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a:「本日谘詢」(來自「不迷途的羔羊谘詢會」會議記錄)


    〇谘詢者:宍倉徹(2年a班(※1))


    來找你們問些奇怪的事情,真是抱歉。可是我真的很煩惱。


    綿貫那家夥(※2)說來找你們一定會有辦法……所以,拜托你們了。


    (※1)二年級的宍倉學長個子很高,長相精悍,不過沒有粗野的感覺,比較像是斯多葛學派的禁欲主義者。因為他堂堂的體魄,以及外表顯而易見的體能,有不少社團找上他,不過全都被他以「不習慣團體行動」為理由拒絕了。這件事情在二年級體育類社團之間頗出名。


    (※2)綿貫學長就是上次利用本谘詢會的二年級綿貫司,與宍倉學長自國中時代就是朋友。說實話,我們給了前來谘詢的綿貫學長錯誤的答案,因此包括我在內的羔羊會成員們都很好奇,為什麽他還會推薦朋友來找我們商量。


    我似乎變成殺害舅舅的罪大惡極之人了。


    嗯?不不,我當然沒有真的殺人。


    隻是有人放出這類謠言。


    大約從上禮拜開始,學校裏擦身而過的家夥們隻要見到我就會竊竊私語。我雖有些在意,不過——這話我自己說似乎有點奇怪——我這人向來不在意旁人說什麽,因此常放著事情不管,直到造成實際傷害為止。


    但是我從小學起就認識的死黨,也就是坐在我附近的須川半開玩笑地對我說:「聽說你謀殺了有錢的舅舅,還追求剛死老公的舅媽?看來可愛的學妹似乎滿足不了你。」事情到了這地步,我已經無法坐視不管。這玩笑未免太過頭了,而且有幾件事情我也覺得不對勁。


    的確,我舅舅前陣子剛過世。


    但不是被謀殺的,純粹是飲酒過量引發急性心髒衰竭。根據醫師的診斷結果也沒有可疑的地方。聽說他的身體原本就不好。我們根本不住在附近,關係算不上親密也稱不上疏遠,所以詳情我不是很清楚。


    順帶一提,我舅舅不是特別有錢。再說舅舅除了太太之外,還有三個小孩,所以就算他再有錢,我和母親——對,舅舅是母親的兄弟——事實上也不會因此受惠。


    我問須川從哪裏聽到這件事。說實話,比起毫無事實根據且一點可信度都沒有的謀殺說法,我更在意為什麽會有人知道舅舅過世。剛才也說過,我們家和舅舅來往沒那麽親密,所以去參加靈前守夜的隻有我爸媽;我雖然出席了葬禮,不過碰巧是在禮拜天,所以沒有向學校請喪假,照理說學校不應該有人知道。


    我原以為須川會告訴我某個人名,沒想到消息來源居然不是個人。他得到的消息姑且算得上第一手資料。


    我想各位應該也知道有個新聞社和電腦社共同使用的校內網路布告欄——我以惡魔手段逼迫舅舅,最後甚至逼死他的種種內容,就公布在那裏。


    我馬上去資訊室,但我不太會用電腦,於是麻煩碰巧在那兒遇到的一年級中瀨華幫忙查看那個布告欄,可是到處都找不到那則消息。本以為可能是上了須川的當,可是他不是會撒這種無聊謊言的人。和中瀨談過後才知道這類布告欄隻要出現消息來源不明或毀謗中傷個人的內容,管理員就會予以刪除。也許是已經被刪掉了。


    老實說我並沒有打算積極處理,但一想到有人將過世親人的隱私暴露在布告欄上隨意流傳,身為舅舅的親戚,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管。我向中瀨道謝後,原本準備前往電腦社沙但中瀨告訴我,對布告欄內容有意見的申訴信通常是寄到新聞社,所以建議我先去新聞社。而且中瀨表示她的國中學長人在新聞社,可以幫忙疏通。要麻煩她這麽多事情,我也相當過意不去,不過有她在,事實上真的幫了不擅言詞的我一個大忙,於是我和她約好過陣子一定回報她之後,便跟著她一起到新聞社去。


    幸好新聞社還保留著刪除的訊息——好像是叫備分?——不過當時新聞社正好急著處理綿貫找你們「羔羊會」谘詢的消息,所以他們隻說:「東西就存在那邊的電腦local端裏,你自己找吧。」完全任由我自行動手。這是我的私事,如果我會電腦的話,照理說應該自己動手,但我不曉得布告欄之外的東西該怎麽操作,所以……我滿心羞愧地再度麻煩中瀨幫忙調查。中瀨的臉上沒有任何排斥,幫我搜尋曆史紀錄,我想大概是為了回報我上個月的幫忙吧,真是個好女孩。


    但是看了結果之後,我呆住了。除了舅舅的事情之外,還有一大堆與我有關的謠言。我已經將原文影印交給會長了,各位等會兒可以傳閱。內容主要是——


    『宍倉徹是可怕的家夥。他國中時期曾把幾個看不順眼的老師送進醫院,連校長也怕他,所以沒辦法處分。』


    『宍倉徹打倒三名飆車族。』


    『他很花心,建議別靠近。』


    『他在鄰縣的醫院痛毆輕佻的晚輩,晚輩可憐兮兮地慘叫。』


    『不參加社團活動是因為他每天忙著打架。他昨天也把聚集在便利商店的十名西高不良少年強行送進醫院去了。』


    『看見他穿著外套時要小心,他身上一定帶著刀。』


    『t.s.是邪惡宗教團體h會的儲備幹部,背後有人撐腰抹消暴力事件。』


    『他對女人沒興趣。』


    ……謹慎起見,隻是為了謹慎起見,我稍微解釋一下。


    這些全都沒有事實根據。我雖打過架,但頂多是兩隻手就能夠數完的次數罷了,而且也不曾把對方打到必須住院。


    啊啊……還有,嗯……很丟臉的是我完全不曾和女生交往過,話雖如此,不代表我特別關注同性,純粹是不擅長交朋友,尤其是沒機會認識女孩子而已。


    我的母親娘家是經營寺院(※1),我偶爾會去幫忙,所以多少稱得上是宗教相關人士,但絕對沒有胡作非為。那間寺院幾百年前就在這一帶紮根,也就是位在隔壁縣的無倉寺,也許有人知道也說不定。那間寺院還經營幼稚園和照顧兒童的相關設施……嗯,也算得上是這附近規模不小的寺院就是了。


    (※1)我不自覺深深認同並與成田同學麵麵相覷。宍倉學長冷靜的舉止和莫名嚴肅的說話方式,原來是家學淵源。(下一刻,成田同學卻對我說:「和佐佐原很像。」我看起來也那麽嚴肅嗎?)


    然後,那些亂七八糟的留言之中,最新的內容就是舅舅的死是我的傑作。


    嗯?你說那些亂七八糟的留言隻是碰巧和事實同一時期發生?


