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一離開道觀,前方更無一人阻攔。


    這些僧人都是被專門挑選出來的,體大肥胖,不到第二重樓,在入境以及入境之前,這樣的體魄很是占優,被他用一根有韌勁的青竹打得七仰八叉,任由那少年人離開走遠。


    李觀一翻身上馬,反手將那一根青竹一拋。


    他力氣很大,又有武功在身,這青竹拋飛出了三四十丈距離,落在原本位置,而後一拉韁繩,這一匹棗紅色駿馬長嘶一聲,縱馬去了,瀟灑恣意,這些和尚也沒了之前來這裏鬧事的力氣,隻是哎呦哎呦的叫個不停。


    天色漸已暮,李觀一騎著馬兒,背著麒麟陣圖,去了隱蔽之地,青銅鼎氣運流轉入雙目之中,又運轉了陰陽家的望氣術,保證安全的情況下,找白紙以往日做小抄的速度瘋狂拓印一份陣圖出來。


    對照之後,這才將這卷軸重新卷好。


    翻身上馬,往陳國皇宮朱雀大門去了,朱雀在於南方,也便是南大門,皇宮天子,坐北朝南,這裏也算是皇宮正大門,肅穆巍峨,道路寬大,大事的時候,朝廷的百官上朝就是從這裏走過。


    一定範圍內,禁止坐騎,禁止武者使用輕功。


    各國宮廷的弩箭都有齊射把某個江湖高人射成刺蝟的戰績。


    到了皇宮附近,李觀一翻身下馬,將坐騎係在路旁柳樹上。


    然後背著卷軸快步而去,迎麵而來皇宮衛士一臉冷峻,共有五人,皆穿甲胄,持戈矛,見李觀一進來,戈矛平方,開口嗬斥道:“停下,來者何人?!”


    李觀一微一拱手,回答:


    “江州李觀一。”


    “為祖文遠祖大學士,送一物來朱雀門。”


    皇宮衛士道:“祖大學士?”


    “可有證明?”


    之前確實有吩咐的,他鐵盔下的視線掃過,見到李觀一身上的衣裳雖然算是不錯,但是這裏可是京城,達官貴人比起螞蟻都多,穿得起綾羅綢緞的人不知道多少。


    可見到那少年腰間的犀角帶,臉上的神色就緩和下來。


    看到那上乘的昆侖白玉佩,更是臉色一滯。


    然後迅速反應過來。


    一下朝著兩側閃開,恭敬一禮,頗為客氣道:“原來是李大人來了。”


    “請,請!”


    李觀一心中感慨一聲。


    皇宮衛士的眼力,果然是強得很。


    微拱手回禮,大步走入皇宮外圍,高聳的牆壁,漆成了紅色,隻能聽到腳步聲,沒有交談聲,有宮中女子和宦官,皆雙手疊放腹部,低頭,趨身,疾行。


    遇到李觀一的時候,不曾開口,隻是微微躬身,以示恭敬。


    然後小步從他的身邊繞開快步離去。


    不需要言語了,那種皇宮的壓抑感已如怪物般撲麵而來,李觀一倒是清閑,到了朱雀門前,通報一聲,不片刻已有個宦官走出來,穿圓領紫色袍子,玉帶,麵白無須,總含三分笑意。


    見到李觀一的時候,倒是微微驚訝,然後拱手微笑:


    “我道是誰,今日院子裏喜鵲叫個不停,卻是李校尉來了。”


    這人不是別人,是之前給薛家傳聖旨那位司禮太監,李觀一心中微動,知道麒麟宮的事情果然重要,連交接陣圖的事情,都要穿紫衣的司禮太監親自負責。


    司禮太監端詳眼前的少年校尉。


    隻是他剛剛見到李觀一的時候,先是詫異了下。


    心裏麵似乎覺得,眼前這個少年,和自己之前見麵時不同。


    之前的時候,英武凜然,少年意氣。


    今日再見,卻是多了一份柔和,猶如江南遊俠的倜儻自在,和之前倒像是兩個人了一樣,這樣的變化如同江南煙雨朦朧一般,難以察覺,司禮太監念頭一轉而過。


    隻是覺得眼前的少年校尉或許是因為終於得誌,才有氣質的變化。


    李觀一回了一禮,從背上解下來了陣圖,雙手遞去,道:


    “今日我去拜訪了祖老。”


    “祖老便讓我來送這陣圖,沒想到又見到了大人。”


    司禮太監訝異,然後笑著道:“原來如此。”


    “早已聽聞,祖老先生和王通大學士都看重李校尉,今日見到,倒是確實,真的是將校尉當做自家子侄輩了啊。”他接過了卷軸,轉身遞給心腹,讓心腹捧著,轉身和這少年人寒暄。


    這麒麟宮陣法的事情,既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是因為,麒麟宮裏麵的那一頭火麒麟。


    不重要,則是因為今日那麒麟暴動,還以為陣法失去了效果,急急忙忙送去了道觀,請祖文遠推算;可實際上那麒麟很快就被陣法封印鎖住了,而陣法本身的運轉也沒有出現什麽問題。


    方士們檢查了兩個時辰,最後得到了結論。


    與其說是陣法出紕漏,麒麟才變化,倒不如說是被封鎖的麒麟突然情緒激動,不顧一切地衝擊陣法,才導致了今日的變化。


    宮中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們都好奇。


    不知道這麒麟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才會如此發瘋?


