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了目瞪口呆的趙大丙和青兒,李觀一帶著薛霜濤縱馬離去,這樣的兩匹馬,是用來拉車的,身上沒有馬鞍和韁繩,其實很不安全,但是感知到白虎的氣息,它們很是老實。


    又乖又慫。


    跑出去了大道,漸去了沒有這樣寬闊的地方,李觀一兩根手指放在嘴唇前麵,吹了一個馬哨,兩匹馬停下來,李觀一幹脆利落地翻身下馬。


    大小姐騎著的馬兒也停下來。


    因為沒有馬鞍和韁繩,大小姐不安地雙手抓住馬的鬃毛。


    小臉發白。


    馬兒想要掙紮。


    可是在生靈的感知裏麵,眼前那個笑著和煦的少年背後,仿佛有生靈難以違抗的恐怖存在,比起曾經見過的猛虎都可怖,它就隻好乖乖的,李觀一伸出手,讓薛霜濤把手放在他手腕上,給薛霜濤借力,讓她下馬。


    “我聽趙老哥說過的,薛家的馬都懂得回薛家的路。”


    “像是趙老哥他們,也能夠輕易找到這兩匹馬,咱們把它們放開吧,要不然,一定會被找到了的。”


    李觀一鬆開馬匹,讓這兩匹馬自己放開四蹄奔跑,薛霜濤緩了好一會兒才安心下來,眸子掃過周圍,看到的街道和往日走過的大街不一樣,沒有那樣寬闊的道路。


    薛霜濤看了看時間,還是有些緊張和擔心,輕聲道:


    “不行,我不能夠和你胡鬧了,我還是要回去的。”


    李觀一叩住她的手腕,揚眉笑起來:“不行。”


    “你被我劫了。”


    “放心,老爺子那邊若是生氣的話,我有辦法讓他開心的。”


    薛霜濤不解,李觀一已經拉著她走向這裏,道:“不過嘛,你要換一換衣裳,這一身衣服太華貴了,這一身比較適合在世家子弟的環境,換一身。”


    薛霜濤悄悄道:“我隻帶了十多兩銀子。”


    “恐怕不夠。”


    李觀一大笑起來:“太夠了!”


    “你來!”


    李觀一拉著她跑去了布莊,跑去買來了普通的衣裳和布匹,這裏套一套,那邊換一換,把少女身上繁複華麗的裙裝都卸去了,換成了深灰色的裙裝,穿著樸素卻舒服的鞋子。


    鬢發如雲,拿了一根三文錢的木簪子。


    李觀一把這些衣裳和珠寶都放在一個背包裏麵,他自己也換成了普通的衣裳,舒舒服服伸了個腰,然後去和布莊的店家砍價,砍得那位以為可以大宰一筆的布莊老板懷疑人生,歎服道:


    “老弟,你這個家夥,夠狠的。”


    “不瞞你說,這麽砍下來,我可就不掙錢了。”


    “胡扯,那要不我不買?”


    布莊掌櫃的覺得自己遇到了個經驗豐富的對手。


    少年人微眯眼睛笑著,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再看薛霜濤的時候,原本五百年前國公爺的後代,當代天下前三的豪商大小姐,看上去倒是不加修飾的小家碧玉,隻是眉宇揚起來的時候,仍舊還是美麗的少女。


    李觀一把衣裳和裝飾放在包裹裏背起,帶著薛霜濤走出這裏。


    自布莊出來的時候,就隻是兩個普通的少年少女了。


    薛霜濤這個時候,就像是第一個逃課的私塾學生,緊張和那種拒絕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帶來的刺激感讓少女的眸子微微亮起了,李觀一帶著她往前,走過了幾個小巷,微微側身,前麵是小巷,柳岸,石板橋。


    溪流從這裏流淌過去,有年輕的女人在洗衣裳。


    把衣裳放在不平的搓衣板上,另一隻手拿著木質的棍棒敲打。


    有比他們年少些的孩子們在這裏跑過去玩耍,笑聲輕快。


    熱烈燦爛。


    李觀一側身看著那瞪大眼睛的少女,微微笑道:


    “這裏也是關翼城,遠離伱不得不應付的那些地方,更自在的關翼城。”


    薛霜濤道:“可是,那裏……”


    李觀一笑道:“放心!”


    “那裏的話,趙老哥一定知道怎麽處理。”


    “雖然他一直藏著,可是他一定是個老江湖!”


    ……………………


    趙大丙看著那少年少女馳騁離去,瞪大眼睛,最後老趙覺得,就連手裏麵的那一把鹽焗花生都不香了,何止不香,簡直是齁嗓子,穿著青色裙裝的青兒跺了跺腳,道:“李觀一,李觀一!”


    “你你你——”


    “你為什麽不直接把我也帶走嗚嗚嗚!”


