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a:「本日谘詢」 (來自「不迷途的羔羊谘詢會」會議紀錄)


    (*1)○谘詢者:梁井湧子(體育老師)


    該怎麽說呢……我知道身為老師出現在這裏有點奇怪。


    各位也會覺得我這老師有問題。


    但是……盡管如此我……不,應該說正因為如此,我希望各位聽我說,然後告訴我應該怎麽做。


    (*1)教體育的梁井老師身材高姚,一頭剪得整齊的頭發用一支樸素的發夾固


    定,好方便活動。無從判斷她的年紀,不過我想大概在二十五歲上下。


    她雖也教一年級,下過因為隻教女同學,所以我不曾見過她。反而是佐


    佐原等女生對她比較熟悉吧。她的打扮總是上下兩件式運動服。無論男


    生女生都會喜歡她這種有些串性的類型。


    如同各位所知,我除了主要教三年級的體育實際操演外,也擔任學生輔導組底下的壘球社顧問。或許各位之前也聽過關於我的一兩則傳言,畢竟那些傳言連我自己也聽說了。


    他們稱我是所謂的魔鬼教練、球棒女、鐵甲麵、生化人、青麵獸、濫用職權……欽,差不多就是這樣。我不反駁這些指控,也無法反駁……我想學生會一定有更多機會聽到學生對於我的抱怨,所以你們應該清楚(*2)吧?


    (*2)另外在化妝品遭粱井老師沒收的部分女孩子之間,還說她「舍棄女人身分」、一缺男人」等等,這些我都聽過。不過應該沒人傻到把這些話傳進當事人耳裏。


    (*2)雖說不是完全沒有,不過應該沒有粱井老師想像得那麽多。梁井老師的行為,說嚴厲是很嚴厲,不過她並沒有做出會引發問題的不合理舉動。頂多隻是撞見學生攜帶校規禁止的違禁品會毫不留情地沒收,但事後都會歸還,還有對成績評價絕不通融而已吧。亦或是指導女子壘球社社員,將她們逼到極限,參加去年的全國高等學校綜合體育大賽。不過該年度收到的退社申請也創下校內社團活動史上最多的紀錄。大概就是這樣。我因為學生會活動而較晚回家時,也曾親眼見到梁井老師逼著半死不活狀態的社員揮舞金屬球棒。


    ……我對那些並沒有特別不滿。


    這種工作,用這些事情來讓學生保持距離正好。況且如果隻是遭到學生怨恨就煩惱,根本無法當老師吧。而我當然也沒有打算為了那些閑言閑語而改變方針。


    我想找各位談的反而是……該從哪裏說起才好?


    嗯……我不擅長說話,可能會連一些不相幹的事情也扯進來,不過為了避免說漏,我就從頭開始說起吧。


    一開始是(*1)……去年四月,朝裏智子加入女子壘球社時——


    (*1)我也認識目前就讀二年級的朝裏學姊。她和我因為這個谘詢會而認識的田徑隊鹿野桃子學姊同屬2年c班,經常成為我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她個性認真又嚴謹,所以有些不拘小節的桃子學姊似乎不曉得該如此與她相處。聽說她是女子壘球社社員,也是王牌投手。用發帶圈起頭發露出寬額頭的造型,是她的正字標記。經常可在放學後的校園內看見額頭……不,是看見她。外貌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地方,不過因為她屬於長手長腳的模特兒體型,與其說她適合壘球社製服,不如說那身衣服簡直像是為她量身訂做。


    我和朝裏最初並非在學校裏認識。


    而是在通往學校的林蔭道上。那是去年四月底剛入夜的時候。


    ……啊啊,對,情況有點特別。我去年也擔任一年級的體育老師,照理說上課時應該會見到她本人。但是我會記得這位朝裏同學,卻是因為她的缺簾。


    ——是的,去年大約有兩個禮拜左右,朝裏拒絕上學。現在的二年級大概也聽過這件事,這事情似乎傳得滿城風雨。


    拒絕上學的原因是……飲,也不是什麽罕見的原因,是她剛入學沒多久就遭到霸淩。


    起因是一件小事。事情發生在全班同學準備前往參加全校集會時,朝裏出聲製止不斷閑聊的女生小團體。這件事原本應該到此為止,任何在現場親眼看見的人都認為朝裏沒有錯,被製止的人也理應隻有點頭同意。


    然而那個小團體的四個女生來自同一所國中,而朝裏隻有一個人。還在摸索自身在班上定位的小團體於是認為不應該輸給形單影隻的女生,因此開始仗詩人多勢眾。


    她們不僅無視朝裏還嘲笑她。以這種惡意對付不知變通的同學實在太幼稚,她們隻是因為不服輸。


    但是朝裏的幼稚程度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加上她誤解了正義感與固執的差異——這一點到現在也沒有多大長進。總之——


    朝裏痛罵對方一頓。因為她碰巧是「對的」,就毫不留情地責備他人。當然那群女生也鬧起別扭,極力反駁朝裏,最後演變成糾纏扭打。等到班導費盡力氣好不容易才把她們分開時,雙方臉上、手上都已掛彩。


    最後基於她們都是新生,因此朝裏和女生組都沒有受到具體懲罰。隻由班導口頭訓誡


    問題是朝裏無法接受這種處理方式。自己分明沒做錯,為什麽要和其他人一起挨罵?妞為此感到生氣,後來乾脆不來上學了。


    我碰見朝裏是在她拒絕上學一個禮拜左右的某天晚上。當時剛結束壘球社的練習,我正在回家的路上。那天我覺得莫名疲倦,皺巴巴的套裝也格外沈重。在這種狀態下,實在不想動手做飯,於是我決定趕在附近超市關門前去買些現成的熱食。


    所以會發現朝裏躲在通往學校的林蔭道上,多半也是巧合。


    朝裏那天也沒有上學。體育課缺席,所以我記得。但她卻穿著製服,仰望著銀杏樹。她從那時候起就留著露出額頭的發型。陸續亮起的街燈讓她的雪白額頭在一片黑暗中更顯突出。剛才我也說過之前不曾見過朝裏,但我隸屬學生輔導組的緣故,曾經看過他的大頭照,所以一眼就認出他來。朝裏智子,必須留心的學生,個性規矩但缺乏協調性——拒絕上學。


    我沒有立刻叫她,隻是先觀察她的情況。傍晚時分穿著製服而且沒去上學,狀況很明顯,也就是說她在猶豫。朝裏沒有前往學校也沒有回家,隻是一臉無趣地待在街燈底下玩手機。


    我繼續看了一會兒。老實說我也不曉得該怎麽做才好。總之不能裝作沒看見,無論是基於老師或大人身分,我都必須有所行動。但是該從何處下手才好?根據我不夠成熟的知識與經驗,沒法子馬上就找到答案。


    但她很可能在我仍猶豫不決時消失,畢竟孩子就是這樣。


    於是我做好覺悟,而不是訂好執行計畫。


    「朝裏智子。」


    我突然叫出她的全名。或許是我太唐突,朝裏嚇一跳看向我,眼裏有著明顯的懼怕,就像逃亡者的眼神。


    「我是體育老師梁井,也教你們班的體育課。」


    自我介縉完,朝裏仍舊不解地看著我。才入學就突然不來的朝裏應該不曾見過我。她大概明白就算騙她也沒什麽好處,因此抬眼瞪著我說:


    「……有什麽事嗎?」


    這麽說有點奇怪,不過聽到她這麽問的瞬間,我突然想到自己要做的——正確地說應顯,也就是說她在猶豫。朝裏沒有前往學校也沒有回家,隻是一臉無趣地待在街燈醫下玩手機。


    我繼續看了一會兒。老實說我也不曉得該怎麽做才好。總之不能裝作沒看見,無論是基於老師或大人身分,我都必須有所行動。但是該從何處下手才好?根據我不夠成熟的知識與經驗,沒法子馬上就找到答案。


    但她很可能在我仍猶豫不決時消失,畢竟孩子就是這樣。


    於是我做好覺悟,而不是訂好


    執行計畫。


    「朝裏智子。」


    我突然叫出她的全名。或許是我太唐突,朝裏嚇一跳看向我,眼裏有著明顯的懼怕,就像逃亡者的眼神。


    「我是體育老師梁井,也教你們班的體育課。」


    自我介縉完,朝裏仍舊不解地看著我。才入學就突然不來的朝裏應該不曾見過我。她大概明白就算騙她也沒什麽好處,因此拾眼瞪著我說:


    「……有什麽事嗎?」


    這麽說有點奇怪,不過聽到她這麽問的瞬間,我突然想到自己要做的——正確地說應該是自己能夠做的是什麽了。仔細想想,當時也沒有其他選項。


    「去學校吧。」


    「什麽?」


    朝裏愣愣地說,不明白我的意思。


    「叫我明天開始去上學嗎……?」


    「不,現在就去。」


    「現在就去……可是……」


    現在早就過了放學時間,但我仍然不容拒絕地抓著朝裏的手往學校走去。朝裏雖然還說著什麽,倒也沒有堅決反抗。


    雖然校舍已經全部上鎖,校門仍然開著。畢竟參加社團活動、幹部委員會而超過放學時間才離校的學生不在少數,保全也經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呃,我想這部分各位應該也很清楚。