    啊啊,我也想過這點。中瀨也問過我同樣問題,不過我有無法善罷甘休的理由。


    在說明理由之前,我先把有問題的留言之中內容最長的那一則,一字不漏地念給大家聽。


    『宍倉徹終於殺人了,而且對方是媽媽的兄弟。


    宍倉上個月與平常就經常起衝突的舅舅吵架,當時雖然當場就分開了,但心中老早看不起庸俗舅舅的宍倉,開始計劃著要讓舅舅從這世界上消失。


    他注意到舅舅的心髒毛病,找人送了瓶危險的假酒過去,安排成發病的假象。雖然未經確認,不過也可能是在酒裏摻入某些藥物。


    宍倉的舅舅在隔壁縣也是一位知名的資產家,因此宍倉徹能夠因為他的死謀得莫大利益。


    冷酷、殘忍、對敵人毫不留情的鐵石心腸墮天使,這就是宍倉徹。


    對這則消息抱持懷疑的人,可以查看黃信社這家葬儀社上個月的葬禮紀錄。在那裏可找到宍倉舅舅的名字。』


    ……欸,這全是一派胡言,甚至可說是胡說八道,搞不好已經是誹謗中傷了。荒誕無稽、不講理也該有個限度。


    可是我很在意這篇留言的幾個地方。


    首先是舅舅的死因。為


    什麽對方知道和心髒有關?連是喝酒導致這點都曉得……但是,欸,這也算普遍情況,或許隻是蒙對。


    問題是連葬儀社的名字都說對了,這就不能稱作巧合了。我剛才也提過,母親娘家是寺院,因此對葬禮等等相當熟悉。黃信社是位在隔壁縣的小型葬儀社,靠著上一代傳下來的八成老顧客及他們的介紹,才能維持生意,很難說他們是知名的葬儀社,連我都是因為母親娘家在同一個縣內才會曉得。舅舅的葬禮的確是交由黃信社處理。我父親曾拿著他們的簡介回來,所以我能夠確定,再加上奶奶當時還不講理地怒罵說:「怎麽可以把不吉利的東西帶回來!」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也就是說,寫出這一則留言的人,對我舅舅的死相當清楚,尤其連葬儀社的名字都寫出來了,更教人感覺不舒服,我擔心萬一對黃信社造成困擾就麻煩了。


    因此事情到了這地步,我必須揪出真正的誹謗者……不,不知道真麵目也沒關係,總之必須避免舅舅的隱私繼續散播出去。


    所以我來請各位幫忙,希望借助你們的力量(※1)。


    (※1)說完,坐在位子上的宍倉學長深深鞠躬。會長還是一如往常地露出微笑說:「當然。可是光憑目前這些內容,似乎仍無法鎖定犯人。」


    啊啊……也對。光憑剛剛的內容,你們隻知道我無法對犯人繼續保持沉默。


    首先從大方向來說,目前能夠確定的是那個布告欄有些限製,隻能在校內使用。也就是說這個低劣的爆料者是校內人士。然後——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按照中瀨的說法,從ip來看,可以確定犯人使用的是資訊室的電腦。


    另外,由調查結果逆推謠言的出處後會發現,消息果然全部來自那個布告攔。這調查結果不是我個人做的,是透過須川和綿貫,以及充滿好奇心的戲劇社社員們協助才完成,因此值得相信。


    終極作法就是派幾個人以資訊室為主進行監視,但學生會沒有那麽大的權力,再說我希望避免把事情鬧大、被老師找去約談。


    ——事實上我心中有個可疑人選。如果是那家夥,對舅舅的死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也有辦法打聽到,再加上他對我似乎懷抱恨意。


    我原打算直接找對方質問,但中瀨非常反對。她說如果聲張出去就糟了。而且那種人很可能以下犯上,做出什麽不妙的舉動。最好等找到鐵證或能夠斷定的推論,再和對方交手也不遲。


    所以接下來我要仔細說說那個可疑的家夥,希望你們能夠幫忙找到方法逼他自首,或是幫忙確認犯人是不是他。


    提到那個可疑的家夥,就是一年級一位名叫久山的男生,他是我的遠房親戚。話雖如此,我知道久山也是上個月的事而已。我們是在醫院遇見的。


    當時我母親因病住院,那是母親娘家附近最大的綜合醫院,距離我家很遠、交通不便,不過因為母親從小就看的醫師在那裏執業,所以確定住院時間後,就選擇住進了那裏。補充說明一點,我舅舅病危時也是被送到那兒去的。


    每逢假日我都會去探望母親,記得是上個月初,就在出院前二天,母親已經痊愈得差不多了,因為住院生活太無趣,她開始天南地北隨口聊問:「對了,你們學校有位和你同年級的女孩子叫『鹿野』吧?她好嗎?」真的很碰巧我正好知道這名字。鹿野是綿貫的同班同學,我也因此和她說過兩三句話。我很老實地說:「可以說好過頭了。」接著母親像得到什麽心靈支柱般地關心。因為她太開心了,我不好意思繼續追問。


    當天回家時,我在醫院走廊上遇見一對爭執中的男女,男生就是久山。他在醫院裏穿著花樣誇張的皺巴巴襯衫,總之是負麵意思的醒目。


    後來我聽說是院裏醫師的女兒幫父親拿換洗衣物來,碰巧被久山給纏上了。久山似乎是到醫院來探望出意外的朋友,卻因為那位朋友和解不順利而氣憤,因此遷怒碰巧出現在那兒的同年級女孩子。


    四周雖然有幾位住院病患和探病的人,卻很不湊巧地沒有護士等醫院人員路過。我不希望在母親住院的醫院內引人注目,可是要我放著有麻煩的女孩子不管更難受。


    沒辦法,我隻好出聲喊了久山。我說這是醫院別亂來,還說那女孩似乎有事要辦,讓她過去。結果久山生氣地說:「與你無關,少管閑事!」欸,情況有些各執己見就是了,後來久山憤怒撲過來,我逼不得已將他的手臂反剪到背後,扭著胳臂壓在牆前。說實話我原沒有打算鬧到這地步,所以也是滿心不解到底怎麽回事,這時候醫師總算趕過來,而且正是久山冒犯的女孩父親。他聽了戰戰兢兢在旁看著的女兒解釋經過之後,馬上介入調停。


    久山瞪著我,又顧忌仲裁的是糾纏女孩的父親,最後逃跑似地離開了。醫師父女向我道謝,我也連忙推辭快快回家去。


    知道久山的來曆是母親出院之後。母親的院友正好看見我和久山起爭執。母親因為知道親戚久山的樣貌,於是話題有了連結,我也是那時才知道久山就讀我們學校。母親有些擔心,我告訴她隻是小事情。


    第二次遇到久山是隔天在學校內,午休時碰巧在走廊上遇到。既然就讀同一所學校,在校內遇到也是理所當然,再說我們年級不同,所以我也沒怎麽放在心上。這算運氣不好吧。


    當時久山和幾個人走在一起,似乎正要前往學校餐廳。看到我,久山露出驚訝神情後,說了些「原來你是學長」、「那件事我可沒忘了」等等不消他提醒的事情。可是說完後也沒有什麽後續的作為,看來隻是後悔自己先離開的樣子很像落荒而逃。結果我倆就在走廊上互相看著彼此。我快速點了下頭。總不能一直站在走廊正中央,再來醫院那次先回以有效攻擊的人也是我。


    因為我幹脆退開,久山一時間不知所措又困惑地動也不動。看來我的作法反而傷到他的自尊,久由漲紅臉說了句:「你少得意!」就離開了。


    從那之後我就沒見過久山。不過聽母親說,他似乎也有出席舅舅的納骨儀式。我剛才也說過,他是我的親戚,所以和舅舅家有往來也沒什麽奇怪,當然也清楚舅舅為什麽過世,以及由哪間葬儀社負責葬禮等等。


    我歸納了一下,久山他——


    一、清楚舅舅過世的詳情。


    二、可利用資訊室的電腦在校內布告欄上留言。


    三、有動機散布我作惡多端的流言,因為他對我懷恨在心。


    ——這些條件完全吻合,卻又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就是犯人。


    如何?有辦法順利把他逼出來嗎?或者犯人並不是他?那麽這一切又是誰做的?


