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駿馬哀嚎一聲,猛然向前仆倒,重重摔在原野上,發出兩聲悶響,而被製式軍刀砍斷的前蹄,則還依著慣性在空中飛舞,帶出兩道淒慘的血線。


    刀鋒襲來,循著彎曲而致命的陰冷軌跡,如果換成一般人,或許根本無法避開如此詭異的劈斬,但許塵對馬賊,對馬賊們使用的彎刀太熟悉,熟悉到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輕而易舉地不被對方沾自己一抹衣角。


    此時夜正深沉,睜著眼睛和閉著眼睛沒太大區別。


    所以他輕而易舉地低頭轉身斜掠,便避開了幾名馬賊自上襲下的數道彎刀鋒芒,然後雙手一緊,細長的製式軍刀在夜空裏撕裂開幾道恐怖的縫隙,斬落數根馬蹄,劈開馬賊的胸腹,帶落幾絲細細的馬鬃,然後重重插入微硬的原野泥地間。


    眨眼之間,他已衝到了馬賊群的那頭,刀下死了兩名馬賊,倒下五匹馬,而馬賊們手中的彎刀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此時天上冬雲偶散,漏下些許星光,雖然依舊看不清楚麵容,卻能清晰地看到身形。馬賊們提韁回頭,望向持刀站在原野間的許塵,身體僵硬,緊握著彎刀的手不停顫抖,卻依然覺得寒冷無比。


    馬賊們用最快的速度救起地麵上還有氣息的同伴,合騎向外圍奔了一段距離,緊張警惕望向許塵,卻沒有勇氣挽弓瞄準他。


    許塵走了過來,聽著四周夜野裏斷蹄馬兒們的慘嚎,手中提著的製式軍刀破空劃出,緩慢而穩定地割破馬兒們的咽喉,讓它們以最快的速度死去。


    然後他望向不遠處的那些馬賊,伸出手指在夜風中搖了搖,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清楚他的動作,能不能明白他這個動作裏的含義。


    “為什麽不把這些馬賊全部殺死?”


    端木容看著夜色中向遠處逃逸的那些馬賊們,不解問道。


    “馬賊是殺不光的。”


    許塵說道:“至少這群馬賊,我一個人殺不光。”


    端木容回頭看著他,神情很專注,目光卻依然有些飄移不定,顯得很不專注。


    許塵看著她漂亮的小圓臉,沉默片刻後說道:“今天夜裏之所以會動手殺人,是希望他們能帶回一個準確的信息。”


    “什麽信息?”


    “我要告訴他們,送糧隊裏除了你這位符師之外,還有一個擅長殺馬賊的人。如果這群馬賊想吃掉我們,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如果收割的利益與要冒的風險不成比例,或許他們會自行撤走。”


    端木容說道:“我雖然沒有遇見過馬賊,但聽過不少草原馬賊的傳說,他們以冷酷噬血殘忍著稱,怎麽可能因為一些小挫折就退走?”


    “越冷酷好殺的人越怕死……關於死亡,我了解的可能比你更多些。”


    他繼續說道:“今夜來殺馬賊,除了讓他們帶一個明確的信息回去,還有就是想教你一些東西。”


    端木容那雙似墨一般凝結卻又清爽的眉兒蹙了起來:“教我殺人?”


    “殺人,或者說怎樣不被人殺。”


    許塵看著她認真說道:“你是這個隊伍裏實力最強的人,馬賊來襲,我可以保命,但那些普通士兵和民夫的命,最終還是要靠你出手。但前些天你虛耗念力在營地外布置符陣,在我看來是很浪費的一種做法。”


    他說道:“你是我們的大殺器,那麽你就不應該用來防守,而用來進攻。”


    端木容聽著這句話後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她說道:“我自幼修行符道,在我的認知裏,隻有真正的符師才能主動進攻。”


    許塵想起師傅陸隱在都城裏對自己的教導,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看著她那張沒有什麽表情,卻總有幾分天生喜意的饅頭臉,說道:“誰說不到六境,符師就不能進攻?隻要運用得當,就算饅頭凍硬了,也是可以砸死人的。”


    雖然對於草原馬賊有足夠清晰的認識,打了很多年的交道,但事態的走向並不完全如許塵所預料的那樣,第二日那些馬賊離送糧隊遠了一些,但並沒有就此散去,而是重新並作一隊遠遠,依然不舍不充地跟著他們。


    距離產生美也能產生安全感,馬賊群與送糧隊之間的距離拉遠,雖然對安全沒有任何實質方麵的意義,但可以明顯感覺到隊伍裏的軍方和民夫們精神壓力小了很多,即便是西晉的少女們臉上也偶爾能夠看到笑容。


    馬車窗簾被掀起一角,端木容看著車旁黑馬上的許塵,看著他那張被笠帽遮住大半的臉頰,忽然開口問道:“你對荒原很熟?”


    許塵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端木容看著笠帽在他臉上投下的陰影,說道:“荒原風大,普通人應該不會戴笠帽,但為什麽你和很多馬賊都會戴著笠帽。”


    許塵用小指頭勾起下頜處的係帶,說道:“有帶子,不怕被風吹走。至於為什麽我們習慣戴笠帽……荒原上陽光太烈,這東西可以遮陽,最關鍵的是可以遮臉。”


    遮臉的目的自然不是無臉見人,而是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臉,無論馬賊還是他,對於自己的身份總是保護的非常徹底。


    雅秀看著東北方向與送糧隊幾乎並行的那群馬賊,蹙著細細的眉尖問道:“師兄,這些馬賊是從哪裏來的?這裏距離王庭應該不遠,難道就沒有人管?”


