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a:「本日的谘詢」(來自「不迷途的羔羊會」議事錄)


    〇谘詢者:綿貫司(2年c班)


    好、好久不見了(*1)……啊,不過,貌似也有初次見麵的人,所以就容我先進行自我介紹吧。我是戲劇社的二年級生、綿貫司。請多指教了(*2)。


    (*1)綿貫學長前來羔羊會谘詢也並非初次了。


    不瞞你說,「不迷途的羔羊會」值得紀念的第一起案件,正是與送給綿貫學長的普通情書相關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身為演員在私下裏卻容易緊張的綿貫學長,比起春季造訪羔羊會的時候感覺放鬆了一點,這種有著微妙差別的既視感不知為何讓人心情舒暢,真不可思議。


    (*2)這麽說著的綿貫學長,視線落在了接受谘詢過後順理成章地被會長留了下來參加羔羊會的春日同學。不是學生會亦非各類委員會成員的春日同學,自然沒有出席上一回的谘詢會。


    麵對中性美少年的綿貫學長投過來的溫柔微笑,春日同學的臉頰微微泛紅,低下了頭。


    這種時候前來打擾,實在過意不去。


    那麽,今天是——呃?和鹿野學姐(*1)最近進展如何……就算這麽問我也……


    嘛……總之,這期間登門造訪了……


    ——啊、不,不對!家裏還有弟弟妹妹的,什麽都沒幹啊!隻是被介紹給淺蔥學姐的母親而已!


    ……哈啊,真是的,請別抓弄我了……(*2)


    (*1)這裏指的是鹿野淺蔥,即綿貫學長上一回的谘詢會結束後,與綿貫學長交往的三年級女生。至於事情為何會演變至此個中有一大段故事,那方麵的內容都詳細記述在當時的議事錄中。


    (*2)麵對笑嘻嘻地分別以糖果和鞭子似的眼神望著自己的會長和官野學姐,綿貫學長輕咳一聲。該說真不愧是演員麽,這一聲簡潔易懂。


    今天的谘詢,與上一回截然不同是關於戲劇社的活動的。


    ……是的,剛才東原學姐也提到過了,我必須得破解某位劍術家的必殺技。嘛,光靠這些也很難說清呢。


    就讓我按順序一一敘述吧。


    「好,演時代劇了」


    聽到鹿野千佳子學姐這麽胡鬧又強有力的斷言,在我印象中是近一個月前的事情了。


    誠如你們所知,戲劇社的鹿野學姐並非社長卻是社團的火車頭,社員們似乎都已經覺得按那個人說的去做是理所當然的事了。有著每逢公演前都會為宣傳和祈禱而穿著玩偶服四處跑這一癖好的她,那天的打扮是頭部掛有一個上書「七難八苦」的啞鈴的鹿。


    為了彌補自身屬校內最為寒磣的身高,她威風凜凜地佇立在社團活動室的折疊椅上,從懷中取出一本文庫本向大家展示並宣言道。


    「讀過這本書後我非常感動。為當今時代所遺忘的、行住坐臥真劍決勝,緊密而清冽地研磨精神的、男性們的世界。


    不來把這部有骨氣的作品搬上舞台,給曖昧的世態注入活力麽」


    那本書是名為『古十郎刀磨』的時代小說,據說是以真實存在的劍豪事跡為原型書寫的娛樂作品。盡管是著作權業已失效的舊書,不過學姐在祖父的推薦下還是迷上去了。


    我也拜讀過,感覺挺有趣的。與個性豐富的對手們進行決鬥的場麵生動形象,很有看頭。


    主人公阿波古十郎不僅是強,還是通情達理的爽朗男兒,與可愛的外表相反頗有男兒氣概的那位學姐好像神往於此。


    因為社長的管野學長同樣對時代劇有愛,所以『古十郎』的公演經過短暫的商量後就定下來了。


    而問題,源於角色分配的階段。


    不管是我還是其他社員,都以為鹿野學姐想出演古十郎的角色,也覺得那個角色應該由她來擔任。畢竟學姐的演技和體力都是出類拔萃的,演繹男性角色的經驗同樣豐富。


    更何況,對三年級的學姐而言,這是在校內演出的最後舞台了。


    可學姐想扮演的、卻是古十郎的敵人·獵首之朝衡。


    獵首之朝衡——本名藤浪朝衡。他是在全劇的最高潮與古十郎上演壯絕對決的最強之敵。


    正如其「獵首」之別名,他是會作出殘忍行徑的壞角,卻也因為冷酷虛無的言行而獲得了一批粉絲。所以我能夠理解學姐希望出演那個角色的想法。不過,由極端嬌小的學姐、去扮演瘦削高挑的朝衡,不管怎麽看都不合適。


    與此同時,學姐指名由我出任來古十郎一角。


    主角。而且是鹿野學姐直接的指名。我不可能不覺得高興……然而。


    我原本就不擅長動作戲,一直以來出任主演的角色大多是文弱青年或女性。由我這樣的人去扮演精悍英雄型的古十郎實在不般配,這種角色分配不像是學姐一貫的風格。


    擔任監督的社長對此也有疑問,罕見地去詢問鹿野學姐的真意。而鹿野學姐,則以反常的沉靜聲音答道。


    「文化祭的公演,事實上就是我們三年級的引退。這樣一來,在演員人數不多的二年級當中,成為主演的將會是綿貫吧。說白了這靠不住」


    那時,學姐以強勢的眼神看向了我。明明身材極為嬌小,在學姐麵前我卻不禁退縮了。


    「綿貫。你最缺的就是自信。雖然已經多次出任過主角,心理上卻始終擺脫不了以前還畏首畏腳地跟在我和管野身後時的心態。


    所以,就給你一個打敗我的機會作最後的餞別吧」


    因為學姐的話總是說得很誇張,所以當時我還以為那隻是誇誇其談而已。不過,詳情一聽……


    就跟"字麵上"的意思一樣。


    「為了表演,我細讀了『刀磨』及其原型所在的劍客傳記和相關資料,查出了藤浪朝衡的秘劍『負之太刀』的正體」


    因為見識過它的對戰者盡數被斬於刀下,所以獵首之朝衡的必殺技『負之太刀』的正體無人所知,是貨真價實的秘劍。


    而小說『刀磨』,則在古十郎和朝衡展開決鬥的前一刻、緊張感被提升至最高潮的一幕中嘎然而止。書中有提及古十郎對『負之太刀』的一些猜測,卻沒有說清楚那是怎麽一回事。


    盡管發表當時毀譽參半,我個人還是挺喜歡這個具有獨特迫力的結局的。不過,直到最後為止『負之太刀』的正體都撲朔迷離。


    就連文庫本的解說也是『明明使用者如此活躍卻到最後一刻都沒有暴露正體,作為小說中的劍法實在罕有』。然而鹿野學姐卻根據原作和相關的文獻解讀了這一謎之劍技。


    一般來說這很可笑對吧,不過學姐聚焦至表演上的集中力絕不尋常。而且,雖然沒有向我明示,但能驗證學姐推理的資料似乎為數不少。


    「綿貫,你就代入到古十郎的角色中去,找出『負之太刀』的正體和攻略方法。然後,與我比試並破解它吧。


    在史實中,古十郎贏了身為藤浪朝衡原型的人物——換言之,你要成功演繹古十郎,就得打敗朝衡,成為無人能敵的無雙主角。


    否則,一旦你輸給了我,就會被撤掉主演資格,由其他人取而代之」


    ——因此,我不得不破解學姐——藤浪朝衡的必殺技(*1)。


    (*1)這時,綿貫學長滑溜的眉頭被憂愁壓彎了。


    ……不過,老實說我束手無策。感覺自己還是無法勝任鹿野學姐所追求的古十郎一角。


    原因之一,是窮極學姐交付於我的資料也對『負之太刀』的正體毫無頭緒。


    盡管我已經將讓學姐導出『負之太刀』正體的資料全部過目了,但沒辦法將其吸收。本以為沒有劍術素養是導致這種情況的原


    因,所以找來了諸如『日本劍術』的入門書等資料進行了參考,卻依舊一籌莫展。


    而原因之二,則是我自身資質的問題。


    研究資料的同時,鹿野學姐還借用競技場的一角與我進行劍道的練習。由於前任社長嗜好劍道的緣故,學姐似乎早已接受過類似的訓練。


    不說話的時候猶如妖精一般的學姐被土氣的竹刀和防具武裝好的樣子,真是洋溢著田園風的可愛……然而,我卻連一記反擊都做不到就被一頓痛毆,區區半小時後已經站不起來了。


    實話說,即便有經驗上的差距,我也沒有料到自己會被單方麵地痛擊。……雖然外表是這副模樣,不過中學時期我曾到空手道的道場學習,就算沒有練出成果至少也提高了基礎體力。單就肺活量和耐力而言,可不遜於同門的宍倉(*1)。學姐的運動能力再高,也總不會一直落後挨打……原本我是這麽想的。


