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百姓們過去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那位文鶴先生所說的話語是什麽,麒麟軍要走了?是的,麒麟軍本來就是江南一十八州的勢力,他們來這裏是為了中州的秋獵。


    現在天子秋獵已經過去了,他們自然會走。


    可是他們忽然覺得心中有種恐慌慌亂的感覺。


    就好像有什麽東西要離開了一樣。


    那開口的老者低下頭,看著碗裏麵的粥飯,不是精良的白米飯,但是就算是糙米也是紮紮實實的飽飯,做飯的時候裏麵放了些油,除去了米飯,還有饅頭,窩窩頭。


    飯菜好幾個的,有大塊的燉豬肉,有燉菜。


    大鍋子架在火上,然後有麒麟軍的力士們做的大鍋飯,熱氣騰騰的,這些日子他們在這裏幫麒麟軍幹些雜活兒,那不是什麽事情,麒麟軍會給工錢,管飯。


    如果說願意多做點兒活兒,那也可以把家裏人帶過來,一起管飽的,軍裏麵好像還有隨行大夫,會幫著看診,還有個叫做文靈均的先生,會教孩子們讀書識字。


    和這裏的待遇比起來,之前過的日子那算是個什麽?


    稀溜溜的米粥,一口下去,半嘴的沙子啊。


    那老人嘴唇抖了抖,道:“您,要走嗎?”


    文鶴道:“我也舍不得你們。”


    “但是,【天下亂戰】。”


    這四個字平平淡淡,卻又恰到好處的說出來。


    這個模樣樸素誠懇的謀士輕聲道:“北地那邊兒鐵浮屠和夜馳騎兵在打,中原到陳國那邊,是虎蠻騎兵在往前推進,西域呢,是魯有先將軍和狼王,還有西域的殘黨。”


    “這天下早就亂起來了。”


    “哪哪兒都在死人。”


    文鶴道:“主公是江南十八州之主,我們麒麟軍也要回去,保護我們的百姓了,諸位這一段時間裏,對我們的幫助很大,我們沒有什麽幫助大家的。”


    “這裏吃完飽飯,然後這裏還有些銅錢,是大家這段時間的工錢,可以拿走,之後,這天下蒼茫,可要保重啦!”


    眾人一片死寂,那邊麒麟軍真的搬出來了許多的箱子,裏麵放這些碎銀子,明明這裏食物的味道噴香,還能夠拿著錢,可是氣氛卻在一瞬間就壓抑下來了。


    人們吃著米飯,吃著油汪汪的燉肉,卻不知為何都沒有話說出來,有的人吃了飯,卻不知怎麽的,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淚來。


    大人們都有各自難受的地方。


    隻有孩子們單純因為今天吃肉開心,以及,今天不用去識字了,更開心。


    “好哦,有肉吃啦!”


    “今天還不用認字,不過先生之前教的那些字,我都記下來啦。”


    有孩子拉著娘的衣服,道:“肉好好吃啊。”


    “娘親,咱們以後還能吃肉嗎?”


    那女子想要笑著安慰自己的孩子,卻不知道怎麽的,眼淚就落下來,孩子慌了神,想要給母親擦一擦眼淚,卻怎麽樣都擦不幹淨,這情緒似會傳染似的,很快這裏就一片哭聲。


    文靈均看著這一幕,心中不忍,歎了口氣,道:“以這樣的手段,凸顯戰爭的殘酷,以爭取民心,清羽,你的手段不好看……”


    文鶴回答道:“我威脅他們了嗎,還是傷害了他們?”


    “主公幫助他們,而帶走百姓,也是你我的計策。”


    “我隻是希望把這計的效果發揮到了最好。”


    “今日這一幕,雖是挑動百姓心中的情緒,是用了些心機手腕,但是我這手段,也隻是希望,能帶走更多人。”


    文鶴臉上難得沒有了以前那種淡漠,隻是道:


    “天下亂世紛爭,世家爭鬥會更為激烈,這些人留在中州,會是第一批死掉的那些,若是隨著我們去江南十八州,至少可以有幾畝耕地,能識字,可以享受至少三年太平。”


    文靈均歎息,他重新坐回來,他手中碗裏也是和百姓一樣的飯菜,他是世家出身,但是卻並沒有嬌慣的脾氣,吃飯的時候會吃得幹幹淨淨,認認真真,待人接物都溫潤儒雅。


    文鶴忽然道:“隻是沒有想到,主公會這樣做。”


