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狠(捉蟲)


    見清兒神情恢複如常, 謝崇長舒了一口氣,想起今日在鎮撫司發生的事, 他沉聲開口, “我與謝氏徹底分家了。”


    周清猛地抬頭,眼底滿是詫異之色,給錚兒換褯子的手也微微發顫。她心裏很清楚, 謝家表麵一團錦簇, 實際上卻是烈火烹油,這樣的情況, 就算族長被豬油蒙了心也不該同意此事, 否則沒了靠山, 以往欠下的債一樁樁、一筆筆都要還回去, 豈不是要被人剝皮拆骨?


    見她麵露不解, 謝崇微微眯眼, 邊丈量著細腰邊低聲解釋,“族長自然是不樂意的,但謝福生被關進了刑部大牢, 刑部尚書欠我一個人情, 便刻意拿捏此人, 大房隻有這麽一根獨苗, 對族長來說, 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分家以外, 他再也沒有其他選擇。”


    “要是分家的話, 咱們是不是能從謝府搬出去了?”說話時, 周清杏眼亮晶晶的,語氣中也透著幾分期待。


    她嫁到謝府也有幾個月了, 就算那對婆媳從未踏足到飛軒閣中,但侯氏身為主母,府裏的奴才們自然捧著她,同時也明裏暗裏給周清使絆子,即便沒出什麽差錯,隔三差五怠慢幾回,依舊讓人膈應的很。


    眼下都快立冬了,落葉蕭蕭,天氣嚴寒,周清本想用雲錦給錚兒做身薄襖,但庫房管事也不知得了誰的吩咐,竟將雲錦裁成冬衣送到了寧玉蕪院中。


    按說上次侯氏將族長請過來,二房三房已經撕破臉了,寧玉蕪心機深沉,無論如何都該安生一陣子,但她不止收下了冬衣,還出言諷刺,說周清是上不得台麵的商戶女,沒見過好東西,才會這麽看重幾匹雲錦。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其中沒有貓膩,周清還真不信。


    腦海中浮現出先前看到的場景,她從謝崇懷裏掙脫出來,將金桂叫到房中,吩咐道,“主臥的箱籠裏放了不少玄參,你將香料送到庫房中。”


    玄參的產地不少,但江浙一帶的細皮玄參品相頗佳,效用不差,是配製安神香的主料。除焚香外,這種藥材還能滋陰瀉火,無論是搓成丹丸還是燉煮藥膳,都是難得的好東西,價值也頗為不菲。


    寧玉蕪不見得需要玄參,但她心氣不順,想找周清的麻煩,勢必會出手,到時候試她一試,也能看出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檔口謝崇坐在床沿邊上,將平躺著的錚兒翻了個個兒,大掌衝著軟乎乎的臀部拍了幾下,雖然沒用多大的力氣,卻將小娃氣的滋哇亂叫,圓鼓鼓的臉蛋都憋紅了。


    周清循聲回頭,看到這一幕,她嗤笑道,“指揮使還不快去換件衣裳,難不成這般舍不得錚兒的童子尿?這愛好委實特別,不落俗套。”


    麵對媳婦的調侃,謝崇不止不怒,心裏還升起幾分甜蜜之感,黑眸直勾勾盯著女人頰邊淺淺的梨渦,恨不得用手一遍一遍的撫摸著,隻是衣襟透著絲絲涼意,想想便覺得別扭。


    他搖了搖頭,走到屏風後更衣。


    果不出周清所料,玄參送到庫房裏,第二日就被寧玉蕪身邊的丫鬟給取走了。


    金桂氣急敗壞的跺了跺腳,咬牙道,“主子,二少奶奶太過分了,三房又不是窮的揭不開鍋了,為何要將咱們的藥材都給拿走?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嗎?”說著,小丫鬟還暗暗看了指揮使一眼,希望他能給夫人做主。


    “走吧,咱們去正堂一趟,看看寧氏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男人淡淡開口。


    即使知道清兒是故意為之,謝崇依舊生不起氣來。畢竟對他來說,侯氏婆媳隻是外人,眼前的女子才是他生同衾死同穴的發妻,此刻被人欺負到頭上,若是不討回公道,恐怕別人都以為他謝崇是個軟柿子,誰都能上來踩一腳。


    他們剛從飛軒閣走出來,便有奴才去請了侯氏婆媳,眾人前後腳進了正堂。


    一看到周清,寧玉蕪眼底劃過一絲得意,勾了勾唇,故作歉然的道,“堂嫂,都是我不好,最近不知怎的,竟然患上了舌絳發斑之症,你放在庫房中的玄參恰好對症,我便取來用了,咱們都是一家人,你應該不會計較吧?”


    周清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出女人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的鄙夷?


    她緊緊皺眉,啞聲問,“玉蕪可知我為何采買玄參?”