    我希望聽聽各位的意見,拜托你們了。


    part-b:佐佐原三月


    呼……終於打完了。我輕輕歎口氣,從學生會擁有的唯一一台筆記型電腦——這是好幾年前的老古董了——抬起頭。


    和成田同學不同,我對打字並不拿手,因此輪到我製作會議紀錄的日子幾乎要拚上老命。好了,我必須趁著記憶猶新時,確認看看內容有沒有打漏……


    就在我喀嚓喀嚓打字時,羔羊會的所有成員開始針對宍倉學長的谘詢內容進行討論。都怪綿貫學長事件闖出名號的關係,參加成員稍微多了幾位,讓原本就狹窄的第三會議室變得更擁擠。


    「嗯嗯嗯……這位久山的確很可疑,可是沒證據的話,也不能拿他怎麽辦,對吧?」


    「別突然停止思考啊。」


    「可是這種情況下,『犯罪現場』是網路上的布告欄對吧?幸好已經知道貼留言的電腦在哪裏,可以盡快安排埋伏。」


    「誰要去理伏呢?這……沒有學校方麵的許可,不可能進行吧?」


    「再說流言已


    經流傳到某種程度了,如果久山不打算再來散播第二次,埋伏也沒用吧?」


    「說得也是……真是急死人了,這狀況看來犯人鐵定是久山沒錯啊。」


    「說到這,他剛才提到的中瀨華,是漫研社那位小博士吧。她是我妹的朋友。」


    「小博士?」


    「嗯,聽說她相當熱衷於小說、連續劇等,對設定方麵也相當深入,所以非常熟悉。雖然是個好女孩,但偊爾會脫離現實。


    ……這麽說來,聽說她最近迷上了某位學長呢。」


    「咦?呃?話題轉向了嗎?我突然感興趣了!」


    「喂,你們吵死了。和中瀨無關吧。」


    「呐,這次的目的不是為了鎖定犯人,而是為了阻止流言繼續散布下去。既然這樣,請新聞社幫忙報導更正——」


    「事主不是說了不想聲張嗎?」


    ……討論仍在繼續,不過有逐漸重複右側內容的趨勢。這是自綿貫學長的谘詢之後,又一次的難題。


    我也一邊重新確認會議紀錄,一邊思考著——看來的確找不出能夠確定久山就是犯人的證據。話雖如此也看不出還有其他犯人的可能性……


    會議就在議論紛紛之際進入了休息時間。與綿貫學長時相同,會長認為暫時休息一下或許有助於想出好方法。


    我和平常一樣,開始在筆記本上描繪相關人員的漫畫,同時看向隔壁座位的成田同學。和我同樣是一年級書記的他正卷動筆記型電腦的畫麵,確認著會議紀錄,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注意著房間角落那扇門。


    「您有什麽想法?」


    「嗯,我覺得很好。和之前一樣沒有漏字錯字,也沒有漏打的地方。」


    我問的是宍倉學長谘詢的事情,成田同學卻回應我會議紀錄的狀況。欸,他會搞錯也是理所當然。


    我直到進入學生會之前,幾乎不會打字,一開始多半是成田同學協助或修改。而我會當上學生會書記的理由,也是因為朋友向學生會推薦說:「她家裏經營書法教室,還在許多比賽裏得過獎。」與會議紀錄電子化的現狀十分不相稱。


    盡管如此辦活動時,學生會仍必須準備看板或在黑板上寫板書,這種時候就由我負責(附帶一提,現在立在會議室外頭的「煩腦谘詢絡繹不絕不迷途的羔羊谘詢會」立牌正是我的拙作)。成田同學對我說:「不然,一般的會議紀錄就由我來吧。」但也不可能全都交給成田同學繕打,因此內容相對較短的谘詢會會議紀錄就由我們兩人輪流負責。


    補充一點,成田同學進入學生會不是自薦也不是別人推薦,而是因為書記人數不足,被會長半強迫加入的。這是因為會長和成田同學住得很近,從小就認識。有次曾親眼見到成田同學問:「為什麽挑上我?」會長說:「因為田真你很適合這類工作呀。」——成田同學露出極厭惡的表情——成田同學的全名是成田真一郎。我聽過班上同學叫他「成田真」,看來更親密的人則是叫他「田真」的樣子。


    我不著邊際地亂想著,並重新開口問道:


    「不,我問的不是那個……而是布告欄的事情,您也覺得犯人是久山嗎?」


    「啊啊,那件事啊……」


    田真……不是,成田同學表情認真地交抱雙臂,模樣突然變得幾分成熟——我不自覺轉開視線。


    ……不是針對成田同學,看到羔羊會的其他人露出這種表情時,我的胸口就會有些疼痛。我平常不太顯露表情,總是被周遭旁人提醒隨時都要表現出嚴肅或輕鬆——讓想看到這些的人看見。這是我從小養成的習慣。


    因此大家看到此刻的我,應該會認為我正嚴肅地思考問題。然而事實上我現在——


    非常開心。


    「嗯嗯……是這樣嗎?」


    成田同學的「是這樣嗎」純粹是口頭禪,當他要說些不確定的內容之前,一定會用這句口頭禪開頭。


    「我剛剛也看過布告欄的備分原文了,如果說是久山幹的,似乎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不合理?」


    「看,這邊。」


    成田同學把列印出來的布告欄內容遞給我,指出他覺得有問題的地方。肩膀輕觸讓我身體僵硬,不過成田同學看來似乎不以為意。


    『在某家醫院與某位吊兒郎當的學弟爭執,靠蠻力架住學弟,直到那位學弟發出哀號才放手;學弟抱著被毫不留情弄脫臼的關節落荒而逃。』


    ……原來如此。這則留言顯然是誇大了宍倉學長與久山同學在醫院發生的糾紛。所以久山是當事人,知情也是理所當然,但沒理由用這種貶低自己的寫法留言。


    「的確,雖然沒寫出自己的名字,但這內容實在很難相信由本人下筆。」


    「嗯。還有,因為久山在醫院搭訕的女生也是這學校的學生,如果傳言流出去,肯定第一個被鎖定吧。」


    這麽說來,久山同學的確是糾纏了某位碰巧遇到的同學。剛才重讀了會議紀錄,可以證明成田同學記得的內容沒錯。


    「可是,不管怎麽說宍倉學長也沒那麽多親戚,再說也想不到還有其他可能的人選。」


    「假設葬儀社家裏的孩子也念這所學校呢?」


    「不,因為那麽一來的話……嗯?」


    成田同學姑且認真地正要回應我的隨口說說時,突然因為想到什麽而說到一半就停住。


    「有這個可能嗎?」


    他又推翻自己的想法,同時也否定了我的想法。


    「知道宍倉學長與久山在醫院發生的事情本身就很奇怪。那則內容與其他內容不同,太過具體了。」


    「原來如此……這麽說來最符合條件的果然仍舊隻有久山同學了。這麽做有點誇張,但看來隻有監視資訊室了?」


    「……」


    眼看著對話走入死胡同,我提出沒什麽建設性的提議,隻見成田同學再度交抱雙臂——臉上表情有些焦躁,接著他又和剛才一樣,瞥了瞥通往隔壁房間的那扇門。


    ……?我記得隔壁是文化類社團使用的資料室,那裏有什麽?這麽說來,他從前陣子開始隻要使用第三會議室就會注意隔壁房間。


    成田同學這樣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最後終於抬起頭看向我,似乎下定了決心。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左思右想的表情。


    然後——


    「可以陪我去一趟隔壁房間嗎?」


    ……


    ……呃……


    這是什麽意思?隔壁房間怎麽了?我若無其事地問,他說是資料室。我想不出我們兩人去那邊的理由。這是我不知道的黑話或什麽嗎?