    “我隻是希望最後借助這大勢,再演了一次戲,可是主公卻沒有這樣,他讓我們走之前給他們結算了工作,然後按照雇傭人的價錢,給他們把錢給了。”


    “甚至於,主公不願意自己出來,演一出戲去收買人心。”


    文靈均輕聲道:“主公做的事情隻是,工作了便給對應的酬勞,給飽飯吃,幫襯著看病,教導他們的孩子認些字來,就隻是這樣。”


    “主公隻是把他們當做了人。”


    文鶴道:“這就很難了。”


    “就連墨家都分裂成三脈,俠墨都已又化作了多少分支,主公他之前說在陳國的時候,關翼城外被刺客刺殺,就是俠墨的那一脈偏激化的武者。”


    “隻保留有以武行道的理念,卻慢慢在這亂世裏變化。”


    “亂世之中,就是這樣,不受控製地隨波逐流。”


    “能在亂世之中被當做人,而不是帳下軍功,腰間人頭,已經是難得的事情了,這一段時間裏,他們做的都是些簡單的活兒,可是人多,我又收購來許多的船隻。”


    “順流而下的話,可以比較快地抵達江南區域。”


    這一餐飯菜眾人吃的都沉悶,百姓們拿著銅錢的時候,雖然心中極端不舍,但是一時間卻也還做不出決定來,隻是淚流滿麵地告別麒麟軍。


    之前這一段時間裏麵,麒麟軍周圍匯聚了很多的百姓,大家熱熱鬧鬧的,此番過去了,麒麟軍這裏都覺得冷清下來了,麒麟軍的將士們都覺得稍微有些憋悶。


    眾人收拾行當,李觀一在城中去辭別了夫子他們之後,就走出來,去了長風樓那裏拿到了情報,大略知道了整個天下的局勢變化,李觀一把這情報收起來。


    長風樓在中州的負責之人道:


    “樓主,您是要離開中州了嗎?”


    “大小姐她在等你。”


    李觀一點了點頭,隨了這女子一起下長風樓,又走了片刻,倒是到了中州皇城裏的一處亭台之地,一棵大樹立在那裏,樹葉金黃,隨風微動。


    身穿一領青色雲紋衣裳的少女安靜站在那裏,看著秋風起落。


    李觀一握了握懷裏放著的一個布包,邁步走過去,笑著道:“大小姐,倒是清閑。”


    薛霜濤微微笑道:“還不是你這位秦武侯,天策上將軍大忙人,沒得空來尋我,我就隻得在這裏看看這花開花落啦,不過,看你這樣,是打算出發了?”


    李觀一點了點頭:“天下大變,不比尋常了。”


    陳國,應國的戰將得勝之後,都築造京觀,築造京觀的頭顱,恐怕不隻是戰死的敵軍,沙場殘酷,從來無情,李觀一心中有一股極為強烈的緊迫感。


    他和薑萬象有約定。


    三年之內,薑萬象攻陳,而李觀一入西域。


    可天下豪雄,並不隻是他們兩個人。


    就隻是此刻的情報,就可以知道了五個不同的人,突厥大汗王,和陳鼎業聯手去攻應國;若是大汗王坐大,從草原之上馬踏中原,則是中原崩亂的結局。


    西域攝政王,如果攝政王可以迅速吞並西域的話,那麽李觀一和江南十八州的生機就算是被斬斷了,反而是攝政王起勢已成。


    陳鼎業,若可上聯突厥以克應國,又能力挫占據西域的攝政王,以南部之國吞並西域,坐南攻北,震懾四方,也有可能成就一番霸業。


    如此看來,西域,以及那附近的平原地帶,這一片地方連起來,確實是現在這局勢的必爭之地。


    群雄爭鋒,爭的就是誰先拿下這關鍵一步。


    李觀一不能停。


    李觀一手掌按著木劍,輕聲道:“所以,恐怕還是要下一次,才能夠和你見麵了。”薛霜濤沒有說什麽,隻是微笑道:“沒什麽,這一次見麵已經很好了。”


    風吹過來的時候,銀杏樹晃動,一枚落葉落在了李觀一的肩膀上,薛霜濤伸出手,把李觀一肩膀上的落葉摘下來,然後又把李觀一的衣領整理了下:


    “天下大變,是大丈夫的起勢之機,況且,你還有太多事情要做,可不能在這裏停步,反正,我也要有事離開這裏了,本來你不走,我也是要來和你告別的。”


    薛霜濤微笑了下,然後從腰間拿出一物,左手拿住李觀一的手,拉起來,右手把這東西塞在李觀一的手裏,道:“喏,不要說本大小姐對你不好!”