    方士們加固了陣法,把鎖鏈從八根增加到了十八根,鎮壓的力度也提高了,那麒麟此刻被死死困住,司禮太監知道輕重,此刻反而覺得,和眼前這頗受貴妃娘娘看重的少年武官聊一聊不錯。


    況且,今日還有其他大事,他也需得在此等候。


    寒暄片刻,李觀一道:“我在之前,還不知道我陳國也有麒麟這樣的神獸庇佑。”


    司禮太監朝著皇宮一禮,笑道:“是啊,我大陳有聖人天子,又有名臣如雲,文士如雨,天下正統文脈在此,便是九州在此,便是天下之民心在此,如此已是不敗之地,如此自有祥瑞出,願留於陛下身旁。”


    “自古麒麟非君子不從,非聖人不從,而願意留於宮中。”


    “不正證明,大陳天子聖人?”


    “天子感激惶恐,修築麒麟宮以讓祥瑞居住,又發天下名士,鑄此四象拱衛大陣,保護麒麟宮中麒麟祥瑞安康,免收外人的打擾,就是李校尉送來的陣法了。”


    司禮太監臉上帶著矜持微笑,又有恭敬,所言如發自內心。


    李觀一看著他,哪怕心中殺意都要拔刀,臉上還是沒有異相。


    他逃難十年,早已經鍛煉出來,微笑道:“是如此。”


    “為聖人天子賀。”


    司禮太監道:“為聖人天子賀!”


    李觀一道:“天下祥瑞無過於麒麟,隻是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有機緣,一見麒麟的風采?”


    司禮太監哈哈笑道:“誰人都想要見到麒麟啊,李校尉你不是第一個和我這樣說的,其他各家貴胄,武勳世家的子弟,無不想要一見麒麟的風采,可是麒麟祥瑞,乃是家國之幸,怎麽可能輕易展露在外?”


    “哪怕是皇子都無緣可見呢。”


    李觀一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絲絲遺憾的神色,旋即司禮太監笑道:“不過,李校尉今日倒是運氣好,若是不著急著離去的話,不如在這裏站一站,或許可以見到些貴人呢?”


    李觀一訝異。


    司禮太監有心結交他,輕聲笑著道:“應國如今和我大陳交好,應國國主派遣他國太子,以及二皇子為使臣,來我大陳出使,今日陛下在宮中擺宴,招待應朝的使臣和突厥的七王,不片刻,應該就來了。”


    應國太子?!


    若是應國太子來的話,不就代表著——


    李觀一的腦海之中,瞬間閃過了一個名字。


    轟!!!


    幾乎就是在他想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遠處有馬蹄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響起了,如同戰鼓轟擊一般,李觀一側身,看到狹長的禦道對麵,有人騎乘著戰馬而來,應國的車輿不曾被攔下。


    皇帝的敕令,特別允許他們可以一直到朱雀大門。


    車輿奢華而莊重,有應國皇室之風,卻又不曾喧賓奪主,陳國的皇宮衛士環繞周圍護送,甲胄和旌旗環繞,是足以讓人感慨的聲威,隻是這一切的一切,在李觀一的眼中都失去了色彩。


    少年人的身軀繃緊。


    青銅鼎劇烈地嗡鳴著,白虎的法相升騰出現在他的身邊。


    卻和往日的威嚴咆哮不同,此刻的白虎法相身軀緊繃,俯低了身軀,吐息,一雙眸子死死盯著前方。


    李觀一的目光落在了最前方的一個人,他騎乘著墨色的戰馬,馬頭距離地麵幾乎有一丈,伴隨著前行,肌肉微動如龍,馬鬃晃動,目光如猛獸般凶悍,那男人明明穿著的戰袍,而非甲胄,卻有一種大將披甲的威嚴。


    而在李觀一的眼中,男子身後,一隻巨大無比的白虎緩步徐行。


    那白虎幾乎如山嶽一般巨大!


    和那男子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磅礴可怖的氣勢湧動,足以讓萬軍膽寒。


    天下神將榜第五。


    宇文烈!


    如同是冥冥中的指引,就在李觀一的目光落在宇文烈身上的時候,這位天下而今風頭最盛的神將本來漠然的目光一頓,也忽然垂落下來,落在了那邊的少年身上。


    就在這個瞬間,這位頂尖的神將心中忽然泛起了漣漪。


    幾乎是本能的感知,他忽然心中升騰起來一股強烈無比的殺意和敵意,鎖定了那少年人——這樣的直覺感知,曾經不止一次救了宇文烈的性命,而此刻的突兀出現,遠比之前每一次都更為強烈!