    “這樣我就不用麵對那些個小姐們了。”


    青兒一臉的不情願和苦意,趙大丙咧了咧嘴,合著這最後的事情,這鐵鍋還是得留在自己身上?他其實也知道,這些世家大小姐們的聚會看著和和氣氣,還不如那些世家公子們彼此打架。


    薛霜濤本身是薛家的大小姐,家世雖然顯赫,卻始終卻沒有從政,隻是經商,所以那些官宦子弟心中對薛家很是複雜,一方麵敬畏其富甲天下的財力,一方麵又要以【外戚】【商賈】來鄙夷薛家,抬高自己。


    不如此,維持不住自己在薛家人麵前的清高氣傲。


    這樣的情況下,薛霜濤確實是不喜歡這些事情,卻又不得不去。


    趙大丙將兩匹馬找回來的時候,卻是眼睛瞪大,撫掌笑起來道:


    “有法子了。”


    “哈哈哈,李老弟做事情果然滴水不漏,哈哈哈,青兒姑娘,咱們兩個今兒可省事了。”


    青兒不解。


    趙大丙把馬車重新修好,驅車趕赴了那些世家小姐們的詩會,總不能說薛霜濤是被劫走,拿出來的說辭,就是另外有邀約,所以抱憾來不得這裏。


    而今年的詩會踏青,提前開始,就是因為薛霜濤要入皇宮之事,薛霜濤不來,這些小姐們有力氣使不出來,先前暗中說好了的自是有些措辭文雅的陰陽怪氣。


    青兒聽得懂,卻沒有辦法去反駁。


    被氣得臉色通紅。


    正要說什麽,趙大丙抬手止住,和和氣氣道:


    “大小姐也是沒有辦法拒絕那邊的邀請,所以才來不到這裏。”


    “有對諸位的賠罪禮物。”


    關翼城府相的女兒輕聲道:“所以,就讓我等在這裏等候嗎?”


    “是貴人有貴事。”


    “卻不知道是怎麽樣的貴客,要薛小姐不能拒絕?”


    “說出來,我們也能明了,若當真是走不開,姐妹們不會說什麽,可若是故意不來,薛家大小姐未免是驕狂了些。”


    不知道誰輕輕說了一句話:“畢竟隻是不讀書的商賈子弟。”


    “姐姐就原諒她吧。”


    於是這些世家小姐們笑起來。


    笑起來也文文雅雅的,像是花叢裏麵輕飄飄的蝴蝶。


    卻讓人喘不過氣。


    有人反駁,為薛霜濤說話,卻也是壓不下這些人的風頭。


    青兒張了張口,說不出李觀一把薛霜濤帶走的事情。


    趙大丙微笑,踏前一步,雙手托起,掌心放著一枚鎏金腰牌,猛虎吞口,猶如令箭,這是武官的腰牌,是李觀一放在馬匹上的,後麵寫著振威兩個字,朗聲道:“不才,正要告知諸位。”


    “是關翼城七品官身。”


    “當今尚書台大學士,禦賜銀青光祿大夫,王通夫子親傳弟子。”


    “當今欽天監大學士,禦賜銀青光祿大夫,祖文遠夫子提及之人。”


    “聖上聖旨,禦賜軟甲!”


    “聖上聖旨,破格列入陳國大祭隨侍七品武官七十二人之一。”


    “聖上禦賜三品犀角蹀躞帶。”


    “關翼城七品武官,大陳國振威校尉。”


    “李觀一李大人。”


    一個一個的名字壓下來,這樣的稱呼,熟悉又帶著陌生的威嚴。


    青兒看到那些文文雅雅的小姐們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看到她們美麗的臉上有驚愕,旋即竟然還浮現出了一絲絲嫉妒,握著帕子的手掌都下意識用力了。


    陽光下,這些花蝴蝶們一下變得好像透明起來。


    空氣都暢快起來。


    青兒忽然恍惚,她意識到那個笑起來意氣風發,得意洋洋,嘴巴又很甜的少年,在這同輩裏麵,好像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他能夠那樣英武地提著長槍和戰刀,出城殺敵,他可以翻身下馬寫出讓人讚不絕口的詩句。


    她看到那些世家的小姐們臉上神色都有些變化。


    從擠兌薛霜濤,變得眼底有了嫉妒,青兒不由的心裏麵痛快起來。


    “對呢。”


    她笑眯眯道:“就是李觀一大人,盛情相邀,大小姐不能婉拒。”


    “薛家自有賠罪的。”


    等到事情了結,青兒找到了沒有人的地方,捂著肚子痛痛快快大笑了一頓,趙大丙坐在馬車上吃花生,青兒笑起來,肚子都笑得痛起來了,抬起手指擦過笑出來的眼淚,道:“不過,大餅叔你怎麽知道用這個的?”


    趙大丙道:“李老弟把這個東西塞到了馬匹的褡褳裏,然後放開馬,他可是知道的,這兩匹馬我從小照顧到大了的,一放開肯定來找我的,他雖然胡來,可還是有度的。”


    青兒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大小姐始終溫和對待那些世家官宦子弟。


    這樣才算是出了口氣,道:“不知道他們去哪裏玩了。”


    趙大丙道:“可能是出城去什麽城外的名勝去了吧?”