    不過,歸根結底,在向來性格衝動、在眾多的舞台上上演過武打戲的學姐的霸氣麵前,我完全是無力的。涉及到體力之前,在本能的層麵上已經被捕食了。


    (*1)這裏指的大概是二年級的宍倉學長。他是不屬於任何社團卻在體力測試的綜合成績上位居學年首位的名人。


    雖然有受過很多社團的邀請,不過他都固執地拒絕了。想必是有什麽緣由吧。


    ……基於以上原因,現在的我勝過學姐的可能性近乎為零。


    可是,無論如何我都想贏。


    要說為何的話,我覺得學姐之所以提出這麽胡鬧的提案,一定是為了我們這些後輩。


    體型不受上天眷顧的同時卻有著特異的演技和運動能力的學姐,在地區的演藝比賽上亦多次得獎,至今依然是社團的領頭人物。因此學姐麵臨引退的事實,使得我們的不安在無意識中逐漸膨脹,而學姐正是察覺到這點才出此下策的吧。


    若是我能勝出,便可以拂去那種不安,更重要的是前輩們就能無後顧之憂地離去。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響應學姐的期待(*1)。


    剛才所列舉的兩個問題中,關於體力和思想準備方麵的隻能由我自己想辦法去解決。


    因此,我希望大家能幫忙思考『負之太刀』的正體。


    之後我會將必要的資料歸納一遍……雖然是這麽想的,但最終還是向前來戲劇社幫忙的東原學姐請求、能否在前去羔羊會的時候擔任說明一職……所幸得到了應允。畢竟正如先前所說的,在舞台和練習以外的我不太會說話。


    ——接下來就拜托您了,東原學姐(*2)。


    (*1)雖然現在正和鹿野(淺蔥)學姐交往,但直到春天為止綿貫學長都一直暗戀著鹿野千佳子學姐。綿貫學長在這件事上的堅持,也許還包含了那方麵的一些因素。


    (*2)這麽說著,綿貫學長朝坐在身旁的東原學姐低下了頭。東原學姐一邊回應「好了啦。我也希望小鹿野能舒心地畢業」一邊從懷中掏出慣用的小扇子,啪的一聲敲了下放在膝上的一疊複製紙。


    她以圓潤和深沉兩者兼備的美聲,開始講述阿波古十郎和藤浪朝衡、這兩名劍豪的坎坷故事——


    〇說書人·東原史繪(3年c班)


    好了。


    今宵敘說的是從『古十郎刀磨』——本次成為主題的小說裏將涉及問題的要點提取出來的特別編輯版。


    羔羊會的諸位,請從這段話裏考慮『負之太刀』的正體。資料的複製件稍後會分發,不過現在還是希望能潛心聆聽——


    首先就從我們的主人公、名為阿波古十郎之人說起吧。


    阿波古十郎,乳名為蘭太郎,號明鏡齋。生為富裕地主的次男,蘭太郎從小便因生性爽朗而站在周邊年輕人之首的立場上,在十五歲之齡敲響了附近被譽為最強的道場之門。


    道場最初以體格差劣為由看不起他,將其發配去燒洗澡水。其後,又被派去打發來訪的修行者和踢館的人,或者說是作為鬥犬被推去進行比試,可比起去燒洗澡水他仍非常欣喜地接受這一職。


    以這種形式持續與高手過招的蘭太郎,不知不覺間登上了道場第一的寶座,不到二十歲便被授予目錄並開始取古十郎之名。當時他所有的豪放性格在道場內廣集人望,傾慕他的門生爭相前去燒洗澡水。[注:日本武術界基本通過授予「切紙」、「目錄」、「免許」三個階段的證書或卷軸評定各弟子的水平。「目錄」是通過修習所學到的技巧名稱。]


    此後,他還在各地流浪同時與眾多劍客交手,且編組出名為墨心流的獨創劍術,然而本次的重點在於古十郎的宿敵所以詳情隻能忍痛割愛。


    請將其認識為充滿人性魅力的正統派達人即可。


    好,接下來是重點。關於揮舞著『負之太刀』的劍客、藤浪朝衡的故事。


    朝衡比古十郎約長十歲。生為貧困農民家長子的他,縱使體格上得天獨厚亦由於貧窮而顯得過於瘦削,村民們似乎都以「骨頭」等諢名稱呼他呢。藤浪朝衡之名是很久以後才起的了,而農村時期的本名已經失傳。


    因為與生俱來的凶相,村裏的孩子們每逢見到他都會哭道「骷髏啊」。可與那樣的外表相反的是,他的性格頗為沉穩。就算被酒品極差的父親拳打腳踢仍默默忍受。


    甚至有一次被滾燙的水壺毆打顏麵,受到了一段時間有一隻眼睛無法睜開的傷,他依舊沒有絲毫抱怨,為了父親的酒錢努力工作,著實可嘉。然而個中亦有他的理由。


    要說為何的話,那是因為「骨頭」一旦無法忍受暴力,拳腳便會波及到他年幼的弟弟身上。隻有天真無邪一直仰慕自己的弟弟,才是「骨頭」瘦削衰弱的身心唯一的依靠。


    好酒之餘同樣好色的父親受到眾多村民的憎惡,而那份惡意亦化作了「歪骨」、「爛針」等罵聲落在「骨頭」的頭上。


    但有一天,在「骨頭」外出期間,醉酒的父親不知因何緣由痛打自己的幼子。待到「骨頭」回到家中,所見的已是倒在房間一角不再動彈的幼小屍骸。


    暴怒的「骨頭」用割禾的鐮刀斬殺了父親,將割下的人頭丟到父親的情婦家隨即逃亡了。追到山裏麵的村民們,隻能見到動作比起人類更像是蜥蜴一般、連夜奔逃的「骨頭」的背影。


    盛怒之際揮下的鐮刀深陷父親的頭蓋骨當中,無人能將其拔出。


    「獵首之朝衡」的戰栗,可謂始於這場弑親的慘劇。


    其後的十幾年間,「骨頭」的行蹤如墜迷霧。據聞是被惡質的浪人撿到了一邊攔路搶劫一邊磨練劍技,又傳是混入了旅行藝人中學會了投劍的曲打。


    總而言之,在以藤浪朝衡之名作為一位壯絕的劍客為人所知時,他已經與原來的「骨頭」判若兩人了。


    高挑瘦削的身材一如既往,但隻為殺人而生的肌肉像疙瘩一樣在全身隆起,時常眯著的眼睛帶有了不光是小孩就連大人都會為之破膽的凶相。


    他拖著傳聞被新陰流的高手所斬而變得不靈活的左腿,木杖時刻不離手的身影,反而造就了一種可怕的氛圍將朝衡塑造得如同怪物一般。


    當時,有傳名為吾來經無的武者聲名鵲起,被以愛好兵法而聞名的某地領主羅致為武藝教練。


    吾來是本地的浪人,亦是和阿波古十郎一同鑽研武藝的同輩。在被流行的疫病奪去了家人,經曆過失意的流浪之旅以後,他最終重新振作以複興故鄉為目標而努力。麵對來自領地的使者他欣然應允。


    可是,原來擔任領地教練的一夥對此並不高興。這夥人認為吾來是障礙,於是委托受人錢財為人賣命的藤浪朝衡抹殺吾來。


    朝衡埋伏在了吾來從道場對酒館所經行的道路上。那是逢魔之刻,血


    色的夕陽搖曳不定,地點為草長過腰的草原正中。


    「如此洗練的步伐,看來是吾來經無殿下」


    「正是」


    確認好來者的朝衡無言地將木杖丟到腳下,拔出了刀。他的寶刀,是出鞘之聲都格外響亮、猶如鈍器一樣的大砍刀。


    吾來馬上便注意到了朝衡的左腳不甚靈活,道「雖不知汝是何人,但這隻會平白斷送性命」。可朝衡以略帶斜視的臉水平搖了搖頭,


    「抱歉,需要錢。請死吧」


    以如同從地底深處傳來一般的聲音強調道。這次是吾來搖頭了。


    「錢嗎」


    他也久經流浪,深知自己並非清白之身。於是並沒有加以指責而是拔刀相對。擺出對準對手眉間的平青眼之型。他不愧是聽聲便能認出的高手,姿勢毫無破綻。[注:平青眼,指劍尖指向對手眼睛的中段,通常是對付上段時使用。]


