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a:「本日谘詢」(來自「不迷途的羔羊谘詢會」會議紀錄)


    〇谘詢者:鹿野桃子(2年c班)(※1)


    ……啊,哈哈。


    被這樣子圍起來,總覺得有點緊張耶……


    呃嗯——嗯,我先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是二年級的鹿野!咱們一提到鹿野,通常會想到的都是最出名的戲劇社鹿野學姐,所以我有點自慚形穢。請各位記住我是自慚形穢的鹿野。啊,不過鹿野學姐也是窄肩耶(注:日文的「自慚形穢」就是用「窄肩」的說法),嬌小又可愛。可是她卻有那股蠻力、速度、破壞力,人稱學園暴走鹿,有另一種說法說她是所有鹿野的頂點……很帥吧,真令人羨慕呢(※2)。


    (※1)二年級的鹿野——也就是綿貫學長事件中的那個人——絕沒有什麽體格上的優勢,不過四肢曲線強而有力,看起來就是運動型的女孩。事實上她的確隸屬田徑隊,是各類短跑的正式選手。短發毫不花俏,眼睛有點像貓。等一下大概要去參加社團活動吧,身上穿著體操服、短褲和運動服上衣,她很適合這身打扮。


    (※2)請別再說了。


    ……哎呀,我離題了。


    啊,用一般的口氣說話真不好意思,我想應該不需要用敬語吧,這裏大部分的人都和我同年級。


    ——呃,會來找羔羊會,是我朋友綿貫介紹的……啊,是朋友喔。這很重要。畢竟小兔學姐(※1)在各方麵的意思上來說很可怕。


    我最近有個小煩惱……嗯,就是低潮。前陣子老師也表達過關心之意,我也很過意不去,那陣子……或許在旁人看來也覺得太嚴重了吧,看不下去的綿貫對我說:「如果有煩惱的話,去找羔羊會談談吧。」詳細的過程我沒聽說,不過我想能夠以那種方式解決那樁事情的話,找你們談談也不錯吧……(※2)


    (※1)從前後內容聽來,我想大概是指另一位鹿野學姐。隔壁的成田同學不曉得為什麽按著右邊臉頰、麵露難以言喻的表情說:「叫鹿野淺葾的關係嗎……」鹿野淺蔥,取其中幾個字母組合起來就是兔子的意思。補充一點,我從成田同學那兒聽說了綿貫學長事件的真相。


    (※2)我想鹿野學姐說的是綿貫學長與另一位鹿野學姐的事情,不過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是宍倉學長那件事。


    總之,我很煩惱……啊,我剛剛說過了。


    這事情有……點難以啟齒。一方麵你們似乎真的會幫忙保守秘密,再方麵不說真的很痛苦……


    就是……請多幫忙了。(※1)


    (※1)說完就低頭鞠躬的鹿野學姐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會長一如往常親切地回應:「好的,彼此彼此。」不過看得出她稍微皺起眉頭。


    呃,該從哪裏說起才好呢……?對不起,我很擅長背東西,不過閱讀解析、作文之類的就一塌糊塗,可能沒辦法說得很清楚。


    ——啊啊,才開始就說喪氣話,真是糟糕。


    ……照順序……照順序說應該可以吧?


    好,我照順序說。


    1我家——這話自己來說有點怪——家人彼此感情很好。


    我家裏有我爸、我媽、年紀還很小的弟弟、一隻狗。其他就是住在別室的爺爺。爺爺是爸爸的爸爸。


    我爸是個認真但笨拙的人。看起來很一般,不過他是個很操心孩子的父親,隻要有教學觀摩日或運動會等活動時,就會出現很誇張的行徑。小學的家庭訪問時,他甚至特地向公司請假接待老師,誇張到我都覺得丟臉。那位老師一直都是我的班導,所以沒有覺得怎樣。


    我媽屬於粗枝大葉的人,也可說性情豪邁吧,就是鎮上有祭典等活動時,會混在男人之中跑來跑去的歐巴桑。興趣是騎摩托車……不過現在隻是偶~爾騎騎腳踏車隨處走走而已。然後是……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不過經常聽人家說我很像我媽。看了我媽小時候的照片,的確和同樣時期的我很相像。可惜不曉得為什麽她沒留下高中時期的照片,所以沒辦法和現在的我做比較。


    爺爺從我上小學起和我們住在一起,是個冷漠的人。一開始他一直對我很冷淡,後來我每天待在別室裏頭玩,他才逐漸和我說話,現在也是家人之中和我最親密的。我和爺爺的年紀相差這麽大,對我來說他就像是宇宙人,所以反而什麽都能說。爺爺也會跟我抱怨許多事情,不過這種時候他總是會給我高級日式點心,所以我很開心。因為一直陪著爺爺,我的將棋也變厲害了,前陣子還贏了聽說相當強的宍倉呢。


    我也會和得意忘形的弟弟吵架,或和爸媽閑聊些無聊事,總之我想我們是很和平的家庭。2前不久,爸媽他們很要好地一起去做健康檢查。


    爸爸利用公司資源,媽媽則是自費。他們自豪地說自己健康得要命,還把診斷報告給我看,的確每項數值都在正常範圍內。我很難開口對他們說恭喜,所以開始找找有沒有什麽可以吐槽的地方,卻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們兩人都是o型。這麽說來,我過去一直沒有注意過爸媽的血型。當下想不起來o型的夫妻合適度如何,結果當時我什麽也沒說。


    3後來換我去做健康檢查。應該說你們大家也有做,就是學校平常做的那個。這種時候身高或胸圍等等都無所謂,結果雖然不如預期,不過都無所謂。我的血液檢查結果,血型是a。


    哎,我當然原本就知道是a型,隻是我一直覺得也許是弄錯了,因為看了爸媽他們的診斷報告之後,我在圖書室裏讀了血型相關的書籍,上麵寫著都是o型的夫妻生出來的小孩絕對是o型。可是檢查結果,果真如同我記得的是a型。


    4我感覺自己被排擠了。


    被所有人……爸媽都是。剛才我也說過,我們原本感情很好的,可是大概從我上了高中開始莫名變得冷漠,雖然他們不至於忽視我或對我說些難聽話,但……該怎麽說,態度總是冷淡、沒什麽反應,無論我說什麽也不聽,他們也愈來愈少主動和我說話,再加上後來……唔……大概所有事情都是那種感覺……


    啊……嗯,對——就像是陌生人一樣。


    ……所以、呃……啊啊,我的問題該怎麽說才好呢。


    簡單一句話就是——


    我好像不是我爸的小孩,我該怎麽辦才好?


    啊……果然沒錯,很沉重吧,很倒楣吧,很難跟上吧。


    我懂,我很清楚喔……真是對不起大家,害你們必須聽這種討厭的事情。可是啊……我已經不曉得該怎麽辦了……也沒有其他人可以依賴。啊啊,這種時候如果有個成熟的男朋友多好……哪裏可以找到呢?好羨慕戲劇社的鹿野學姐有個年長的男朋友,那位社長雖然俗氣,看來似乎很溫柔體貼。


    咦?問我是否和父母確認過了?