    我拖著朝裏進入操場,從壘球社辦公室拿出一支球棒與一籃壘球。一個人搬裝壘球的籃於太辛苦,我叫朝裏也幫忙一起搬。


    她對於陌生的體育用品覺得新奇,並對於看不出真正目的的我充滿警戒,臉上表情很複雜。


    「你、你要做什麽……?」


    「朝裏,你喜歡打擊練習中心嗎?」


    「呃……?不,我沒去過那種地方……」


    「這樣啊。那好,動手吧。」


    「咦?咦?」


    接著,我不斷朝握著球棒站在夜燈附近的朝裏丟球。她的運動神經雖好,但畢竟沒有打球經驗,一開始就算球飛過去也無法揮棒。


    後來她聽從我的指示修正錯誤,持續三十分鍾後,或許是原本就有天分吧,她開始能夠用力將球打出去。球第一次碰到球棒時,她顯露出安心的表情。第一次正確地擊出球時,她浮現出滿足的表情。


    先不提收斂力道投球的我,三十分鍾全力以赴揮棒的朝裏汗流浹背、氣喘籲籲,不曉得什麽時候她已經脫下製服外套,而且必須靠球棒支撐才能勉強站立。這時朝裏才總算大叫:


    「這、這算什麽?現在是怎麽回事!?」


    她像是在笑的大吼聲中攙雜著混亂、難受與暴躁。


    「為什麽我非打棒球不可!?」


    「朝裏,這是壘球。」


    「沒人問你是壘球還是什麽球!我問的是為什麽我必須在這邊揮棒打球!」


    我搖頭。看來必須將慚愧的事實告訴她。


    「因為我能夠做的,隻有這個。」


    「咦……?」


    「我能夠為你做的,隻有這個。不對,其實應該還有很多很多,隻是我一時想不到。


    相反地,如果壘球可以的話——一


    我將手中的壘球拋出去。或許是氣憤耗去了精力,朝裏失神看著那顆無力的壘球畫出拋物線。


    「幾百球、幾千球我都奉陪。」


    「………………」


    朝裏沒有回答,乓地打出那顆下墜的球。


    ……此後,朝裏每天放學都會到操場上找我,一個勁兒地不停練習揮棒。她剛開始和第一天一樣,趁著體育社團的人都離開了才來,就像是夜問比賽一樣。不過三天後,她開始穿著運動服而不是製服來,並且和社員們一起撿球、參與跑步訓練。


    在壘球社裏沒有認識的人反而是好事吧,她隻是默默運動身體。直到某天,她終於麵無表情地帶著人社申請前來。


    朝裏那陣子也開始出席一般課程,努力追回延遲的進度。她原本就是功課不錯的孩子,也很認真地參加輔導,因此很快就趕上進度。當然她一定也付出了相對的努力。至於和那群女生之間,雖說沒有特別和解,倒也不再無事生非。


    社團活動方麵,去年的主將是一位喜歡照顧人的女孩,對朝裏也很好,鼓勵她練習當一名投手後學有所成。朝裏一年級時,二、三年級的投手都很優秀,因此對外比賽時沒有機會上場,現在則毋庸置疑是社內第一投手。


    雖然個性有些冷漠,不過她可算是我最自豪的學生之一。


    ——朝裏上個禮拜誠懇地找我談事情,我猜想與社團活動有關。見她一臉嚴肅的表情,就把她找到學生輔導室單獨會談。


    聽完她的話之後才知道,原來她不希望擔任本次大賽的正式投手。我當然問了她原因。在社團裏無論是誰都很認同朝裏的實力,她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她沒有推辭的理由,我原以為是不是她在我沒注意到時受傷了,但她也說不是。


    朝裏最初不願意說,在我的堅持與糾纏之下,她才說出理由。


    「……因為我是冒牌貨。」


    「冒牌貨……?」


    不懂她是什麽意思,我反問。朝裏重重點頭,看起來無精打采。


    但她拾起頭時,目光卻莫名地炯炯有神。


    「是的,冒牌貨。」


    她堅持如此認定,態度堅定地繼續說:


    「——我原本就沒想過要打壘球。那天因為老師主動叫住我……因為你提供了我能夠自在地待下來的地方,於是我吃定這點、依賴這點,留在壘球社裏。我當然不曾偷懶不練習,和社團夥伴們一同努力也很開心。我也盡全力希望能夠避免成為大家的累贅。


    但我不認為這樣的我有資格踢掉其他在壘球路上一直努力的前輩,參加重要的大賽……這樣做不對。」


    ……朝裏跟那時相比沒有任何改變,仍舊認真,堅強、笨拙、誠實過頭。


    而我要找各位幫忙的就是這件事。


    ——是的,我沒辦法改變朝裏的意願。


    為了社團好,由朝裏上場投球當然是最佳選擇。最重要的是社團成員們也希望朝裏能夠上場,甚至與朝裏競爭正式投手名額的三年級學姊也是。


    這些情況我也告訴朝裏了,朝裏卻說那些部無關緊要,且頑固不肯聽話。甚至還說如果大家下認同她的想法,她不惜退社。不管怎麽說,那家夥天性倔強,如果處理下好,她很有可能真的會退社。


    我也隻好讓步,答應朝裏會考慮並讓她回家。我還沒有做出正式決定。朝裏雖然依舊出席練習,卻明顯減少了投球的練習量,態度也看不出任何動搖。


    ……老實說我很煩惱。一方麵認為朝裏的藉口太不識大體,但另一方麵也認同她的想法。身為球隊教練,我應該想辦法說服朝裏改變想法……可是……


    這樣做對嗎?現在的我該用大人世界的道理強迫朝裏「更正」嗎?這點我無法判斷。


    因此,針對剛才所說的內容,我想聽聽各位的意見。也許能夠從中找到老師……或者是大人的角度沒有注意到的觀點。


    ……我很清楚這不應該是老師向學生求助的問題。


    但是對於這問題,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坐視不管。既下希望毫無條件地接納朝裏所說的話,也不希望強行灌輸我或其他老師的觀念。


    因為這件事情對我來說也是必須克服的難題。


    現在人們常說我是鐵血教師,其實我在學生時代是個乖巧沒有霸氣的孩子。


    聽父母的話念書,聽老師的話運動。問起我的興趣,頂多是收集舊少女漫畫而已。沒有尊敬的人,也不擅長交朋友,隻是在每個場合都有辦法避免重大失敗,一路招搖撞騙這樣定來。


    打壘球是因為高中班導正好是社團顧問,在班導的建議下才開始接觸。雖說沒有什麽卓越成就,但姑且算是熱哀。和朝裏一樣,沒有什麽強有力的動機,但是隻要一動手仍會全力以赴……不,應該說我們沒辦法偷懶。


    對於自己的生活方式即使充滿質疑,倒也不覺得後悔。能夠像現在這樣當上老師,也是擔心失業潮的叔叔幫我介紹兼任講師工作的關係。


    ——我一直這樣隨波逐流長大。這樣說雖然不好聽,不過我也姑且回應了旁人的期望,因此下能說全是壞事。我也用心認真工作,不會讓學生、同事感到丟臉。


    但是對於這樣的自己擠掉其他更有熱情的人,我也曾感到愧疚。自己占著這位子隻是為了生活,而這樣的自己待在一群為了實踐自我而工作的眾人之中,究竟是對或不對?再加上這裏是教育最前線,麵對這個問題,也不能隨口回覆就算了。


    我認為自己截至目前為止都在回避麵對這個問題。我相信自己是因為害怕若在這個問題上栽跟鬥,將會一口氣失去自己的容身之處。但是身為學生的朝裏都坦然麵對了,我自己怎麽能夠逃避呢?再說身為老師也有老師的責任。


    因此我一方麵想請教各位關於朝裏的事情,另一方麵也希望聽聽學生對我的裁決。


    ——希望各位拋開顧慮,以學生代表身分,告訴我你們最直接的答案(*1)。


    (*1)說完,梁井老師特地離開座位對我們鞠躬行禮。


    part-b:成田真一郎


    ……然後——


    考量到當事人在場我們很難說話,因此梁井老師隻留下一句「各位慢慢討論,結束後叫我一聲就好」便離開會議室,待在走廊上。


    ……這該怎麽處理?


    會議室內彌漫著困惑的氣氛。這也是,連會長都沒想到會有老師前來谘詢,況且還是莫名沉重的話題。姑且不談朝裏學姊的情況,老師的煩惱,我們這些非社會人士有資格說三道四嗎?