    相比之下,朝衡將原本就極為沉重的刀高高舉起,以無恙的右腳在前,不能活動的左腳在後擺出右上段之型。


    僅隻如此便足以駭人。吾來感覺到對手並不尋常,於是決定先保持距離觀察一下情況,為此挪動了腳步——那一瞬間,朝衡行動了。


    即便打算暫且退後,吾來也並沒有放過被草絆住腳的朝衡所露出的空隙,當機立斷揮出了全力的斬擊。


    「啊!」(*1)


    連吭都沒法吭一聲,可憐的吾來經無在下一拍便被斬下頭顱就此亡命。


    (*1)這時,一直按下聲音講述故事的東原學姐忽然一聲大喊,讓房間裏的所有人都猛地一縮。雖然會長和宮野學姐不如說是身子前傾越發專心在聽了,不過我的身體挺得直直的,和旁邊的春日同學肩並肩靠在了一起。


    第二天,吾來寄宿的道場門前放置了一個被釘住蓋子的桶。


    年輕的弟子驚訝地試著將蓋子打開,隻見裏麵的是從昨晚開始便失去蹤影的吾來經無的人頭。看到這,弟子一下子被嚇得魂飛魄散挺不起腰了。


    注意到騷亂前來查看的道場主將吾來的頭取出一看,就像是為了整理其臨終儀容、將其被蠻力敲碎的額頭遮住似的,


    『吾來經無殿下


    死於負之太刀 獵首之朝衡』


    上麵貼有了凍僵一般用筆寫下的書信。


    上述的吾來被害時的情形,是其後從偶然路過草原的學徒口中得知的。


    那位吾來經無迎來戲劇性終焉一事瞬間便傳了出去,與此同時「獵首之朝衡」的惡名亦為劍的世界帶來了一記汙點。


    俠義的劍客出於對肆意侮辱敗者的朝衡的憤怒,有野心的武者僅為功名,而求道的武人基於超越善惡的探究心,紛紛追逐藤浪朝衡。


    朝衡則由於委托他進行暗殺的家臣動了手腳,將殺害吾來一案歸類為武者間的尋常決鬥而得以免罪,在郊外草原旁的一間無人空屋裏、不備一物地悠然住下。同居的隻有負責煮飯的下人,以及與自己一樣左後腿有傷的一條老狗。


    眾多的強者造訪了那間小屋,提出與朝衡決鬥,然後斃命。


    被朝衡所斬的人,盡皆是眉間和腦門被一擊劈開,變成淒慘的屍首置於市內。


    『此處的某某


    如其決鬥所望


    死於負之太刀 獵首之朝衡』


    殘忍非人的殺人劍。獵首之朝衡及其「負之太刀」之名在周邊變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並沒花太多的時間。


    籍此得到赫赫威名的朝衡,一邊賦閑在小屋中度日,一邊差遣下人到市內的道場去討零錢。畏懼被踢館的道場主們紛紛獻上了賄賂。再加上背地裏收到的買命錢,朝衡理應收集了大量的金錢,然生活卻極其樸素。那些錢究竟花到哪去呢,是不是藏到了小屋的地下呢,旁人有著種種臆測……


    其時,有一位名謂左京真策的劍客。是體格得天獨厚、渾身的霸氣從櫻色的皮膚噴湧而出的氣宇軒昂的壯漢。亦是與多名武者交手卻沒有受過一處傷的強者。


    同樣以朝衡為目標的他,派遣了名為瘦鬆、眼力過人的矮子去調查朝衡的狀況。說是不先看穿「負之太刀」的正體就無法取勝。


    「如何,瘦鬆。『獵首』那家夥的事情,看出什麽了嗎。諸如是誰的弟子等等」


    「教那人劍法的是誰實在無從考究。隻是,有傳說約十年前在這附近巡回的藝人中,有一名臉容如骨腳步古怪的男人,想來那就是『獵首』。


    據聞,那是表演投刀曲打的。即在遮眼的情況下通過投出小刀將飛來的器皿擊落的技藝」


    「原來如此,若是手裏劍的話即使腿腳不便也能使用啊」


    「與『負之太刀』有關聯嗎?」


    「不,難說。雖然我也是這麽猜的,可據最初砍倒吾來、和其後多番在屋外決鬥時在旁窺見的人所說,『獵首』擺出的是雙手舉起砍刀的大上段。揮下的動作也是一氣嗬成,而且一刀就砍落對手的頭。即使對手進行格擋亦會連刀帶人一同被劈開。


    如此一來,在全力揮刀的同時理應沒有餘裕施展小花招才對。更別說是投刀了」


    「唔唔……」


    「……話說,那家夥的腳當真不便麽。就算卑鄙,也沒有理由不利用這點」


    「應該是,真的吧?」


    「昨日,見到了走出小屋劈柴的那家夥的身影。軀幹的搖擺,木杖的用法,不管怎麽看那"模樣"都不是裝出來的,這點毋庸置疑。我好歹是曆經數戰的武者,一旦身體動作有偽立即就能看出來」


    「原、原來如此。這麽說來,也能理解為何連連作出鬼畜惡行的那人,為何會善待受傷的狗。是因為和自己一樣腿腳不便……」


    「的確、啊……其他還知道些什麽嗎?下人有何來曆」


    「那隻是普通的老人。似乎是身為工人的獨子亡故後在走投無路之際被那家夥撿到的。是個勞苦的老實人,出身沒什麽奇怪的地方」


    「唔、唔……還是搞不明白。本以為最初的吾來是因為對手單腳有傷因而輕敵落敗,可有名的劍客一再斃命實在不可思議。那家夥的蠻力毋庸置疑,不過那種空隙極大的架勢不至於能必勝」


    左京在半個月的苦思冥想後,最終還是斷定朝衡使用了手裏劍彌補空隙,或是耍吐出口中含著的針之類的小花招。否則,單腳行動不便的朝衡理應無法保持常勝不敗。


    即使想不出飛行道具的正體,但隻要當心這點結果就能有很大差異……也許還夾雜了可能會被誰搶先一步的焦慮,左京在把對自己所能考慮到的所有武器的對策都銘記於心後,為挑起決鬥而造訪朝衡的小屋。


    正在小屋外砍柴的朝衡,聽到左京的腳步聲抬起了臉。模糊地望向那邊。等到左京將姓名和來訪的目的——期望著決鬥一事告之於他,便幹脆利落地拋開了斧頭。


    隨即,朝衡把靠在一旁的刀帶上拄著木杖,邁向了草原那邊。根據從近距離親眼目睹的不便動作,可以判斷出對方沒有木杖的話最多也就能走個一兩步。


    「來吧。在這了結,就不用擔心血腥會傳到家裏去了」


    左京順從了。門前的老狗瞧不都瞧左京一眼,就這麽趴著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回歸。


    麵對靜靜拔刀、宣告自己流派的左京,朝衡僅僅是應以「藤浪朝衡,負之太刀」,將木杖丟到腳下。


    朝衡照例高舉砍刀擺出大上段之型。


    而左京則以中段應對戒備著飛行道具。


    瘦鬆離遠觀望著這場決鬥……正當其手汗逐漸帶有粘性時。


    淹沒夕影的無名鳥類的哀鳴,在橫斷稻草之波濤的兩名劍士之間呼嘯而過——左京動了。


    保持正麵架刀的姿勢,他


    開始突進。為了對手一有放出飛石的動作就能馬上躲開,左京以短促的步法展開瞬間的肉搏。基於警戒著的原因,斬擊的動作略為遲緩,但隻要攻擊左腳有傷的朝衡的死角便足以取勝。朝衡應該無法躲開的。