    李觀一愣住:“這是什麽?”


    薛霜濤微微笑著道:“你看看就是啦。”


    李觀一疑惑打開來,看到上麵的文字,印璽,咧了咧嘴,小心翼翼道:“這是,地契?”


    這竟是用中原文字和吐穀渾文寫下的地契。


    而且是一整座村子。


    薛霜濤揚了揚眉毛,露出一股如之前那樣的英氣來,補充道:“是西域的地契,我知道你要去那裏,可是那邊兒紛紛亂亂的,勢力太雜了,得要有個自己的地盤才好。”


    “我不是說,本來是打算把長風樓留在那裏的嗎?”


    “雖然失敗了,但是長風樓的地盤,還有用來庇護長風樓救下之人的一個村子,我都已經‘買下來了’,眼下在我手裏麵,沒有太大的用處,觀一你拿著,一定有用。”


    “嗯?你說我怎麽樣拿到的?”


    “哼哼,既是大小姐,那自是有大小姐的本領。”


    “你啊,一輩子和錢無緣的,這方麵就依靠我便是。”


    少女言笑晏晏。


    不遠處,雙鬢白發的陳清焰抱著劍,靠著牆壁,旁邊是胳膊上纏繞了布匹的老爺子陳承弼,這老爺子一心求武功,對上了劍狂慕容龍圖的時候,旁人害怕,他卻興奮不已。


    衝得太前麵,結結實實吃了劍狂幾下子,給打得筋脈都受損,眼下還在養著,老不修,偷偷來聽少年們的談話,聞言嘀咕道:“呼啦啦地扯。”


    去昆侖路過西域的事情,可是他也去了的。


    那村落被個西域的貴人看重了,薛霜濤去買,分明已談妥了價錢,可是那位西域老爺卻不知怎的,賊心大膽,說是要薛霜濤嫁給他做個第三房的夫人,就把這村子給他。


    那小妮子笑起來,似乎要答應的。


    然後一腳就把那桌案踹翻,淩空一下用八卦遊龍步就踩在那西域老爺的胸口,抬手一張弓,手裏的弓箭幾乎要戳進那西域老爺的嘴巴裏。


    最後張弓,弓弦緊繃如雷。


    “你要娶誰?”


    “本姑娘?”


    “你也配?!”


    連續數箭,把那個西域老爺的衣領給釘在了一棵大樹上。


    這般氣性,多少是隨了西域那老虎。


    陳承弼想起來什麽事情,看向旁邊的陳清焰:“說起來,霜濤這小妮子的叔叔,也就是薛長青他老爹,是不是就在西域來著的?”


    陳清焰點了點頭:“是。”


    陳承弼道:“雖然說薛家現在不大安穩,可是薛長青他老子肯定是站李觀一這邊兒的,嘖,薛霜濤這丫頭,給地,給錢,去了還直接就有人脈。”


    “啊呀,多好的姑娘。”


    “李家小子,怎麽不直接去把這小丫頭娶了呢?”


    陳承弼長長歎了口氣,道:“去娶了這個小丫頭。”


    “我老爺子好去吃一杯喜酒,再和那劍狂切磋切磋。”


    “如果我去鬧李觀一這小子洞房的話。”


    “會不會還有機會和慕容龍圖過過招?”


    陳承弼開始思考這個行為的可能性。


    陳清焰不想要去理會這個嗜武的長輩。


    李觀一知道這東西的分量,也知道此物對於他入西域的重要意義,於是鄭重收下,道謝,卻被那少女止住,薛霜濤又拿出了一疊東西,塞到李觀一懷裏,輕聲道:


    “這個是我們在那裏安插的一些眼睛。”


    “長風樓失敗了,卻也不算是徹底失敗,多少留下了點痕跡,這幾個眼睛,肯定對你有幫助。”


    “江湖上的有一個,狼王軍中校尉一個,黨項國裏麵有一個,還有大旗寨裏一個,你還記得嗎?大旗寨裏有你的父親太平公麾下騎射統帥,神射將軍在。”


    李觀一想起來之前在陳國那裏看到的情報,輕聲道:


    “王瞬琛。”


    這位將軍曾獨自守城,一日射出三千箭矢,殺兩千九百九十七人,硬生生把一支前軍給火力壓製住。


    後來羌族反叛,駐紮於城外的山上,這位將軍站在城牆上開弓射箭,箭矢貫空,甚至能夠穿山殺人。


    是太平公李萬裏麾下的第一神射。


    李萬裏死了之後,王瞬琛用弓射了三箭於城門之上,布衣持弓離去,沒有誰敢阻攔,就連魯有先都不願意去圍堵這個沒有了後顧之憂的神射將軍。


    王瞬琛如果騎著異獸狂奔,一張弓在手,除非遇到大軍圍殺,否則的話,是最難以留下的那種高手。


    後來這位神射將軍就去了西域大派大旗寨。


    每天就隻知道喝酒美人。


    李觀一看到的卷宗記錄裏寫著,羌族使者前去拜見他,顫栗恐懼,出後大呼口氣,乃曰:神射將軍死乎?