    神將一念動,非同小可,刹那之間仿佛磅礴的殺意轟然砸下,天地之間一片肅殺,司禮太監本身有功力在身,在這一瞬間卻完全沒有半點的抵抗力,眼前一花,就感覺到仿佛已來到了肅殺無比的戰場之上。


    看到前方似乎有無數的刀槍劍戟指著自己,鼻子能嗅到血腥味道。


    朱雀大門前麵的諸多護衛身軀僵硬,瞳孔收縮,喘息都已經僵硬起來,天上群星都在這樣的煞氣麵前變得黯淡無光,李觀一首當其衝,隻感覺到身軀僵硬,血液冰冷,一陣陣的頭皮發麻。


    那種感覺,就仿佛是眼前的神將,在下一刻就會直接拔刀,一瞬朝著自己衝殺而來,這是高境界武者,是整個天下前十的神將,對於一個區區校尉展露的殺意。


    若是正常,就會像是左右的護衛一樣,承擔殺意的餘波就臉色蒼白,站立不穩,會如同那司禮太監一樣低下頭,不敢去看這宇文烈的雙目,可是李觀一在這個時候,心中卻升起一股惡氣和煞氣。


    曾經拔刀對天下第一的神將砍過去。


    此刻過去的經曆化作了支撐,少年人脊背筆直,一隻手按著刀。


    一點一點抬起頭,看著那邊的宇文烈。


    兩個人雙目彼此對視著。


    天穹之上,白虎七宿大亮。


    在這個同時,突厥的車輿也已經到來了,突厥七王穿著草原上繁複莊重的服飾,就隨著應國的車輿,而那位模樣俊美的軍師也隨著他來了,七王正在拉著軍師破軍的手臂,用突厥話嚴厲地警告破軍。


    千萬,千萬不要胡作非為。


    這裏不是草原。


    不要對皇帝後宮裏麵的妃子出手雲雲。


    破軍懶得搭理他。


    在思考著去哪裏去找白虎大宗,他這一次去隨應國的車輿,願意幫助七王去和應國的皇子談論結親結盟的事情,其目的便是那位天下的名將宇文烈,據說那位神將身負白虎法相,所向睥睨,一人破國。


    豈不是真正的白虎大宗?


    之前曾經見過,果然是威嚴深重,器宇軒昂,絕非凡人,霸道淩冽,慨然有先古霸主之風,今日打算再去相談,突厥七王正在嚴詞警告他的時候,忽然馬嘶聲響起,連綿不絕,車輿皆停下來。


    一股冰冷的寒意自每個人的心底升起來。


    讓他們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已經有一把兵器伸出來,抵著眉心,下一刻這兵器就會直接往前麵,刺穿要害奪取性命一般,破軍打了個冷顫,抬起頭,怔住。


    他看到天上的白虎七宿大亮。


    破軍眼睛一下瞪大。


    “白虎大宗?!”


    還有這一股殺意,難道說,是宇文烈?!


    他心中忽有激動,一下子從車輿上跳下來了,七王道:“你幹什麽!”


    “陳國皇宮,不要亂跑!小心被砍頭!”


    於是他看到自己的軍師謀主止住腳步。


    轉身回來。


    七王心中一鬆,覺得這個家夥,總算還是能聽得進去人話的。


    就看到破軍一下跳上車,然後一把抓住了自己,又跳下來。


    “我自己可能會被砍頭。”


    “可是如果還有你的話,最多被苛責兩句。”


    破軍轉過頭,對自己的護身保命符解釋了一句,讓七王瞠目結舌,哭笑不得,卻也隻得隨著他,破軍拉著七王往前奔過去,皇宮衛士們被煞氣震懾住了,攔不住他們,很快衝到前方。


    破軍放慢腳步。


    他看到那如龍般的坐騎,看到了馬背上的神將。


    破軍目光亮起,激動起來,嘴中念念有詞,他一下鬆開了七王的手臂,目光注視著宇文烈,一眨不眨,心中呢喃道:“天下神將,霸王之姿!天下獨步的功法和境界。”


    “這樣的神將,三十多歲就可以破城滅國,可以率領萬軍鐵騎奔馳數千裏而戰,煞氣一動,白虎七宿都變化。”


    “不會錯,不會錯的。”


    “這就是白虎大宗!如此氣度,如此風采,隻有這樣才是白虎大宗啊!”


    七王懊惱:“你要找的,難道是宇文烈?”


    破軍沒有回答,他確定白虎大宗的身份,心中欣喜。


    忽然好奇,是誰引得宇文烈如此憤怒的?他的視線偏移,順著宇文烈視線去看,落在了那邊的少年人身上,看到他實力不夠,看到他脊背筆直,眉宇沉靜,一隻手按著刀,黑發微揚。


    就如同……


    就如同當日風沙中持戰戟的人。


    破軍的身軀忽然凝滯。


    七王發現旁邊見到宇文烈發威而激動的破軍突然一下冷靜下來,正好奇,破軍轉過身,一隻手抓住七王的手臂。


    不再像剛剛見到宇文烈時的激動,但是,用力!


    用力地幾乎要把七王的手臂折斷一般。


    連破軍自己的手都捏得筋骨發白。


    他死死盯著那邊的少年人,根本沒有如剛剛那樣移開視線的想法。


    咬著牙,繃著神。


    一字一頓,道:


    “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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