    環顧會議室一圈,幾乎所有人都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例外的隻有難得陷入沉思的會長,以及在我隔壁一如往常麵無表情的佐佐原……不對,後者也並非一如往常,隻是改變的程度隻有平常對她熟悉的人才會注意到。她微低著頭,直盯著桌子看。


    老師的谘詢或許給了佐佐原什麽想法。


    我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打完會議紀錄。以今天的谘詢內容來看,最重要的應該是抓住問題的大方向討論,而不是捕捉瑣碎的要素。我反覆閱讀紀錄,確認朝裏學姊的想法和老師的煩惱都一字不漏地輸入完畢。


    這時我聽見斷斷續績的談話聲音。


    「原來去年打開學就拒絕上學的人,是朝裏學姊啊……」


    「我都不知道。她現在給人的印象就是不折不掃的,壘球女王。,連冬天也穿著短褲投球,實在看不出她有那段過去。」


    「她雖然性格嚴厲但投球的模樣實在很帥。聽說一年級還有她的粉絲喔,頗受到部分……女孩子崇拜。」


    「啊……男孩子可能不喜歡那種太固執的女生。」


    「我和她同班所以知道那件事……去年的朝裏真的像隻刺婿一樣。」


    「不過出了學校卻意外地很穩重。」


    「這是因為她學會忍耐……或者烕覺比較從容自在了?還是因為在壘球社交到朋友的關係?」


    聽完,我才了解不管是直接或間接,朝裏學姊似乎頗具知名度。對於去年的一年級學生來說,她因為才剛入學就變成拒絕上學的學生而出名。除了這點之外,還有各種原因讓她成為引人注目的焦點。


    「嗯……」


    出聲的是會計宮野學姊。似乎定昨天才配的隱形眼鏡不合,她的眼睛不停眨動。


    「我去年也和她同班,覺得她相當健談,不過跟在教室裏大吵一架後跑出教室當時沒有太多改變。翠竟沒辦法那麽突然就變成熟。


    至於這次的問題,我認為八成是在向梁井老師撒嬌。」


    「撒嬌?」


    會長手支著下巴反問。宮野學姊輕輕點頭:


    「嗯……就我所見,朝裏是真的想要投球,但又真心認為自己不應該獲選正式球員,於是交給老師作主。」


    「意思是期待粱井老師能夠說服自己?」


    「我認為是這樣。畢竟她將那位老師當作神一樣崇拜。」


    「也就是說——」


    會長重重吐了一口氣。這個人難得歎氣。


    「第一步是要讓老師有自信?」


    「結果可能還是一樣,不過——」


    宮野學姊偏好簡單基本的思考,並且透過這種方式替大家直接了當地突顯出問題點。


    ——是的。雖說規模不同,不過朝裏學姊和梁井老師的煩惱很類似。隻要能夠解決老師的煩惱得到積極正向的解答,相信要說服朝裏學姊也就不是什麽難事了。反之亦然。


    想到這裏,我看向隔壁的佐佐原。她和平常一樣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交給她確認的會議紀錄,難以捉摸她的想法。


    ……不曉得她是不在乎或是在沉嗯。這種時候,佐佐原的個性反而是種麻煩。她臉上的表情怎麽解讀都可以。


    既然如此,我隻好開口問了。


    「你從剛剛就沒說話,怎麽了?」


    佐佐原嚇了一跳抬起頭,輕輕搖頭:


    「不……沒什麽。」


    我什麽也沒說,直盯著佐佐原。佐佐原稍微動了動身體,繼續說:


    「我隻是在想……或許我也和老師、朝裏學姊一樣。」


    佐佐原的說話方式一樣彬彬有禮,不過今天的語調似乎比平常低沉,讓人以為她或許不會再繼續說了。


    但她偷偷看了我一眼後,再度緩緩開口:


    「自己實在下該說這種話。我也是太習慣聽從旁人意見行動,養成依賴的習慣……遇到突發狀況時,就沒有立場與他人競爭——也就是沒有朝裏學姊所謂的『正當性』。」


    「……梁井老師不也說了,符合他人的期望並非壞事。再說,佐佐原的成就遠超乎期望不是嗎?」


    我不是在說客套話,事實上佐佐原在課業、運動方麵,以及一般生活能力上,以一個一年級學生來說程度相當高。雖然用想像來判定不太好,但我猜她的父母也將她視為最自豪的女兒。至少從朋友的角度來看,她肯定是值得尊敬的對象。


    佐佐原微微一笑——苦笑。


    「成田同學居然會說這種話?」


    …………唔。


    「好、好吧,我的確不是個會照著別人期待做事的人……」


    說來丟臉,我本身沒有什麽值得向人誇耀的優點,這點我有自覺。甚至還常常被某位同班同學指責我的缺點。


    佐佐原輕輕搖頭。


    「不,成田同學的確不是一個會照著期待做事的人,但是,該怎麽說呢——」


    接著她輕聲——直(的是輕聲笑了出來:


    「你是個會超出期待的人。」


    也不曉得她這番話隻是安慰或者有其他意思。欽,反正佐佐原所說的話偶而也會讓人聽不懂……那麽,這股壓在胸口讓我喘不過氣的情緒,應該隻是看到她這副陌生表情的關係吧。嗯,一定是。


    看來她又恢複正常了,我們繼續回到正題吧。先不管我的事,現在的問題是——


    「如果你也有共鳴,佐佐原,你認為梁井老師和朝裏學姊都應該各退一步嗎?」


    一……朝裏學姊的情況我不清楚,不過粱井老師的指導熱心又仔細,姑且不論有些人認為太嚴格,至少她不會偏袒。我認為她是一位對工作相當真誠的人。」


    我點


    頭。我也不討厭梁井老師,再說實際上過課的佐佐原都這麽說了,應該鐵定沒錯。對她不滿的瑣碎意見或許很多,但相反地卻沒聽說哪位學生真正痛恨她。


    「所以站在我個人的立場,我不希望梁井老師請辭。而就我所聽到的,壘球社的人對朝裏學姊也是同樣想法。」


    佐佐原難得明確說出意見後,張著嘴沉默了一下,再度繼續說:


    「——不過……這終究隻是我們的意思。如果當事人感覺不舒服,果然會讓人困惑像這樣否定當事人的想法妥當嗎?」


    「嗯……的確,梁井老師和朝裏學姊的煩惱都已經不是外人插手就能夠徹底解決的問題了。」


    我同意佐佐原的話,陷入沉嗯。


    ……那麽,老師和朝裏學姊本身,是否真的不希望擔當現在的角色呢?


    不,我認為不是。


    即使再有才能與適性,若是不喜歡或並非認真麵對都不可能成功。朝裏學姊開始打壘球的動機、梁井老師成為老師的原因或許剛開始並不單純,但是相信現在所有人都認同她們創造出的成果。


    周圍旁人皆認同的事情,卻隻有當事人自己否定——這是否就叫做獨善其身呢?


    而又有什麽好理由能夠反駁這種獨善其身呢?


    結果還是兜圈子……想不出辦法解決,我忍不住交抱雙臂呻吟。


    「唔嗯……沒辦法好好說出口。」


    「也是。要不要去找她商量看看呢?」


    佐佐原看向會議室盡頭的門說。


    我想到懶洋洋沒幹勁的同班同學雜草頭,稍微偏著頭說:


    「……應該去嗎?總覺得這種情況下她隻會落井下石。」


    這次的谘詢並不是解決謎團就好。與鹿野桃子學姊當時的情況類似,這次是當事人一開始就期望得到負麵結局,也不希望獲救。


    總覺得她會這麽說:「既然如此就隨便她們。」我幾乎可以肯定她會這樣說。


    佐佐原大概也明白,但是在她的麵無表情底下,仍抱持幾分樂觀地說:


    「是那樣沒錯……不過,仙波同學說話原本就毫無顧忌。」


    「……你說的……沒錯。」


    我忍不住認同。仙波本來就是百無禁忌的仙波。


    她恐怕根本不在乎也沒打算要呼應別人的期待。因為那家夥無論好壞,也不管利害關係,總之就是一心要與他人切斷關係。可是那家夥有意想不到的迷糊之處,才會總是不自覺地回應了別人的期待——這話我無法親口對她本人說。


    感覺上今天或許也能夠由她那裏得到一些提示。


    谘詢者不在會議室內,因此大家就和平常的休息時間一樣。我們兩人安靜離席,避免被發現。


    目標是隔壁的社團大樓資料室。


    原本有些不安,以為她會再度躺在桌麵上……關於這一點隻是我杞人憂天。


    ——沒錯,仙波的奇怪舉動今天也超乎我的想像。


    今天的仙波乖乖坐在管椅上,身體靠著椅背,沒有擺出平常靠著布偶的姿勢。脫下的製服外套也掛在椅背上;她掛得很隨便,因此一側的外套袖子垂在地上。


    而她卻一點也不在意,雙手捧著書,昏昏欲睡的眼睛盯著印刷字。


    到此為止都沒問題,甚至可說此平常還要正常。


    問題在於——


    「我說你……『那個』是從哪兒拿來的啊?」


    我看向仙波的腳下。


    腳下有個大水桶擺在那裏。


    那是打掃或園藝使用的普通塑膠水桶,看來乾乾淨淨,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新買的。桶裏裝了一半清澈的水,隻有水桶底下墊了條舊抹布。