    揮出的刀刃距離對方的胸口還有四步……三步……


    而迎擊的朝衡,移動了重心,全身充滿著將踏出一步的氣息——


    趕不上的,是老爺贏了!——瘦鬆暗喜。


    可是。


    正準備揮出必殺橫斬的左京,動作突然為之一滯。然後絕望而生的呻吟從他顫抖的喉嚨泄出。


    「負、負之太刀……!」


    僅僅一瞬。


    朝著動作停止的左京的腦門,宛若岩石的一刀揮下。


    草原裏、鮮紅的曇花匆匆一現。


    對於發出悲鳴落荒而逃的瘦鬆,朝衡以讓人無法想象他剛剛才殺了一人的平然表情目送對方離去。


    而左京真策的頭懸掛在市內,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獵首」很強。


    籍由對敗者的殘忍對待累積惡名的異形劍客。沒有人能從正麵的決鬥中贏過他……就在道場的威信、劍士的驕傲等等各種各樣的信念都在朝衡麵前被打倒的時候。


    我們的阿波古十郎從武者修行之旅中歸來,宣言要與獵首之朝衡決鬥。


    古十郎首先叫來了瘦鬆,聽取左京和吾來對戰的詳情。自感對左京抱有義理之情的瘦鬆,將自己的一切所知悉數說給古十郎,向他哭訴無論如何都請為老爺報仇。


    「別哭,別哭啊,瘦鬆。就我個人而言也不得不給吾來報仇啊。


    其實啊,在歸來的路上我遇到了來自北方的旅行商人,聽說了藤浪朝衡出生地的情況。那家夥,似乎在殺害了醉酒的父親後逃跑了。不過,應該說是行惡的父親得到了報應比較正確。


    總之,根據那裏聽來的話和你所說的,我終於看穿了『負之太刀』的正體。


    ……如果我的推測沒錯,左京真策真是可惜啊」


    ……好了,之後小說便以古十郎與朝衡對峙的場麵告終了。可是,這裏古十郎的洞察是正確的吧。


    盡管小說裏沒有描述,但據史實可知古十郎擊敗了朝衡原型的劍士揚名立萬。雖說有誇張之處,名為「負之太刀」的劍技也是實際存在的,並且葬送了眾多劍客的性命。


    根據宣稱表演即是靈魂同化的小鹿野的思考方式,要成為古十郎就應該要解開這個謎呢。


    盡管自知有些強人所難,可為了與去年不怎麽靠得住的綿貫劃清界限,請務必助一臂之力。


    那麽,就拜托了(*1)。


    (*1)直到剛才為止還起勁地卷舌念出兵刃交響聲的樣子就像是開玩笑一樣,東原學姐鄭重地低下了頭。作為三年級生,作為社團的社長,這位飄忽不定的人也有會為人著想的地方吧。


    part-b:佐佐原三月


    用筆記本電腦記錄完綿貫學長的話,以及東原學姐那附帶以扇為刀的誇張手勢所講述的『獵首之朝衡』的傳說──我,大大地歎了口氣。


    這次是時代劇,由於獨特的表現較多,因此頗為費勁。


    「辛苦了……真厲害啊,總是由書記來記錄」


    坐在隔壁的春日同學嘀咕著,以一臉天真無邪的感歎表情奉上慰勞。


    「抱歉啊春日,讓你留下來陪我們了」


    成田同學一邊說著一邊從我的麵前拿走電腦。和往常一樣,是要檢查我的記錄是否有出錯的地方。


    春日同學連忙搖了搖頭。雖是被道歉的一側,卻不好意思了。


    「不,沒這回事。再說,我也想坐在這裏一次看看。嘿嘿……明明之前還是來谘詢的,總有不可思議的感覺」


    她露出一張令人能夠理解那位知性的麵孔下滿是扭曲傲慢的漩渦翻卷的鬆宮同學為何會如此神魂顛倒的、開朗笑容。看到這,臉頰不禁鬆弛下來了。


    「不過,看來是幫不到什麽忙啊……弄劍之類的都不太清楚」


    「我也完全不懂。盡管時代劇看過不少」


    因為成田同學要檢查完會議記錄大概還要一點時間,我環顧房間一圈。由於是緊急通知,人數還不到平時的一半。


    這時,宮野學姐舉起了手。雖然也沒有規定過需要舉手才能發言,不過是氣氛使然吧。會長亦乘興點名了。


    「好,宮野同學」


    「首先想問一個根本性的問題,這由我們來考慮真的沒關係嗎?也就是說,古十郎獨力找出了答案,而綿貫同學卻無法獨自解開謎團的話……說要演繹來著?不就辦不到了嘛」


    的確是根本性的問題。麵對理所應當被提出的疑問,綿貫學長說著「啊,不好意思」為說明不足而道歉,給出了回答。


    「那不要緊。實際上,書裏也有過好幾出、誠意懇求的古十郎從宿敵的女性……被譽為千裏眼之巫女的神秘係女性那得到比試建議的場麵。與藤浪朝衡的一戰也是,正因為和那位女性商量過、找到了勝算才發起挑戰的


    所以,這自然也是代入角色的一環」


    原來如此。領會的同時,我又歪了歪頭。劍豪、巫女、宿敵………總覺得在哪聽過……?大概是錯覺吧。


    宮野學姐一副理解的表情點了個頭,繼續說道。


    「既然是這樣,稍微整理一下。


    首先大前提是,『負之太刀』是鹿野學姐也能──嘛,先不說威力,至少是能將形式重現出來的技巧啊」


    「說的也是。我並不認為那是需要長年的專門訓練,以及特異的身體特征才能施展的技能。不過要注意的是,區區雕蟲小技的話像學姐那麽能幹的人隻需小許練習就能掌握」


    「也就是說,那不是必須用到腕力的技巧啊」


    聽到會長的發言,綿貫微微搖了搖頭。


    「不,那說不準。也可以說是因為道具刀比真貨要輕,所以原本需要剛力才能施展的技能現在隻要某種程度的力氣就能使出來」


    綿貫學長之所以對同年級的會長和宮野學姐也使用敬語,是因為對谘詢會這一個「場」心生怯意了吧。總之,可以了解到「負之太刀」是以鹿野學姐那樣的嬌小體形也足以再現的技巧,但腕力上的製約作不了參考。


    對這些信息咀嚼了一番過後,會長歪起頭來。


    「可是,單憑故事的內容隻能認為是單純的用力掄一發啊」


    說著,她隨手把複印紙卷成一圈,以劍道裏擊麵的動作將其揮下。啪咻——伴隨著魔風,一道令人無法想象是揮動紙張所能發出的聲音響起。……原來如此,要是用真刀這樣斬下來,想必沒有人能抵受住這一擊吧。


    成田同學抬起頭來說道。


    「要有會長那種怪力,確實單純掄一發就能發出必殺的威力——」


    「怪力?」


    會長帶著無比燦爛的笑容反問道。成田同學擦去太陽穴一帶冒出的冷汗以後,更正道。


    「據我的愚見,藤浪朝衡與楚楚可憐的學生會長閣下截然不同是位擁有出眾力量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單憑那樣逐一放倒有名的劍客」


    「是啊。說到值得在意的地方,那個叫左京的人敗北的時候,在被斬中的前一刻脫口說出『負之太刀』對吧」


    「在最後一刻識破『負之太刀』的正體,所以驚訝得停住了?那麽說,是在至近距離才初次判明的技巧嗎」


    雖然宮野學姐把話接了下去,討論還是暫時停滯了。大概是今天人數較少的緣故,意見總是連不到一塊去。在這種情況下,副會長舉手發言了。


    「可是,那樣又缺乏近距離目擊者的證言──即是說,目


    擊者都被斬於刀下──因此,不就沒法從剛才的話裏識破正體了嗎?」


    從使用敬語這點來看,那貌似是對東原學姐的提問。雖說本次的主賓是綿貫學長,那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平素冷淡的副會長僅限於東原學姐出席的會議裏會特別積極,這已經成為了學生會的共識了。剛才的發言,也帶有了一分平時是聽不到的緊張。


    不知有沒有注意那份純情,東原學姐依舊以難以捉摸的態度答道。


    「話雖如此,小鹿野也不是會將這種地方說清楚的孩子呢」


    與始終很認真的綿貫學長相比,這位甚至可以說是樂在其中的樣子。而且……總覺得越聽越沒有頭緒。輸入記錄的時候還在想比試的情景描寫得意外地詳細,可潛心一想的時候盡管想法很多,卻都無法定論。


    會長和宮野學姐,以及其他成員連同東原學姐也紛紛交換意見,盡管如此還是沒什麽進展。實在是久違的難題。


    我也在和春日同學及成田同學商量,不經意間綿貫學長走近過來。朝著反應過來的成田同學露出合乎上級生身份的沉穩微笑,綿貫學長說道、


    「很久沒有這樣交談了呢。和仙波同學的關係還好嗎?」?綿貫學長好像認識仙波同學。雖然有聽說過在上次的谘詢裏成田同學聽過仙波同學的見解以後騙了綿貫學長一把,不過這倒是初次聽聞。


