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沒過幾日,葉家便來了一群和尚。

    隻是出乎葉葵幾人意料的是,這人不是賀氏請來的,而是老祖宗發話讓請的。

    年紀大了的人,總是貪生怕死些,像葉老夫人這樣絲毫不在意的人那是少之又少。

    老祖宗活了七八十歲,在這個醫療各種都不發達的時代能活到這把歲數,已經算是十分不容易,再過些年恐怕就可以被稱之為人瑞了。但也正因如此,她愈發想要長命百歲起來,所以四處搜刮名貴藥材食材來進補。

    反正,她不缺這點銀子。

    她兒子都已經先她一步奔向了極樂世界,她卻還生怕閻王會來索命。

    這種近乎偏執的求生欲望,著實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院子外的誦經聲越來越響亮,葉葵凝眉不語,心中煩躁。她從未信過佛也未信過基督、***教各種教派,她唯一感興趣卻也不想加入的不過是鞭身教這種被稱為邪教的教派罷了。說起來,她就是厭惡信仰這種東西而已。

    若是念經有用,人人都去念經不就是了!

    還要自己努力哪門子!

    院子外的誦經聲、木魚聲令她心神不寧,厭惡非常。

    然而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她心虛的表現。

    在他們眼中,這種心虛來自恐懼。

    就好比惡魔會對聖父的名字有反應,所以他們覺得葉家二小姐是因為害怕這聖潔的佛號才惶惶不安。

    可誰知道,葉葵不過是煩透了這些令人不得清淨的聲音!

    水池都已經埋了!

    況且先前也已經請人來超度過了!

    這換了個寺院又來一遍,便是真的有什麽,難道還能驅趕兩次不成?

    葉葵煩躁地伸手捂著耳朵,低聲罵了句,“混蛋!這是準備慢慢吵死我吧!”

    綠枝乖覺地給她點上了安神香,是好生勸慰:“二小姐嫌吵,不若先睡一會吧。”

    “這種時候怎麽睡的著。”葉葵嘟囔道,可是聞到安神香的味道意識卻漸漸有些放鬆起來,心頭湧上一股困倦,她心道這東西竟比安眠藥還好用,口中已是對綠枝吩咐道,“想法子給我弄兩個棉球來,把耳朵給堵了還不成嘛!”

    綠枝得一回見她的小兒心性,不由得失笑,快步出去找棉球了。

    等到東西找來,葉葵迫不及待地塞進了耳朵孔裏。

    雖然不能徹底隔絕外邊的聲音,到底有那麽點效果。

    她滿意地點點頭,脫了外衫鑽入帳子內,閉目睡去。

    香氣嫋嫋,沒一會,她便已睡熟。

    徹底入睡的前一刻,她心裏還浮現出一個念頭來。

    自從回了葉家,除卻點了安神香的時候,她竟然似乎從來沒有自己睡熟過。不知道這東西用多了,是不是也會產生依賴性……

    然而這一覺並沒有能夠睡得太久。

    日頭高高懸在天空中,周圍卻蒙了一層陰翳,叫人感覺不到日光的溫度。

    綠枝輕手輕腳進來,撩開帳子,輕聲喚道:“二小姐,該起了。”可喚了好幾聲不見葉葵答應,她這才想起葉葵耳朵孔裏塞了兩顆棉球,皺了皺眉,想著外頭老夫人的人還等著,隻好不顧僭越地伸手去推她。

    誰知葉葵突然翻了個身,她微涼的指尖就碰到了葉葵的臉頰。

    葉葵猛地睜開眼,微微上揚的眼角顯得戾氣十足,不由得叫綠枝往後退了一步,手一鬆動,帳子便重新滑落。

    手骨纖細,卻並不柔弱的素手從帳子裏探出來,雨過天青色的帳子襯得手上膚色霜雪一般。

    葉葵尚未徹底清醒,揉著額角將帳子打起,嗔道:“什麽時辰了,便來喊我。”

    綠枝看著葉葵那張似乎還籠著睡意的臉,突然發現二小姐雖不如大小姐那般美,可卻也有著一張宜喜宜嗔的俏麗麵孔。尤其是那眉眼,並不似尋常女子滿是柔弱之氣,反倒有股子強硬的味道在裏麵。

    也難怪出身將門的老夫人會對這個沒什麽情分的二小姐青眼有加。

    “綠枝?”葉葵疑惑。

    綠枝惶惶回過神,走近了將帳子掛在了銀鉤上,道:“老夫人派了人來喚您去呢。”

    葉葵一個激靈醒過來,將棉球掏出來,屏息聽了會外邊的動靜,問:“那些和尚可是都走了?”

    “師傅們已經被夫人請下去用茶了,此刻怕是已經到了老夫人那。”綠枝知道她想聽什麽,便也就直接說了。

    葉葵眼裏閃過一絲譏誚的笑意,“既睡飽了,那便去會一會吧。”

    她特地挑了件素色的衣服,愈發襯得人清冷如傲雪之梅。

    可一進葉老夫人的院子,葉葵還是忍不住差點沒破功。

    這群和尚,怎地就能念個沒完沒了!難道就不會口幹舌燥?