    其心死也。


    薛霜濤拿著一枚有大旗標誌的腰牌放在李觀一手裏,少女嗓音清澈:“你入天下,我去江湖,之前我和老師去昆侖的時候,途徑西域,見到過了這位神將。”


    “他本來已經是宗師的。”


    “隻論及自己的武功,是神將榜前三十的水準,可是後來似乎因為太平軍覆滅,心境出現了問題,法相已崩,我想著,你或許可以重新讓他醒過來。”


    薛霜濤微笑道:“好啦,再看也沒有了。”


    “我能幫你的不多了。”


    她伸出手按在李觀一的肩膀上,往外麵稍稍推了推,少女輕聲道:“時候不早了。”


    “就和一年多前一樣。”


    “去吧。”


    “還是說,你也有什麽話要說?”


    少女頓了頓,站在那裏,笑意盈盈看著李觀一。


    李觀一都覺得自己說不出要說的話了,他安靜了下,還是道:“我確實是有事情想要拜托你。”李觀一從懷裏拿出一個玉瓶,左手拉起了薛霜濤的手,然後把這玉瓶放在了薛霜濤的掌心。


    不知是否是錯覺,他感覺到少女手掌微微顫抖。


    陳承弼老爺子眸子亮起。


    “哦豁,這是……”


    他蹭一下起來。


    被陳清焰的劍直接磕在腦袋上壓下去。


    那邊的風吹拂著,金黃色的落葉盤旋環繞在那裏,少年的衣擺和少女的黑發微揚,薛霜濤的心髒都稍微加快了些,臉頰微紅,然後聽到了李觀一鄭重道:


    “這是蜚毒的解毒藥。”


    於是那一絲絲旖旎的氛圍一下子就沒有了,薛霜濤愣住,然後少女握住這玉瓶子,忽然就忍不住地大笑起來了,笑得麵龐都漲紅了。


    那邊的陳承弼罵一句:“臭小子,不如祖文遠!”


    那邊李觀一道:“我本來想要去北域,把這藥交給嶽帥的,可是如今天下的大勢,我自己也算是身不由己,沒有那麽自由自在。”


    “薛家的商路遍及各國,我希望霜濤你把這東西送到關外,交給嶽帥和越大哥他們,這藥能夠解開嶽帥的毒,讓嶽帥三年之內恢複全盛,甚至於更進一步。”


    薛霜濤捂著自己笑得都有些痛起來的肚子,擦著眼角笑出來的眼淚,道:“好,好,我知道啦!”


    “隻是,這樣大的事情交給本姑娘,你倒是心大。”


    “你這不是,把嶽帥的性命都托付給我了?”


    李觀一回答道:“我相信你。”


    薛霜濤噙著笑,雙手背負身後,道:“是嗎?”


    這是她期望的關係,那少年奔赴這亂世天下,在這波濤洶湧的時代裏前行,但是他卻對她保持有足夠的信任,可以把這樣的事情交給她去做。


    這樣,就好。


    這英雄的時代,注定是血淋淋的了。


    攝政王在西域屠城,而陳國和應國的名將卻也在築京觀,在這樣的時代裏,李觀一怎麽可能會和她去做那些情愛的事情?


    天下偌大啊,他和她,卻不是在這山河同悲,百姓痛苦,英雄起陸的時代裏,風花雪月,傷春悲秋的小兒女!


    隻是這個時候,李觀一卻還是從懷裏拿出一個布包,道:“這是禮物。”


    薛霜濤眼睛眨了眨,李觀一打開布包,裏麵是兩根簪子,一根是玉簪,溫潤沉靜,卻已經是數百年的古物了,而另外一根是木簪,還新的,是李觀一自己做的。


    “這個是秦玉龍將軍給我的,是霜濤你的大姑姑托付我轉交於你,是薛家的家傳玉簪了,都是傳給長女的;這個是我自己做的。”


    李觀一稍微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之前裝成了長風樓的那位時,不是說想要一根全新的簪子麽?”