    成田同學似乎發現自己的要求太過唐突,或者是因為我的反應太奇怪,他連忙補充說明。


    也就是說——隔壁房間有位腦袋非常好的人,或許那人有辦法解決這次的谘詢,可是不曉得為什麽對方非常討厭自己,之前曾經做出讓對方極度不悅的事情,因此對方完全疏遠自己,沒有轉圜的餘地。在這情況之下很難自己一個人過去找對方——所以希望我陪他一起去。


    既然是這麽回事,自然沒有理由拒絕,於是我點頭答應。成田同學明顯鬆了一口氣,豎直手掌說:「我會記住你的恩情。」


    ……對方那麽難相處嗎?我有點不安。


    姑且看了會長一眼後,成田同學打開資料室的門,我也跟在他身後。


    接著——


    「嘖!」


    一道清脆響亮到嚇人的咂舌聲,迎接進入資料室的我們。


    我也嚇了一跳,不過成田同學馬上臉部抽搐起來,以顫抖的視線看向發出聲音的主人翁。


    ——那是位頂著看來沒梳


    理的亂發、戴著眼鏡的女孩。她趴在桌麵上的奶油黃色抱枕上頭,讀著名為《非a世界(theworldofnull-a)》的文庫本。那狠狠皺眉的表情仿佛把苦蟲當口香糖咀嚼似地極度不愉快,即使是第一次見麵,也能夠看出她正噴發出足以擾亂電波的強烈不爽離子。


    我不曉得她的名字,不過好像在哪裏見過……


    她的姿勢讓我無法確認領帶的顏色,不過成田同學——


    「仙波。」


    直接叫她的名字,大概是一年級吧。


    被直呼名諱的女孩子——仙波同學,繼續擺出不悅表情無視成田同學,不過她瞥了我一眼。


    ……原來如此,看來她的確很討厭成田同學,而且還不是普通的討厭。這或許是我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見識到如此濃烈且直接的敵意吧。


    沒辦法,我隻好開口:


    「您好……我是學生會書記佐佐原二月。」


    「仙波,仙波明希。」


    仙波同學幹脆回應我。她看著我的視線雖幹澀,聲音卻不是那麽冰冷。我找不到她應該對初次見麵的我態度和善的理由,因此她也許隻是單純想惹成田同學生氣。


    「……學生會的人找我又有什麽事了?」


    問我也不曉得該怎麽回答。根據成田同學的說法,這個人擁有清晰的頭腦,能夠解決這次谘詢……我該告訴她谘詢的內容嗎?早知如此,我應該把打了會議紀錄的筆電帶過來的。


    可是沒想到成田同學居然直接說:


    「我們想借用你的智慧。你也聽見了吧?宍倉學長的聲音很清楚。」


    一時之間我不了解他的意思,不過我馬上就注意到了,這個房間能夠清楚聽見隔壁會議室的聲音。比方說,現在也能夠聽到宮野學姐正拚命向會長鼓吹自家帶來的紅茶有多好喝。就算是為了竊聽而刻意設計,也沒辦法聽得像現在這般清楚。真是太奇妙了。


    咦……?會議室的聲音泄露出去,這樣子好嗎?


    我開始感到不安,可是另外兩人似乎完全沒擺在心上,讓我莫名地無法開口。等一下再問問成田同學這狀況,以及仙波同學為什麽在這地方看書吧。


    更重要的是眼前的仙波同學。聽到成田同學的話之後,她的太陽穴一帶爆出血管,幾乎用肉眼就能夠確認——在我看來是這樣。


    「你說啥?我剛才好像聽到了什麽?欸,應該隻是完全沒意義的幻聽,或者是某處的社團活動以前衛藝術表現陶醉初春之人的聲音吧。」


    成田同學也露出了一樣的表情,以誇張的動作伸手按著後腦杓。


    「啊啊,頭好痛……差不多就像是被底部橡膠剝落的老舊膠帶台,毫不留情狠狠砸到般的痛啊……這等級可以判處輕度傷害罪啊!」


    「唔……你的意思是隻有後腦杓太寂寞了,正麵也要來一下嗎?」


    咚!巨大的聲響讓我嚇了一跳,一看,仙波同學拿起多年沒使用的藍色膠帶台敲向桌麵。成田同學臉色蒼白——那副模樣好像是最近的心靈創傷遭受刺激似的——差點要趴下,但仍盡力阻止自己的動作,與仙波同學互瞪。


    ……欸,不管是後腦杓還是膠帶台,我完全不懂這是怎麽一回事。


    總而言之可以說是一觸即發吧,仿佛下一步走錯的話就會出人命……恐怕還飄蕩著一股沒意義的緊張感……


    我戰戰兢兢地介入調停。


    「那個……我不曉得是怎麽回事,不過請您們兩位先冷靜下來。成田同學也是,已經沒時間了,快點把要說的話說完吧。」


    我算準表現出軟弱態度,他們兩人都不會聽我的,於是拚命裝出強硬的聲音。「對不起。」成田同學小聲說完退開。仙波同學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仍清脆地啪答一聲闔起書本,背靠著摺疊椅擺出準備聽話的姿勢。


    這時我總算能夠看清楚仙波同學;與第一印象相同,不修邊幅也不在乎製服的皺摺,不過或許是完全沒化妝的關係,她看來猶如日光燈一般的白淨,整體而言不會讓人不快。


    她的聲音仍舊慵懶,同時清脆。


    「……和上次一樣是嗎?隻要我不說話,你們就不打算放我回家。


    好了,這次想問什麽?」


    成田同學開口的話,談話似乎會無法順利進展下去,於是我代為開口:


    「嗯……既然您都聽見了,我就省去內容。關於剛才宍倉學長詢問的事情,有辦法證明久山同學就是犯人嗎?」


    「沒辦法。」


    她立刻回答。


    可是這次不是敵意也不是拒絕,隻是單純告知事實的否定罷了。


    剛才曾懷疑久山同學不是犯人的成田同學,一點也不意外地換個問題。


    「所以你斷定久山不是犯人?」


    「可以這麽說。」


    「那麽你斷定是誰……?或者說,可以鎖定是誰嗎?」


    「……我能夠做的隻有提示你們一些可能性。


    不過咱們溫柔的成田同學隻要一不滿意,又會擅自作主漠視我,充當所羅門王胡亂判決。」(注所羅門王的判決兩個女人抱著一個嬰兒來到所羅門王跟前,都嚷著說自己是孩子的母親,要求所羅門王主持公道。所羅門王見她們爭執不下,便下令「把孩子砍開」,一個母親各分一半。此時其中一位婦人立即大哭,寧可讓出嬰兒給另一位母親。所羅門王於是下令將孩子交還給哭泣的婦人,說:「孩子是屬於那個不願意看到嬰孩被殺的母親。」)


    兩人之間的氣氛再度緊繃……到底出過什麽事?