    但葉老夫人是個敬佛的,所以她決不能在葉老夫人麵前露出任何不滿或者不快的神情來。

    葉葵勉力鎮定心神,去向葉老夫人請安。

    “這幾日還是睡不好?”葉老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道。

    一旁的賀氏亦用關切的神情看著她,問道:“可是哪裏不舒服?”

    葉葵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勞祖母跟母親掛懷了,這些日子已是好多了。先前不過是突然換了環境,有些不適罷了。”

    賀氏鬆了一口氣,親手去扶她,“若是有什麽不適可不要藏著捏著,早些說出來於我聽才是。”

    “女兒知道了。”葉葵由著她東扯西扯,且看她何時切入正題。

    不過,她並沒有等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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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賀氏雖然極力想讓自己表現得滿心關切,但她顯然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讓那個煞星的名號落在葉葵身上罷了。她一直不說不過就是在等葉崇文來了再說而已。

    一盞茶的工夫後,葉崇文便進了門。

    他先向葉老夫人請了安,才皺眉看看賀氏跟葉葵,道:“有什麽事非得將我叫過來不可?”

    後宅之事乃是婦人之事。

    這是此時普天下男子的共識,葉崇文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他不明白賀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非得將他也叫過來不可。

    賀氏揉著帕子,狀似為難,扭頭對身後的沈媽媽吩咐道:“去將慧僭大師請進來吧。”

    葉葵這才發現,自從開頭見過一次翡翠後,她似乎已經許久沒有在賀氏身邊見過翡翠了,倒是沈媽媽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

    不多時,披著袈裟,胡子雪白的老和尚便跟在沈媽媽身後進了門。

    先念了一聲佛號,才慢吞吞向在座諸人行了禮。

    古人尚佛道兩教,鮮有不信的人,所以葉崇文雖然是疑惑,卻也回了半禮。

    葉老夫人抬眼看了看葉葵,讓阮媽媽給大師看座。

    “慧僭大師,勞您將先前說過的話對我家老爺再說一遍。”賀氏滿麵為難,似乎並不願意讓和尚複述,又特意時不時將目光落在了葉葵身上。

    葉崇文不由得認真了起來,恐怕不是什麽小事。

    慧僭皺著老臉,手上念珠悠悠轉動著,念了聲佛號才道:“葉夫人既如此說了,那貧僧便鬥膽再說一遍吧。那池子雖然已經埋掉,亡魂也早已被超度,但仍有東西在擾宅。”

    “池子?您是說小女院外的那個?”葉崇文問著慧僭,眼睛卻已經看向了葉葵。

    葉葵早就知道這老和尚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所以仍舊老神在在,任由她的便宜爹將自己上上下下打量起來。

    看吧!

    反正也不可能看出花來!

    慧僭微微頷首,“葉大人可曾記得令嬡出生的時辰?”

    這個令嬡自然是指的二小姐葉葵。

    “寅時一刻。”葉崇文脫口而出。

    葉葵略怔,倒是沒想到葉崇文竟然牢牢記得她的出生時辰。

    慧僭繼續點頭,歎息般道:“寅為虎,四方神獸中以西方白虎為凶星。寅時又被稱為逢魔時刻,故而二小姐生來身上便帶了極重的煞氣。”

    一番話,說得玄之又玄,可偏生聽上去那般有道理。

    而且這慧僭聽說是相國寺出來的,就連皇上都曾讚他佛法高深。

    所以葉崇文聽到這話,立即便信了八分。

    剩下的那兩分不過是慧僭說得還不夠多罷了。

    很快,當慧僭問出,“不知葉大人最近可有覺得四肢疲軟,精神不振?”

    葉崇文一個激靈,驀地回憶起似乎真的是從葉葵回來後,才開始慢慢出現這樣的狀況的,而且從來不夢魘的他近來也是夢魘加身,時常夢見過去的蕭雲娘。

    葉葵看著他臉上神色變幻,心中鄙夷。

    “恕貧僧無禮,二小姐若是繼續住在府中,隻怕情況還要加重。”慧僭一臉嚴肅。

    葉葵微微眯起眼睛,隨後眼中便盈滿了淚水,她低頭,淚珠就撲簌簌落了下來,打濕了袖擺。

    她啜泣著問道:“原是女兒不吉祥,驚擾了父母,隻是還求大師給個解救的法子……”

    慧僭一怔,似乎沒有料到她會突然發問。

    但既然知道了,那自然也就該有破解的法子,不然他這個高僧的名號豈不是成了空的?

    葉崇文聞言也回過神來,急聲道:“大師可有法子?”

    “這……”慧僭看了看諸人,歎氣道:“其實說來也不難,隻要等到二小姐及笄,煞氣自然就沒那麽重了。隻這幾年內,定要每日不間斷地抄寫經書,潛心向佛才能有所裨益。”

    葉葵聽到抄寫經書,還要幾年不間斷,心裏登時惱怒起來。

    隻好拚命安慰自己,權當是練字罷了!何況她也絕不可能坐以待斃,如今不過是讓賀氏嚐點甜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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