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禮欽袍袖下的手指微微顫抖。


    好不容易歸家的兒子,卻被安排在雜物堆中。


    莫說是張拙氣憤,他焉能不知這其中蹊蹺?他又何嚐不氣憤?然而事已至此,將此事傳揚出去毫無益處。


    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別人知道此事,隻會徒增儒林笑柄。至於陳跡,他隻能事後再想辦法補償,眼下卻不能聲張。


    聽泉苑門外,陳禮欽看著滿院子的磚瓦,思索片刻後對小廝吩咐道:「將管家帶來,我且要問問他怎麽回事,這麽點小事都能聽錯!夫人明明給陳跡安排的是銘泉苑,怎麽將陳跡領來了聽泉苑?」


    「是,」小廝神色緊張,低頭便走。


    張夏覺得不對勁,急忙悄悄扯了扯張拙的衣袖,壓低了聲音說道:「爹,小心他通風報信串通口供,讓管家將此事遮掩。”


    張拙拇了拇胡須,高聲道:「那小廝,回來!」


    小廝了一下:「張大人有何吩咐?」


    「你且在這裏等著,」張拙看向張夏:「閨女,你去隨便找個小廝,尋管家過來。”


    張夏答應下來,跑得飛快。


    陳禮欽怒目相視:「張大人這是做什麽?」


    張拙在一旁漫不經心道:「陳大人,管家真的聽錯了嗎?你心裏應該有數。陳跡,陳夫人安排住處時你在不在場,在場的話,你且說說她給你安排的是哪裏?別怕,我為你做主。」


    陳禮欽袖子中的拳頭驟然握緊。


    當時梁氏安排住處,陳跡可是在場的。


    而且,梁氏將安排的理由說得清清楚楚:銘泉苑離陳問宗、陳問孝住處遠,聽泉苑離得近,怎麽都不會弄錯。


    若陳跡年少不顧大局,將一切抖落出來,他陳府的名聲可就壞了。


    此時,張拙見陳跡沒回答,又催問起來:「陳跡,你當時聽清了嗎?陳夫人說得是哪裏?」


    陳跡微微一:「是銘泉苑。”


    陳禮欽心中一鬆,十七歲的孩子已知顧全大局,難能可貴。


    張拙聽聞陳跡此話,心中有了默契:陳跡此番隻想弄死管家,不打算將戰火燃到梁氏身上,現在陳跡剛剛回府,還沒到把梁氏架在火上烤的時候。


    但張拙嘴上卻不依不饒,往前一步對陳跡說道:「你不要怕,有什麽委屈便說出來,本官為你做主。大不了以後這陳府咱不回了,放心,我保你吃穿用度樣樣都比張錚強,他如今住的宅子,今晚就騰出來給你!」


    陳禮欽不耐煩道:「張大人自己沒兒子嗎,總惦記別人的兒子做什麽?這些話讓張錚聽了心裏怎麽想?」


    張錚樂嗬嗬道:「我不介意的,陳跡今晚肯來,我今晚就搬到其他院裏—-睡大街上都行。”


    陳禮欽語氣一滯:「你!」


    此時,張夏領著管家彎腰低頭,匆匆趕來。


    管家來到眾人麵前,先是看了陳跡一眼,又看了看聽泉苑開的大門,當即明白東窗事發。


    他拎起衣擺跪下,一邊磕頭一邊說道:「老爺,一切都是小人的錯,還請老爺責罰!「


    陳禮欽恨鐵不成鋼:「這麽點小事都能弄錯,陳府還如何交給你打理?夫人給陳跡明明安排.


    「慢著!」張拙握住陳禮欽的手腕,打斷對方話語。他俯瞰著管家的脊背,笑吟吟問道:「本官且問你,你陳府為何好好的銘泉苑不給陳跡住,偏要安排這擺了雜物的聽泉苑給陳跡?」


    陳禮欽麵色一變,張拙竟要在他陳府誘供。


    他正要說什麽,張拙手掌驟然握緊,得他生疼。


    一旁的梁氏想要開口提醒管家,不防張夏突然看向她:「嬸嬸,你今日好美。」


    梁氏微微一,下意識道:「謝謝張二小姐—.”


    話未說完,管家已然答道:「回稟知府大人,因為這聽泉苑離大公子和二公子近,所以小人才會將三公子安排在此處。”


    張拙微微眯起眼睛,詐是詐出來了,卻沒想到管家竟在毫無串供的情況下,將所有罪責攬在了自己身上。


    陳禮欽勃然大怒:「張拙,你想做什麽?拿我陳府當府衙了嗎,竟行此誘供之事。”


    張拙拂了拂身上的衣袍,微微歎了口氣:「陳大人,若你家的是是非非,還得由本官這一任知府來斷,你不覺得悲哀嗎。」


    陳禮欽愣在原地。


    張拙沒有理會他,低頭看向管家:「本官問你,是誰授意你這麽做的?」


    管家已然反應過來,咬牙道:「張大人誤會了,沒人授意小人這麽做,小人也是出於一片好意,想讓三公子與大公子、二公子多親近親近。」


    張拙又問:「既然如此,那為何你領陳跡來此處之後,沒有安排下人打掃?」


    管家遲疑:「這——」


    張拙不再多言,轉身拉起陳跡手腕便往門外走去:「走,跟我回張府,莫要在這裏受委屈了!