    啊哈哈哈。


    ……怎麽可能開口……


    平常都不太說話了,怎麽可能問這種事情。


    問了之後,情況會變得如何?如果他們以不耐煩的臉色麵對我,接下來會怎樣?我該怎麽辦?動搖嗎?還是斷絕關係?撕破臉?失控?


    不問的話,又如何?如果就這樣什麽都不問的話,什麽都不做的話,會怎麽樣?大家會變成怎樣?變得冷漠嗎?漸行漸遠然後消失嗎?


    事到如今我在想……爸媽對我很好,隻要一有事情總會為我拚命,也一直都很體諒我。我覺得很愧疚,而且……覺得我有責任。可是我已經快到能夠一個人活下去的年紀了,再說弟弟也長大了,所以我應該「不去追究」嗎?


    ……爺爺以前對我很冷淡,也是因為我不是他真正的孫女。盡管如此我們仍然能夠變得親密,或許是我像個笨蛋似地堅信隻要向他撒嬌,他總


    會接納我而強行靠近的關係吧。所以爺爺才會敗給我、陪我玩遊戲。


    可是現在我已經不曉得該怎麽做才好了。


    我這個人真是太奸詐了,任性又自私,對誰都毫不顧慮地靠近裝熟。綿貫的事情也是。結果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害學姐吃醋……綿貫一定也很困擾吧?是不是還有其他在我沒察覺到的情況下給人添麻煩、傷了人……我卻仍繼續無憂無慮生活著呢?


    一想到這裏,我為過去自己的全部、一切都感到羞愧,簡直一團亂……


    ……對吧?我該怎麽做才好?


    假裝什麽都沒發現,告訴自己隻是想太多?或者消極低著頭繼續活下去?大家會原諒我嗎?


    還是我應該要問清楚?必須問清楚才行嗎?就算很可能從此變成孤伶伶一個人也必須問清楚?


    你們覺得怎樣呢?


    我該怎麽做比較好?(※1)


    (※1)鹿野學姐直到最後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她的手和聲音都在發抖,呼吸困難似地說著,卻沒有流出眼淚,這樣子反而讓人擔心。


    part-b-1:佐佐原三月


    現在這情況,大家好一陣子都開不了口。


    與過去這個谘詢會處理過的問題完全不同,相當沉重,也沒法子說「總之我們先來討論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意見」。


    這是字字句句都必須負責任的情況。


    環顧四周,所有人都皺著臉,互相窺看。根本沒有想到會出現這類型的谘詢,想要應對也沒有前例可循。所有人都在等待有人率先開口。


    坐在房間正中央的鹿野學姐仿佛罪犯般垂頭喪氣,剛進門時的愉快模樣好像騙人似的。雖說是前來谘商,卻又戰戰兢兢害怕聽到答案。


    我瞥了成田同學一眼,他正看著會長。


    就在我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時,會長靜靜開口了。隻有她一如往常般仍是冷靜的神情。


    「鹿野同學——希望怎麽做?」


    不曉得鹿野學姐是沒想到會長會突然對自己說話,或者是會問出這種問題,她嚇了一跳,畏畏縮縮地抬起臉:


    「咦……?呃……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


    「那麽,你希望得到什麽樣的結果?」


    「……保持現狀?……不對……


    ……我也不知道。」


    「那麽我們在思考時,請你也想想這兩個問題。」


    「唔、嗯……?」


    鹿野學姐似乎沒聽懂,但在會長不容分說的態度強迫下,她也隻好點頭。


    觀察她的樣子後——是給了問題要她思考的關係嗎?雖然走投無路的感覺依然沒變,不過顫抖和驚慌的動作停住了。迫在眉稍的不安似乎轉移了她的情緒。


    旁邊的成田同學安心鬆口氣……平常總是很難應付的會長也有可靠的時候。從這角度上來說,會長的存在或許與仙波同學有著同樣意義。


    ——在幾分冷靜下來的空氣之中,沉默再度繼續。我也在思考著。


    ……說起來,這個案子的問題到底是什麽?


    鹿野學姐和父母親——隻有父親?——之間可能沒有血緣關係,是這樣嗎?


    還是說鹿野學姐和父母的關係因為這個原因而變得不對勁?


    我認為隻要解決任何一邊,另一個問題就會消失。可是該如何導出解決方法——這就是問題。


    想到這裏時,會計的宮野學姐戰戰兢兢地舉手。


    「啊……關於血型。」


    等鹿野學姐茫然抬起頭,她繼續說:


    「你在意的是o型是隱性基因,不會生出a型的你,對吧?


    不過如果是少見的孟買血型,不管基因是a型或b型,以傳統的abo血型係統進行判定的話,都會出現o型的結果。所以如果你父母親之中有人是孟買a型的話,生出a型孩子也就不奇怪了。」


    宮野學姐不愧知識淵博。因為她個性率直,所以平常不會意識到,不過她在二年級之中也算是前五名的才女。


    宮野學姐說話時,鹿野學姐以感佩又愕然的表情沉默聆聽著。


    一瞬間我還以為她接受這答案了,沒想到——


    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那是怎樣?」


    說話時,鹿野學姐的眼睛裏盤踞著水氣。


    「不管再怎麽有可能,我們都無法證明,不是嗎?這樣又有什麽意義呢……如果去問了發現不是孟買型,接下來呢?」


    「這個嘛……嗯,也對……對不起。」


    宮野學姐老實鞠躬道歉。


    是的——這次的問題在於比起實際血緣關係,更重要的是怎麽麵對處理。宮野學姐的說法固然可能成立,但真正重要的是接下來。


    看到宮野學姐的反應,這回換成鹿野學姐不好意思地縮起肩膀。


    「啊,我才應該道歉……逼你們聽我說這種事情還處處反駁,我真是糟糕……」


    她此刻的聲音也語帶哽咽——很明顯情緒變得不穩定了。


    ……小心翼翼的沉默再度開始。這時候如果胡亂說話,鹿野學姐恐怕會爆發。


    潮濕。平常不管好壞總是充滿悠哉氣氛的會議室變成了隻能這樣形容的空間。分明還不到炎熱的季節卻汗涔涔,背部感覺到襯衫穿了一整天而皺皺的觸感。


    突然看向旁邊,成因同學正在沉思著。接受谘詢時總是表情認真的他,樣子看來比平常更嚴肅,我猶豫著該不該和他說話。


    我想起一件事。最初聽到鹿野學姐的大名,是接受綿貫學長谘詢的時候。當時,因為最後事情與鹿野學姐不對勁無直接關係而沒有處理,而這次的谘詢中弄清楚了當時那個「煩惱」為何。另一次聽到鹿野學姐名字,是在宍倉學長上門谘詢的時候。


    宍倉學長的話裏曾提到母親擔心鹿野學姐。而我記得宍倉學長母親的娘家是——


    這個、這一切代表什麽?


    「鹿野學姐。」


    「?」


    等注意到時,我已經開了口。腦袋中出現的是仙波同學的臉。


    我的心或許與所有人脫軌,不過隻要我有仙波同學一樣的智慧,是不是就能夠幫助別人了呢?就和那天的他一樣。


    鹿野學姐好奇看著我,我小心別說太快,開口問:


    「您知道無倉寺嗎?」


    「咦……?」


    或許是問題太過唐突,鹿野學姐發出愣住的聲音。


    「佐佐原……!」


    旁邊的成田同學小聲對我說話,聲音中帶著——


    警告……?