    “前幾天我好像回答過這個問題。”


    許塵把笠帽壓的更低了些,說道:“草原上最強大的那些馬賊,有很多都有主子,現在跟著我們的這群馬賊,明顯也有主子。”


    雅秀好奇問道:“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許塵看著遠處的馬賊群,沉默片刻後說道:“因為這些馬賊太有紀律。”


    “那他們的主子是誰?”


    “不知道。”


    許塵搖了搖頭,心想在草原上能夠養得起這麽大一群馬賊的勢力不多,然而正如前些日子分析的那樣,那些勢力都沒道理唆使馬賊來搶這支送糧隊。


    中原諸國與北羌王庭和談,這支送糧隊代表的是態度,運送的糧食主要起個象征意義,數量並不是太多,如果這群馬賊衝著糧草而來,那麽當他們發現這支送糧隊非常難啃之後,應該馬上撤走才對。除非馬賊劫殺糧隊的目的不是糧食,而是想要破壞協議,或是針對糧隊裏的某人,那麽這件事情便會變得非常棘手。


    想到這點,他下意識裏用餘光看了身旁的車窗一眼。有冬風吹來,拂起窗簾一角,露出端木容那張不嗔不喜平靜淡漠的臉。


    在他看來,送糧隊裏有資格引來這麽多馬賊的目標,隻能是馬車裏的這位白衣少女。當然,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提前剔除了自己,因為他相信沒有誰知道自己喬裝成一名玉玄門玄院男弟子混在送糧隊中。


    事態如許塵思忖的那般逐漸惡化,送糧隊裏的氣氛僅僅輕鬆了一天,便迅速變得更加緊張,甚至恐慌起來,因為在接下來的兩三天裏,跟著送糧隊的馬賊非但沒有離開,而且還不斷有新的小股馬賊出現,匯入遠處的馬賊群中。


    此地距離王庭不算太遠,縱精銳騎兵來援,大約隻需要兩天半時間便能到達,送糧隊不可能輕裝突圍,便隻好寄望於援兵,當夜營地裏便有兩束煙花升上夜空,將深沉的夜色耀的明亮一片,同時也耀出了遠處那些像山一般的馬賊群騎。


    一路煙花綻放,一路馬賊匯入,跟著糧隊的馬賊數量越來越多,漸要變成黑壓壓的人海馬海,糧隊裏的人縱使看上一眼,便覺得心驚膽戰。


    許塵變得越來越沉默,他看著遠處已經超過六百騎的馬賊群,心底深處的疑惑越來越濃鬱:這些馬賊究竟想做什麽?


    簡單的數量分析可以得出相對準確的結論:比如一個擁有十七房小妾的中年男人,他肯定很有錢。


    所以當沉默跟著糧隊的馬賊人數超過六百騎後,馬賊背後勢力的嫌疑對象迅速浮出水麵——不是西晉便是王庭。因為這片荒原上,隻有西晉和北羌王庭才養得起這麽多馬賊,但許塵始終無法理解這群馬賊的目的,因為無論是西晉還是北羌王庭,現在都應該很歡迎議和一事才對。


    許塵變得沉默起來,說明他也開始緊張起來。


    送糧隊裏有兩百西晉騎,逾百民夫,還有十幾名來自西晉玉玄門玄院的修行少女,在最開始的時候,雙方紙麵上的實力相差不大,他本以為震懾一下對方,按照馬賊的慣常行事方式,對方或許會撤走。然而看著匯集在荒原上的馬賊越來越多,他終於確認對方的目的就並不是單純的搶劫,而有別的意圖。


    現在出現在送糧隊四周的馬賊已經超過六百騎,實力完全占據優勢,就算他帶著端木容馳馬而去,衝殺對方十餘騎,對於整個大勢也沒有任何作用。


    沒有新的馬賊匯入隊伍,六百騎馬賊就這樣沉默跟隨著送糧隊緩慢北行,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馬賊始終沒有展開攻擊,顯得有些猶豫,似乎在等待什麽命令。


    但不管攻或不攻,這些馬賊就在那裏,就在四周的原野間遊蕩呼哨,送糧隊裏的人們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感覺頭頂有片烏雲始終無法被風吹走,反而壓的越來越低,氣氛壓抑恐慌甚至絕望起來,如果不是身處寒冷荒原之上,說不定那些麵色蒼白的軍方早就一哄而散潰營。


    一根無形的繩索,在送糧隊與馬賊群之間崩的越來越緊,雖說眼下還沒有露出猙獰的麵容,但許塵清楚,隨著與王庭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馬賊再不攻擊便會失去所有機會,所以這根繩索總有崩斷的那一刻。


    荒原之中並不全然是霜草黑土,也有廢棄的土城和起伏的小丘,在一處葉凋楊林周遭,送糧隊暫時停駐休息,軍方將領惶然看著外圍的馬賊,還是派出了斥侯遊哨,雖說沒有任何意義,但總能讓人心安一些。


    “如果沒有援兵,糧隊沒有辦法守住。現在我們距離王庭並不遠,可汗的騎兵,有可能碰以我們,我的問題在於,就算他們看不到煙花,但你既然是如此厲害的符師,總應該有辦法通知他們才對。”


    許塵的目光從地圖上移開,看著身旁的端木容問道,語氣顯得有些凝重嚴肅,端木容則一如往常般平靜或者說冷漠,似乎眼中根本看不到外圍那些馬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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