    成田幹笑著逸開了視線。


    「啊、啊啊……嘛,呃……還是那樣」


    「哈哈,這樣啊。嘛,我會為你加油的,努力吧」


    為什麽加油,要努力……什麽呢。在意起來了,但插不了嘴。


    「非常感謝……綿貫學長也,每次都很辛苦呢」


    對於成田同學的同情,綿貫學長報以苦笑,以出乎意料的爽朗聲音開口道。


    「嗯……隻是,也很感激。雖然被你胡亂推了一把,終止了對學姐的戀心,但學姐依舊是我尊敬的恩人。被那樣的人期待著,果然還是有些高興啊。


    盡管還說不上是欺淩,不過小學時候的我經常被抓弄、被躲開。……因為女性化的臉容,看起來弱不禁風等等。因此中學期間一度嚐試去練習空手道,但不一會又放棄了。畢竟一直都那麽軟弱,宍倉還說『你太溫柔了,不適合空手道』喔。那家夥應該是想鼓勵我的,不過真叫人失落啊……


    而正是鹿野學姐,用力拉了這麽不成器地升入高中的我一把,給予了我戲劇這樣一個能全情投入的舞台。正因為是那位堪稱我的恩人、英雄……重要的學姐,我才想珍惜這一個能以明確的形式去回應她的期待的機會」


    那麽說到的綿貫學長盡管洋溢著對鹿野學姐的思慕,卻不見半點依賴的心理。早春時給人的靠不住的印象幾乎完全消失了。看著綿貫學長的樣子,成田同學露出感歎,又似若有所思的表情。


    可是,他接下來問的,卻非綿貫學長而是藤浪朝衡的事。


    「話說,藤浪朝衡所積蓄下來的錢,最後怎樣了呢?」


    「啊啊,那些相關的方麵在文庫本最後以外傳形式有所記載,故事有些戲劇化呢。


    本以為朝衡之弟被父親殺害了,實際上被殺的卻是別家的孩童。他貌似是想抓弄『骨頭』而摸進家裏藏了起來,結果被醉酒的父親當成是小偷打死了。


    而尚在人世的親弟弟,經曆一些事以後當上了某家商戶的掌櫃和朝衡重逢。不過,由於那家商戶經營不善,所以朝衡依靠不法工作所掙來的錢都為支撐店鋪的生計而交給弟弟了。


    朝衡死後,他的弟弟找到了古十郎,向他哭訴道兄長決不是為自身欲望而不斷殺生、一切都是蒙受兄長好意的自己的錯,以及希望殺死兄長的你知道這些等等」


    「並非為貪欲而去當殺手的啊」


    「沒錯。朝衡都是為了生別的弟弟,才去考慮能短時間內賺到大筆金錢的方法。為了讓身體不便的自己也能得到殺人的委托和足以威脅道場的威名,才刻意采取惹眼的殺人手法弄髒自己的手,籍此揚名。雖說給人感覺太過笨拙,但知道內情以後看法完全改觀了。也許他實際上是容易焦慮,比較軟弱的人吧。


    和性格爽朗生活奔放、以自由闊達的性情吸引了各路人物的古十郎相比,可謂是擁有恰恰相反的魅力……。


    作為小說裏的登場人物也很有人氣,可以理解學姐想出演這個角色的理由」


    可能是因為那是鹿野學姐擔當的角色吧,綿貫學長熱情地講述朝衡的事。他的聲音裏透露出強烈的共感。


    成田同學像是在思索什麽似的點了下頭。雖然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些在意的地方……


    「有什麽頭緒嗎?」


    「不,關於劍技的正體還摸不著頭腦啊──」


    成田同學幹脆地聳了聳肩,他的視線越過肩膀射往綿貫學長背後。那裏是牆壁——而牆壁的對麵,是變成雜物房的社團大樓資料室。


    「得想辦法理清頭緒啊」


    我同意了,並抱著對如此一來就能聽到那一位發言的期待,深深點了個頭。


    之後,因為會長判斷短時間裏得不出結論和必要書籍的到來,會議進入了十五分鍾的休息時間。


    成田同學和我在其他人紛紛討論本次谘詢或作文化祭相關的雜談期間,通過房間一角的門進到隔壁的資料室去。剛離席的時候,貌似收到了東原學姐的眼色。


    於是,我們來到了堆滿文化係的社團「無法分清需不需要」的物品的狹窄的社團大樓資料室。目的,則是為了與這個早已陷於一片混沌的房間的主人——仙波明希同學見麵。


    既和成田同學同班又是文藝社幽靈社員的仙波同學,放學後近乎每天都待在這個房間裏,閱讀從圖書館或文藝社辦借來的書。所以今天,應該也在房間裏——


    「怎、怎麽了,仙波?」


    成田同學會慌起來也不無道理。


    今天的仙波同學一身體操服,筋疲力盡地躺在了房間正中位置的書桌上。


    身子嬌小貧弱的仙波同學全身恰好收攏在並不算特別大的書桌上,平時就不見絲毫梳理痕跡的散發落到臉上遮住了表情。


    因為太過安靜的緣故一開始還以為睡著了,但她還是對成田同學的聲音起了反應,以無精打采的聲音答道。


    「吵死了……安靜點」


    不快的眼神透過眼鏡射向了成田同學。麵對那股視線,成田同學在膽怯之餘貌似也為得到了回應而安心了。然後不知是不是對仙波同學的體操服打扮——說的更詳細點是還脫掉了短襪的稍有問題的姿勢——有所意識,他立即別開目光尋找能擱下視線的場所。


    我把夾著的資料塞給成田同學,一邊幫忙將仙波同學的上半身拉起來一邊問道。


    「究竟怎麽了呢」


    「是補習喲……梁井老師幹勁十足地說要在文化祭前完成,於是被拖走了……大約三十分鍾都動不了……」


    負責體育的梁井老師和她的冷麵相反是對授課極其熱心的人,所謂的補習肯定會是毫不留情的嚴格訓練吧。看起來就一副運動不足樣子的仙波同學似乎過勞了。


    「還是老樣子一點體力都沒有啊」


    說著,成田同學從架子的一角拿出蘑菇形的抱枕遞了過去。仙波同學沒有回答,隻是將蘑菇搶過靠了上去。那是仙波同學喜歡用的抱枕,身軀部分印有橢圓形的兩隻眼睛和w狀的嘴。


    大概是在抱枕的感觸下緩過氣來了,仙波同學放鬆了滿是倦色的臉,說道。


    「那,有什麽事?」


    「在這裏差不多三十分鍾的話應該能聽到吧,綿貫學長的谘詢」


    正如現在官野學姐和東原學姐正在談論廣播社新購入的器材如


    何如何的聲音能透過牆壁傳來一樣,在這個房間裏可以將隔壁會議室的聲音聽個一清二楚。


    「有什麽頭緒嗎?」


    鑒於仙波同學對成田同學的冷淡……或者說是整顆心都凍結了的原因,平時要形成像樣的對話本應花上一段時間。不過可能是今天累垮了,仙波同學以疲倦的聲音應道。


    「那個人也不懂得吸取教訓呢……明明有可能會被某個信口開河的傻瓜給再騙一次」


    聲音無力但口舌仍利。盡管事情早已經敗露,自覺對綿貫學長有愧於心的成田同學還是嗚的一下一時語塞,然後道、


    「所、所以說,這次想好好得出答案啊」


    仙波同學依舊提不起勁。但是,她忽然將視線轉向雜物架的一角——停留在無芯的膠帶台上,接著小聲地自言自語道。


    「在那之後,已經半年了嗎……」 [l:順便感歎一句從開始翻這書開始,也半年了唉]


    「仙波同學?」


    「……關於秘劍『負之太刀』。有點頭緒」


    雖然判斷不出契機為何——但今天仙波同學的發言看來是開始了。我和成田同學對視一眼,確認到彼此的眼中都有同樣的色彩。那是,近乎饑餓的好奇心。


    「想來,我覺得這個故事裏最重要的是、為什麽藤浪朝橫會是『獵首之朝橫』這一點」


    我反射性地想到了那是藤浪先生這人的惡趣味,不過立即打消了念頭。據綿貫學長講述的後日談所說,藤浪朝橫是為弟弟著想且實際上不喜殺生的人。


    回想起來,的確,那件事有些古怪。


    「呃,不是為了博取殺手的名氣嗎?畢竟那樣的衝擊力比單純的殺害更強,朝橫為給弟弟掙錢可是拚上命來的」


    對於成田同學的推測,仙波同學略一點頭,卻又否定了。


    「從一方麵來講那恐怕也是正確的。不過,那樣做未免太有衝擊力了。可以預見到持續那種惡行的話會被很多人盯上,如此一來多少錢財名聲都換不來的性命就危險了。而一旦死了,就無法資助弟弟了。


    如果朝橫當真是有慈悲心的男人,這就矛盾了哦。隻求出名的話還有其他辦法的吧」


    「那麽說,藤浪這人其實是殘忍的殺人鬼?」


    「也有那種想法,但既然原本沒有自曝必要的弟弟站出來為他的人品作保證了,相應地也值得信任。


    那麽,為什麽朝橫要『獵首』——不,是非得要那樣做呢」


    被仙波同學滿是倦意、卻不絕思考之光的眼睛一瞄,我也有了注意到什麽的感覺。為什麽要損害遺體到如此地步,不惜割下敗者的頭顱呢。固然那是首級有著特別意義的時代……不對,正因為如此才成了隱蔽……?