    但是這次成田同學幹脆讓步。


    「……是我不好。那件事我沒道歉嗎?」


    「就我記得沒有。」


    「……你要我道歉幾次我都照辦,拜托,仙波,這次的事情隻要有一個差池就會變成犯罪了。好嗎?」


    「……我不認為有那麽誇張。」


    或許是成田同學老老實實道歉了,仙波同學總算收起怒氣,不過這回轉而憂心忡忡地歎氣。與其說是沒勁,她的反應比較像是覺得無趣。我戰戰兢兢地問:


    「您的意思是?」


    「等等……在那之前,有件事情我必須先確認一下。你們兩個誰都好,去問問宍倉學長——」


    聽完仙波同學接下來說出口的「確認內容」,我和成田同學忍不住看向彼此。這麽說來在一開始谘詢時,她的確說過為了回報上個月的幫忙雲雲……


    在我回想之時,成田同學已經回到會議室。這個問題很單純,他應該馬上就會回來了吧。


    當然——這裏隻剩下我和仙波同學兩個人……老實說,我覺得莫名尷尬。仙波同學無所謂地玩弄抱枕——仔細一看,上麵好像有臉,應該是布偶吧?


    我是無法忍受沉默的類型,雖不至於閑得發慌,且這個人又是我不擅長相處的類型——但總覺得繼續沉默下去的話,我掩飾好的內心似乎會被她看穿——


    心一橫,我決定開口問問一直很想知道的問題:


    「請問……仙波同學,您為什麽那麽討厭成田同學呢?」


    仙波同學似乎快睡著了,所以愣了一下轉向我。


    「你喜歡嗎?」


    我想我的沉默八成隻有一瞬間。


    「普普通通。」


    「這樣啊。為什麽?」


    仙波同學……該怎麽說,很快?我總覺得自己好像慢了一拍,同時也簡短回答:


    「……因為他是好人。」


    「那麽我就是討厭好人。」


    說完,她的視線再度回到布偶身上,眼神充滿著無趣。


    我心想,應答真有技巧。和我平常慣用的方法一樣——


    —答案讓對手感覺模棱兩可,雖然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卻沒有泄露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照理說應該就此打住才對。我如果是仙波同學的話,當我用那種方式說話時,就表示我沒想要繼續聊下去。可是——


    「您的回答是在回避問題嗎?」


    不曉得為什麽,我繼續追問了。然後同樣晚了一步才反應過來。


    因為再度抬起頭的仙波同學,稍微露出了笑容。如果不是我的自我感覺良好的話,我想那是正麵的意思。


    ——我心想,這個人和我不一樣。或許外在是類似的,但是內在完全不一樣。我感覺謝自己想要弄清楚那股不對勁的感覺,而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驚訝。


    「你好認真喔,佐佐原同學。」


    「不是那……」


    「我喜歡認真的人。」


    「……成田同學不認真嗎?」


    嗯——仙波同學偏著頭說:


    「廚房裏跑出來的黑色東西,不管哪個品種都活得很認真,雖不具威脅性,但光是感覺到其存在就惹人厭。而那家夥就是那類東西。」


    ……這比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從仙波同學天真無邪的表情可以分辨,與剛才不同,這是她真心的答案……我心想她笑起來真可愛,也想到成田同學大概會想哭。


    認同之後,我突然感到丟臉。怎麽會和初次見麵的人說這些呢?


    「啊、那個問了奇怪的問題,真是抱歉……」


    仙波同學沒有回應,反而問了其他事情:


    「我從剛才開始就很想問,那樣說話是你的習慣嗎?」


    「是習慣。」


    「習慣啊——」


    小聲重複我的話之後,仙波同學不再開口。與其說是沉默,比較像隻是沒有話好說了。對方開口發問的話,就必須不斷回答,所以絕不主動開口——她也許是這樣的人。


    我也因為沒話好接而不發一語,不過這回的沉默之中沒有任何不舒服。或許是因為看到了仙波同學的笑容吧。


    然後,像是看準了沉默的時機,成田同學回來了。不曉得他在想什麽,隻是微微歪著頭一邊說:


    「事情和你說的一樣,仙波。」


    「是嗎……那麽可能性就大幅提升了。」


    仙波同學把布偶重新擺在腿上,淡淡吐出一口氣。


    「散布宍倉學長那些亂七八糟流言的人,就是中瀨華。」


    ……?這是怎麽回事?


    仙波同學要求找宍倉學長確認的事情是「在醫院裏,從久山手中救出的女學生,是不是中瀨華?」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假設是的話,那又如何……?


    成田同學倒是不覺得驚訝。


    「……的確,犯人若不是久山的話,其他能夠確切知道醫院一事的人,就隻剩下被救的學生本人——也就是中瀨了。我沒想到那女學生是中瀨,不過我也考慮過這點。」


    啊,成田同學剛才說什麽說到一半又自行否決的,就是這件事嗎?原來如此,隻要利用消去法,至少能夠得知在宍倉學長所知範圍內,除了中瀨同學之外,就沒有其他人符合條件了。但是——


    「但是如果是這樣,中瀨為什麽會知道宍倉學長的舅舅怎麽過世的呢?啊,我也順便問過了,宍倉學長告訴中瀨關於舅舅過世的事情,是在布告欄上寫出殺害舅舅種種留言之後。」


    「真沒想到你這麽機靈……中瀨同學的父親是醫生對吧?而且就在宍倉學長的舅舅被送進的綜合醫院裏服務。


    ——以下是我的猜測,中瀨醫師得知幫助自己女兒的宍倉學長的母親在住院後,很可能告訴自己的女兒,他的親戚是在自己的醫院裏過世。」


    雖然隻是猜測,仙波同學卻毫不猶豫地說得頭頭是道。真可謂是不負責任的發言,事實上她也真的沒有任何責任。


    而且若想要推翻她的猜測,條件未免太過齊全了。雖然也應該考慮醫師職業道德等等,不過沒有時間陪伴家人的父親,的確有可能日夜拚命找機會和女兒說上話。


    總之,關於她怎麽知道舅舅的死,這假設可以接受,不過在那之前還有個最基本的疑問。


    「可是……您為什麽知道學長救的人是中瀨同學呢?」


    「因為有動機的除了中瀨之外,沒有其他人了。」


    仙波同學回答得很幹脆。但實在教人不解。


    「您是說動機嗎?我可以理解中瀨同學對宍倉學長心懷感恩,但我想不到有什麽理由要對學長懷抱惡意……」


    「你說得沒錯。假如——中瀨華其實是位個性扭曲的黑心女,對於宍倉學長自詡為路過的正義使者、幫助自己的行為感到屈辱而一心想要複仇——這件事情不成立的話,她沒有理由那樣做。


    沒有懷抱惡意的理由。」


    「……把學長寫得像是不良少年漫晝中的英雄、對女生沒興趣、最後還殺了舅舅,是個可怕的男人,這樣不是惡意是什麽?」


    「是為了讓宍倉學長成為諸葛亮。」


    ……?


