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塵不愧是陸隱大師的傳人,提出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即便千年前刻符之人是位神符師,他又如何做到身死之後,自己製出的神符依然保持力量?要知道並不是每任帝國國師都是符師。


    皇帝說道:“沒有條件,任何擅入通道的人,都會被這些符文所擊殺。”


    許塵不解問道:“任何人?”


    皇帝點點頭,平靜重複道:“任何人。”


    許塵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那陛下和我不是人?”


    皇帝也笑了起來,片刻後笑意漸斂,平靜說道:“朕乃帝國天子,手持國璽,身具皇氣,所以這些符文不得傷朕。”


    許塵說道:“那我呢?”


    皇帝說道:“你如今是這些符文的主人。”


    聽到皇帝陛下這句話,許塵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下意識裏抬起手來,隔著黑色的院服摸了摸懷裏那個微硬的東西。


    小樓地底的幽暗通道並不長,沒有行走多長時間,便來到了最深處,那是一處空曠的地底大殿。


    對於今天會看到什麽,許塵有足夠的思想準備,卻沒有想到這座大殿裏竟是什麽都沒有,殿內的地麵向四處蔓延,直至消失在幽暗之中,仿佛無邊無垠,除了灰塵之外,什麽都沒有。


    沒有他想像中的無數奇珍異寶,沒麽盔甲神兵,沒有鐵人異獸,也看不到陣法的痕跡,地麵幹淨空曠的令人心悸。


    這片由花崗岩鋪砌而成的地麵,沒有任何縫隙,也不知道修建皇宮時,那些工匠究竟使用了什麽工藝。


    許塵抬頭望向殿頂那些密若繁星的夜明珠,還有那些帶著人工痕跡的石牆,追思著帝國前人的智慧和行動力,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皇帝帶著許塵踩著幹淨的石地麵向殿內走去。


    二人的腳步偶爾帶起幾縷千年的灰塵。


    走到寬闊石地麵中央,皇帝停下了腳步。


    許塵注意到沒有任何縫隙的地麵中央出現了個小洞。


    黑色小洞邊緣光滑,與地麵完美相融,隻有常人手掌般深。


    皇帝說道:“你知道該怎麽做。”


    許塵看著地麵上那個小洞,忽然問道:“這就是陣眼?”


    皇帝說道:“不,你懷裏的才是陣眼。”


    許塵震驚無語。


    他一直以為陣眼應該是個眼,以為自己懷裏那個事物隻是開啟陣眼的鑰匙,此時才知道原來陣眼竟一直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後怕。


    沉默片刻後,他從懷裏取出一個事物,擱在腳邊,緩緩解開裹在上麵的布。


    一個杵狀的物事,平靜地躺在粗布上。


    這個杵的材料有些奇特,似乎是金屬,又似乎是石頭,隱隱散發著寒冷的味道,表麵卻是溫潤如玉,上麵鐫刻著繁複的花紋。


    數十年間,這個杵狀的物事一直由陸隱大師保存。


    可是離開都城之後,陸隱卻將它和密符一同交給了許塵,也許,他早已算到自己的結果。


    皇帝沉默看著地麵上那個杵狀的物事,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陸隱大師,臉上流露出淡淡的哀傷追憶情思。


    許塵伸手握住那根杵,感受著掌間傳來的微涼溫潤觸感,有些緊張,把左手也放了上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鎮定心神,讓雙手變得穩定不再顫抖,然後把杵豎了起來,緩緩插入洞口之中。


    手中握著的杵一寸一寸陷入地麵,許塵沒有感覺到什麽阻力,卻能感覺到地麵傳回一股順滑的感覺。


    喀的一聲輕響,杵觸碰到了洞底,仿佛被某種機簧鎖死,還有小半截露在地麵上,上麵刻著的繁複花紋,讓這小半截杵看上去像是雕出來的一朵花。


    許塵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下意識裏向後退去,想要離的遠些。


    皇帝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警惕神情,隻是靜靜看著地麵上那半截杵。


    許塵停下了腳步,站在了皇帝陛下的身旁。


    片刻後。


    露在地麵上那半截杵忽然亮了起來,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杵上那些含義難明的繁複花紋亮了起來,如同一朵浴著陽光的花。


    繁複花紋越來越亮,光亮傳至杵的下半截,竟連那處花崗石的地麵,都照耀的纖痕畢現,能夠看到石質裏的線條。


    杵上線條裏的光線漸越凝結,似乎要變成發光的某種液體,漸漸流動起來,順著線條來回流淌,分外美麗。


    杵旁的花崗岩地麵上忽然無聲無息出現了一條裂縫。


    那道裂縫的蔓延速度無比迅速,眨眼間便自許塵的腳底穿過,嚇了他一跳。然後他才注意到,這些裂縫並不是真的裂縫,而是地麵規則下陷所形成的槽道。


    先前幹淨空曠的地麵上,出現了無數道石槽。


    石槽出現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如同一隻無形的刻刀,在平整光滑的石地麵上,劃了無數道直線,把地麵割切成了無數個部分。


