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稱呼喊出來,薛霜濤的神色都凝滯了下,這裏是薛家,薛家的大小姐,和薛家三十年以來最年輕的客卿一起出來,本來就是引人注目的事情。


    李觀一這一聲薛家姐姐沒有半點的遮掩,自然引來了一道道好奇視線。


    少女本覺得沒什麽所謂。


    隻是一個稱呼而已。


    大大方方的。


    可不知怎的,當周圍人目光都看過來,反讓她覺得麵頰發燙了。


    看著前麵靦腆無辜的少年,心底知道這一副模樣,絕對就是這個少年人裝出來的,是對自己剛剛說比他大的回應,卻還是臉頰發燙,伸出手指著他,咬牙切齒,你你你了好幾句,說不出話,一頓足,道:


    “明日早來,有你好看!”


    旋即轉身,裙裾飛揚散開如蓮花,而後聚攏,少女邁步跑開來,袖袍抬起,掩住如同白玉的臉頰,隻有一雙眸子在外麵,額頭都通紅了,快步走開來。


    少年人微微笑著,心中自語道:“真是青春啊。”


    “是可愛的小姑娘。”


    周圍人看著這裏。


    春光正好,是草長鶯飛的歲月,英武少年,還有紅了臉頰的少女。


    他們看著那邊背著弓,腰間掛著刀的少年郎,也在心中感慨,“真是青春歲月,天真浪漫。”


    李觀一坐上了馬車,趙大丙驅車從薛家一側的馬車車道上行駛,自偏門而出,到了一條大道上,馬車軲轆軸轉動,駛入了人群之中,李觀一呼出口氣,把刀解下來放在膝蓋上。


    他的氣質重新恢複到了溫暖沉靜。


    區區一個小姑娘而已,可是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也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覺到了有些熱。


    他伸出手指拉了拉衣領。


    “今日太熱了些。”


    趙大丙抬起頭,看了看三月三完全還是涼爽的太陽。


    他咧了咧嘴,沒有接話。


    他拿出來用手帕包著的鹽焗花生,分給李觀一,又拿出了一個大的水囊,裏麵是泡著胖大海的茶,拿了個茶碗出來給李觀一用,驅車走出了很遠,想了想,還是道:


    “李老弟,老哥有句話說一說,你也就聽一聽。”


    “你和大小姐年歲相差仿佛,大小姐那容貌,自然不用說了,你也是少年英才,可是……”


    他遲疑了下,道:“你不要對大小姐有其他念想。”


    李觀一笑道:“老哥為什麽會覺得我有那個念想?”


    趙大丙道:“沒有就好啊,你雖然是客卿,但是客卿也隻是薛家的客人,薛家客卿都分為三個層次,哪怕是最上乘的上院客卿,隻是娶薛家支脈的小姐們,已是極了不得的了。”


    “你可知道,大小姐的二姑姑,也就是老家主的女兒。”


    李觀一安靜聽趙大丙說主家的八卦,趙大丙放低了聲音,道:“她當年在京城胡鬧,和一位紈絝公子交好,被老家主重罰了,後來那位二小姐長大之後,還是聽從了家主的吩咐。”


    “嫁給了景王殿下,作了側室。”


    “大家不明白,那時候的景王殿下隻是個閑散王爺,薛家不是大門閥,可也是有頭有臉的大豪商,去做側室,不是掉麵麽?但是老家主卻一意孤行,那時候大家想著,或許老家主隻是給二小姐尋一個安散的生活。”


    “後來前代陛下駕崩,中間那幾年又,總之之後景王殿下登基……”


    “二小姐,便成了皇貴妃。”


    李觀一道:“薛家是……皇商。”


    “那之前的大小姐呢?”


    趙大丙遲疑了下,輕聲道:“這事兒你可不要說啊,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當年大小姐遊曆江湖,遇到了個男人私奔了,那男人是應國的戰將,老家主因此大怒不已,宣布和她斷絕了父女關係。”


    “聽說那個男子因此對大小姐頗感念恩德。”


    “現在在應國生活,曾經和嶽帥交鋒。”


    “之後向北驅逐突厥,向西開拓馬道,威震四方。”


    “此刻已是應國的護國大司馬大將軍,和咱們陳國關係好的那些年,想要回來拜見老家主,還是被趕出去了,大小姐有孕在身,在雨夜跪了一夜,近乎於昏厥,老家主都沒有見她。”


    “那時候江州人都說,老家主太絕情了。”


    “連當今陳皇陛下都和二小姐說可以稍微寬容些,老家主還是不管,說是女兒嫁給了敵國,就當做沒有這個女兒,還曾主動去投獄,要有司將他監管,是當今的陛下下了詔書,安撫老爺子,他才回來了。”


    李觀一咀嚼的動作一頓。


    趙大丙說薛道勇的憤恨極詳實,言之鑿鑿,充滿了對之前那位大小姐的憐憫,和對薛道勇的不解,敬畏,可李觀一下意識覺得薛道勇是在做戲,做戲的目的,恐怕就是為了瞞過陳皇。


    或許是他是外來者;或許是上輩子可以看到許多的曆史,他反而可以更公允地看薛道勇做的事情。


    老者讓大女兒嫁給了應國的大將軍,讓二女兒成為皇貴妃,兒子有自江州通向西域黨項人的商路馬道,而陳國皇帝對他不懷疑,應國大司馬大將軍對他的大女兒心中愧疚不已,寵愛有加。


    而他自己,身負白虎,背有神兵。


    在薛家修築了荷塘,有滿池的荷花和錦鯉,取名聽風閣。


    含飴弄孫,垂釣荷塘。


    聽什麽風?