    想到那裏,總覺得差了點什麽。這時,和我同樣陷入了沉思中的成田同學斷斷續續地咕噥道。


    「讓注意力集中到頭部的話……"其他"地方會不受關注?」


    那一想法剛說出來,我腦中逐漸完成的回路一下子連通了。


    「『負之太刀』、是會在對手頭部以下的地方留下『證據』的劍技嗎?」


    仙波同學環抱著抱枕,像要把臉埋進去似的點頭了。


    「那麽一想,重複乍看之下無利可圖的獵首行為的理由就成立了。秘劍之所以是秘劍,就在於誰都不清楚個中玄機。不用說劍技的目擊者,即使是傷口也能成為追查刀法的線索吧」


    「等一等仙波。那我知道,不過藤浪朝橫的決鬥多次都有目擊者,那些人也留下了證言。而且,不都是用毫不掩飾的對準頭部的一刀決勝負的嗎」


    成田同學的反駁也說的是。至少,目擊者提到的吾來先生和左京先生都毫無疑問是被斬中頭部斃命的吧。


    「的確,致命傷是頭部的一擊吧。我認為獵首也有強調那一點的意義。不過,連劍技究竟從哪裏學來都不知道的朝橫能在和複數劍客的比試當中無一例外地鎖定對手的頭部,這一點本身就很異常喲。


    ——除非對手的動作恰好停了下來」


    啊、我不禁冒出了聲音。


    「說起來,在被目擊的兩起決鬥裏,藤浪先生揮刀的前一刻對手的動作都有所停頓」


    至於左京先生,更是在那一時間點上說出了『負之太刀』的名字。


    「應該認為朝橫使出了什麽能停下對方動作的招數吧。


    然後,既然識破了『負之太刀』的古十郎說『左京真是可惜』,那麽偷藏飛行道具的推測便顯得有力起來了」


    仙波同學慢悠悠地從書桌上下來,不顧愣住了的我們,拿起立在房間一角的圖紙筒——因為較短所以裏麵裝的說不定是獎狀——用雙手擺好姿勢。是和讓人聯想到藤浪朝橫的、上段姿勢。


    不知不覺間仙波積極起來了。是因為穿著體操服嗎。成田同學發出了不解的聲音。


    「使招數啊……不過,擺出那種姿勢以後不是啥都幹不了嗎?」


    「試試看?」


    仙波同學的挑釁視線含有某種叫人吃驚的東西。雖說舉高的雙腕不久便開始發抖這點也讓人覺得可愛。成田同學之所以臉紅了然後又露骨地咳了一聲作掩飾,原因在於哪一點呢。


    「那、那……我上了喔」


    成田同學拿資料的複印紙卷成棒狀以後,大概是在模仿左京先生,瞄準了仙波的軀體。雖說房間太窄因此離對手隻有幾步不到。可是。


    仙波同學將穿在左腳上的拖鞋踢了出去,而在那打中成田同學的腳的瞬間,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的成田同學停住了。籍此良機,圖紙筒一點餘力都不留地揮了下來。


    啪嗒哢!伴隨著非常活潑的聲音,成田同學的額頭上留下了紅印。


    「……這樣,如果認真來的話腦漿都會爆出來呢」


    白了快哭出來的成田同學一眼,仙波同學坐到了折疊椅上。和先前累垮了的樣子一比,好像多少愉快了些。


    ……本以為格外的積極,但看來隻是打算排解補習裏積累的精神疲勞而已。之所以變得願意提供協助,可能也是因為想揍成田同學的原因。


    總而言之,仙波同學想說的話我能理解了。


    「原來如此,接下來把成田同學的頭給砍掉的話,即使褲子上有拖鞋的痕跡也不會被注意到呢」


    「佐佐原不時會說出恐怖的話呢……」


    雖然隱約有聽到抗議的聲音,不過看到和平時有所就慌了手腳結果被清脆地砍翻的人應該出不了聲才對。本次的主題可是一旦拔刀死後就連收拾屍骨者都沒有的、殘酷世界的故事。


    「不過仙波同學,即使像剛才那樣打算踢出什麽,一露出跡象不就會被躲開嗎。畢竟對手和糊裏糊塗的成田同學不同是有真才實幹的劍客」


    「的確,要是在可以看清腳下動靜的狀態下施展,就隻能命中相當程度的蠢貨吧。不過,對戰對手看不出朝橫的腳步動作」


    聽到一邊來回搖晃著穿有襪子的左腳一邊說的仙波同學的進一步說明,額頭依舊紅著的成田打響了手。


    「啊……這樣啊,和吾來的決鬥是在草原進行,有人上門挑戰反被殺的時候是在小屋外的芒草原。不管是哪邊都看不清腳下,所以對手即使判斷出朝橫動了,也想不到會有武器飛來」


    「沒錯。乍看之下無為度日的朝橫,實際上是固守在能百分百活用自己絕招的城池裏喲」


    「可是仙波同學,藤浪先生也同樣看不見對手的腳下。即使要擊出什麽,不是也沒法瞄準嗎」


    「朝橫在藝人劇團的時候,就展現過蒙著眼睛擊落飛來盤子的絕技。如果有那麽敏銳的感覺,應該能根據撥開芒草的腳步聲來瞄準吧」


    「即便如此


    還是有大問題喔。要想踢出什麽,單靠一隻右腳是辦不到的吧。像剛才的拖鞋之類的還好,要發出足以使帶著殺意迫來的猛者停頓下來的威力可是難題」


    仙波同學敲了左膝一下,幹脆地斷言道。


    「答案很簡單。藤浪朝橫的腳並沒有傷」


    哎……雖然疑惑,但我還是想起了輸入到議事錄裏的內容提出異議。


    「請等一下。左京該名劍客斷言了那並非演技。既然身為體術專家的武者都如此判斷,那不是足以信任了嗎」


    而且,在成為殺手之前,從身處旅行劇團的時候起他的走路姿勢就有古怪了。


    「藤浪朝橫從年輕時候開始就有著不安定的走路姿勢,我覺得這點沒有錯。他作為劍客具有身體上的障礙應該是事實。所以,甚至連熟練的武者都給騙了。


    朝橫有不便的恐怕不是腳,而是眼睛哦」


    眼……?聽到這,我和成田同學彼此對望一眼試圖在對方臉上找出已有頭緒的神色,但都無功而返。


    「最起使人起疑的,是朝橫尚在出生地的村裏時的別名。所謂的『骨頭』應該是形容他瘦削的身材,不過其後出現的『歪骨』和『爛針』又是什麽意思呢?」


    「是從那時候開始,走路姿勢就有怪癖……?」


    盡管如此,逃出村子的時候仍走進了夜晚的山中。仙波同學點了點頭,緩緩地繼續道。


    「在外國,據說有義足的電影演員經常出演盲人的角色。雖然不知道共通點在哪,但是左京真策似乎身強力壯且沒有受過大傷。


    親眼目睹了看不出是演技的動作,再加上有腳被斬傷的情報,如此一來會將兩者聯係到一塊來想也並非不可思議。而即使調查一番後還是摸不清劍技的正體,卻依然挑起決鬥的這份最後關頭的天真,恰恰象征了他的性格」


    這時,仙波同學抱起蘑菇玩偶,作出遮住單眼的姿勢。


    「因為有朝橫看似斜視的描寫,所以也有並非兩眼都看不見,而隻是左右視力有異的可能。文中寫過他受父親暴力對待,被滾燙的水壺打中過麵部,也許就是因為那樣視力才不好吧。


    不然,就算再驚慌失措也不可能將別家孩子的屍骸誤認作為自己平日裏寵愛有加的弟弟」


    ……說起來的確如此。原本我隻從弟弟尚在生的事實裏感受到了兄弟間曲折離奇的命運,沒想到還能找出這層意義。


    剛才提到的蒙眼投劍,也許同樣是因為視力不好的緣故才磨練出了不用依靠眼睛便能掌握物體的感覺。


    在我和成田同學消化至今內容的同時,仙波同學進入了總結。


    「藤浪朝橫,總之是竭盡全力了。


    雖然不知因何緣由而當了殺手,但為了讓眼睛不好的自己能在廝殺當中一路贏下來,他隻能極盡詐術。


    首先,眼睛的問題一旦傳了出去將會是壓倒性的不利。因此取而代之的是將腿腳不便、被新陰流的使用者斬傷之類的假情報放出去。飼養後腿有傷的老犬,也是為了給自己腿腳不便的假象多加一層迷彩吧。再加上獨特的走路姿勢並非演技,使得他一直以來都沒有被識穿。