    杵上的光液順著繁複線條流了下來,流進旁邊的石槽裏,然後像溪水般,順著石槽向遠方流去,隻是世間絕對沒有哪條小溪,能像這些石槽裏的光液般流淌的如此迅速,轉瞬間便蔓延到了地麵的邊緣。


    也不知道那根杵裏究竟蘊藏了多少光明,不停向地麵流淌,源源不絕似乎取之不竭,片刻後,所有石槽都亮了起來。


    許塵看著眼前這幕神奇的畫麵,臉上露出緊張凝重的神情,眼睛卻是越來越明亮,目光隨著石槽裏光液的流動不停移動。


    地麵邊緣的石槽最深,裏麵所容納的光液數量最多,四道極長的直線,把殿內中央的地麵包圍起來,仿佛是一座城。


    中間有根石槽很深很寬,明亮奪目,似乎是一道長街。


    “這是大道?”


    許塵看著那根石槽自言自語說道。


    皇帝陛下看著他的神情,微微一笑。


    忽然間,石槽裏那些平靜的光液劇烈地翻滾起來,仿佛地麵下方是一片烈火,光液被烹煮的快要沸騰。


    許塵的神情變得愈發凝重。


    很細微的聲音在地底殿內響起,仿佛是無數朵花正在盛放,仿佛是無數棵青樹正在呼吸,仿佛是無數個人正在歡呼。


    事實上,隻是石槽裏的光液蒸發成了氣體。


    那些蒸發而成的氣體,在殿內的空中彌漫,像雲一般輕輕搖蕩,然後未能擺脫地麵石槽的引力,緩緩斂成泛光的線條或者是麵。


    這些光著美麗純淨光線的線與麵,在地麵上方構築成了無數個立體,那是無數幢發光的建築,看上去是那般的虛無縹渺,卻是又是那般的真實。


    許塵看著身前那座光線凝成的皇宮,看著遠處將要抵到腰畔高度的雁鳴山,看著右前方那座不足膝高的萬雁塔,看著遠處那道光澤濃鬱厚實的城牆,震撼的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座微縮的都城。


    但這座都城裏真實的,是活著的。


    皇帝向外麵走去。


    許塵跟在他的身後,雙腳踩在那座光線凝成的南門觀上時,身體有些僵硬,踩過西城那些民房時,更是小心翼翼到了極點,總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巨人,隨意一腳便會造成極大的傷害,好在那些光汽凝成的線與麵,似乎與真實的世界並不相通,和他的身體接觸時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行走在這片光線凝成的微縮都城中,許塵的感覺很複雜,很震撼,他看到了很多自己熟悉的建築與風景,他甚至在密集的建築中找到了臨四十七巷,找到了老筆齋,此時的老筆齋隻是一個盒子。


    跟在皇帝陛下身後,終於走出了這座微縮的都城,不知為何,許塵覺得放鬆了很多,撫著胸口喘息了兩聲。


    皇帝看著身前這座都城,說道:“整座都城就是一座大陣。”


    許塵聽陸隱大師說過這件事情。


    “世間第一大陣,妖狼陣。”


    皇帝指著遠處地麵上那根杵,以及杵畔的皇宮,說道:“我們現在所站立的小樓深處便是這座大陣的陣樞。”


    然後他指向那根最寬最深最亮的石槽,說道:“大街便是陣根,都城的四麵城牆也是陣根,城洞便是生回之門。”


    “這座大陣裏麵蘊藏著無數道神符,繪像便是其中威力最大的一道,當初衛光明斂沒氣息藏身都城中,避的便是它,如果當時他敢在城內盡展境界,這座大陣瞬間便能撲殺他。”


    許塵沉默專心聽著。


    皇帝又指向城南雁鳴山下那片光湖,說道:“都城這座大陣,建造不易,維護也不易,去年朝廷之所以要耗巨資修浚雁鳴湖,其實與民生無關,是對這座大陣的維護修複,而這些事情一向由天樞處負責。”


    “驚神大陣已有千年曆史,卻一次都未曾啟動,然而我帝國的每一代帝王,不惜耗費國力,也要保證這座大陣的完好,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麽?”


    皇帝望向許塵問道。


    許塵說道:“因為這是我帝國最後的庇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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