    “不過,我看是要下雨了。”


    “不知道他們可不可以及時回去。”


    ………………


    沒有出城去。


    李觀一帶著薛霜濤她在這小巷裏散步穿行,看著春日的風景,看著溪流流過街道,比他們稍微年少的孩子們跳繩索,跳格子,翻花繩,沒有那樣多的拘束,薛霜濤漸漸放下來。


    反正那邊已經注定了要誤過去。


    索性就在這裏痛痛快快去玩耍。


    要不然兩邊都要誤掉了。


    他們和同年臨的關翼少年一起遊戲,李觀一看到那位大小姐也提起裙擺,輕輕跳著格子,是稚嫩的遊戲,但是在沒有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在場的時候,玩起來也很開心。


    他們敲下樹上的果子,隻擦一擦就吃。


    挽起褲腿,踩著溪流,做世家大小姐不該做的事情,李觀一去大陀螺,輕易地贏下來了孩子們手裏麵圓圓的石頭和筆直的木棍。


    一名入境的武夫,修行的還是頂尖爆發力的玉臂神弓決,隻是一抬手,那陀螺便飛快地轉動,周圍孩子發出驚歎。


    薛霜濤手裏抓著一根線,看著風箏在天上飄啊飄的,這風箏不是那種綢緞製的,隻是一張紙,上麵畫了點東西而已,薛霜濤自年少的時候,就隻是練弓,練琴,很少這樣到處地跑來跑去地瘋玩。


    她看著風箏在天空中越飛越高,恍惚看到自己的過去,卻忽然一偏。


    雨水打落下來,紙做的風箏本來就支撐不了這樣的時間,被打濕就打著轉兒從天上掉下來,李觀一將贏回來的圓形的石頭還給孩子們,拿了五文錢,把陀螺和風箏買下來。


    “大小……”


    薛霜濤瞪大眼睛瞪了她一下。


    李觀一咧了咧嘴道:“那咱們走,避避雨。”


    薛霜濤道:“去哪裏避?”


    李觀一想了想,道:“這裏也是有小攤販的,下雨的時候,大家會去一個偏移的茶館,一文錢可以喝一壺茶水,我們會把攤位支在外麵,賣糖人兒的,賣糖水的,都有,人們就在裏麵喝茶聊天,像是個廟會一樣。”


    薛霜濤和少年走進去,她看到裏麵已有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人,還有個穿綢緞衣裳的商人,一邊抖動衣裳上的水一邊讓老掌櫃上茶,笑著說今日人不多,大家一起避雨,茶水他請了。


    於是氛圍就熱鬧起來。


    已到了下午的時候,有賣吃食的就開始招攬起買賣來,人們喝著茶水閑聊,吃著一兩文錢的美食,明明剛剛還是陌生人,卻很快地熟絡起來,說年景不好,說江南風景,說現在不打仗的話,日子還是不錯的。


    剛剛一起放風箏的孩子蹲在門口,就看著雨水落下來,滴答滴答的。


    看雨水落在積水上,炸開一個一個的花朵。


    那個商人拿出來很得意的西域無花果,和大家兜售,還有西域的胡琴,隻是沒有人懂得,李觀一湊在哪裏,忽然笑起來,他道:“大叔,給我幾個果子,我彈琴給你聽好不好?”


    商人看他,還有旁邊哪怕穿著普通卻也很好看的女孩,笑起來。


    他很大方地拿出來了果子,扔過來,道:“沒關係,少年人,拿著。”


    李觀一把果實擦了擦遞給後麵的薛霜濤,然後不客氣地盤膝坐下來了,抓住了胡琴,撥了撥弦,那商人道:“這是西域的胡琴,和中原的不一樣,少年人,你會嗎?”


    李觀一給出一個很不著調的回答,笑道:“隻要是有弦的,總能彈。”他彈了幾個音,找準了調子,然後就盤膝坐在那裏,袖口垂下,再彈出來的時候,就是很清脆的聲音了。


    春天的江南雨水落下來,落在茶館外麵堆著的瓦罐上,叮叮咚咚。


    少年人坐在胡椅上,架起一隻腿,袖袍垂下來,身子微微晃動,胡琴的沙啞粗狂就在這江南道旋轉地升起了,人們安靜下來,少年眉宇的氣質忽然發生了變化,他的心神自然而然的流轉著。


    瀟灑自在地像是風一樣,就連周圍避雨的女兒家都看得失神,少年的琴音忽然又從西域的粗狂變得優雅,又回到了江南,江南的風溫柔,少年張開口,嗓音清越,是唱出來的: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關翼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他的嗓音清越,眉宇清澈含笑,薛霜濤捧著果子站在那裏,看著這紅塵中的少年人,有賣花郎笑起來,在花籃裏麵找到了一枚好看的,給少年插在鬢角。


    琴音灑脫,外麵的雨水落下。


    那眉宇飛揚,是江南的遊俠兒,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江南的雨,還是這樣朦朦朧朧的啊。”


    少年放下胡琴,氣質灑脫如風,和之前既然不同。


    煙雨江南又一朝。


    已上二重樓。


    境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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