    一到決鬥的時候,他就利用隱藏在茂密的草裏、在對手看來理應無法活動的左腳放出暗器。可謂雙重的突然襲擊呢。瞄準的,是即使有人從遠處觀看也注意不了的大腿以下……考慮到必須要擊中的話大概是接近軀幹的膝蓋一帶。然後對於動作停頓了的敵人,則為確保一擊即殺而斬擊頭部。這樣不但能重傷對手,又可以造成『負之太刀』的要領在於上段打的誤導。


    可是,事後檢查對手屍身的話,理應被頭部重擊打倒了的對手在腳上也有傷痕的事情就會敗露了吧。那樣一來,不再是秘密的秘劍就會跌落神壇,名聲和收入也將嘎然而止。所以,他才通過作出獵首這一奇行使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頭部的淒慘傷痕上,把留有最重要的『證據』的腳部連同身體一同秘密處理掉——」


    仙波同學「呼——」的舒了一口氣,一邊挨著抱枕一邊接著說。


    「那就是我所考慮的秘劍『負之太刀』的全貌。


    那個『負』字裏,一定滲透了將自己視力不佳這一缺陷反其道作為武器利用的巧妙、即使侮辱敵手受世人憎惡也要保住劍技秘密的覺悟,以及最重要的、直到性命凋零都要守護弟弟的決心。我是這樣想的。


    要給綿貫學長建議的話,就說總之請注意對手左腳的活動吧」


    ………………


    從那些零碎的情報當中理出這樣的思路,除了震撼別無其他了。聽到東原學姐的故事時還以為是無情殺人鬼的獵首之朝橫,如今,讓人覺得他是害怕劍技被識破卻依然為弟弟而賭命地奮鬥下去、被人性的弱點支配至理性邊緣的富有魅力的人。


    不禁想拍手了,但因為會惹仙波同學不快的緣故還是按捺下來了。成田同學也許同樣沉浸在感歎當中吧……不知為何閉著眼,歪起頭來。


    成田同學抱住了胳膊低著頭,不知自言自語著些什麽。集中耳力去聽,可以聽到「……果然,這下該反過來……」和「……不過要怎麽樣……」之類的話,不過都是零星碎語沒有什麽意義。


    仙波同學雖然毒舌道「又來了……腦能像麵團一樣裂開死掉就好了」,不過我稍微有點擔心。


    一邊在沒有反應的成田同學眼前揮著手,我一邊問道。


    「沒問題吧?莫非被打中的地方不舒服嗎——呀!?」


    之所以突然發出奇怪的聲音,是因為手被突然握住了。


    突然眼睛閃閃發光的成田同學,用雙手握住了我的手。


    然後,他帶著照例在他人看來完全無法理解的、好管閑事的興奮以激動的聲音說道。


    「就是那個!」


    在頭和心髒等部位都被通紅的某物所支配而瀕臨爆裂的我身後,可以聽到仙波同學發出響亮的乍舌聲。


    part-c:仙波明希


    三日後的放學後,體育館的舞台前。


    在十幾人的圍觀下,兩名劍士——或者說戲劇社員正在對峙。


    可能是服裝還沒準備好的關係,兩人身穿貌似是借用的劍道服,拿著竹刀。防具倒沒有裝著。


    一人是戲劇社的灰姑娘、出演阿波古十郎一角的綿貫司學長。以男生來說算長的頭發在後腦勺紮好,比平日裏的柔和形象要多一分凜然。……上一次見麵就那麽想了,長相果然不錯呢。雖說內在不成樣子。


    與此相對的是戲劇社的三年級生、比我還要小的軀體裏寄宿著無限大活力、以千變萬化的布偶裝在校內縱橫無盡地奔馳的學園暴走鹿、出演藤浪朝橫一角的鹿野千佳子女士。這邊是將亞麻色的長發紮成一根馬尾,一身小小女武者的打扮。大概是飾演藤浪朝橫的一環,她還另外拄著一把木刀當拐杖,以獨特的重心站立著。


    那先放到一邊。


    「……為什麽,我必須出席戲劇社內部的奇妙儀式不可呢?」


    「嘛嘛,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比戲劇本身更有趣啦,陪我一下吧。其他社員都忙著做文化祭的準備」


    基本不到社辦露麵卻依然掛著文藝社員名字的我,很難拒絕東原社長的請求。畢竟在擅自把社辦的書帶出來這點上我也欠了一份人情。


    我和社長的文藝社組處於退後一格的位置上,可以縱覽其他觀眾的樣子。


    圍觀決鬥的是戲劇社的關係者和羔羊會的數人。我能將臉和名字對應起來的,有佐佐原同學、會長、蟑螂,還有春日同學。


    「啊……小華的男朋友」


    憑借春日同學的低語,又確認到了一個人。站在綿貫學長的助手位置上的短發高挺的男子,好像是以前也來過


    羔羊會的宍倉學長。以當時毫無意義的谘詢為契機,似乎正和春日同學同班的中瀨華交往。今天是來為同門的綿貫學長收屍的麽。


    還有一人,如果猜得沒錯的話,站在鹿野學姐身旁卻將擔心的視線送給綿貫學長的高個女性。從這場對峙開始之前向成田同學低頭——雖說成田同學幾乎要跪地了——來看,應該是三年級的鹿野(淺蔥)學姐吧。


    看著看著,這時候,站在兩雄之間的劉海長又亂的男子輕咳一聲。記得他是戲劇社的社長,但名字忘了。


    「那麽,預示戲劇社時代交接或否的決鬥開始。雙方最先將竹刀揮到離對手軀體20厘米範圍內即取得一本。雖然和實際的演技一樣都是用差之毫厘地揮空,不過因為沒有防具所以請多加注意呢」


    「喔」


    「我、我明白了……」


    和可愛的外表相反豪爽地點頭的鹿野學姐,和聲音露骨地顫抖著的綿貫學長的對照相當明顯。……這樣能贏嗎,阿波古十郎。


    「怎麽,在抖嗎綿貫。不想在淺蔥麵前出醜的話就拚上全力來吧」


    鹿野學姐一邊將木刀丟在地上一邊挑釁。被提及的鹿野學姐倒是向綿貫學長打出「不要勉強」的手勢。


    綿貫學長一記點頭後,正麵架好竹刀。


    「我一定會拿下一本,讓學姐和淺蔥都安心的」


    盡管聲音還抖著,卻也注有了力量。鹿野學姐咧嘴一笑,將竹刀舉至大上段——負之太刀。


    「說得好」


    戲劇社長退後一步,抬起示意開幕的手刀。緊張在觀眾間彌漫,兩名臨時劍客的雙腕都充滿了力氣。東原社長打開扇子的聲音,大到不自然的程度傳入耳中。


    ——然後,開幕的手刀一揮而下。觀眾的呼吸一時停頓,劍客們動了。


    交錯就在僅僅一瞬間。


    先跑起來的是綿貫學長。鹿野學姐靈巧地用腳勾起腳下的木刀,踢了出去——瞄準的是綿貫學長的膝蓋。


    綿貫學長對此縱身一躍,躲過了一擊。既然知道目標是腳部,這就足以確保萬全了。況且,要是左右躲開或用刀打開的話,恐怕會扼殺舞台上的躍動感吧。


    可是,也就到此為止了。


    鹿野學姐輕易避過了乘著跳起的勢頭展開突擊的綿貫學長,並且,錯身用竹刀輕輕刺了綿貫學長的後腦部一下。


    按普通情況來考慮,踢出木刀的鹿野學姐應該會失去不少幅度的平衡致使難以回避,但是這次兩人的身體靈活程度截然不同。可見鹿野學姐單憑上半身的重心移動和單腳的跨步,就輕鬆避開了綿貫學長的斬擊。這是除天賦以外無可形容的,足以自傲的高超技藝。


    然後。


    「雖說都已經碰到了……鹿野同學一本、呢」


    隨著戲劇社長的宣言下,屏住呼吸的眾人的時間再度開始走動了。


    「呼……得到羔羊會的建議,到跳起躲開下段的突然襲擊為止都幹的不錯。隻不過,果然欠缺了霸氣啊。你沒有無論如何都要打倒敵人的武者氣概」


    用肩擔著竹刀的鹿野學姐如此宣言道。而至於落敗的綿貫學長一方,則是提著竹刀就那麽呆站著。臉色蒼白。


    「嘛,能在舞台以亮眼形式破解『負之太刀』的努力值得肯定。所以……嗯?