    仙波的雙腳擺在那個水桶裏。


    腳上當然沒穿鞋襪。我突然看到她隨意脫下的襪子也垂掛在桌子邊緣。


    她的樣子看來好涼快。


    「既然是在學校,想找自然找得到。」


    看也不看我們一眼的仙波聲音很平靜,不見平常那副快融化似的懶散模樣……雖然說話內容沒什麽禮貌。


    我勉強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不再繼續追究水桶來源。一方麵是不敢問,另一方麵是也沒時間追問或責備了。


    我歎口氣,同時搖搖頭:


    「欽,算了……懶得討論你的生活態度。」


    她惡狠狠瞪向我。


    「啥?隻因為不知哪來的笨蛋說不準躺著,結果我改了之後又這麽說?你以為你是誰啊?」


    「是你政得太隨便。


    ……佐佐原,你也別一臉羨慕地看著啊。」


    「我沒有一臉羨慕。」


    從剛剛開始就默不作聲地盯著水桶看的佐佐原冷靜否認。但她把眼睛轉向一旁。


    「總之……你就繼續保持那樣聽我們說吧。」


    「喂……你憑什麽命令我……!」


    仙波朝著放在桌上角落的膠帶台伸出手。我知道自己反射動作準備躲開,仙波卻因為雙腳插在水桶裏,上半身無法如願往前所以構不到……呼,看樣子我今天因為仙波的懶散而得救了。


    看著仙波伸出的手空虛揮舞的模樣,我在安心之餘,忍不住笑了出來——


    啪!


    ——在我綻開微笑的臉上,感覺到橡膠的觸感。


    說得更具體一點,那是室內鞋底的觸感。她改用與襪子一同脫下的室內鞋取代膠帶台丟過來。


    ……不要緊。有點髒的室內鞋比起分量十足的文具好多了。嗯……沒錯,隻要想想其中的合理性,眼淚就不會飆出來。


    室內鞋發出乾澀的啪答聲掉落地麵,我重新看到眼前景物時,仙波已經闔上書,把香菇布偶抱在懷裏。看來室內鞋正好打中我的臉讓她心情大好,開始有心情聽我們說話了。


    「……然後呢?今天有何貴事?」


    「啊啊……嗯,該怎麽說呢……」


    我現在才開始猶豫該如何說明。平常隻要提出疑問就能夠得到答案,但今天沒辦法這麽做。


    在我什麽也說不出口之時,佐佐原問:


    「梁井老師的谘詢內容,您聽見了吧?」


    剛才隔壁會議室的談話,仙波應該都聽見了。不曉得這間資料室為什麽能夠將隔壁會議室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此刻也能聽到宮野學姊歎氣說:「啊啊,不妙……明天隻好戴著備用眼鏡來上學了。」 (似乎是隱形眼鏡的不舒服已經到達極點)。


    仙波將腳下水桶裏的水弄得啪沙作響,同時乾脆點頭。


    「聽是聽見了。」


    「仙波同學有什麽想法呢?」


    佐佐原直接切入正題,靜如止水的眼睛直視著仙波。


    麵對她太過直接的問題,仙波鼻子冷哼:


    「問我有什麽想法,這個嘛……」


    回答有些遲疑,不過看樣子似乎不是感到困擾,而是在思考該如何說明。


    這種時候不能催促。我沉默看著仙波的側臉。


    啪沙。


    突然傳來跑錯棚的水聲。我看向聲音來源,來源當然是水桶。仙波的雙腳離開水麵架在水桶邊緣。


    ……好小的腳。


    水桶雖略大,但仙波的腳小到能把雙腳一起放進去。那雙纖細小巧的腳正好搭配她的嬌小身軀。大概是因為平常完全沒曬到太陽的關係,她的雙腳膚色比原本就雪白的其他部位更淺。


    她原本個子不高又單薄的幼兒體型現在看來也似乎不是那麽回事。從小巧的腳踝到修長的小腿,描繪出一道女性特有的精致曲線。


    滴滴答答滴著水的腳尖上,光滑的小小趾甲閃耀淺桃色光芒。


    我突然察覺自己


    的臉在發燙,連忙轉開視線。


    ……為什麽隻是光著腳就讓我胸口發疼?她分明沒像前陣子那樣散漫地滾躺著啊。還是因為看到了平常看不到的東西受到吸引呢?


    一瞬間感覺仙波在瞪我。被她發現了嗎……?我不自覺嚇得提心吊膽。不過她沒有多說什麽,也許是我多心也說不定。如果被她發現,照理說應該會進出一連串咒罵或飛來另一腳室內鞋才對。


    不曉得她是沒發現還是無視,總之她突然說:


    「——你們聽過洞庭神君的故事嗎?」


    誰聽過啊。


    謹慎起見,我還是看看佐佐原,畢竟她有時知道些奇怪的知識。結果她也正好看向我。看來我們想到同一件事,而她也不曉得。


    我重複了仙波的話:


    「洞庭神君?」


    仙波把下巴埋進布偶,悠哉地回答:


    「對,就是中國洞庭湖的湖神。」


    「不,沒聽說過……」


    我坦白回答後,旁邊的佐佐原也一臉不解地重重點頭……她又要嫌我沒知識了嗎?


    仙波沒理會我的提心吊膽,瞥了我們一眼後,仿佛在吟詩般開始解說:


    「洞庭神君原本是人類,是一位名叫柳毅的斯文年輕書生。


    有一次,柳毅將湖神洞庭龍王的女兒從逼婚對象手中救了回來,因此娶了龍王的女兒為妻。柳毅成為神仙後,繼承洞庭神君之名,並繼任為洞庭湖的湖神。


    但原本是一介斯文書生的柳毅無法讓棲息在洞庭湖的妖怪們臣服,妖怪們看不起他,因此他戴上可怕的鬼麵具假裝自己是妖怪。他白天戴著麵具,隻有晚上睡覺時才會拿下。


    也不曉得是那麵具真的很可怕,或者是他的言行舉止也配合麵具變得殘酷的關係,妖怪們終於認同洞庭神君柳毅是湖神。而另一方麵,柳毅因為嫌麵具脫戴麻煩,不知不覺連睡覺時也戴著麵具。


    等他注意到時,麵具已經黏在臉上脫不下來了。


    ——是的,麵具不再是麵具,而成了那名男子真正的容貌。」


    說到這裏,仙波抬起臉看向我們。


    「洞庭神君擁有這種傳說,作為象徵洞庭湖恐怖的神明被信仰著。聽說若是不小心在洞庭湖上胡亂說話或亂指東西,洞庭神君會認為你在嘲笑弛而讓你的船沉沒。」


    仙波說「假裝自己是妖怪」。總覺得這句話與粱井老師、朝裏學姊的情況有關。


    剛才洞庭什麽的偽裝自己變成神明一事,與梁井老師她們的情況說來也有些相似。但那又如何呢?我和佐佐原一時間抓不到頭緒,靜靜聽仙波繼續說。


    一——這故事是將洞庭湖的變化多端擬人化之後,加上書生柳毅娶洞庭湖神女兒的知名傳奇小說,衍生出的民間傳說。有趣的地方在於連結這兩者的要素是麵具變成了真正的臉。這代表著許多意義。


    一是過度假裝會改變本性。


    再者是自己必須靠他人的觀察來定義。


    另外就是外在與內在實際上『並無』分界線——」


    我忍不住插嘴。畢竟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繼續耗下去。


    「呃……但那隻是故事,不是嗎?」


    「神話或傳說也不能小看。這些在某種程度上膾炙人口的故事能夠廣為人知,一定有創造故事的人和聽故事的人共有且明白的理由。我們甚至可說,既然那些故事能夠在悠久時間中流傳下來,一定具備能夠超越時代、文化的悠遠深刻原因。」


    ……老實說仙波的話我隻聽懂一半。但是,想想她剛才所說的內容,認定它有「參考價值」之後,就會發現許多地方與這次的狀況吻合。


    「梁井老師和朝裏學姊雖然一開始隻是戴著麵具,但現在麵具已經成了她們真正的模樣,你是這個意思嗎?」


    仙波沉默了一下後點頭。


    「但她們與洞庭神君有個最大的不同。無論是老師也好,朝裏學姊也罷,她們對於自己的麵具獲得認同一事同樣有罪惡感。她們自卑,這就是與為了獲得認同而戴麵具的洞庭神君最大的不同之處。這部分扭曲了。