    可是在我注意到他的意思之前,鹿野學姐已經東一句、西一句地回答:


    「知道……看過幾次他們的賀年卡片,我們家裏好像也會寄卡片給他們。除此之外偶爾也會收到他們寄來的……什麽文件之類的。因為奶奶的墳墓就在他們那裏,我聽說是因為這樣……


    呃……怎麽了……?


    有什麽不對碼?」


    她反問。下一秒我心想——弄錯了。在她銳利的注視下,我的胃部發冷,一股想吐的感覺湧上來——


    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搞清楚自己弄錯了什麽。


    鹿野學姐狠狠瞪著說不出下一句話的我。


    「怎麽了?別不說話呀。說啊。」


    ……不要緊,鹿野學姐的眼睛裏還有力量。沒關係……


    我沒弄錯。


    「我想您也知道那間寺院是宍倉學長母親的娘家,曾聽說宍倉學長的母親擔心您的狀況。」


    「宍倉的母親?擔心我?」


    「是的,您沒有頭緒嗎?」


    「沒有……我不知


    道……」


    「聽說無倉寺也經營兒童之家。」


    「……」


    ……


    沉默。不隻有鹿野學姐和我,會議室裏所有人都說不出話。


    鹿野學姐愣住了,她不了解聽到的話是什麽意思,就這樣眼睛圓睜,隻有嘴唇緊抿成一直線。


    到這裏,我還是沒弄清楚自己的想像、自己的發言將會改變什麽、動搖什麽。過去隻是一直旁觀的事情,如果主動去推動的話,將會變成如何——?


    我的視線無法離開鹿野學姐,因此看不到其他人的反應。總而言之,成田同學這次什麽也沒說,不過還是一樣能夠感覺到從他那裏傳來一陣陣強烈的擔心。


    可是,我明明還沒出錯啊……?


    「……你是什麽意思?」


    鹿野學姐總算出聲。聲音很小。可是看不出情緒受到影響。原本顫抖的肩膀現在也穩穩的。


    我注意著不打亂呼吸,同時說出最後的話:


    「所以您的父母親一定是充滿期待地——」


    咯當!


    ——我沒機會把訴說完。


    鹿野學姐快速站起來。


    用力過猛而倒下的摺疊椅撞到地上發出難聽的金屬聲。


    ……?


    我愣住了。


    不了解發生什麽事。鹿野學姐的表情完全沒有改變,嘴邊像是被黏膠固定,眼睛很少眨動。接著——


    「……把我領養回家?」


    她把我的話繼續說完。


    「鹿野同學。」


    會長平靜地說。可是此刻的鹿野學姐已經聽不進去。


    她的表情沒變,隻是臉色鐵臂、蒼白——


    「對不起!」


    她突然跑出去。


    沒人來得及阻止,一眨跟她就把門打開,直接消失在走廊深處。


    我心想。


    不愧是田徑隊的,那衝刺真是漂亮。


    可是,為什麽要跑出去呢?如果不喜歡我說的話滲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


    為什麽——


    下一秒,我被驚人的力量抓住手臂拉起。


    好痛……?


    「唔……?」


    原想哀叫的我卻發不出聲音。勉強顫抖的喉嚨發出些可笑的喉音,不過八成隻有我自己聽見。


    「……」


    拉我站起的人——是不曉得何時站起來的成田同學。我第一次看到他僵硬無表情的臉——感覺很恐怖……


    他就這樣一言不發,拉著我,無視其他成員愕然的模樣,大步把我拉到房間角落後,打開門,把我強行丟進隔壁資料室去。


    我腳步不穩地進了資料室。仙波同學一如往常趴在裏頭看書。


    「……」


    她眼鏡後方的視線沒有波動,麵無表情地瞥了我一眼。平常宛如死魚般的跟晴此刻像是冷凍的魚眼。


    成田同學手背在身後把門關上,直視著仙波同學的眼睛問:


    「仙波,有辦法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仙波同學比平常更加不悅地瞪著成田同學。可是今天的成田同學毫不退縮,口氣更強硬地說:


    「你剛剛有在聽的話,應該懂我的意思。」


    「……你以為我是什麽?我不是顧問也不是魔法師。」


    「我知道,拜托。」


    「……啊啊……真想揍你。」


    「有辦法嗎?」


    「……」


    又重複一次同樣的問題後,仙波同學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正與自己的忍耐極限激戰。她一直瞥著桌角的膠帶台。


    可是——結果她還是沒有爆發出來,取而代之地重重吐出一口氣。


    見慣了她對成田同學說話尖酸刻薄的一麵,所以讓我有所誤會,其實仙波同學原本該是極度討厭爭論的人。所以才總是敗給成田同學的堅持吧。


    「……我什麽也無法保證。


    不過如果你能夠在放學前把她帶來,我就試著和她談談。」


    「知道了,我一定會把她帶過來。」


    成田同學隻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回到會議室去。對於我,別說是說話了,連看一眼都沒有。


    隔壁會議室因為鹿野學姐、我和成田同學接二連三離開而開始騷動。不過成田同學一回去又再度恢複靜悄悄。


    隔著牆壁,我聽到成田同學說:


    「我去追鹿野學姐,畢竟我是各位之中腳程最快的。」


    「……你一個人去沒關係嗎?」


    反問的是會長。她果然沒有什麽反應,隻不過多少透露出一些擔心。


    「沒關係,反應過大的話……反而不好。」


    「了解,你去吧。」


    「遵命。」


    「喂,佐佐原呢——」


    「她不舒服,去保健室了。」


    留下這番對話後,成田同學開始在走廊上奔跑。輕巧的腳步聲通過資料室前麵,消失在樓梯下方。


    會議室又開始騷動。但是——


    「安靜。」


    會長發出冷靜卻比平常強硬的聲音,瞬間平息吵鬧。


    「現在我們一起等他。」


    ……


    我跟不上事情的發展,隻能愣愣站在原地。這時聽見仙波同學闔上書的聲音,轉頭看去,隻見仙波同學以手肘壓著布偶,手支著臉頰。


    「坐下吧?」


    「啊……好……」


    聽仙波同學平板地說珍我聽話地在旁邊的木頭椅子上坐下。本來想坐下,卻跌下地麵,脊椎末端一股悶痛,這時候才發現到自己兩腿癱軟無力。


    「你的臉色真難看。」


    「……」


    聽她這麽說,我摸摸自己的臉頰,感覺到陣陣刺痛,臉頰似乎在不經意時變得冰冷——因為血色盡褪。


    ……看來麵對鹿野學姐的反應,我比自認的還要震驚。我的感覺與他人頻率不同——從小就一直有這種詭異感覺,然而我現在卻因為傷害了鹿野學姐而驚慌。我什麽時候也變成懂得他人悲傷的人了?


