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開窗戶,看著屋外漸大的風雪,想著自己與西門望之間化不開的仇恨,想著自己肩頭承載著無數的仇恨,不隻是自己的,還有家人和朋友的,搖了搖頭,說道:“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雖說邊境上聚集了十餘萬人,還有這兌山宗來的那些弟子。


    但算來算去,真正有資格去爭奪天書的,便隻有這位在邊境征伐多年、實力強大的大將軍,西門望了。


    許塵自言自語說道:“西門望和北羌暗通款曲,大概也是為了換取天書,但是,北羌又真的能將天書給他嗎?不能,或者說,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會的。這一點,西門望也應該明白,所以……”


    觀雪賞景想空想心事,不可能想出真正的辦法來,但他的決心卻是越來越堅定。


    如今荒原之上想必已經是強者雲集,還有那不知底細的北羌道觀,摸著石頭過河,踩著冬草入原,看當時情形做出相應的手段,隻要西門望不得到那卷天書,他甚至願意一把火把那卷天書給燒了。


    左右無事,他闔上窗戶脫衣上炕鑽進暖和的被窩裏,側躺在微溫而硬實的炕上,他想著去荒原的事宜和沒有人掖被角的惱怒,輾轉片刻後便沉沉睡去。


    屋外的風雪越來越大,下了整整一夜,等第二日清晨許塵醒來時,本應還黯淡的天光早已變得明亮無比,輕易地刺透窗戶照進屋內,他揉著眼睛走到窗邊,推窗望去,隻見天地之間一片雪白,幹淨明亮地令人有些心悸。


    湖畔早已結冰,遠處的湖水卻未完全凍實,飄浮在水麵上的冰塊承載著昨夜落下的白雪,看著就像一團團茸茸的白草,漂亮而有幾分可愛。湖畔斜斜伸展的樹枝葉承著一道雪,就像是有人替長頸鹿織了條寒酸的白色毛巾。


    熱霧從大黑馬鼻腔裏噴出來,馬蹄在湖畔的積雪踩出一道零亂的抽象畫,許塵騎在馬背上,看著冬雪覆蓋的碧藍海,心神清曠舒暢。


    行至這些日子靜修的那處石池旁,他才發現那些由湖中滲至池中的水早已被凍成了一塊晶瑩剔透的透明玉石,上麵沒有落一點雪花,顯得非常幹淨。他伸手到空中感應了一下風勢,明白這是因為北風變得猛烈的緣故。


    正這般想著,風中忽然傳來幾聲悶響,似乎是金屬物與某種硬質木材相交的聲音,他雙腳一踩馬蹬,直起身體向聲音起處望去,隻見那道溫泉溪潭處黃色圍布依舊,但雪林之間隱隱可以看到勁風濺射,正在交手的兩道身影。


    已然決定深入荒原,今天卻依然來湖畔,許塵自然有自己的道理,這道理和溫泉溪潭旁的那些西晉女子有關,隻是他也沒有確定究竟應該怎樣計劃,沒料到便提前看到了這樣一幕畫麵。


    踩在馬蹬之上,視線自然開闊清楚不少,他把那處的動靜看的清清楚楚。


    …………


    趙伶兒在師妹的攙扶下艱難站起身來,一道鮮血順著她的唇角緩緩下淌,滴在身下滿是零亂腳印的雪地上,啪啪作響。


    在她身前不遠處,有一名戴著笠帽的苦修僧人,縱使是如此嚴寒的天氣,這名僧人依舊赤著雙足,右手拇指緩緩撥著念珠,左手持著根鐵杖,杖頭深入雪地。


    趙伶兒是玉玄門玄院的三弟子,在這群少男少女裏功力最為深厚,然而卻依然不是這名苦修僧人的一合之敵。想著這些日子在這裏遭遇的冷遇和今天的羞辱,她盯著對方厲聲說道:“軍營裏最潮濕冰冷的地方,你們讓我們住,我們迫不得已離開軍營,躲到荒山野嶺來,難道你們還不滿意?”


    那名苦修僧人緩緩抬起頭來,笠帽遮住他上半張臉,露在外麵的下半張臉冷漠而沒有任何情緒:“宿營地分配是軍方的事情,和我又有何幹?西晉就是西晉,可不是玉玄門,要知道,你玉玄門是西晉的,但,西晉卻不是你玉玄門的。”


    趙伶兒抬袖擦去唇邊鮮血,質問道:“那你們還要搶這道溫泉。”


    “這道溫泉你們已經用了這麽多天,應該夠了。”


    苦修僧人,說出的理由簡單而粗暴,很明顯他隻在乎把玉玄門這些少男少女趕離溫泉,並不在意什麽道理。


    “什麽事情都要講道理。”


    趙伶兒目光微垂,雙手重新握緊腰畔的細長秀劍,沉聲說道:“先來後到這種事情,就算是三歲小孩子也知道,難道大師不知道?”