    她們不期望實踐自我,或許該說已經實踐過頭。扭曲的麵具已化為血肉、脫不下來。所以不管如何怨恨,隻要麵具一碎裂她們一定會流血、會痛得打滾。


    就我所聽到的,不用說老師,朝裏學姊八成也一樣。如果下打壘球,讓自己受傷的程度一定會超乎她的想像。如果即使會受傷也要脫下麵具,但卻脫不下來,會留下一輩子的傷口,不會消失。」


    「仙波認為朝裏學姊應該繼續打壘球嗎?」


    我開口確認後,仙波無奈搖頭:


    「我不知道……這應該由她本人自己做決定。


    畢竟我隻是間接聽到整件事情,對於朝裏學姊的真正想法隻是推測。,一


    仙波說的沒錯。但是聽了剛才洞庭啥的想法之後,我認為朝裏學姊不應該放棄壘球。隻要是曾見過朝裏學姊在球場上努力模樣的人,相信都會有相同想法。當然我也不認為梁井老師必須要辭職。


    「……該怎麽處理比較妥當?」


    佐佐原的話雖不是說給任何人聽,但仙波還是回答了。


    「這個嘛……如果有機會能夠測試現在的她對於自己的目標有多認真,或許有辦法。


    但是問我該怎麽做,我就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了。」


    要仙波提出具體策略的確沒道理,畢竟那些無法透過估算和知識導出。再說先不論仙波認不認識梁井老師,再怎麽說她對朝裏學姊都是一無所知。所以接下來必須由我們羔羊會成員自己找出答案不可。


    「機會嗎……」


    我突然有個主意。


    從梁井老師和桃子學姊那兒聽說朝裏學姊的個性「極度不服輸」。隻要利用這點,或許就能夠觸碰到她隱藏在自尊與自製之下的真正心意了。現在的朝裏學姊應該是怎麽勸也勸不聽吧。


    老實說我覺得很無力,問題主要在於人才方麵。雖然有點子,但必須付出代價。


    ……這次,就拜托那一位出手吧。


    我想到的是前陣子在咖啡廳窗邊、坐在我對麵座位的那個人。也可說是我從小到大始終不曉得該如何應付、卻又覺得她比任何人都值得依靠的那個人。


    ——所以我沒注意到佐佐原仍然陷在剛才鑽牛角尖的情緒中。


    part-c:仙波明希


    接著成田馬上開始計畫些什麽,招呼也沒打一聲就回會議室去。佐佐原同學則是撿起我剛才丟出去的室內鞋擺在水桶旁,彎腰鞠了個躬之後,也跟著回去。


    就這樣,門一關上,再度剩下我一人。


    ……感覺有點奇怪。


    今天的情況,我沒辦法幫上什麽忙。平常雖說隻是推測,但至少還能夠回答他們的問題,然而今天卻隻能夠提供一個思考方向。倒不是說我想怎樣,說起來我原本就和隔壁會議室的活動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也沒有義務發表意見。


    話雖如此,我卻覺得怪怪的,有一種沒有盡全力的感覺,就好像噴嚏沒打出來一樣少了什麽。


    自覺到這點,我不耐咂舌。成田真一郎。都怪那位班上男性友人都稱他「成田真」的厚顏無恥同學每次都來麻煩我,害我理所當然地、不知不覺地習慣了處理他們的問題。這也是洞庭神君的麵具吧。不趁著麵具緊黏在臉上之前拔除的話,可就不得了。


    我可不想變成好管閑事的人。


    心情鬱悶的我看向下方,看到自己擺在水桶邊緣的雙腳。


    ……對了,成田剛才出現奇怪的反應。


    我不自覺伸直腳尖又縮起。腳上的水滴順著張開的腳趾流下。


    ……形狀沒有特別奇怪——我心想。既不是扁平是,趾甲也沒有扭曲變形,腳趾長度也很一致。缺乏血色而泛白又不是現在才這樣。


    這雙單薄沒肉的腳或許比不上那位豐滿的會長或沒事發育太好的妹妹——


    搖搖頭,吐口氣。我在想什麽?


    又何必在乎自己的身體在別人眼裏是什麽模樣呢?何況是那家夥……夠了。無所謂。把他的頭塞進水桶裏弄死算了。


    重新打起精神看向書:心情卻怎麽樣也靜不下來。牆壁另一側傳來的聲音讓人焦慮。


    回到會議室的成田似乎向會長說了些什麽,他所說的話混雜在四周的聲音裏聽不清楚。佐佐原同學好像也加入了對話,隻聽見她稍微大聲說了句:「您是認真的嗎?」


    ……他們打算做什麽?


    我粗魯地一踢水桶的水。


    原本靜靜描繪出正圓形水波的水麵一下子被打亂。


    成田與會長談了好一會兒後,把決定的方針告訴其他學生會成員,徵詢他們的意見。


    ……那提議真是亂來。若是用來測試朝裏學姊的真正心意,這方法倒是不錯,隻是怎麽想都覺得很難實踐。


    反正也沒有其他更好的王意,隻是基於這點,提案就通過了。接下來必須叫回在走廊上等待的粱井老師告知結論。


    ——會長開心對著回到會議室來的梁井老師宣戰:


    「我們來比賽吧!」


    *


    隔天我碰巧遭遇到奇妙的場麵。


    午休時間,我走在通往特殊教室大樓的走廊上準備去圖書館,注意到佐佐原同學正好走在我前麵。那個不晃動肩膀的獨特走路姿勢及清爽的馬尾,不太可能看錯。


    遇見的若是成田,我早就脊椎反射,馬上當作沒看見了。不過既然是佐佐原同學,至少也該上前打個招呼。


    在要出聲叫住沒發現我的佐佐原同學時,我猶豫了。


    她在我開口之前就停下腳步,直盯著某處瞧。我好奇看向前方,明白了她在看什麽。


    走廊盡頭公布欄前麵站著一位女學生。雖然沒見過臉,不過那個特徵我「聽說」過。用發帶圈住頭發,大大露出額頭,一臉嚴肅的女孩。


    佐佐原同學在這個時間點盯著對方看,表示對方應該就是昨天羔羊會谘詢中提到的朝裏智子。


    稍微這樣觀察一會兒,朝裏學姊(可能是)一個人盯著布告欄一動也不動,而佐佐原同學則一直看著她的舉動。


    「……佐佐原同學?」


    這樣下去也不會有進展,於是我開口,佐佐原同學嚇一跳反身回頭。她的舉動就像是被物品聲響驚嚇到的小動物一樣驚訝,但表情仍舊幾乎沒有改變。


    「仙波同學……午安。」


    我隻舉起一隻手回應她的禮貌招呼,開口厘清眼前的疑問。


    「那位就是朝裏學姊?」


    「是的。昨天梁井老師曾讓我們看過照片,所以我確定是她。」


    我的問題雖然唐突,佐佐原同學仍舊直率地回應。欵,校內應該也沒幾個人留那種未成年武士小孩的發型吧。


    「朝裏學姊怎麽了嗎?」


    「沒有,隻是碰巧見到而已。」


    「嗯。」


    「我正在考慮要去和她聊聊。」


    咦?


    我還來不及對她那突如其來,不似其風格的發言做出反應,佐佐原同學已經大步朝著朝裏學姊定去。


    我有股似曾相識的不祥厭覺,連忙追上去,她卻在我趕上之前先一步開口。


    「朝裏智子學姊。」


    原本望著布告欄的朝裏學姊因為突然聽見有人喊她而回頭,滿臉驚訝。


    「一年級……?」


    她不解地說。八成是從領帶顏色判斷。不曾見過的低年級生突然找自己說話,會出現這種反應理所當然。


    「是的……您好,我是一年級的佐佐原三月。是學生會的書記。」


    「佐佐原……啊啊,學校集會上曾經上台打過招呼那位吧。」


    這位去年還拒絕上學的人,今年似乎連全校集合都好好出席,且認得佐佐原同學。


    「呃……學生會的人找我有什麽事嗎?」


    朝裏學姊不曉得該擺出何種態度,含糊發問;雖然得知佐佐原同學的身分而放鬆警戒,但她仍不清楚自己突然被叫住的原因。我也不清楚。


    而佐佐原同學則是出乎意料地開門見山:


    「聽說您拒絕以壘球社員身分參加比賽。」


    「什——」


    朝裏學姊的態度明顯轉變。原本尖銳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幾乎要用眼神殺死可疑的低年級生佐佐原同學。


    「……你聽誰說的?」


    她的聲音連在後麵聽著她們對話的我也感覺芒刺在背,猶如一把薄刀。雖然還不至於帶著憤怒,不過能夠確定一陣與怒意相似的緊繃情緒充斥四周。


    成為攻擊對象的佐佐原同學卻不動如山。很難從她身上判斷她到底是反應遲鈍或者是勇氣過人。就是這樣才有趣、才危險——叫人無法移開視線。


    「我從認識的壘球社成員那兒聽說的。」


    這不是謊言。畢竟情報來源是顧問梁井老師。


    朝裏學姊也沒打算追問,繼續說:


    「這樣嗎……是的,我的確拒絕了。


    ……然後呢?拒絕了又怎樣?這件事和不是社員的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吧。」


    朝裏學姊如同傳聞中一樣,是個會直接了當地說出正確言論的人。也可說她是容易樹敵、會在成為敵人前事先打倒對方的類型。不管怎麽說,都難以結交身分對等的朋友。


    但是佐佐原同學還是沒有退縮。說話方式雖然一如往常的木訥,不過話裏蘊含著深刻的緊迫感。


    「無論如何……我都想親自確認。


    聽說朝裏學姊因為開始打壘球的動機不純正,所以將正式上場的資格讓給其他人。我能夠明白您的考量。我認為要與擁有明確理由且更認真追求的人,爭奪對於自己來說並非必要的事物很自私。


    但是……沒自信的自私不好嗎?沒有具體根據能夠說明,隻是覺得喜歡、想做——憑藉這種理由行動,不可以嗎?」


    這回朝裏學姊成了被質問的對象。


    這問題對於認定自己的感性沒有價值,因此一直配合他人生活的佐佐原同學來說,也是她發自內心的質疑吧。


    至少在表麵上,朝裏學姊仍是一臉平靜。


    「不好……當然不好。那樣子不對。我最討厭那種因為個人好惡而隨意違反常理的家夥。」


    聲音中也沒有動搖。補充一點,我完全讚同她的意見。


    「所以我不希望自己變成那樣。」


    朝裏學姊說完,倨傲地瞪著佐佐原同學。那雙目光炯炯的眼睛,若被盯著瞧的人沒有相當的毅力,恐怕早就退縮了。


    佐佐原同學在那雙炯炯目光注視下依然麵無表情。不過她這人的內心遠比外表脆弱,因此不曉得她心裏作何感受。


    但是至少在外表上看來,佐佐原同學隻是以清澈的眼睛望著朝裏學姊的眼睛。


    那對眼睛如鏡子般清澄透明,彷佛能夠直接倒映出看著它的人。朝裏學姊在那裏頭看見了什麽呢?倒映在鏡子裏的另一個自己,自己的假象。照理說應該脫去的麵具——


    然後,鏡子般的佐佐原同學以鏡子般冷淡的聲音問:


    「真的嗎?」


    啪!傳來一聲驚人的聲響。


    那是佐佐原同學臉上狠狠挨了一巴掌的聲音。


    幸好這時走廊上沒有多少人。除了我之外,似乎沒有其他人注意


    到這場午休時間的巴掌事件。


    但是朝裏學姊大概原本就不在乎周遭旁人的想法吧?她稍微低著頭緊咬牙關,肩膀輕輕顫抖。


    「你這家夥是什麽東西……突然跑來擺出自以為很懂的態度——」


    「我一點也不懂。」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佐佐原同學打斷別人說話。


    她沒有按住變得通紅的臉頰,隻是以與剛才同樣平靜的眼睛看著朝裏學姊。


    「就是因為我一點也不懂,才會請教您。」


    她們沒有一直互相瞪視下去。


    朝裏學姊沒有再繼續多說,轉身走開。離開的腳步雖然很快,但我覺得那大概是她平常的走路方式。


    佐佐原同學沒有打算追上去,也沒有目送她離開,隻是站在原地不動。表情從一開始就沒有改變,不過挨打的臉頰上多了鮮明的顏色。相反地,倒是能夠明顯看出她眼神中的虛脫。


    …………唉。


    我歎口氣後走開。


    或許是因為我離開不到兩分鍾,回來時,佐佐原同學仍然如我所料地站在布告欄前麵。她低著頭,滑順的瀏海在雪白臉龐上留下影子。因為她的容貌也算漂亮,這樣子讓她看來像女鬼,有點可怕。


    發現我走回來,她無力地抬起臉,以有如沙漏般虛幻的聲音說:


    「……我『又』出錯了。」


    「又」指的八成是鹿野桃子學姊谘詢時的事情吧。當時她也笨拙地戳到對方痛處讓對方抓狂。


    上次是遭受精神方麵的打擊,這次則是物理方麵。


    我無法同情。她的行為和某人一樣是自作自受。不過,欽,她和那位某人不同,畢竟我們是碰麵會打招呼的交情。


    「這次總該學乖了吧?」


    我邊說,邊把剛才拿到水龍頭沾濕的手帕貼在她臉頰上。大概是冰涼的關係,原本僵硬的佐佐原同學皮膚顫抖了一下。


    「啊。謝謝——呀啊!」


    接著發出有些可愛的尖叫。不過或許是因為沒有反應在表情上,總覺得有些不協調。也許是臉頰比她自己想像中更痛吧。


    不過她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卻意想不到的堅決。


    「不……我愈來愈想確認看看了。」


    ……果然沒辦法同情她。我像在挖洞似的用力將手帕壓上她的臉頰。啊嗚——佐佐原同學發出水棲哺乳類動物般的叫聲。


    「確認……也就是比賽嗎?」


    我放開手帕,佐佐原同學連忙伸手拿好手帕點頭。


    「是的——」


    將手帕遮在嘴邊的佐佐原同學聲音雖然含糊不清,卻有著不同於平常的毅然態度。


    「我也會上場。」


    *


    兩天後,晴朗的禮拜六。


    上午的課——我們學校隔周六要上課——學生會也沒有例行活動,原本結束後就能夠放學。


    女子壘球社的社員與學生會選出的成員們,在麵積堪稱縣內前五大的操場上對峙著。在稍遠處拿著莫名大台的相機啪嚓啪嚓拍個不停的,不知是新聞社還是攝影社。


    ……無所謂……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也真是莫名其妙。不過,欸,反正應該和我沒關係,所以無所謂。但是……


    「為什麽我必須坐在安置於操場外側十多公尺長的看台長椅上觀戰呢?為什麽還準備得這麽周到,在我的脖子上掛著不曾用過的擴音器,而且腿上還擺著爆米花和可樂的紙杯呢?」


    「因為這樣有趣啊。」


    坐在隔壁和我有同樣配備的文藝社社長——東原史繪學姊微笑回答。仿佛繪畫中才會出現的和風美人露出令人憎惡的美好笑容。不曉得反卷在後腦杓處的漂亮黑發上為什麽戴著傻氣的棒球帽。今天日曬不強,看樣子隻是做造型吧。


    社長的淺色嘴唇靠近插在可樂杯中的吸管,自言自語般繼續說:


    「再加上文藝社其他人正好今天都說很忙,大家都不來,隻有仙波波還待在平常那個資料室裏,就這麽把你給抓來。」


    就這麽啊……


    「其他人都逃跑了吧……」


    「嗬嗬。聽說這場比賽是跟那個,羔羊會。有關,怎麽能夠錯過觀賽的好機會呢?再說我一個人看比賽又很無聊。


    爆米花和可樂我請,你就陪我吧。」


    那個與婉約外表大相逕庭的輕浮口吻還是老樣子。


    「說什麽你請……明明是從新留老師桌上a來的……」


    我臉上帶著可怕的表情說著,卻還是放棄繼續抵抗,抓起一把爆米花往嘴裏送。反正無論如何都無法逃離這個人。一方麵因為我是文藝社的幽靈社員,這點就讓我感到內疚,再加上從個性適性角度來說,她這類型可說是我的天敵。所以還是死心,乖乖待到比賽結束吧。


    總之,最低限度得把想說的話說出口。


    「但是,沒想到社長這麽不受愛戴。社團要解散了嗎?」


    「喂,沒禮貌。說起來如果仙波波每天都來社團,就不會有問題了。」


    「所以我才會說社長不受愛戴嘛。」


    看來大概是生氣了,社長默默地把自己戴的帽子壓在我頭上。


    眼鏡稍微歪了我也無動於衷,自顧自嚼著爆米花。隻見社長甚至拿出看歌劇用的望遠鏡,開始興衝衝地解說。


    「好,接下來是臨時決定舉行的女子壘球社與學生會成員的友誼賽。正忙著準備大賽的壘球社考慮到下年度的預算,似乎也無法拒絕學生會的比賽要求。」


    除此之外,或許主將也知道這場友誼賽與朝裏學姊參賽與否有關。谘詢會那天提到過這點。


    「基本上是依循快速壘球的規則……幾乎和棒球差不多,但三局結束。即使兩隊同分也不會延長。壘球社讓學生會一個男生參加作為讓步。啊,他好像擔任捕手。投球方式沒有限製……欽,畢竟本校的女子壘球社在縣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強隊,一般來說,這種程度的讓步對於勝負應該不會有影響。