    他陳府連一個下人都能隻手遮天、以下欺上,今日給你安排個雜院,明日還指不定幹出什麽事情來!」


    陳禮欽趕忙快走兩步,想要拉住陳跡的另一隻胳膊,


    可他還未走到,陳跡已掙脫了張拙的手:「張大人,我不去張府。」


    張拙疑惑回頭:「嗯?」


    陳跡平靜道:「張大人,有個住處就挺好了。」


    陳禮欽慢慢停下腳步,鼻子一酸。


    他冷冷的看了梁氏一眼,轉頭惡狠狠的看向管家,對一旁小廝吩咐道:「將管家拖下去——-杖斃!」


    正午的炎炎烈日之下,管家慌了。


    他身子如篩糠似的顫抖起來,汗水打濕了後背:「老爺,小人冤枉啊·———”


    梁氏拉住陳禮欽,搶過話茬:「老爺,這王貴的母親是您乳母,您先前還說回京之後要去探望她。若您將王貴杖斃了,往後還如何去見她?」


    陳禮欽沉默不語。


    梁氏又拉著陳禮欽懇求道:「妾身知道老爺生氣,妾身也沒說就這麽饒過他。這王貴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先拉下去杖責二十,再罰薪三年。妾身這個做當家主母的也有過錯,妾身稍後就去佛堂跪三天三夜,在佛前禁食三日,反思自身過失。”


    張拙與張夏相視一眼,這責罰不可謂不重,梁氏等於是將自己的臉麵都扯下來保了管家,管家被杖責二十,即便不死也要脫層皮。


    梁氏這般作態,管家今日是鐵定殺不成了。


    但是,這責罰夠不夠,不該由他們說了算。


    張拙餘光向陳跡,而後看到對方神情,又想起對方先前的態度,心中有了底。


    他上前拉住陳禮欽:「即便這王貴是你家奴,也不必喊打喊殺嘛。我覺得弟妹這提議便不錯,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家中出了這樣的下人,當家主母自然要好好反省一下。隻是,這王貴傷勢好了之後,不會繼續當管家了吧?」


    陳禮欽麵無表情:「自是不會。」


    張拙感慨:「本想把陳跡搶走的,卻沒想到他對這陳家感情甚篤,罷了罷了,我也不好再做這惡人。」


    陳禮欽直勾勾的盯著他:「張大人一來便將我陳府鬧得雞飛狗跳,如今卻要做好人了?」


    張拙哈哈一笑:「陳大人誤會我了啊,誤會,都是誤會!」


    此時,王貴見自己逃過一劫,微微鬆了口氣:杖責也是有技巧的,那些小廝想必不會下手太狠,不然自己有老爺乳母這層關係,早晚翻身收拾他們。


    王貴想至此處,又在地上磕了三個頭,磕得咚咚響,聲淚俱下:「小人愧對老爺,這便自己下去領罰了。”


    然而話音剛落,卻聽後方腳步聲響起,


    隻見陳問宗手中拎著哨棒趕來,他來到陳禮欽麵前作揖行禮:「父親,此間又出了何事?」


    陳禮欽隨口解釋:「這王貴迷了心竅,將你弟弟安排在這雜院中,還故意不遣下人為他收拾院子,如今已查明真相,正要杖責二十。”


    陳問宗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王貴,目光冷了幾分:「我來。」


    王貴身子一軟。


    傍晚,日落。


    王貴被杖責二十後,奄奄一息的被小廝抬往住處。


    陳問宗每一杖都使出全力,打完二十杖,以至於他許久未曾鍛煉的胳膊,都腫脹酸疼起來。


    打到第十一杖的時候,陳問宗累得有些脫力,便又歇了一陣子繼續打。這二十杖打完,王貴便是連哀豪的力氣都沒了。


    他這兩個月來,已是第二次因陳跡受罰,也不知是倒了什麽黴,以前隨意拿捏的庶子,如今卻怎麽也拿捏不住。


    今日之事,到底是巧合,還是那庶子在精心算計?王貴疼得冷汗直冒,沒有精力去想。


    小廝們抬著他穿過院子,推開了住處的木門。


    有小廝低聲道:「幹爹,不是我們不想幫您,實在是大公子下手太狠,我們攔不住啊。」


    王貴有氣無力道:「閉嘴,把我放在床上,都給我滾!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都想看老子笑話!」


    小廝撇撇嘴不再言語,大家齊心協力將管家趴著放在床上。


    正當他們要轉身離去時,卻見管家突然彈起身子呼喊一聲:「呸呸呸,我枕頭上是什麽東西?」


    小廝們定晴一看,隻見管家臉上糊了一臉、一嘴的黑乎乎的糞便,惡臭難聞。


    王貴發了瘋似的扯著嗓子,歇斯底裏:「誰幹的,這是你們誰幹的?敢做不敢認是不是,等老子好了,挨個收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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