    我和成田同學都因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而愣住,好一會兒隻能夠眨眨眼。


    「諸葛亮。你們不知道嗎?諸葛孔明。」


    「呃……三國誌裏麵的?」


    當然是三國誌的人物,但或許是抓不到重點的關係,成田同學回答得不太有自信。


    仙波同學把下巴埋進布偶裏似地點頭。


    「對,就是中國史書《三國誌》中立傳的人物。他對於三國之中最小的蜀國建國及運作有著莫大的貢獻,是一位清廉的大政治家。」


    「這和宍倉學長有什麽關係嗎?」


    「後代根據《三國誌》為藍本,寫了本小說叫《三國演義》。平常我們日本提到《三國誌》指的多半是這部《三國演義》,它就是這樣一本著名的小說。」


    「我隻讀過吉川英治的《三國誌》……」


    「啊,那部是承襲《三國演義》的內容。」


    感覺自己跟不上話題的成田同學無力地說,於是我把從愛好曆史的伯父那兒聽來的知識告訴他。


    仙波滿意地說:


    「開頭和曹操的部分雖然大幅修改過,不過總而言之那和我們在談的事情無關。


    《三國演義》是以史書《三國誌》為故事藍本重新改編的小說,改成了以建立蜀國的劉備等結義兄弟及諸葛亮為主角,特色是英雄化。」


    「因為史書的《三國誌》之中把魏當作正統,所以形象大不相同。」


    「沒錯。因為史書完成於晉朝接受魏禪讓帝位之後。


    至於為什麽換了『主角』這部分太冗長,而且和我們現在的事情無關,所以我就不解釋了。總而言之,《三國演義》之中大幅補充、強調蜀的主要人物——特別是剛才一直提到的諸葛亮的活躍場麵。」


    「……聽起來果然和宍倉學長的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


    成田同學小聲說。


    仙波露出微笑。像模型一般的微笑。


    「你媽沒告訴你別人說話的時候去死一死嗎?」(注日文中「死」和「安靜」同音)


    「對不起,我會保持安靜。」


    「哎呀,這樣嗎?你去死,我也無所謂喲?快去死。」


    「說著說著就變成要求了嗎?」


    「能否勞駕您去死呢?」


    「我可是誠心誠意的耶。」


    成田同學呻吟般的抗議遭到完全忽視。


    「繼續說下去——


    我重申一次,《三國演義》之中的諸葛亮顯然比史書《三國誌》裏頭還要活躍。或者可說他活躍在另一個空間中。設祭壇祈求刮大風,擺出詭異的


    石頭八陣圖上讓人進去就出不來,還有供上饅頭代替人頭平息水神等。


    但是讀過這些『活躍』的行徑後會發現許多地方啟人疑竇。比較大的幾個例子是:


    『拿「因為我們在上次戰爭中喚來大風」或「我們是高貴家族的末代,別把我們當地痞豪族般遺漏」種種戲言當作藉口,不願歸還借來的土地』、


    『將義憤驅使下前來投降的將軍,以「反骨之相」為理由狠狠罵一頓後殺掉』


    ……等等。當然在史書的《三國誌》之中沒有這類不合理的言行舉止。」


    「光是這樣聽起來,與其說他是位名軍師,倒不如說他是文化流氓。」


    「光是聽到這些的話,沒錯……」


    成田同學不曉得為什麽頭上冒汗,話說得小心翼翼。


    ……等等?可是這樣不對吧?諸葛亮先生明明被寫成是個英雄,為什麽會出現這般惡劣的行徑呢?


    「《三國演義》的作者羅貫中當然並非打算把諸葛亮寫成邪惡之人夕相反地,他希望表現諸葛亮的口才及卓越的識人之眼,才會特別捏造那些小故事,所以顯得不自然。盡管如此一般大眾卻毫不懷疑地為諸葛孔明的活躍而喝采,說來真是盲從呢。」


    ……原來是這麽回事,話題總算接上了。


    既然後世的人會基於善意,替有德的大政治家穿鑿附會些猶如騙子般眼花撩亂的活躍故事,普通高中生當然也可能被其他高中生出於善意地施以同樣手段。


    「也就是說,這次那些針對宍倉學長的流言都是——」


    仙波同學重重點出今天最深的一次頭回應。


    一是演戲,捏造的效果。


    這麽一想的話,中瀨華就有充分理由了。


    如果諸葛亮隻是個普通的清廉政治家,將無法滿足後世大眾的期望,於是將他打造成才智比天高的天才戰略家……也就是類似仙人般的超能力者;同樣地宍倉學長也被打造成誕生自暴力世界的黑暗貴公子了。」


    仙波同學的推論到此告一段落。


    我和成田同學同時默然。


    咀嚼品味著剛才聽到的內容後,成田同學開口:


    「不對……可是上麵還寫他花心、對女人沒興趣等等,就算想將他的形象打造成不受拘束的人,也不會對自己喜歡的人寫這些內容吧?」


    「這部分會不會隻是純粹不希望其他女孩子接近呢?這種自相矛盾的寫法,雖不至於讓人認定他屬於兩種之中的哪一種,不過已經足夠讓女孩子遠離他了。」


    我說出自己的想法。仙波也聳聳肩同意:「差不多就是那樣。」大概是因為如此,成田同學開口問出下一個問題:


    「話說回來,中瀨究竟想從宍倉學長身上得到什麽?」


    「這個嘛,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那女生——聽說是漫研社的——喜歡創作,個性上又經常不切實際,既然如此,或許她打算將如漫畫劇情般相遇的宍倉學長打造成理想男性也說不定。」


    ……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和仙波同學那些利用零散根據連接組合的推論不同,隻是個人感覺。


    等我注意到時,已經開口了:


    「……動機的話,我還想到一點。」


    「嗯?」


    仙波同學興味盎然地看著我。她的眼睛看起來似乎對什麽都不感興趣,事實上相當機靈,一有狀況就能夠立即反應。


    成田同學的表情則是有些驚訝。大概是因為我比平常多話,他感到意外吧。其實我自己也很意外。若是平常的佐佐原三月,陳述完必須表達的意見之後,隻會沉默地聆聽眾人說話。


    可是今天不一樣。和仙波同學一說話,腦子裏就會湧上詞匯。我想要思考更多,想要看見更多驚訝。


    「隻要一散播流言,宍倉學長必然會想要找出犯人——可是學長不擅長使用電腦,希望循網路布告欄這條線索的話,勢必需要人協助。」


    「中瀨華很可能做出近乎跟蹤狂的行徑,在資訊室裏等著宍倉學長出現。然後佯裝善意主動開口幫忙。


    ……啊啊,所以動機是希望多點時間一起行動?」


    「簡單來說就是那樣……不管怎麽說,呃——」


    稍微躊躇了一下——我在想的不是自己該說什麽才好,而是都這地步了才想到「我到底在說什麽?」——我轉了轉視線。


    仙波同學和成田同學都愣愣看著我。膽怯。不過——


    我想把浮上腦海的那些內容說出口,想告訴他們,於是我繼續開口:


    「能夠與喜歡的人一起不知所措地挑戰解謎,我想一定非常開心。」


    part-c:仙波明希


    他們兩人在休息時間即將結束前回去。


    ……我又多管閑事了。


    成田的事全部裝作沒看到就好。沒辦法裝作沒看到的話,就說應付不來就好。總有一天他會放棄的。這點我很清楚。明明很清楚,被他一問卻又忍不住回答了。我輸給了自己的回答欲望。