    ……盡管如此我仍感到震驚,不是因為傷害了鹿野學姐,而是別人開始認為我仍舊完全不懂人心的關係嗎?比較有可能是因為那樣——再度有股想吐的感覺湧上來。


    我拚命動著仍被哽住似的喉嚨說:


    「……成田同學,為什麽把我帶來這裏?」


    「誰知道。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因為那樣吧。」


    仙波同學一邊玩弄布偶一邊自暴自棄地回應,看來也窮極無聊。雖說她應該不是沒耐性的人,但看樣子似乎不愛等人。


    換個問題。


    「……我,做錯了嗎?」


    「我不會判斷別人做的事情是對是錯。」


    「我隻是想幫鹿野學姐,卻傷了她。」


    「大概吧。」


    「我該怎麽做才好呢?」


    「你就算問我,我也沒辦法給你答案。」


    仙波同學看來很頭痛地再度歎氣。


    「如果你問我仙波明希會怎麽做,我會告訴你:『什麽都不做』。


    我不認為隻要對自己不至於構成阻礙,就應該幹涉他人。這麽做,至少能避免主動傷害別人。」


    我懂仙波同學說的,我很清楚。


    我認為自己和仙波同學都是與「大家」脫軌,因此和「大家」牽扯上就會感覺奇怪,有時會覺得痛苦或讓對方感到痛苦。仙波同學拒絕與他人有牽扯,而我則是用隱藏自己來應對。共同目標都是避免與特定對象產生深刻的關聯。


    「覺得自己懂別人的事就插嘴,不會有什麽幫助。


    說起來想要和某個人互相了解,就是一種危險的欲望。相互理解聽起來好聽,但是那句話可以輕易換成是『你這家夥要懂我啊』或『不能懂我的家夥不是人』等惡意攻擊。


    ——所謂體貼,我認為是人們鼓起勇氣承認無法互相理解的事實之後,選擇尊重。」


    我回想引發的結果,隻能點頭同意仙波同學的話。可是我卻幾乎反射動作地說出完全相反的內容:


    「……可是,比如說有人因為來了羔羊會而情況好轉。」


    就算我不排斥自己遭到否定,也不希望總是在我旁邊努力不懈的那個人所作所為遭到否定。這該怎麽說……我非常不喜歡這樣。


    沒想到仙波同學幹脆點頭。


    「也是。不過多次的成功隻不過是甜美的陷阱。和賭博一樣——結果以收支來說仍是赤字。這就是我非常討厭成田真一郎的原因。」


    「咦?」


    聽起來應該是在泛論一般情況,怎麽會轉到成田同學身上?


    或許是注意到我驚訝的視線,仙波同學不悅地為我解釋:


    「……從聽到名字開始,我就不喜歡他。


    先說姓氏。初次見麵的人一定會把成田念作『narita』,可是會遭到否定,於是後來就會因為『怪名字』而被記住。


    再來是名字……這也一樣,一般看到真一郎會念作『shinichirou』,但他的名字不是這樣念,而是念作『maichirou』這個奇怪念法。


    ——也就是說,成目的爸媽出生在擁有奇怪讀音姓氏的家庭裏,還給孩子取了奇怪讀音的名字,『成田真一郎』是由這種心理狀態的父母親養大,而且從小開始,隻要一報上名字,就會被說:『你的名字念法好奇怪。』這樣一方麵能夠成為開始聊天的契機,另一方麵比起一般讀法的名字更令對方印象深刻。」


    仙波仿佛吃下苦藥般閉上眼睛。


    「基於這個原因,我想像那個人一定在懂事之前,就無意識地把『自己很奇怪』這句話置換成『特別』——因為我很奇怪,所以對人關心、影響他人也是理所當然,也就是他是個厚顏無恥且自以為是的人。


    就算不是我,你也不希望和那種人有任何牽連吧?」


    ……居然能夠從一個名字想到這麽多事情。但是姑且不論平常的個性,想想發生萬一時,成田同學充滿勇氣的言行舉止,的確符合仙波同學的說法。


    但是——


    「這點和剛才的事情有什麽關係嗎?」


    「實際說過話之後,我更加確信……不對,那家夥比我推測得更嚴重。


    那個笨蛋已經自覺到自己並不特別。他清楚。八成是過去曾經多次體會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吧——自認為自己很特別的人,特別有機會領教到這些。所以他知道,知道自己正在蒙著眼睛賭勝負。


    盡管如此,他仍不懂得節製自己的行為。明明經曆過比其他人多一倍的失敗痛苦,也因而害怕著,但隻要想到自己的行動可能會帶來好結果,他就無法自製。偶爾能夠獲得幸福結果,對他而言多麽有吸引力,可是卻不斷遭遇失敗,並且不斷受傷。


    ——這幾乎已經病態到教人看不下去了。」


    結束長長的說明後,仙波同學似乎累了,將上半身躺在布偶上。不曉得為什麽她突然露出藐視的表情。


    ……我似乎可以了解仙波同學想說什麽。了解是了解,不過——


    這和「討厭」有一點點不同吧?


    想著這點——不過我並不想明說——我開始說起其他事情。


    「……我被成田同學討厭了。」


    「……不,我想他不是真的討厭你,不過你為什麽那樣想?」


    仙波同學皺著臉,不過想起成田同學抓我手臂拉我離座時的表情,我想不說自明。


    「他看起來很生氣。因為我說了無心的話,傷了鹿野學姐。」


    可是仙波同學明白露出愕然的表情。


    「……你耳朵有張開嗎?徹底失敗的成田哪來的資格對你生氣。甚至應該說……他懂你。」


    「是這樣子嗎……」


    低頭說完,我幾乎無法發出聲音。想起好久沒有想起來的事,我變得悲傷,喉嚨閱始哽咽。


    ……不行,現在隻能夠思考鹿野學姐的事才可以。


    「……」


    感覺到注視而抬起頭,仙波同學幹澀的眼睛正看著我。


    「之前我就在想了……那個獨善者究竟有哪裏好?」


    不是基於好奇這類嬌滴滴的原因,而是近乎責難地發問。


    我沒想過要裝傻或輕描淡寫帶過。或許我的感覺與仙波同學認為的,在語感上有些不同,不過我不太有自信能夠解釋清楚。


    還是告訴她,我與成田同學第一次見麵的情形吧……?


    「……故事有點長,沒關係嗎?」


    「無所謂,反正暫時也沒事做。啊,不過如果是男女情感糾葛之類的就免了。」


    「不是,完全不是那同事。」


    「那就好,請說。」


    「我想成田同學應該不記得了。這是小學時候的事了——」


    在重新抱好香菇布偶的仙波同學麵前,我一字一句開始說起。


    part-b-2:成田真一郎


    來到走廊上時,已經看不見鹿野學姐的身影。


    「可……!」


    不管怎樣先跑再說,他一邊呻吟一邊思考。


    ……冷靜點,到處亂找會錯失機會。話雖如此也不能慢吞吞磨蹭。像仙波一樣以呼吸的速度歸結推測……


    ——不太可能跑進其他研究室,一方麵禮拜三進行活動的社團很多,再加上好幾間研究室裏都傳出說話聲或雜音。所以很可能跑到外麵去了。田徑隊應該正在運動場上練習,不過以她目前的精神狀態,不太可能露臉,甚至很可能不想見到那些熟麵孔——


    想到這裏時,已經來到一樓走廊上。我一口氣跳下最後六階樓梯,所以腳開始發麻,但我無視之,再度邁步跑起來。擦肩而過的短馬尾女孩——是上次那位中瀨華,不過現在不是打招呼的時候——對方愣了一下,我繼續無視她,再度啟動思考。