    喂,聽得到嗎綿——」


    鹿野學姐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原先一動不動的綿貫學長身軀隱隱晃動,隨即緩緩倒下了。


    「綿貫!?」


    在混亂起來的人群中,鹿野(淺蔥)學姐發出悲鳴跑了過去。可是,最先抱起綿貫學長身體的——是成田同學和佐佐原同學。


    「綿貫學長!振作一下!……啊,不行。變得這麽冷了!」


    「非常的冷」


    「真的,好冷……綿、綿貫……」


    接著鹿野(淺蔥)學姐也握住了綿貫學長的手,一臉被那份冷意嚇了一跳的樣子。剛強的麵孔因焦急和絕望而皺起落淚。


    「哎……?騙人……畢竟、隻是……輕輕地、打了一下、而已……」


    鹿野(千佳子)學姐同樣混亂了起來。不,考慮到自己才剛剛進行了一發打擊的立場來看,她應該是最受打擊的人吧。


    成田同學以異常尷尬的聲音說道。


    「是打的地方有問題吧」


    「看來是打的地方有問題」


    「不要啊。醒過來啦綿貫……別這樣啦……啊,真的好冷……」


    發出和外表相像的口齒不清的聲音,鹿野學姐像個孩子一樣捶打著綿貫學長的身體。


    另一方麵,我和身邊的社長……不如說,大部分觀眾都帶著微妙的表情觀望著那邊。誰都沒有做出前去呼叫老師之類的措施。羔羊會的成員全部都沒有動,而戲劇社的人們見到成田真一郎那刻意的言行貌似也察覺到內有乾坤。(……話說佐佐原同學,隻是在複讀的話還是別摻和進去了吧……)


    這時候。


    倒地的綿貫學長的竹刀緩緩動了,「噗」的一下敲中了抽抽嗒嗒地哭起來了的鹿野學姐的頭。


    「……嗚?」


    對著愣住了的鹿野學姐,綿貫學長以不好意思、可是達成了的聲音說道。


    「一本、我拿下了。這就是我的『負之太刀』」


    站起來向鹿野(千佳子)學姐和鹿野(淺蔥)學姐鞠了一躬道歉以後,綿貫學長說出了剛才那個花招的真意。


    「我明白自己的技術和戰鬥的資質等等都不如學姐。那可以說是我從童年開始就擁有的缺點的象征。軟弱無力,沒有積極去爭取什麽的鬥爭心。


    不過,因此我也在想,那份軟弱是否能成為武器呢。


    要是『輸是肯定的』且靠不住的我倒地,先前和我戰鬥的學姐就會產生『強有力的自己害無力的綿貫受傷』的念頭和不安,無疑就能製造出空隙。因為學姐是豪快、能讓人感受到那種事的人」


    昨天,在綿貫版『負之太刀』的彩排比試中完全被騙過去的宍倉學長就沉重地點頭道「現在想來,我之所以錯看了久山的氣概認為他隻是純粹的不良少年,也許同樣是傲慢使然,帶著那種加害者意識的眼光去看他的緣故。無法信任別人恰恰反映出我心裏的軟弱」。以一番相當古風的發言作反省了。還是老樣子一本正經的人。


    綿貫學長又再度,滿懷真摯地繼續道。


    「之後就是用演技決勝負——這點我同樣有自信。


    當然,誘人動搖再行暗算的行為實在卑鄙。最差勁了。不過,和為了弟弟而決心背負獵首之汙名的藤浪朝橫相比可謂微不足道。為了用『演技』打敗學姐得到承認,即使是旁門左道我也在所不惜。而且我覺得,如果能展現出那種氣概的話,比什麽都更足以令學姐安心」


    就像藤浪朝橫利用自己的身體缺陷創造出必殺技一樣,綿貫學長也將自己的缺點活用於演技當中騙過了鹿野學姐。實際上,要是我沒有聽過成田同學在羔羊會上提議過這次的暗算,也許會以為是真的倒下了。


    「哼……仿冒『負之太刀』嗎。還精心地用到冰塊還是什麽冷卻手腕這種小花招。按道理來說,戰鬥前的顫抖感覺過於極端了喲。


    遺憾啊淺蔥……我鹿野千佳子,在戲劇中忘記了戲劇」 [注:寫作戲劇讀作戰鬥]


    說著遺憾,卻哪裏滿足了似的鹿野學姐呼出一口氣。認真地注視著那樣的學姐,綿貫學長提出了。


    「學姐,請聽我一個請求」


    「嗯,什麽?」


    「請和我換角色」


    『綿貫學長,真的想出演阿波古十郎嗎?』


    羔羊會的那一天,聽過我的發言回到會議室的成田真一郎提出


    了疑問。


    阿波古十郎生性自由闊達,是有著爽快性格的俠客角色。相反藤浪朝橫從少年時代起就飽受形形色色的困苦和自卑感,盡管憂鬱且缺乏表情卻是內藏守護弟弟的真情的男人。兩者就像正反兩麵。


    可是,有著因為女性化和軟弱的緣故被嘲弄、意識到那點以後還到道場去的童年的綿貫學長,在性格上不如說更靠近藤浪朝橫吧。據成田同學所說,綿貫學長在提到朝橫的時候口吻格外熱忱,從中不難如此推測。


    同時,阿波古十郎的性情近似於一直活力十足地拉著大夥走的鹿野學姐。


    站在鹿野學姐的角度來看,將主角分配給將挑起下一代的綿貫而自己勉為敵角充當攔路虎的用心可謂是體貼,但即使是從體型上去考慮,合符綿貫學長的角色都是藤浪朝橫,鹿野學姐則是阿波古十郎。


    而最重要的,站在後輩·綿貫司的角度來看,他希望敬慕的鹿野學姐能在最後的舞台上作為主演全力以赴。


    所以,綿貫學長敗北從而被撤掉主角這發展本身並不壞。可是,那麽一來鹿野學姐恐怕就不願擔當古十郎一角了吧,同時也扭曲了綿貫學長希望將後輩的成長和氣概展現出來作為對學姐的餞別的意誌。


    既然如此,就以不敵之處取勝。承認自己的軟弱,以此化為利刃的『負之太刀』,正是用於這個舞台的劍技。


    ——不知是否從綿貫學長的提議裏汲取到那樣的想法、


    「沒轍……反正古十郎的台詞全都記住了,也約好了我贏了的話就撤掉你的主演呐。就換吧」


    鹿野學姐轉過身背對著綿貫學長,像有些害羞似的答應了。


    「這樣就了結一件事、了呢」


    啪唦!東原社長打開扇子作終局宣言。至於笑嗬嗬地冒出句「見到小鹿野哭哭的表情眼福眼福」之類的就當沒聽到算了。


    「看似不是那樣哦」


    我的視線,落在了擦好淚痕的鹿野學姐身上。她嘻嘻地、笑了。


    「我說啊綿貫。這次、又用相當卑鄙的手法招待了我一場呢……不,這種旁門左道,應該不是你的主意吧?」


    「哎……啊、哈……嘛、那是——」


    大概是在那圓潤柔媚的聲音裏感覺到了不安定的什麽,綿貫學長支吾間別開了視線。


    玩弄為後輩著想的鹿野學姐的純真,把事情扯到自己認為是好的結局裏的卑鄙混帳——不用說就是成田真一郎——雖然沒落跑卻望著遠處作事不關己的樣子。朝著那張側臉,一副開心的聲音搭話過去。


    「哎呀,怎麽了"田真"。你提議的作戰成功了,可以表現得再高興一點喲?」


    「哈哈……會長,哈哈……你在說什——咿!?」


    露出半哭半笑著的表情回過頭的成田同學所見的,並非鹿野(千佳子)學姐,而是肩膀擔著綿貫學長的竹刀的鹿野淺蔥學姐的身影。


    在綿貫學長上一次的商量裏處刑了成田真一郎的鹿野學姐,和後頭像木頭人一樣搖搖晃晃地靠近過來的鹿野(千佳子)學姐一對照,醞釀出女子總長般的風格。


    「還以為惹哭千佳子的混蛋是誰……又是……


    又是你嗎……!」


    成田真一郎,弱弱地搖著頭開始招供。


    「我沒想到居然會哭……」


    如是——席卷戲劇社、圍繞某秘劍的一事,就以對成田真一郎的「領著在校內轉一圈,叩一百個頭」這一今夕罕見的名裁決而落下了帷幕。


    今日的校舍,一片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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