    ……不行,和成田真一郎扯上果然危險。如果繼續和他的所作所為牽扯不清,總有一天我會受重傷。


    ……佐佐原這人倒是滿有趣的。我們是第一次見麵,不能說我已經看透她不應該被看到的部分,不過在某些基準線上看來,她和我是完全相反的人——對,其實她對別人的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正因為如此,她才會覺得這樣不要而拚命尋找方法,想拉近與其他人的關係。


    我則是與她相反,隻想快點與其他人隔絕,無關好壞,我隻希望過著不影響他人、不受外界幹涉的生活。就算沒辦法完全做到,至少也希望死在通往那個境界的路上。


    盡管如此,我現在仍無法徹底切斷與他人的接觸。特別是無法躲避善意和委托。或許是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讓自己真正自由的關係吧。


    所以成田真一郎對我來說是天敵。


    那家夥自認自己很特別,愛好脫軌,不在乎侵犯他人。他肯定因為這種習慣吃過不隻一兩次苦頭,然而他依然故我。


    我想起他走出這房間時的樣子。


    他聽了佐佐原的見解之後,開始陷入沉思。大概是在想,假設這件谘詢的犯人真是中瀨,該如何收尾。


    針對這點,我姑且也發表了點意見。


    「總之,向宍倉學長隨便交待幾句,再去對中瀨說:『你所做的事情,我們全都知道了。』這樣不就好了?不管她肯定或否定,一定不會再做第二次。」


    如果流言仍不厭其煩地繼續出現,那就表示我的假設全盤錯誤,或者是中瀨華比想像中還要強韌。


    佐佐原說:「您的意思是不要告訴宍倉學長比較好嗎?」不是反對,隻是覺得不解。我答說,一方麵我們不曉得真相到底如何,另一方麵如果知道中瀨華就是犯人,搞不好會傷害到宍倉學長的人格。


    幸好成田很擅長撒謊,擅長到想拿閻羅王的鐵鉗拔他的舌頭。


    這個成田卻隻是含糊點點頭,沒有說什麽。


    ……好了,你在想什麽?


    雖然我沒有特別想知道。


    就在回想這些時,隔壁的活動再度展開。羔羊會的其他人也提出各種意見,多半是「總而言之想辦法找久山套話,如果他願意就此收手,事情就解決了」。欸,這也是最簡單的作法吧,除了被懷疑的久山之外,對其他人都沒有壞處,而且也算是久山自作自受。


    最後發言的是成田。我更希望他這時候能夠閉嘴別說話就好。


    我靠著烤派先生,翻開讀到一半的書,同時聽著成田真一郎緊張的聲音。


    「我不能斷定,不過……這次的事情,犯人或許是


    中瀨。」


    我似乎看到牆壁另一側宍倉學長說不出話的樣子。


    ……成田會不會隻是個性乖僻的家夥呢?


    *


    那場谘詢會結束後過了三天——禮拜六放學後。


    在一如往常的研究大樓資料室。


    我大啖著早上在福利社買的壽司便當——它的價格在整體來說很便宜的福利社菜單之中算貴的,不過因為方便邊看書邊吃,所以我經常購買——同時讀著從文藝社社團辦公室借來一直擺著的戰前作家全集。


    這間學校隔周六上午要上課。直到去年為止仍是周休二日製,後來因為部分家長憂心學力與道德倫理降低,學校於是聽取部分家長意見,增加授課天數,照這樣看來,明年大概會變成每個禮拜六都要上課。


    ……麻煩透頂。真希望這些監護人在發揮他們無止盡的關愛之前,先讀讀《塞瑞德尼·瓦士塔爾》(注srednivashtar,英國短篇故事作家薩基(saki1870-1916)的作品,故事在說一個十歲小男孩為了反監護人而建立自已的神),深呼吸之後再行動。欸,以我來說,待在家裏或學校都一樣,平常也待在這裏直到必須回家為止,所以要說沒有影響也真的沒什麽影響。


    時間已過一點半。課後輔導大概在十二點半結束,所以沒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差不多都已經回家了。這棟研究大樓也因為音樂社和戲劇社的活動場地在他處珍而一片安靜。倒也不是完全無聲,遠處還是能夠聽到體育類社團的呼喊聲,以及管樂社的演奏——所謂適度的環境音。


    ——嗯,這是最理想的生活環境了。這間資料室距離女廁很近也是優點(重點)。


    隻因為有點吵的成田會來就放棄這地方,著實浪費。


    就在我想著這些時,便當也吃完了。壓扁容器放入塑膠袋內,牢牢紮緊袋口,看向房間角落的老舊垃圾桶——水藍色的塑膠製品上半部因為莫名的原因而發黑——有些遲疑。雖然便當裏沒剩下食物,但要把留著食物味道的容器丟在那裏,令我很猶豫。當然之後工友先生會把它回收到大型垃圾箱裏去,不過垃圾這種東西,一旦擺在視線範圍之外的地方,就會被遺忘。再加上明天是假日,如果把垃圾忘在這裏就回家去,資料室裏搞不好會發生慘事。


    ……拿去丟好了。就像我對佐佐原說過的,我最討厭那黝黑、扁平、動作快速且大小會讓我記得殺它的惡心昆蟲。就像討厭成田真一郎一樣討厭。


    我讓原本靠著的烤派先生坐在桌上後,離開座位站起。


    聽到那聲音,是我將垃圾丟進位在一樓盡頭一個無門小房間內的大型垃圾箱之後。


    垃圾箱另一側的窗戶開著,所以這邊能夠聽見校舍後方樹林內正在進行的對話。從挑選的談話地點來看,猜測多半是密談,這也未免太不謹慎了,不過基本上這時間照理說研究大樓應該不會有人——文化社直到去年為止,照慣例多半不在禮拜六進行社團活動——考慮一下實際狀況,也不是不能了解。


    我雖沒有偷聽的興趣,卻總覺得在意,於是湊近窗戶豎耳聆聽。在樹叢遮擋下看不到說話者的樣子,所以對方應該也同樣看不到我才對。


    「你、你為什麽知道?」


    其中一個是女孩子的聲音……可能是我心眼小,老實說這種尖銳的女孩子聲音會讓我很不耐煩,有種高低音極度不穩定的感覺。一方麵或許和她震驚的情緒有關,另一方麵大概是平常很少人聲說話。


    「我找羔羊會谘詢過後,他們告訴我有這可能……果然是你嗎?」


    另一個人的聲音我聽過。是二天前隔著牆壁聽到的低沉穩重男孩子聲音。


    「……那、那個、學長、我、我我是——」


    「中瀨,你先聽我說。」


    女孩子慌張地語帶哽咽。男孩子平靜地說:


    「告訴我可能是你做的那個人,還說了一些話。」


    沒錯———那天,成田真一郎揭發中瀨同學之後,還說了其他的話。


    「他說,中瀨也許一直很不安。」


    「……」


    女孩子沉默。男孩子停了一會兒,似乎隻是想確認對方沒有反駁。經過一段巧妙的空白時間後,他接著說下去。雖然他自稱不擅長說話,但是看來母親娘家是寺院的他或許受過什麽話術訓練等等。


    「那個人說,你害怕一個人帶著令尊的換洗衣物前往不算近的醫院。已經是高中生了,一個人前往外縣市並不奇怪,但是必須送換洗衣物過去,表示令尊因為不可預估的情況必須留在醫院裏,或是習慣性長期留宿工作。如果是這樣,母親有空的話應該也會一起去,何況那天是禮拜天。


    可是事實上當時隻有你一個人前往醫院,以和現在一樣快哭出來的表情纏著令尊撒嬌。」


    「……母親從前陣子開始就和父親相處不融洽,父親調職到遠處的醫院去,我們也沒有搬家,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原來如此。」


    對於女孩結結巴巴的解釋,男孩隻這麽回應。


    這回的沉默有點長。我原本打算離開,又毫無根據地認為——這情況該不會我也應該負責任吧?如果演變成不好的結果,我會作惡夢。可惡,成田,這全都是你的錯,給我去死!