    ——運動場四周一覽無遺,幾乎沒有遮蔽物,很容易被田徑隊的人看到,因此可以排除她跑向運動場旁邊的學校正門的可能性。雖然不是全無可能,還是先排除——


    如果她跑出學校就出局了、找不到了。總之先在出口欄截她。


    我從走廊盡頭直接穿著室內鞋跑出去,跑進校舍後方的樹林,抄近路前往後門——


    ——沒想到居然幹脆地發現目標。


    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已經能夠看到身穿運動服的鹿野學姐沿著校舍後側牆壁走著。與離開會議室時不同,不是用跑的。鹿野學姐應該正煩惱著自己接下來該怎麽做,否則我怎麽可能追上田徑隊的正式選手。


    雖說一眼就發現到她,我仍盡全力狂奔數百公尺,包括倒栽蔥滾下樓梯這一段在內。推擠內髒的壓迫感使得我呼吸困難,雙腿也開始不聽使喚。鹿野學姐如果再跑掉的話,我恐怕追不上了。


    然後……她像隻神經質的流浪貓,隨便刺激很可能反射性衝出去。


    我小心翼翼避免被她發現,同時快腳縮短與鹿野學姐之間的距離。就在隻剩下十公尺的時候——


    腳步聲還是被聽到了。鹿野學姐嚇了一跳轉過頭來,以不穩定的視線看著我。雖然她隻大我一歲,畢竟仍是學姐,看來卻極度無助。女孩子——這個詞閃過腦袋……我莫名覺得自己做了壞事。


    盡管如此,我仍盡可能穩住聲音,對她說:


    「啊,鹿野學姐,我是學生會的成田——」


    話還沒說完——啊,被逃掉了!


    簡直動如脫兔。鹿野學姐一轉身,像支箭矢般飛出去。


    「啊啊,可惡!」


    我忍不住咒罵,也跟著衝上去。對方雖說是女孩子,但她可是田徑隊的短跑健將,以為她差不多到極限而偷懶的話,一眨眼距離就拉開了。


    「你為什麽要追來?」


    鹿野學姐轉過半張臉來說。早就知道的事還問。


    「一臉想不開的表情在校舍後麵漫步,任誰都會出聲叫住你吧!」


    「別管我!」


    ——我頓時覺得火大。


    「別和仙波說一樣的話!」


    「我哪知道那是誰啊?」


    兩名惱羞成怒的男女學生奔跑在樹林和較舍牆壁中間的狹窄空間裏。從旁人看來是相當可笑的追逐戲碼,不過兩位當事者相當拚命。


    或許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鹿野學姐轉而跑向樹林裏打算躲起來……好機會!隻要來到崎嶇蜿蜒的地方,田徑隊的技術就失去優勢了。


    就是現在!我擠出最後的力量隨意踩踏草木,緊迫在鹿野學姐身後。就在快要追上時,鹿野學姐她——


    抓住眼就的大樹,瞬間攀上三公尺高的樹枝間。那種敏捷程度與其說是鹿,比較像是貓或猴子。


    我用力過猛抱上樹幹,失望地說;


    「……你是小朋友嗎?」


    「反、反正我就是幼稚。別管我!」


    她抱著與自己大腿等粗的樹枝保持平衡,同時鬧脾氣地對樹下的我說。她的姿勢像隻被壞孩子追趕的貓,充滿敵意看著樹下的眼裏隱約浮現淚光,看起來實在不像個學姐。


    「如果你是小朋友,我就更不能放著你不管。」


    「我說什麽你都有辦法反駁……你這家夥一定沒朋友吧?」


    「……我不是朋友多的類型。」


    「……好了,這位沒朋友的一年級學弟,到底有何貴幹?不好意思,我已經取消谘詢了……基本上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應該找人商量。」


    她以沉著的聲音說。或許是找到避難場所,她稍微恢複了冷靜。可是現在不是同情她的時候。


    我背靠著樹幹,用力鬆開領帶。瑞呼籲的氣息發熱。我突然注意到而摸摸臉頰,那兒有道衝進樹林時被樹枝畫到的小傷口。


    不知道該如何平複耳裏鼓噪的脈搏,我以僵硬的聲音說:


    「……我不曉得你的情況,不過如果在這裏放過你可就傷腦筋了。會對佐佐原留下傷害。」


    「佐佐原是……坐在你旁邊的那個馬尾女孩嗎……?不要緊,你幫我跟她說我沒放在心上就好。」


    |我去說就沒有意義了。」


    「幹嘛那麽拚命……她是你的女朋友?」


    回答著理所當然的答案,舌頭卻不曉得為什麽有些轉不過來。


    「……不是,我配不上人家。」


    「也是。」


    ……或許是我追得太緊了,鹿野學姐的回答也毫不留情,說話方式很自然地恢複了攻擊性。


    「……快點下來,我希望你見見某人。


    那家夥的話……或許有辦法解決。」


    「什麽叫做解決……?我根本誰也不想見。」


    「可是如果這樣繼續逃避下去,無法幫助你的所有人都會因此陷入低潮。」


    「那關我什麽——」


    「我在說你會變成加害者!」


    「唔……!」


    我忍不住大喊,不過我並不覺得後悔。佐佐原慘白的臉,還有鹿野學姐跑開後,羔羊會所有人仿佛破碎玻璃般的臉掠過腦海。使他們露出那表情的事實如果沒辦法挽回的話,將會傷害鹿野學姐。


    樹上的鹿野學姐不發一語,或許她也注意到了,臉上露出膽怯的神情——事到如今我才感到後悔。我無意責怪她。


    刻意緩和語氣——不,是自然放輕口氣——說出另一件事。


    「再說多既然你討厭我,和她一定合得來。」


    「咦……?」


    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浮現了那個噴發毒氣、一頭亂發的眼鏡臉。就連在我的想像中,她的表情都像是見到殺父仇人般嚴肅。一直以來聽過最多的話,是「給我消失」還是「去死」呢?兩者我都不喜歡,雖然不喜歡——


    「——她非常聰明,偶爾也有溫柔的一麵,不過相當笨拙,不擅長配合他人,因此她覺得一個人比較輕鬆,選擇遠離所有人。可是我不能任由她這樣逃避,因為她不覺得孤獨是種痛苦,又具備不給人造成具體麻煩的智慧。」


    一想起那家夥,我的腦袋反而變得清晰。


    「……不過她似乎很討厭我,把我當成討厭的害蟲。因為她的反應太過極端,一闕始我還以為她是基於什麽原因而討厭我,結果似乎真的是身體本能的厭惡反應……無論我多麽努力試圖接近她,她仍舊不斷唾棄、遠離我。」


    說話時,我逐漸冷靜下來彥坐在樹幹根部說:


    「哎,我真想哭。」


    或許是我的聲音中滲出了些什麽,鹿野學姐擔心地對樹下的我說:


    「……呃,你該不會是——?」


    最後的話雖沒說完……但我知道她想問什麽。我的臉頰發燙。


    要回答就必須先自覺到自己心中不肯承認的事實,但是現在又不適合撒謊。


    既然沒有能力幫助鹿野學姐,我所能做的就是奔跑,以及坦誠相對。


    「是的……我……很在意她……」


    隻能做這麽多。


    part-c:仙波明希


    聽完佐佐原過去的故事後,我愣了一陣子。


    這時候資料室的拉門打開,成田回來了……不對,我又弄錯了,是成田又來了。比我想像中要快,不過也花了將近四十分鍾吧。


    身穿運動服的女孩子大概就是鹿野學姐吧。很適合短發的活潑女生,不過或許因為目前的狀況,她露出難為情的表情環顧資料室內。


    我看見佐佐原緊張地挺直背部。


    ……情況雖是如此。


    成田為什麽背著鹿野學姐?再者,成田為什麽變得那樣邋遢?不僅精疲力盡,他的製服全沾上泥土和葉子。另外臉上有飆小小的割傷,似乎流過血,不過已經差不多幹了。


    仔細一看,鹿野學姐雖然沒有成田那麽嚴重,不過運動服也有點髒。


    我還沒能開口時,成田已經恢複氣息說:


    「我回來了。」


    我立刻回答:


    「你可以滾了。」


    「……」


    他低頭是表示傷心嗎?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感興趣。不曉得為什麽,佐佐原投以同情的視線。


    「咦……什麽?是那個嗎?」


    「……就是那個……」


    還在背上的鹿野學姐和仍低著頭的成田一邊瞥著我,一邊說著聽不僅的對話。


    我的眼睛對上鹿野學姐的視線後說:


    「那個是什麽?你們在說的似乎是我?當著本人麵前叫『那個』。


    我真想看看你父母親的長相。」


    佐佐原愣了一下。成田不耐煩地半眯眼睛看向我。


    鹿野學姐——以生氣的表情回應。


    「……放我下來。」


    「不要緊嗎?」


    「隻不過是從樹上下來時扭到腳,沒事。」


    「正確說來應該是爬樹還沒問題,要下來時突然覺得可怕,狠狠一躍卻踩到要把你接住的我而扭到腳,對吧?」


    「……你就是這樣才會沒朋友。」


    從他們


    的對話可以了解剛剛發生什麽事廖以及兩人的關係。隨後,鹿野學姐笨拙地從成田背上下來,坐在我對麵,也就是成田平常坐的位子上,現在則是佐佐原的旁邊。成田則站在她旁邊。全力追趕鹿野學姐、還背她回來,想必應該筋疲力盡才是,不過他的眼裏還剩下些力氣……就是他一開始回到資料室時同樣的眼神,我最討厭的眼神。


    「呃、那個……剛才真的很抱歉。」


    佐佐原戰戰兢兢地說。


    「啊,我才應該道歉,突然做出莫名其妙的舉動……」


    或許是因為事情發生有一會兒了,或者是還有其他什麽原因,鹿野學姐已經平靜下來,麵對佐佐原的態度也相當穩重。


    「不,是我不好。明明對別人的事情一點也不了解卻隨便發言……」


    「真、真的不要緊……」


    搞不好現在是佐佐原比較嚴重。直到剛才為止在我隨意挑釁下,她原本已經轉移注意力了,看來本人一回來,似乎又勾起她各種想法。


    ……成田這笨蛋也不幫忙搭腔。看樣子他似乎比較擔心鹿野學姐。這家夥沒救了。


    好了……該怎麽處理呢?


    看到鹿野學姐平靜的樣子——話說回來為什麽是我必須處理這問題?


    「……為什麽要我見她?」


    鹿野學姐以充滿敵意的聲音說,看樣子她知道繼續和佐佐原互相道歉來、道歉去也不是辦法。可說她這人很好懂,也可說情緒不穩。


    對啊,為什麽呢,成田?


    我抬眼一瞪,成田直直回看我。


    「首先我想問問。仙波聽了剛才鹿野學姐的事情後,有什麽想法?」


    關於我知道會議室裏發生的事情,鹿野學姐沒有任何反應。這種情況下她不太可能注意到這間資料室的特性,所以大概以為是佐佐原告訴我的,或者她還沒反應過來吧。


    我看向鹿野學姐。她的表情緊繃,從扭曲的唇邊可推測她害怕自己的脆弱被看穿。


    「……說起來我根本不了解你在煩惱什麽。」


    「不了解我在煩惱什麽——?」


    「冷靜點!你的腳不是很痛嗎?」


    下意識要站起的鹿野學姐被成田按住肩膀。即使如此,她仍不退讓,仰望成田表達抗議。互相瞪了數十秒後,學姐總算不動。或許是看見成田臉頰上的傷口吧。雖說她冷靜下來了,但不是完全鎮靜住了,她仍然滿臉通紅。


    「呐……真的是這個嗎?」


    「很遺憾必須告訴你,就是這個……」


    ……從剛剛開始就這樣法到底怎麽回事……?我,欸,隻是有一點點好奇罷了,不過或許是他們兩人之間有秘密,惹得佐佐原開始為另一個領域的事情而低潮。啊啊,可惡……這群人真是煩死了。


    總之,鹿野學姐似乎還無法好好說話。成田於是代為開口,就像靈媒一樣。


    「嗯,鹿野學姐在意的事可以歸結成兩點:


    一、自己和父母親似乎沒有血緣關係。


    二、因為這樣,所以感覺家人的態度變得冷淡。


    ——這樣對吧?」


    「……嗯……」


    鹿野學姐老實點頭——簡直像個孩子。


    ……看來在她活潑的外表背後,其實是個依賴性強的性格。既然如此——


    我盡可能不假修飾地開口:


    「首先是第二個問題,在我聽來似乎隻是你個人的感覺,並沒有受到任何具體傷害對吧?」


    「你說得……沒錯,不過不是我多慮,因為無論怎麽想,他們的態度的確比以前冷漠許多。」


    「……你曾經搭過停止運轉的手扶梯嗎?」


    聽到我的話,鹿野學姐眨眨眼。


    「什麽意思……?為什麽突然……」


    不懂這問題有何用意,她有些害怕地試探。


    「沒搭過嗎?」


    「……當然有,雖然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就是車站前超市的手扶梯故障時曾經爬上爬下。』


    「那是什麽感覺?」


    「呃……該怎麽說……向前摔的感覺?停止運轉的手扶梯照理說就是一般樓梯,可是走起來卻好像每一步都很不穩。」


    「對,就算明白實際狀況,腦子裏仍存在著手扶梯是會動的東西這種既有觀念,因此覺得不對勁——隻不過大腦產生錯覺,認為不會動的東西逆向迎麵而來。


    我想就是這麽一回事。」


    「怎麽一回事……?」


    「就是——錯覺、多慮。


    都已經是高中生了,父母親的態度會改變也是理所當然。孩子該離開父母了,而父母也——與他們是不是願意這麽做無關——將要離開孩子。麵對這種變化時感到困惑或反抗屬於常見狀況。鹿野學姐家裏應該是親手感情特別好,所以這種對比更強烈。