    苦修行僧人冷漠應道:“我乃出家人,不知世俗事。”


    趙伶兒調整呼吸,然後抬起頭來,明亮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堅毅決然。


    苦行僧人注意到她的出劍準備動作,知道對方可能要動用玉玄門的密決,微微皺眉不悅說道:“都是正道中人,難道非要分出個你死我活?實話對你說,這眼溫泉是替公主覓的,你們還是早些讓開吧。”


    聽到公主這兩個字,趙伶兒眼中的堅毅決然驟然消減,下意識裏轉頭向黃色布圍看了一眼。她身後的玉玄門少女們也變得更加沉默。


    “可是,就算是公主,那也不能這樣不講道理。”


    雅秀大聲喊道,因為天氣冷的緣故她的臉頰微紅,頭臉上圍著的茸茸毛皮更多,顯得非常可愛,即便是是訓斥對方,也隻會讓人產生想要笑的衝動。


    然而那位僧人笑不起來,聽著這位少女直指尊敬的公主殿下,笠帽陰影下的那張臉顯得更加陰沉。


    “這位女施主,當心禍從口出。”


    雅秀冷哼一聲,走到酌之華身旁說道:“師姐,你歇會兒。”


    說完這句話,她脫下腳下的鞋,緩緩走上前去,緊握腰間長劍,看著那位苦修僧清聲說道:“玉玄門雅秀請大師賜教。”


    當雙手握住秀劍的烏木細柄後,少女臉上的可愛神情盡數不見,隻剩下寧靜肅殺,潔白的襪子踩在潔白的雪上,發出微吱的聲音,給觀者一種極為奇異的感受。


    苦修僧人表情微顯凝重,右手向前伸出,那串烏黑色的念珠緩緩轉動起來。


    “殺!”


    一聲尖聲清吒從雅秀的可愛小嘴裏迸將出來,隻見雪林間閃過一道淡青色的光澤,秀劍瞬間從她腰間鞘中拔出,以一種一往無前之勢,帶動她小小的身軀,瞬間掠過二人的間的距離,伴著嗤嗤劍氣斬向僧人的身軀!


    苦修僧促不及防,悶哼一聲連連退後,赤裸的微黑雙足在積雪上蹬起無數雜著草根的雪團,右手那串烏黑色念珠飛至胸前呼嘯旋轉起來。


    淡青色光澤一現即斂。


    苦修行僧探手抓回烏黑色念珠,堅硬的念珠表麵出現了一道道刮痕。


    他身上的棉布僧衣被劍鋒劃開了一道極深的口子,棉花綻開,隱有血痕。


    如果雅秀這一劍送的再深一些,隻怕這名僧人當場便會被開膛剖腹而死。


    雅秀保持著半蹲持劍的姿式,胸膛微微起伏,小臉微紅,輕聲喘息,明亮的眼眸裏滿是興奮神情,這是她第一次與人正式戰鬥,沒有想到便取得了勝利。


    苦修僧人低頭看了一眼胸口上的劍痕,如石般的下頜驚怒地微微顫抖起來,冷冷盯著雅秀寒聲說道:“一個剛入元化境界的小姑娘,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雅秀先前一劍,講究的便是詭魅卻又決然,絕對不給敵人留下任何還手之機,然而在這名僧人看來,如此突然出手卻與偷襲沒有什麽區別,如果不是偷襲,她又怎麽可能傷得了自己?


    僧人輕宣佛號,念力疾出,身周的天地元氣受到感應開始聚集,雪林裏的枯葉碎雪開始簌然飛舞,他手間那串烏黑色念珠呼嘯而飛,砸向雅秀的小臉。


    雅秀感受著撲麵而來的勁風,看著瞬間逼近的烏黑念珠,反應明顯比先前慢了一拍,畢竟是初次廝殺的小姑娘,她本以為先前自己既然已經贏了對方一劍,而且還已經手下留情,那這次戰鬥便告結束,哪裏想到對方竟是又開始了攻擊!


    在這關鍵時刻,讓她的身體本能做出了最合適的應對,伴著又一聲清稚的喊叫,白襪踩著白雪連連後錯,雙手一翻,半懸在腰間空中的細長秀劍挑起,斬向那串念珠。


    然而那串呼嘯高速旋轉的念珠,仿佛有靈性一般,在空中驟然變形,避開犀利的刀鋒,然後再行轉回,套到了雅秀手中的劍刃之上。


    念珠套住雪亮的劍刃,一股強大的力量傳遞下來,令雅秀根本無法移動秀劍,隻能眼睜睜看著苦修僧人左手一直握著的那根鐵杖當頭砸了下來!


    “我佛慈悲!”


    苦修僧人厲聲喝道。


    雅秀怎樣都無法挑開那串念珠,隻能任由杖影覆上她掙的通紅的小臉。


    雪林間,西晉的少女們驚叫出聲,卻來不及施援。


    臨近溫溪旁的黃色布圍裏,一隻握著毛筆的右手微微頓住,似乎準備做些什麽。


    便在這時,一道呼嘯箭鳴驟然驚破湖畔。


    一道劍影像閃電般自林外疾來,緊依著雅秀平伸向前的細長秀劍飛過,準確的在極小方寸間射中那串烏黑色的念珠!


    嗡鳴振響聲中,劍影將烏黑色的念珠射離劍身,狠狠射進一棵大樹上,箭尾不停顫動,被釘在箭簇裏的烏黑念珠顫抖的更加厲害,卻根本無法逃脫。


    突如其來的變化震驚了所有人。


    一柄綠色的,似乎其中還夾雜著絲絲紅色的玉劍閃著並不光彩的光芒。


    然而,就是這柄並不鋒利,而且看似普通的裝飾玉劍,卻讓所有人驚駭不已。


    雅秀秀劍驟然獲得自由,借著最後的劍勢強行翻挑,把襲向自己小臉的那根鐵杖挑開,沉重的杖尖狠狠砸在她的身旁,濺起無數泥雪。


    苦修僧沒有回頭,也能感應到自己的念珠所遭受到的攻擊,心中生出極強警意,然而這位慣經廝殺的僧人,沒有理會那位隱在暗處的敵人,暴吼一聲雙手持杖,再次向著少女的身上砸了過去。


    而就在這時,一個平靜的聲音卻傳了過來,“老和尚,想不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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