    女子壘球社的成員……七成是三年級,也就是所謂的一軍成員。


    既然是三年級,社長的熟麵孔應該不少,她隨意「嘿」地揮揮手打招呼,就有幾位原本正在揮棒熱身的人揮手回應。看樣子應該是壘球部先攻。這樣安排或許是因為就算得分出現很大差距,比賽也不至於在三局上半就結束。


    現場也看得到那位朝裏學姊的身影。距離雖遠,不過那個額頭應該不會弄錯。她沒有在做揮棒練習,而是一個人做著簡單的熱身體操。無從判斷今天的比賽她會不會上場。


    相較於製服加上遮陽帽的壘球社,學生會的成員們隻是穿著普通運動服、套著像是借來的手套。


    ……記分板上的隊伍名稱一欄中寫著「加油rameez」,看了讓人莫名一肚子火。這到底是誰取的……(隱約覺得應該是那位學生會長)


    女孩子八位加上男生一位,似乎沒有候補球員。隻見幾位穿著製服的男女待在準備區加油和觀賽。


    因為某些緣故,選手之中有下少熟麵孔。


    首先是擔任投手的會長。溫柔細長的眼睛炯炯有神,手上把玩著拳頭大的壘球。臉上總是掛著笑容這點和東原學姊一樣,不過會長的微笑更強有力。假如東原學姊是百合花,會長就是同屬百合科的山蒜。


    她今天把微卷的頭發在脖子後側整理成左右兩束,掩飾了平常的成熟氣質,一副「運動少女」風貌。與大部分成員不同,脫下運動服這點更是加強這種形象。包括壘球社在內,看起來是最有幹勁的人。


    一壘手的佐佐原同學相中堅手的女生——我記得是學生會會計——正在練習投接球,相當有模有樣。佐佐原同學仍是那頭不


    變的馬尾發型,隻是紮起的位置略低,大概是為了避免擋到帽子。


    ……她依舊麵無表情因此很難判斷,但總覺得似乎有點心情不佳。擔任練習對象的會計學姊每次接球都會露出有點戰戰兢兢的表情,所以我想應該不是我多心。這在基本上穩重過頭的佐佐原同學來說算是罕見的情況。以她的個性來看,也許她正打算對朝裏學姊報一巴掌之仇……


    然後右外野那位一副感覺很稀奇的樣子把玩著手套的是……田徑隊二年級的鹿野桃子學姊?我記得她不是班級幹部,為什麽會混在學生會這隊裏?莫非羔羊會的谘詢者也算是她們自己人嗎?


    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時,她對在稍遠處做體操的朝裏學姊喊著:「我不會輸給你,朝裏!」這麽說來我才注意到她們兩人都是2年c班。但朝裏學姊完全無視……欵,兩人八成感情不好吧。也許鹿野學姊參加這場比賽是因為在班上的對立也說不定。


    稍微轉移視線的鹿野學姊發現我後露出厭惡的表情瞪著,好像在說:「哼……你來啦。」或許是因為個性不同吧,她很討厭我。


    ……然後是帶著幾分悲壯姿態待在本壘板上的捕手,也就是我的宿敵成田真一郎。不曉得是不是該說他太誇張,他頭上戴著堅固的捕手麵罩。


    那家夥一邊仔細檢查麵罩合不合適,一邊環顧操場——


    我們視線對上了。我故意把頭轉開。


    旁邊傳來咯咯笑聲。


    「你真是壞心眼……他很失落喔。」


    「與我無關。」


    我說著不言而喻的事實,一邊啜著可樂。隻見作颯爽運動服打扮的梁井老師站到成田背後,看來比賽即將開始了。


    此次的委托人梁井老師今天擔任主審裁判。或許是考慮到友誼賽不需要特地找其他體育老師幫忙吧?粱井老師和那位肉腳捕手不同,並沒有穿上護具,但充滿主審的威嚴。


    這位梁井女士大聲宣布這場鬧劇……不對,這場友誼賽正式開始。


    「那麽,在此舉行學生會成員與女子壘球社的友誼賽。


    ——比賽開始!」


    丘、!


    ……原來如此,怪不得需要護具。


    「唔哇……會長投得好猛喔……」


    社長難得發出害怕的聲音。正如她的反應——


    學生會長的投球發出爆炸般的聲響,在捕手手套中炸開來。


    兩東馬尾隨著豪邁的動作飛舞後,落在豐滿的胸前。平常總帶著微笑的嘴邊浮現興奮笑容。


    聲音不自覺地變沙啞的粱井老師宣布是好球,成田則一反常態地冷冷將球拋回給投手。


    會長以手套接住那顆輕鬆簡單的回球,發出乾澀的聲響,在一片安靜的操場上顯得特別大聲。


    包括打者在內,在敵我雙方都還沒回過神之際,會長已經準備投出第二球。


    強而有力的投球,就像是大力士海克力斯在丟石頭一樣,將純白色壘球送進捕手的手套裏。球輕鬆自困惑的打者麵前飛過,咚地一聲重重撞進成田手中的手套。


    就算是生手也看得出來,會長投出了標準低肩投法所投不出的速度。要一個不是棒球社社員的新手來接那種速度的球,可說是相當恐怖。不對,壘球比賽場地遠比棒球狹隘,因此就算是壘球社老手來接,恐怕也不見得應付得來。也無怪乎成田那麽在意麵罩了。


    運動場上所有人幾乎都呆愣住。成田看來冷靜或許是因為他早就清楚會長的實力。而粱井老師雖沒有慌亂的反應,不過看到會長一球比一球強勁,似乎也傻眼了。


    ……因為平日的會長總給人一種輕柔和緩的氣氛,有些許「笨手笨腳」的形象。但這真是驚人的臂力。不過仔細想想,那個人的個性蠻橫暴戾且陰險,同時卻又有著瞬息萬變及爽快的特質。假如那種孩子王的風範是幼兒時期就已養成,那麽擁有最適合支配孩子世界的唯一武器「臂力」自然也是理所當然。


    第一名打者,女子壘球社二年級生三好球沒有揮棒被三振。第二名打者在第三球時出手卻揮棒落空。那種快速球卻連一顆壞球也沒有,實在有些令人意外。在我旁邊化身為解說員的社長認為會長的投球似乎全部瞄準正中央。看來會長並非是投球技巧卓越,純粹是順應身體能力投球而已。


    或許是這關係,第三名打者終於打中球了。身為壘球社正規的三棒打者,將生手投的球打出去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或許是輸給球速威力,球打得不遠,滾向一、二壘中間。中堅手會計學姊連忙趕上前。


    如果是在電視上看到的比賽,這種時候早就傳球向一壘,輕鬆封殺打者三人出局了。不過學生會隊畢竟是壘球生手,會計學姊用不熟悉的手套接球,花了不少時間,跑者就趁著這時候攻占佐佐原固守的一壘。


    ……喔,原來壘球的一壘板還分成守備用和跑壘用兩種啊。那樣子就能夠避免兩位選手相撞的局麵發生丫。


    順帶一提,今天負責判斷安全上壘與否的壘審是還沒上場的壘球社社員……三壘審就是朝裏學姊。


    「對不起,會長!」


    「別放在心上,宮野同學。」


    會計學姊合起手掌道歉,會長微笑揮手。


    「別放在心上,嘴上雖說馬上要換,但因戴備用眼鏡的模樣意外受到班上男生好評就喜形於色,在教室裏繼續戴著眼鏡的宮野一惠同學。」


    「為什麽要說兩遍!?你一定很火大吧!?」


    眼看微妙的感情分裂就快要發生了。


    被打出一球後,專注力更加提升的會長也同樣三振了下一位第四棒打者。梁井老師宣布換邊攻守時愣了一下,她果然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吧。


    ……記得佐佐原同學曾說:「聽說她小時候曾在市民大會的草地棒球賽上聲名遠播。」所以看來那位會長並非完全是新手,不過那種能力還是異於常人。


    女子壘球社往守備位置移動,學生會成員則回到自家準備區裏。從右外野回來的鹿野學姊開玩笑地掛在成田背上說:「我好累,再背我!」成田則笑著閃躲說:「比賽才剛開始吧。」不過他的樣子看來並不討厭那類運動風格的舉動。


    ……啊啊,怪不得佐佐原同學心情不好啊。熱情且喜歡和人打成一片的鹿野學姊無論對男女都是那種態度,我想沒有別的意思,不過佐佐原同學應該很介意。


    總覺得以另一種角度來說,這場比賽有了觀賞的價值……


    下半局換學生會進攻。判斷再小看對方的話,就會換自己蒙羞的壘球社大概拿出真本事了,在這次防守中三振三人。打到球的隻有三棒打者佐佐原同學而已。她那犀利的揮棒彷佛在釋放累積已久的「某些東西」,可惜沒打準,隻打出滾地球。而遊擊手認真的回傳把她刺殺於一壘。