    現在如果沒有這次的狀況,我想你也會逐漸習慣,不會產生問題。」


    「或、或許是那樣沒錯,但……」


    鹿野學姐似乎還想反駁什麽,不過我故意忽視之。不管我的說法是對是錯,現在都不可能當場證明,針對這問題繼續討論下去,一點意義也沒有。


    如果硬是要提出證據的話,看鹿野學姐本人就知道。扣除我人際關係狹隘這點,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戀家的高中生。這人擁有兒童文學等級的家族之愛。養出這種小孩的父母親,很難教人相信會因為孩子出生時曾發生什麽事,而翻臉不認人,變得冷漢。


    所以另一項問題對我來說也不算問題。


    鹿野學姐不曉得什麽時候眼角溢出了淚水。似乎是因為自己真心煩惱的事情被我這個來曆不明的人輕描淡寫,而感到不甘心。


    「什麽嘛,從剛才開始……抱著香菇布偶、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


    我、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當然和一般人情況不同啊!沒人知道人心會怎麽變!也許我爸媽心裏一直有疙瘩,直到現在才爆發也說不定啊!」


    「你看太多漫畫、綜藝節目了。大肆標榜心裏有疙瘩這種話而不覺丟臉的,大概隻有國中生了唷。」


    這話出自小學生之口,還會覺得裝成熟的感覺很可愛,出自高中生之口就遺憾了。


    「你……!」


    鹿野學姐滿臉通紅說不出一句話……我可能挑釁過頭了。如果不是成田按住她的肩膀,學姐或許早就爆發了。


    我不自覺地重新抱好布偶,靜靜地繼續說:


    「……那麽,關於第一個『問題』,我想請教一下。


    鹿野學姐或許與父母親沒有血緣關係。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然後呢?」


    「……我懂你想說什麽,你想告訴我就算沒有血緣關係,我們還是一家人,對吧?對我來說,如果這事情發生在其他人身上,我應該也會這樣認為……剛才跑出去後,我一個人散步時也想過了。可是,辦不到……我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是他們真正的孩子,認為我可以無條件地對他們撒嬌、給他們添麻煩、對他們出言不遜……啊啊,簡單來說真是丟臉死了!要求我爸換洗衣物要另外洗,對我媽抱怨每天的配菜,和爺爺下將棋還要他讓我!」


    我輕輕吐一口氣。


    「……就是這樣我才質疑。


    鹿野學姐,你真的被製造出來了嗎?」


    「啥……」


    聽到我突如其來的問題,鹿野學姐表情變得呆滯。我不以為意地繼續說:


    「你聽過『生理上的早產』嗎?」


    「……沒、沒聽過啦,真是抱歉啊……」


    「這不屬於常識範圍,所以不知道也沒什麽好可恥的。


    ——一般說來,像


    人類這般的大型哺乳類離開母親子宮時,已經具備能夠單獨生存的能力,會走路、會靠自己攝取食物等等。然而人類呢,因為配合用雙腿走路的關係,骨盆的洞很狹窄,因此在身體尚未成熟時就必須脫離母體,所以被強迫離開母體時,全身都屬於未成熟的階段。


    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小馬或小鹿寶寶顫抖四肢站起來的畫麵,它們的樣子看起來雖脆弱,但人類的寶寶卻連顫抖都辦不到,隻會無力躺著而已。


    不會走路,自然無法得到食物,也就是無法生存。這說法有點語病,也就是人類這種東西離開母親身體那一刻,狹義上來說不算是『生物』。」


    「……你想說的是,太依賴大家而無法一人活下去的我,還沒有被製造出來嗎?」


    鹿野學姐一驗不高興地反問。我沒有回答。答案隻存在於當事人心中。這不該由我這個怪咖來評斷。


    我想說的是在那之前的事。


    「——所以人類可以說是完成於血液之外的生物。


    在母親、父親、祖母、祖父、哥哥、姐姐、醫師、鄰居、朋友、老師……還有其他許多的相互幹預下,接受各種遺傳的同時直立、步行,有點像是管弦樂團。


    在這層意義上來說,人類通過的『產道』十分蜿蜒漫長。這個——換種方式說,或許是某種詛咒,頭太大的種族會以難看的模樣出生,在還沒能夠站立時就死去,之類的。


    可是多虧有這種詛咒,人類擁有十根手指相當靈巧的一雙手,使得原本該是不能觸摸也看不見的、最脆弱的命——不是生命的命,能被緊抱,能出聲鼓勵,能無須透過臍帶得到食物——而且這不僅單靠母親一人,而是仰賴環境中所有相關人類而得以發生。


    或許這也算是種祝福。」


    我說到這裏停住,直視鹿野學姐的跟睛。她的眼裏搖曳著水光,但沒有回避。


    「鹿野學姐。」


    「怎樣……」


    「你是什麽樣的人們製造出來的孩子呢?」


    一片沉默。


    包括被問到的鹿野學姐在內,成田和佐佐原也不發一語。除了當事人之外的所有人全都看著鹿野學姐。


    我所說的全都是歪理,或者也不能說是歪理,算是一種雜要般的想法,似是而非,沒有根據。這隻能算是提示。拿這個當作是谘詢的答案,未免太不成體統,甚至可說卑鄙。可是我能夠做的僅止於此,我沒有繼續深入幹涉的能力、義務與心理準備。


    即使被認為冷漠也好、不負責任也好,都無所謂。我就是這樣的人。說起來,我的人生原本就不是要用在這種一點好處都沒有的麻煩事情上頭,都怪我被奇怪的家夥糾纏。


    「唉……聽起來全是歪理。


    不過,我想起來了……我的名字『桃子』,是爺爺幫我取的,用意是希望我像從桃子裏出生的桃太郎一樣堅強。給女孩子取這什麽名字嘛……」


    所以若是想用這把形狀不合的鑰匙開門——


    「——真是一群粗枝大棄的人呢。」


    純粹隻是非常希望有人能夠鑿開一個鑰匙孔,如此而已。


    鹿野學姐在佐佐原的幫忙下離開資料室。接著她會重新回到隔壁會議室向大家道歉吧。辛苦了。


    「你叫仙波?姑且向你道聲謝,謝謝你。」她離開時留下這句沒用的感謝詞,但接著她又來回看看我和成田,惡作劇般地說:「不過我還是不喜歡。」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這個、那個像是品評般的發言也是,直到最後仍教人無法釋懷。雖說我一點也不在乎。


    好了,一切的元凶成田還留在資料室裏,正確來說是癱在資料室裏。


    全力奔跑的消耗及吃了鹿野學姐一記跳踢的傷害後,以這狀態又背著一個人爬上三樓,體力因為這些疲勞已經達到極限了吧。等到鹿野學姐露出笑容時,他跪倒在地上,佐佐原還發出小小的慘叫聲。


    他現在正坐在鹿野學姐剛才坐的位子上,渾身無力地仰望天花板。


    我看著他筋疲力盡的模樣說:


    「你會把椅子弄髒,快點以你能力所及的最快速度離開。」


    「……我正看著上麵所以眼淚不會流出來。」


    想哭的人是我好嗎?安穩的看書時間被打擾,聽佐佐原深理心底的老故事,最後還必須忍受自我厭惡,同時以莫名其妙的理論介入別人家事。今天肯定是這幾個月以來最倒楣的一天。而且造成這一切的就是在我眼前的男人。要不是對方累到令人同情,我一定會發揮實力把他趕出去。佐佐原說:「您先休息一下再過來。」所以他應該不會待太久。


    繼續站著也很累。


    ……可是這樣一來,我又沒事可做。總覺得隻要成田在場,我就看不了書。好無聊。雖然無聊但我卻無法平心靜氣。


    等我注意到時,已經開口:


    「……喂。」


    「什麽?」


    成田繼續看著天花板回答。


    「你為什麽要那麽拚命,甚至弄到自己坑坑疤疤的?無論如何你都沒有好處,也不會有損失不是嗎?」


    「坑坑疤疤,把我形容得好像鐵片……不、欸、話是那樣說沒錯……」


    他猶豫著該怎麽說。這是害羞嗎?