    藥材與香料一樣,都能用來調香,周氏浸淫香道多年,肯定是要用玄參配製香丸,這一點都不必細想便能猜出來。


    “不過是配些香料罷了,都是些奇淫技巧,用來討好人的玩意而已,就算一日不焚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難道在堂嫂眼裏,我還不如調香重要嗎?”說話時,寧玉蕪眼底蒙上一層淚意,纖細身軀抖如篩糠,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瞧著倒是可憐的很。


    此時此刻,謝嶺恰好走入正堂,看到愛妻泫然欲泣的模樣,他登時暴跳如雷,高聲斥罵,“謝崇,你真是欺人太甚,搶了我的官位不說,如今還縱容周氏折辱我夫人,這般忘恩負義,你對得起我爹嗎?早知道就該讓你死在街頭!”


    聽到這話,周清死死咬牙,豔麗無比的麵龐上露出毫不掩飾的怒意,她蹭的一下站起身,緩緩走到謝嶺跟前,眼神冰冷,不帶一絲柔色。


    “堂弟這話可就說錯了,弟妹身體康健,全無舌絳發斑之症,若你不信的話,大可以將大夫請來,仔細為她診治。要是她身體有礙,甭說一盒玄參,就是要將價值千金的何首烏拿走,我也別無二話!


    但她根本沒得病,還將指揮使救命的藥材強搶了去,你們如此心狠也就罷了,竟還倒打一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周清怒目而視,即使是個柔弱的女子,身上氣勢卻半點不弱。


    將謝嶺堵得啞口無言,她扭頭衝著侍衛吩咐,“去請大夫,給二少奶奶診脈。”


    聽到這話,寧玉蕪頓時有些慌了,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強自鎮定道,“我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何必這般麻煩?”


    “都是一家人,弟妹無需見外。”周清皮笑肉不笑道。


    侯氏坐在主位上,將堂中的鬧劇收入眼底,額角一陣陣抽疼。她是寧玉蕪的親姨母,從小看著她長大,對外甥女的脾性十分了解,瞥見她心虛的神情,怎會猜不出她在裝病?


    況且謝崇本就有分家的打算,若是將他們逼急了,後果不堪設想。


    思及此處,侯氏笑著打圓場,“清兒,你身為長嫂,千萬別跟玉蕪計較,她年少氣盛,不懂事。”


    “嬸娘也知道夫君的頭疾有多嚴重,玄參這味藥對弟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但卻是我們夫妻倆的救命藥,別人將救命之物搶走了,隻用一句年少氣盛便想將事情抹平,您這般不公,實在是令人齒冷!”


    嫁到謝府這麽長時日,周清早就看清了三房人的真麵目,他們根本沒把謝崇當成親人看待,隻把他當成一塊擋箭牌、一個可以壓榨的工具,這些血親不在意謝崇,但她卻在意極了。既如此,還不如徹底撕破臉,也省得白白遭人利用。


    纖細的身影擋在自己跟前,謝崇內裏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心頭一片滾燙。他幾步走到清兒跟前,攬住了她的肩膀,麵無表情的發問,“寧氏如此不堪,嬸娘當真打算維護到底?”


    侯氏還沒應聲,謝嶺就急了,他愛慕寧玉蕪多年,早就將這女子視為至寶,不舍得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謝崇,你身為男子,竟如此咄咄逼人,與小肚雞腸的婦人有何差別?”他雙眼通紅,拉著母親的胳膊不住哀求,“娘,玉蕪本性良善,根本沒想到會生出這種誤會,她有了身孕,萬萬不能受到驚嚇。”


    侯氏雖然不喜寧玉蕪,但她肚皮裏的孩子卻是自己的嫡親孫兒,無論如何都得護著。


    “崇兒,就當嬸娘求你了,就原諒玉蕪這一回、”


    話音未落,謝崇冷笑一聲,“嬸娘有所不知,昨日侄兒便從族長手中拿到了分家的文書,也去官府蓋了大印,本以為與老宅的人分開也就罷了,沒想到您這般偏心,倒不如徹底劃清界限,免得您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說完,他拉著周清頭也不回的離開正堂,留下那一家子麵麵相覷。


    眼見著夫妻兩個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侯氏麵上血色盡褪,腦袋裏也混沌一片,根本反應不過來。


    謝崇他、他竟敢分家?還真是個不孝不悌的畜生!


    “快!你們快去攔住他,不能讓他們離開謝府,否則就完了!”侯氏聲音顫抖。


    謝嶺從沒見過母親這副模樣,不免有些手足無措,他帶著寧玉蕪往外走,眼底露出明顯的慌亂之色。


    “夫君別急,謝崇之所以能坐上指揮使的位置,完全是靠公公的庇蔭,他離開謝府,要不了多久便會受到聖上的責罰,屆時你便能取而代之,掌管整個北鎮撫司。”寧玉蕪神情真摯,聲音無比溫柔,如同山穀中的清風,讓謝嶺焦躁的心緒和緩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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