    當我正在心中惡毒詛咒時,女孩子開口出聲。老實說我本以為她會就此沉默到最後,所以有些意外。


    「所以——說得也是……我很不安。家裏分崩離析,要和原本不需要顧慮的人交朋友我也不拿手……沒有人可以依靠。


    在醫院裏被久山同學糾纏的時候,我才突然隱約注意到自己的不安,所以反應很誇張……我自覺對久山同學很抱歉。可是,正因為如此,當時才能得到學長幫忙,我很開心。」


    她的聲音在發抖,不過已經比一開始聽來像慘叫的聲音平靜多了。男孩子就是所謂的很懂得傾聽——因為身上留著和尚的血嗎?


    女孩子自我反省的聲音聽來絕無不快。


    ……不過對於久山的反省這部分有一半是說謊吧?那則布告欄的留言裏透露出黑暗的複仇之心。果然有些迂回,不過具體說來可以確定這女生心地不好。


    就在我思考時,兩人的對話仍在繼續。


    「可是,想要找到依靠,我的力量又不夠,因此你才會放出那些謠言,希望加強我充滿玫擊性的形象,是嗎?隻要認識有這種流言纏身的危險男人,就不會有奇怪的人靠近了。」


    「不、不是!不是那樣——!」


    女孩子再度慌亂,又馬上努力地繼續說:


    「不是那樣……隻、隻是因為學長是很棒的人,我希望更多人知道,也可說是希望大家稱讚你——」


    ……如果這是真心話,你的宣傳手段未免太亂來了吧?又不是暴力片裏頭的主角。


    不出所料


    「中瀨,你這是多管閑事。」


    ——男孩明確地說。拒絕。可以感覺到女孩子原本還想說的話,以及其他的一些什麽都消失了。拒絕。雖然隻是我的想像,不過她或許正在顫抖。被拒絕了。


    ……不,這全都是她自作自受。我難得沒心思同情她……盡管如此,我認為自己明天早晨仍會帶著厭惡的心情起床。


    可惡,成田,氣死我了,你要怎麽賠償我?梁柱的木條?水泥塊?還是在你的腳趾間夾進燒紅的鐵條——


    「我並不格外希望旁人畏懼我或者認同我。老實說,隻要不造成困擾,我覺得怎樣都好。」


    正當我在腦子裏羅列出所有能夠想像到的私刑時,男孩子繼續說,淡淡地繼續。


    「我隻要有你認同,就夠了。」


    這對女


    孩子來說是決定性的宣言……


    ……


    ……嗯耶?


    「咦?請問……」


    女孩子的聲音仿佛解開了詛咒。


    「那是……」


    「我或許不足以依靠,也或許很沒用,不過既然你選擇了我,我會盡我所能全力以赴。雖說你在布告欄上寫的惡行我辦不到,但我會試著讓自己更堅強,足以保護你。所以中瀨,不必再由外在打造我了。


    隻要你渴望我,我會回應你。」


    ——中瀨華哭了出來。宍倉學長終於困惑地說了什麽,不過我沒聽見,不,是不想聽了。


    我離開窗邊回到走廊上,突然渾身無力,但仍加快腳步離開。我隻想快點離開這地方。真是蠢到無可救藥。


    ……現在是演到哪一出去了?


    *


    「簡單說來就像是一枚鋼板的正麵和反麵。」


    到了下個禮拜,禮拜二的放學後——


    明明沒叫他來,成田卻來到資料室——不曉得為什麽佐佐原也一起來了——果然又在我沒有開口問的情況下,自動說出口。


    似乎是中瀨華主動向學生會道歉。我沒有告訴任何人聽見宍倉學長與中瀨的對話這件事,不過看到兩人順利進展的樣子,應該也能判斷。


    「中瀨因為在醫院遭男同學強行糾纏時得救,說起來就是基於很漫畫風格的無聊原因而對宍倉學長產生好感。不過那對宍倉學長來說,隻是很無聊的原因,女孩子有難時上前幫忙,而對方碰巧是同間學校的學生——這對正值思春期的男生來說已經足夠。當然如果隻是這樣,頂多記在心上而已,後來的聊天、一起行動找犯人的過程中,才逐漸發展成真正的感覺。


    根據宍倉學長的態度與說法來看,隱約可以發現他對中瀨抱持好感,所以告訴他在布告欄上留言的凶手是中瀨,他們兩人才能夠拋開負擔。」


    ……不發一語地聽著他開心解說。看來他得意忘形地以為多虧有他,才誕生了一對情侶。


    我開口甩了他一巴掌:


    「拋開負擔的人是你吧?你趁著當事人不曉得的時候,擲著他人的骰子。失敗的話,反而很可能傷了所有人。——簡單說來,你就是為了滿足自己。」


    「……這點我無法反駁。」


    成田苦笑著稍微低下頭……夠了,少嬉皮笑臉的。佐佐原因惑地來回看看我和成田,不過沒有特別介入辯護。


    「想必你也自覺到自己是幫倒忙先生。」


    「我隻是在想或許自己的行動能夠改變情況……」


    「所以我才說你是幫倒忙。你啊,請記住自己是『不顯示已知副檔名』的同類。」


    「……這麽狠……?」


    到這地步,成田大概還是受傷了。他無力呻吟著。


    這時候,佐佐原才終於開口:


    「我不太懂您的比喻,不過……說起幫倒忙,『倒』的部分……也就是向對方表達好心,這樣不就已經達到行為的主要目的嗎?」


    聽見如此新穎過頭的安慰方式——忽視對方實際受到的傷害到一個清爽的地步——成田露出複雜的表情,不曉得該如何回應。


    佐佐原的發言雖是義務性質,內容也頗適當,不過莫名一箭中的之處,十分有趣。原來如此,就算是善行,在說法上取「善」或取「行」,意思就會全然不同呢。


    成田真一郎可謂絕對屬於後者,也就是熱衷於行動的人。


    「不是,佐佐原……這種時候『倒』不過是『幫忙』的修飾,而實際上是——」


    他和佐佐原開始展開奇妙的一問一答。我看著絲毫沒打算離開的成田側臉心想:


    ……這個人為什麽想要改變「現在」?不改變的話,每天日子就是在無限輪回裏繞圈——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喜歡這樣,也努力保持這樣。比起孔明,我更想當賈詡(注:三國時代的惡棍謀士,換過許多主子,最後跟隨曹操)。


    ……


    突然想起無意義的事情。成田真一郎,他的綽號。


    我隻在嘴裏無聲念著——


    不圓滑(注不圓滑的日又同「成田真」的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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