    「不能說我看穿了,不過在我看來,佐佐原她……是與人保持距離,藉此保護自己的類型。」


    突然出現意想不到的名字。我本以為他要說些同情鹿野學姐之類偽善的話。


    「盡管如此,她這回卻積極地想幫鹿野學姐。」


    「不過看來是失敗了。」


    「嗯……用你的話來說,這原本就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事。我也不僅這對佐佐原而言有什麽幫助。


    不過,即使如此……既然佐佐原主動踏出第一步,我不希望她因為一次失敗而膽怯放棄。」


    「……這些話,等一下你再當麵告訴佐佐原吧。她似乎以為你在生氣。」


    「咦……?為什麽?」


    我哪知道。


    「去問本人。


    ……話說回來,你真體貼。你怎麽成為如此雞婆又獨善其身的?我沒興趣知道。」


    「沒興趣就別說啊……」


    成田瞪了我一眼,又馬上轉開視線。


    「……我沒有特別體貼。我也經常自我厭惡。正因為我懂那種痛苦……所以隻要別人遇上一樣的狀況,我也會很難受。」


    「沒想到你居然對自己的愚蠢程度有自覺?既然這樣就別繼續了。」


    「吵死了……我也知道自己的行徑很蠢啊。可是仍不斷繼續,我想或許是……嚐過甜頭的關係吧。」


    這次我沒有回應——因為我不想聽!——但是成田仍自顧自地繼續說,說著我最討厭的所謂回憶故事。


    「小學時,我們學校和隔壁鎮的學校共同舉辦遠足。當時是前往大型公園內的黏土精工體驗教室,所有人按照範本製作兔子。和我同組的一個女生雙手非常巧,她做出了比範本還要精致的兔子,栩栩如生像是會跳走,我佩服到甚至有些不甘心。可是其他看到的孩子都說:『和大家的不一樣,重做!』」


    ……我能夠預測接下來的發展——才怪,是我已經知道接下來的發展了,因為同樣的故事我剛剛才聽過。


    成田沒注意到我的不耐煩,繼續說:


    「那個雙手很巧的女生一瞬間露出惋惜的表情後.說會馬上弄壞重做。指導老師聽見這些對話,卻什麽也沒有說。現在想來,老師或許是想告訴女孩協調性或觀察現場氣氛等等道理。可是仍是孩子的我……無法接受這情況。


    我說別把特地做出來的漂亮兔子弄壞,卻沒有人聽我說,甚至有


    個男生還滿心歡喜地準備把黏土兔子踏爛。我拿著不是我做的黏土兔子逃出去,在兩校老師忙著找我時,我躲在公園裏躲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行徑或許太超過……老師們臉色都發青了。欸,到了回家時間,和老師們會合後,當然挨了狠狠一頓罵。


    要回家時,我把死守的兔子還給對方。她對於我的舉動雖然驚訝,仍收下兔子——對我微笑。」


    說話時,成目的臉上也露出微笑,精神狀態已經回到當時了吧,原本就娃娃臉的臉上更添孩子氣。


    「……我在那之前原本就是任性亂來的孩子,不過經曆過幾次失敗、低潮後,開始思考自己是否不該這樣繼續下去。但因為那件事情,讓我……該怎麽說,決定選擇繼續。


    因為我如果放棄的話,就等於是否定那個笑容了。我……不喜歡那樣。」


    我不自覺地冷冷開口:


    「……對方一定是很可愛的女生吧。」


    「咦?……啊啊,嗯……妹妹頭的漂亮女孩……啊,不過我沒問名字,後來也沒再碰過麵!再說那是孩童時期的事了,就是那種——」


    或許是他把我的白眼,解讀成是在責備他模仿大人胡來吧,成田滿臉通紅地拚命找藉口。感覺好像太努力了點,不過與我無關。隻不過總覺得有點生氣。


    ……這個蠢得要命的狀況是在搞什麽……剛才這番話如果告訴佐佐原的話,她或許會越過重生的階段,直接升天吧。本以為自己什麽也無法替別人做,但是小時候的佐佐原藉由自己的「作品」及笑容,支持著不討厭現在的她的男孩。


    這樣看來……佐佐原三月對我來說也是元凶的同夥嗎?


    也許是多慮,我覺得太陽穴抽痛起來。伸出手指揉揉的同時,我打斷成田的話。


    「很好很好……我知道了,你差不多該回去了,已經可以走了吧。」


    成田似乎還想說什麽,被我一瞪之後,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


    他大動作站起,搖搖晃晃地——似乎在腰痛——手擺在通往走廊的門上,在那兒停住,轉過頭……來到這間資料室的每個家夥臨走前一定要拋下一些話才甘心嗎?


    成田直視著看著他的我。


    「真的,很感謝。」


    以平常不曾出現的直率表情對我說。


    ……


    我什麽也沒說,隻是再次確定了我討厭這家夥。


    對方似乎也不期待我的回應,沒繼續說什麽,就回到隔壁房間去了。


    ——在恢複寧靜的資料室,我重新找回最初的愉悅——至少我試著找回來。我聽見鹿野學姐道歉的聲音。結果她的問題全都還沒得到真相。不過總覺得那已經不重要。她算是我所看過的人之中數一數二幸福的。


    當她以為沒有血緣關係時,有為她那樣慌張的家人;當她來谘詢煩惱時,有為她弄得坑坑疤疤的陌生人。還有什麽好畏懼的呢。


    當然這次的事情還沒結束。鹿野學姐也是,現在雖平靜下來了,不過她沒那麽簡單就想通。一切尚未結束,或許甚至該說才剛開始。可是我已經做了在這件事情上能夠做的事,說真的我根本不想涉入這麽深。因為我所做的事情會變成劇毒,反覆傳染,沒人知道會帶來多麽悲慘的結果。


    全都是那家夥的錯。可恨的、不吉利的,卻又不得不認同的家夥。


    盡管如此我仍幹涉了,都是因為我對於人際關係還有眷戀,因為我無法割舍為了某人做些什麽的欲望。所以結束這次,以及因為那家夥的關係幹涉過的許多麻煩事之後……我並不覺得討厭。


    成田真一郎。


    即使知道會受傷、會痛,仍努力奔走的蠢蛋,狠狠踏進我像圓圈一般每天循環度日的生活,大肆破壞的零鴨蛋(注日文音同「成田真」)。


    「……」


    ……忍不住歎息,我和剛才的成田一樣仰望天花板。


    然後說了一句:


    「……辛苦了。」


    你們搞錯的話,我可就頭大了。


    我是在對被麻煩家夥纏身而筋疲力盡的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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