她往日受過的委屈。


    “不妨事。”


    說話時,黑眸瞥見了衣襟上的水漬,那塊痕跡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胸前。那日清兒上身隻穿著肚兜兒,腰肢既纖細又柔軟,仿佛隨風搖曳的枝條,又似觸手生溫的暖玉。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謝崇心緒翻湧,即便未曾得見藏在衣料下的景致,卻也能想象出來。


    察覺到這人越發炙熱的眸光,周清低下頭,一眼便瞧見了濕痕,她心裏又羞又窘,轉身退回了廂房,將木門緊緊闔上,不留一絲縫隙。


    過了片刻,她換了一件妃色的裙衫,這才推門走了出來。


    兩人並肩往堂屋趕去,金桂則留在廂房中照顧著錚兒。


    眼下周良玉去了翰林院當值,最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交到他手上的活計極多,上午抽空去看了比試,結果出來後便匆匆離開,這檔口並不在香鋪。


    周父跟席氏坐在木椅上,身量豐腴的媒婆站在堂下,舌燦蓮花的說著謝崇的好處,“指揮使不止年輕有為,人品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今年二十有四,身邊連半個妾室通房都沒有,周小姐若是嫁過去,日子甭提有多舒坦了......”


    先前見到堂堂的錦衣衛指揮使,媒婆也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是犯了什麽事,招惹到了這尊大神,等聽清了大人的來意後,她算是看明白了,原來指揮使是對一名女子動了心思,才會請她來到周家說媒。


    聽說這周氏不止嫁過人,還生了個兒子養在娘家,大周朝看重婦人的名節,和離的女子想要再嫁都不容易,她居然還能讓惡名昭彰的指揮使情根深種,當真不易。


    周父腦袋嗡鳴一聲,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指揮使日日來到香鋪,隻是為了讓清兒調配安神香,緩解髓海的鈍痛,怎會讓人過來提親?


    相比於周父的怔愣,席氏並不覺得詫異,婦道人家的心思本就細密,謝崇注視著女兒的眼神,如同燒著了的火炭,其中蘊藏著濃烈的情意,但凡用心些都能看出來,也就周父沉浸於香道之中,才會忽略此點。


    不過想想鎮撫司在京中的名聲,她暗暗歎息,生怕女兒受了委屈。


    周家隻是普通的商戶,即使良玉入了翰林院,依舊比不過謝崇勢大,隻盼他初心不改,能一直善待清兒,她就放心了。


    謝崇邁過門檻,走入堂屋之中,俊美麵龐上滿是恭敬之色,衝著周父席氏抱拳行禮,“穆承見過周伯父,周伯母。”


    周父虛扶了一把,頗有些頭昏腦脹之感,若早知道指揮使來到香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肯定會親自給這人調香,就算炮製的安神香.功效不佳,也好過讓愛女被人盯上。


    “指揮使不必多禮。”


    身為北鎮撫司的長官,謝崇最擅長揣摩別人的心思,瞥見周父繃緊的下顎,他心中不由苦笑,要是能料想會栽在清兒身上,他肯定會悉心經營自己的名聲,這殺人如麻的“惡鬼”誰愛當誰當,跟他可沒有半點瓜葛。


    近段時日,他算是徹底明白了,為何會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這樣的詩句。


    隻因世上所有的人,都不過是凡胎,動情前他能殺伐果決,全無顧忌,但動情後,整顆心都落在了女人身上,根本無法自拔。


    “穆承今日過來,是為了跟二老求親,我對周小姐的心意絕不摻假,若能將她娶過門,此生不會納妾蓄婢,也不會再有旁人。”謝崇麵色嚴肅的保證。


    周清站在堂中,聽到這話,她忍不住急喘幾聲,伸手扶著桌沿,勉強穩住身形。若謝崇真能遵守他的諾言,她的心意亦不會變,此生此世皆是如此。


    媒婆站在角落中,就算早就看過那一箱箱的禮品,這會兒也不由咋舌。


    看來指揮使還真是對周氏愛到了骨子裏,否則怎會送這麽多的奇珍異寶?其中不乏古玩書籍,都是有錢也沒處買的寶貝。


    不過周氏也確實生的天香國色,豔麗無比,她當了這麽多年的媒婆,從未見過如此標致的女子。這副模樣進宮當娘娘也是使得的,若不是二嫁之身,跟正三品的大員委實相配極了。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畫屏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石上清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石上清泉並收藏畫屏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