    “這段時間,我就是在做這個。”


    薛霜濤笑著看著這兩根簪子,然後想了想。


    少女伸出手,在自己的頭發上一拔,就把那金釵拔下來,於是黑發如同雲一般落下,十七歲的少女噙著笑意看著李觀一,墨發如雲,道:“諾,要我幫你的話,就給我報酬。”


    “先生給我挽發怎麽樣?”


    李觀一遲疑了下,拿起玉簪,卻被薛霜濤劈手奪過去。


    薛霜濤把木簪塞在李觀一的手裏:“我要這個。”


    李觀一嗯了一聲,少女轉過身來,隻用黑發對著少年,李觀一伸出手,手指觸碰到了薛霜濤的黑發,如同緞子一般光滑,李觀一給薛霜濤束發,薛霜濤的臉頰不覺微紅。


    她的手指勾住了自己的衣擺,無意識地卷動。


    似乎是這氛圍實在是讓人有些不好意思,她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你,你說些話啊。”


    李觀一瞪大眼睛道:“我要說什麽?”


    薛霜濤似被逗得笑了,道:“大先生大客卿,便是給我唱一首詩詞也是好的啊。”李觀一手指觸碰薛霜濤的黑發,鼻尖似乎還可以嗅到少女身上的輕香。


    秋日天來秋風長,人來人往,談笑聲音遠遠傳來,卻莫名有一種寧靜的感覺,少女坐在石頭上,雙腳搭在一起輕輕晃動,李觀一輕聲道:“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


    陳承弼老爺子嘴角抽搐,想要把這小子的腦袋瓜按在地裏,然後看到李觀一給薛霜濤把發束好,李觀一親自做的發簪,挽住了少女的三千青絲,輕聲道:


    “三願臨老頭,常與君相見。”


    我希望天下太平,希望身體康健。


    希望這樣到了老去的時候,還能每日和你見麵。


    薛霜濤安靜下來,她感覺到了潛藏的東西,耳廓微紅,忽然一下跳起來,轉過身來,低著頭按住李觀一的肩膀,結結巴巴道:“好了!”


    “坐,坐下!”


    李觀一眨了眨眼,被少女壓著坐下來,然後他的發冠就被薛霜濤摘下來,他自己的黑發也落下在身後,薛霜濤道:“隻,隻是一來一回而已!”


    她從懷裏,把薛家代代相傳的祖物拿出來了。


    然後給李觀一束發,少女手指觸碰到李觀一的黑發,束發的時候,很是安寧,忽然笑起來道:“那我也有一首詞呢。”


    薛霜濤的嗓音清澈,輕聲道: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我身常健。”


    她把薛家祖傳之物給李觀一束發,然後道: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我希望你能活很長,希望我的身體也健康。


    我希望我們也能日日見麵。


    一唱一和,佩玉簪的李觀一起身,看著那木簪束發的大小姐,薛霜濤伸出手推在李觀一的肩膀上,耳廓通紅,道:“好啦,去吧,去走向你的天下!”


    “不過,不要忘記啊。”


    薛霜濤低著頭,隻自笑著,輕聲道:


    “我在關翼城裏,等你的千軍萬馬,等你來找我。”


    “我會等著你哦,如果你不來的話,我就等到我自己的頭發變白,臉上長出皺紋,等到燕子再也不來堂前轉。”


    “嗯。”


    那秦武侯此番別了這薛家姑娘,他深深看著薛霜濤,握住少女的手掌,轉過身走遠,隻是這天下洶湧,隻是這百姓血海之中,隻是你我之輩不能無視,隻可惜,是你我之輩。


    卻也幸好,是你我之輩。


    這風吹銀杏葉,那落葉聲細碎,似還能聽得到,方才少年少女的詩詞相合聲,不絕於耳。


    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


    三願臨老頭,常與君相見。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秦武侯李觀一抵達了中州皇城之渡口,第二日麒麟軍將要出發的時候,聽得到了紛亂的聲音,麒麟軍眾人走出,卻是怔住,不敢置信——


    百姓洶湧而來,攜妻帶子。


    天下大變,名將縱橫捭闔,或以屠城立威,或以京觀揚名,血流滾滾,百姓如芻狗,豪雄揚名,是日,秦武侯李觀一,仗墨家機關船,順流而下,攜民渡江,不棄一人。


    沿途兩岸百姓聽聞,莫不來投。


    大勢,乃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請天下赴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閻ZK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閻ZK並收藏請天下赴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