    趙大丙將李觀一送回住處了。


    少年人目送趙大丙的馬車遠去了,這才回了院子裏麵,和嬸娘說了今日的經曆,將從薛家帶回來的黃米粥給嬸娘熱了熱,忽然想到了今日握住神兵時候,心煩意亂的時候,腦海裏麵似乎回憶起來嬸娘的琴音。


    他往日都不喜歡練琴的,今日卻是主動撫琴。


    而後在嬸娘‘我家狸奴兒長大了’的欣慰注視下,被告訴今日該下棋的,之後慕容秋水一邊為李觀一撫琴,告訴他剛剛錯誤的地方,又一邊口述下棋落子的地方,將李觀一殺了個片甲不留。


    慕容秋水慢慢收官,狡黠笑道:


    “狸奴兒的棋還是一般無二呢,不過比起之前好許多。”


    “要加油勝過嬸娘哦。”


    李觀一:“…………”


    下棋已經是在這個時代難得的消遣了。


    可是總是輸就不一樣了。


    李觀一被嬸娘評價為臭棋簍子,從不曾贏過一局棋,嬸娘也不讓他出去下棋,說連她這樣一介婦道人家都打不過,出去下棋,不是更加要輸了,被人嘲笑嗎?


    李觀一也無法反駁。


    今日握持神兵,接受傳承,已是極疲憊了,嬸娘為他撫琴之後,心神虛幻許多,又下棋對弈,耗費精神,李觀一洗漱之後,一頭栽倒在床上,很快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


    他坐起身來,呼吸吐納,掀開裏衣衣襟,看到了上麵的青銅鼎。


    赤龍,白虎法相烙印其上。


    可惜目前隻能出來一個腦袋,而且赤龍出來的時候,白虎就出不來,白虎冒頭的時候,赤龍就會被青銅鼎直接死死拍在鼎身上,化作烙印。


    李觀一看著那圓滿玉液。


    九成八來自於薛道勇,剩下那兩分來自於神兵【破雲震天弓】。


    不知道會如何?


    李觀一閉目,調息數次之後,神念觸碰到了青銅鼎。


    鼎身晃動,朝著一側傾倒。


    其中玉液,猛然垂落,體內《破陣曲》內力已至十二層圓滿,玉液流轉,未曾影響《破陣曲》,李觀一腦海當中,今天在握持神兵之後所烙印的文字重新亮起——


    【入境之法三乘論】!


    【一箭光寒】!


    第二門射藝絕學忽而大亮,玉液落在其中。


    神韻化作了神將,仍舊展示這一門絕學,但是這一次,卻沒有如同之前那樣輕易地大成,似乎是道路被堵死,玉液無法進入其中,李觀一注視著那神將演示功法絕學的畫麵,漸漸沉迷其中。


    看著那位神將拉弓,看著勁氣流轉,法相相隨,射出一箭。


    最後連神將都消失不見,隻剩下了亮起的穴道和筋脈。


    李觀一下意識調動【破陣曲】內氣流轉於內。


    嚐試許多次之後,完成了一次如神將體內內氣流轉般的變化。


    “原來如此,是調動內氣,配合法相,以自身的內氣為法相提供能量,然後再倚靠法相攻擊,以法相為武。”


    在悟透了這一層的時候,玉液之前似乎再無阻礙。


    迅猛地落下,不斷在李觀一體內完成的,【一箭光寒】的流轉筋脈內循環。


    腦海中似有雷鳴白虎嘯。


    薛家法相絕學·【一箭光寒】。


    修成!


    薛家·聽風閣。


    十三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懸空,讓屋子裏麵猶如白晝。


    老者正在翻閱信箋,看著自己兒子傳信最後的內容,是有一位他的朋友,要來到關翼城,和老者洽談一樁大生意。


    他將信箋看完,在手掌中一合,已經化作灰燼。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夜色之中的空氣尤為寧靜,就連春末的蟲鳴都消失了,空氣中有沉如水的感覺,讓人心中莫名不安,老者出現在了放著神兵的前堂。


    【破雲震天弓】仍舊好好地存放在那裏。


    老者鬆了口氣,手掌按在了那弓身上,不由想到了今日那少年握弓。


    卻嚇他一跳,還以為真能拿起來。


    老人微微笑起來,手掌拂過弓弦的時候,卻是微微一痛,指尖有鮮血流淌下來,薛道勇微怔,看到那破雲震天弓微微震顫,似乎蟄伏爪牙多年的猛虎,終於舒展了下身軀,睜開了眼睛。


    老者眸子微睜。


    “這是……”


    下一刻,這沉凝的空氣如同錦緞一樣被撕裂了。


    【破雲震天弓】的弓弦猛地震顫,聽風閣外麵的荷塘每一滴水都在瞬間被震碎成霧氣,而後匯聚,仿佛化作了一隻白虎般的氣韻,昂首朝著天穹發出雷霆般的咆哮。


    猛虎的咆哮震天撼地——


    弓弦的鳴嘯猛地炸開,經久不絕。


    天下神兵排行榜,弓類第一位。


    破雲震天弓,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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