    ——友誼賽顯然沒有想像中輕鬆。


    攻守互換。我看向仍然擔任三壘壘審的朝裏學姊,隻見她不自覺表情嚴肅地凝視著再次戴上手套的佐佐原同學。


    第二局上半,會長再度發揮她驚人的臂力,不過隻會正中央直球這招似乎被看穿了。五棒打者打中,又被七棒打者擊出二壘安打而失一分。前方守備鬆散,隻要讓球往前飛幾乎都能成為安打。


    八棒打者也打中球,卻因為鹿野學姊跑進內野躍起接球而接殺出局。「呼……」鹿野學姊冷冷看向朝裏學姊,不過朝裏學姊仍然完全沒搭理她。


    九棒打者被三振後,打者正好打完一輪且三人出局。


    第二局下半。第四棒的會長……第一球就打出全壘打。


    她打出的球飛得難以置信的遠,把還在休息順便觀賽的田徑隊隊員頭上打出一個包。那個人真夠亂來……


    之後大概是


    受到影響的關係,投手連續送出幾次安打,不過沒有繼續送分,最後三人出局。補充一點,第五棒打者成田雖然打出短打,卻以殘壘結束這一局。


    ……欵,要說男女平等也可以,不過男生以女生為對手卻打短打,這……壘球社的女生們也部斜眼看他。


    話說回來,這場比賽的用意原本是為了讓朝裏學姊出賽,若不將壘球社逼到走投無路就沒有意義了。提出這建議的成田當然也很拚命,不過話說如此就舍棄自尊嚐試短打,這可說是成田真一郎的優點也是缺點。


    然後就在一此一的情況下來到第三局上半。


    粱井老師行動了。她把三壘的朝裏學姊叫來主審位置上。


    「哎呀……朝裏同學要上場了嗎?」


    「你認識朝裏學姊?」


    「算是吧。」


    社長從懷中拿出扇子遮著嘴邊,同時露出意味深遠的微笑。


    「因為她很有名。」


    老師對那位名人說了些什麽,讓她有些猶豫。我推測大概是叫她擔任投手吧。


    看來那件煩惱事似乎尚未解決。連這種鬧劇般的比賽要出場都會猶豫,她的個性的確如傳聞中的認真嚴謹。


    但是——這時候在捕手位置上就位的成田開口了,不是以平常那張隻有討人喜歡這點好的呆愣表情,而是故意麵露挑釁地說:


    「看來去年的主力畢業後,貴社就失去支柱的傳聞似乎是真的。」


    他故意說得很大聲,連坐在這裏的我都能聽見。


    聽到他的話,朝裏學姊眼神中帶著殺氣……那男人有張稚氣的臉龐,卻在緊要關頭最會刺激對手神經、最厚臉皮且伶牙俐齒。不曉得為什麽看到成田這樣子,鹿野學姊露出莫名熾熱的眼神。


    成田滿不在乎地麵對朝裏學姊的怒氣——至少在外表上看來是那樣——接著繼續說:


    「如果讓我們這些新手打贏,同意你們擴充申請的庫存品等於是浪費了。」


    嘴邊還帶著有些惹人厭的微笑,看看定向投手丘的學生會長。會長一注意到他的視線,就以大壞蛋的表情回應。她原本親切的長相變成了小孩子看到都會留下心靈創傷的可怕表情。


    「唔——!」


    我很了解朝裏學姊眼裏翻騰的情緒。她八成是這麽想——


    (什麽?這家夥是剛才那個在女生麵前拚命也隻打出短打的男生吧?怎麽變得這麽好詐狡猾、伶牙俐齒廠?這個廢物!還有,這家夥和學生會長是怎樣?兩人一搭一唱的真是惡心!)


    這是我從她的表情做出的解釋,不過我想應該和事實相差無幾。畢竟我自己現在就是這麽認為。


    朝裏學姊看來似乎排斥登板。配合挑釁打破自己的決定也是一種屈辱吧。


    但是這時她注意到佐佐原同學一直看著她的視線。她依舊麵無表情,眼睛色彩透明,不過的確正看著朝裏學姊。


    朝裏學姊回看她的眼睛後,緊握拳頭不逃避。


    接著她對梁井老師說了些什麽之後,下是回到三壘板上,而是進入壘球社準備區。三 壘壘審則改由原本擔任三局投手的三年級負責。


    ……總算把朝裏學姊拖上球場了。現在成田計畫正順利進行中。


    問題在於之後會如何發展呢?


    第三局上半,不知是否因為自己的全壘打而更增氣勢,會長狀態愈來愈好,球速快到幾乎可稱暴力。讓揮棒太慢的一棒打者打出一壘方向高飛球被接殺,接下來則用四顆球三振二棒打者。


    ……我現在才注意到,會長從比賽開始以來不曾投過壞球或暴投。我對運動不了解,不過她雖然隻會投正中央的直球,卻擁有相當驚人的專注力。反過來說,新手捕手成田能夠接住她的快速球,果然還是因為球路固定的關係吧。


    ——接著來到第三棒打者,是剛換上來的朝裏智子。


    第一球好球沒有揮棒。有些人即使知道球路也不揮棒,也許是因為球速太快,或是因為平常習慣低肩投法的不利因素作祟。


    這麽說來,我們完全不清楚朝裏學姊在打擊方麵的資訊。不過她冷靜重新握好球棒的等待姿勢充滿個人風格。


    然後,那不是虛張聲勢。


    第二球,一顆快速直球直奔向捕手手套。就在下一秒,朝裏學姊的寬額頭反射陽光閃閃發亮!


    咻鏗!球棒破風而過發出清脆的打擊聲,連這裏都聽見了。


    正中目標,從正麵打中球心,漂亮的打擊。擊出去的球一直線畫過右中央飛向外野。立刻反應的右外野手鹿野學姊發揮田徑隊首屈一指的瞬間爆發力追球。一次碰地回彈時就追上球,但因為接球的人是生手,等她抓住球時,朝裏學姊已經跑過二壘。


    那是像在本壘板裝了彈簧般,具爆發力的跑壘。即使是對運動沒興趣的我也看得出她是相當厲害的運動選手。


    鹿野學姊或許因此急了,終於高舉球的她毅然行動。


    「別想如願,額頭女!」


    她的大叫聲連這裏都能聽見,同時還嚐試直傳三壘的超遠距離傳球。她雖是短距離跑者,不過好像也參加長槍或鉛球競技,不隻是腳程厲害,肩膀也不弱。


    可惜傳球距離本身雖然足夠,飛過空中的軌跡弧度卻過大。


    等三壘手接到球時,朝裏學姊已經穩穩踏上三壘。這是這場比賽中第一次出現的三壘安打。


    壘球社的成員大聲歡呼。全力奔跑的朝裏學姊在三壘上調整呼吸時,也露出會心微笑。當注意到鹿野學姊不甘心地一拳打進手套,她的笑意變得更深。


    ……怎麽,這不是打得很開心嗎?


    之後壘球社從第四棒開始趁勢連番打出四球拿下三分,在領先三分的情況下結束了這一局。


    第三局下半,輪到學生會的最後攻擊。


    做好準備登板的朝裏學姊果然如傳聞所說,投球相當精彩。與全部仰賴蠻力的會長不同,她的配球軟硬交織,瞬間就三振了兩人。原本就沒打過壘球的學生會成員們幾乎完全招架不住……原來如此,就算在不懂壘球的人眼裏看來,也會認為她比剛才上場的投手更為優秀。


    這回合第三位打者是二棒的會計學姊。


    第一輪打席時是沒有揮棒就被三振。她的投接球情況看來不差,雖下巨戰戰兢兢,但看來沒什麽自信。這也是理所當然吧,畢竟朝裏學姊不是會容許新手好運擊出的投手。隻要想到自己被三振比賽就會結束,心情當然會很沉重。


    看向準備區,隻見成田明顯露出焦急的表情。如果就這樣以這麽大的分數差距輸掉,他的計畫就沒辦法完成了。


    ……欽,這也無可奈何,總沒可能每次都順心如意。這次嚐到苦頭,應該可以讓你好好反省自己的膚淺。


    但是,這時候學生會長咻地踏出一步,嘴邊露出自信的微笑。我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換代打!」


    ……代打?


    怪了。學生會,也就是某人加油這隊應該隻有九個人才對。羔羊會本身是由一群自願者組成,假設要從中找到幾個會投接球的女生,人數應該很吃緊才對。如果人數夠充足,也不需要成田加入了。


    那群穿著製服加油的女生看來個個是運動白癡。與會計學姊交換的話,也頂多是自找麻煩而已。情況到了這地步,莫非打算變更規則讓男生加入嗎?


    但是實際情況與我的想像完全不同。


    那位代打自會長身後站起,若無其事地說:


    「嗬嗬嗬嗬……時機成熟了!」


    …………我差點把嘴裏的可樂噴出來。


    什麽時候來的,我居然都沒注意到。想必是故意躲在其他成員背後吧。她恐怕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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