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次門,到底有多難,若非身處這樣的環境,葉葵永遠不會知道。

    一重重的門,每一扇都有人看守,絕非你想來就能來,想走就能走的。也正因為如此,葉葵愈發好奇起來,裴長歌到底是如何在葉家自由出入的。青天白日也能跑到她的屋子裏去,可見葉家的看守並不嚴密。又因為燕草的事,她知道了裴長歌安插在葉崇文身邊的人。

    但為何要這般做?

    她不論如何也想不出理由來。

    若是以她前世的經驗來論,這般安插細作的手法,遲早有一日葉崇文會死在裴長歌手下。

    隻可惜,她對葉崇文非但沒有絲毫父女之情,反而滿心厭惡跟嫌棄。哪怕葉崇文對她或是葉殊有一分父親的樣子,她都不會心腸冷硬到今日這樣的地步。

    這個男人,你說他是真心愛著蕭雲娘的,可蕭雲娘離家這麽多年,他卻直到幾年後才重新開始尋找,且還是老夫人跟老祖宗提起的。賀氏隨隨便便派個婆子去弄死了蕭雲娘,使計差點賣掉了他們姐弟兩,他卻什麽也不信。

    由此可見,葉崇文此人愛的隻有他自己罷了!

    也許蕭雲娘的確在他心中,可當他將自己擺出來的時候,什麽蕭雲娘都不過是浮雲罷了。

    天邊浮雲,風一吹便散。

    對葉葵來說,葉崇文也不過就是這樣的一朵浮雲。所以他是生是死同她都沒有絲毫關係。葉明煙以為她需要依附葉家、依附葉崇文而活,可事實上,葉家就算明日便敗了,同她也沒有關係。何況若真是那樣,她興許還能趁亂逃走。

    到那時候,親也不必成了,什麽都不必做了,她卷了細軟便去鄉下種田多好!

    葉葵換了衣裳,跟著秦桑走出了葉家。

    那條路,她非但沒有走過,甚至從未知道那裏還有一條通往外頭的路。抱著秦桑,翻過牆,外頭便是一條小巷。早已有青布小車在那等候。兩人動作利落地上了馬車,不多時馬蹄噠噠便遠葉家而去。

    葉葵這時才略鬆了一口氣。

    方才翻牆的瞬間,久遠的記憶噴湧而至,叫她差點一腳踩偏。虧得秦桑機敏,她才沒有受傷。

    她還記得自己領著弟弟從牆頭一躍而下時,那群人驚悚的眼神。可那些記憶似乎已經越來越淺薄,她幾乎要想不起弟弟的模樣了,如今驟然出現在她腦海裏的那個人永遠都長著葉殊的臉,叫她不願再看。

    到頭來,葉殊也還是葉殊,就算從小跟著她長大,也不會變成她的弟弟。

    兩具身體留著一樣的血,他們卻不能成為真正的姐弟。

    葉葵將頭靠在了秦桑肩上,閉上了眼睛。若是蕭家人想要見葉殊,那該如何是好?是該讓他們相認還是不該?葉葵想不出答案來。她想見蕭家人,已不全是因為過去的那個理由。如今的她急於尋求某種新的變化來打破眼下的僵局。

    蕭家人也許會是一個突破口。

    “小姐,燕草那聽說情況不大好……”馬車行駛了一會,秦桑突然輕聲道。

    葉葵一愣,猛地坐直身子,道:“她的傷不是早就好了?”

    秦桑見狀,急忙解釋:“她的傷的確是好了,不關傷的事。隻是那邊傳話來說,燕草的情緒不大穩定……恐怕也是因為如此,她才想見您。”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怎地不早些告訴我?”葉葵蹙眉,心中不安。

    那日雖然聽說燕草並未出事,什麽馬房的小廝不過都是葉明煙誣陷的罷了,可一日沒有見著人,葉葵便一日不能真的安心。如今乍然聽到燕草情況不好,她當然是唬了一跳。

    心理問題在她看來永遠比生理問題要眼中許多。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沒有心理醫生的時代,那些大夫隻知心病要心藥醫,卻並不懂怎麽去紓解,一切都需要自己想法子撐過去,實在太痛苦。

    秦桑抿了抿嘴,低聲道:“原以為不會有什麽事,可近幾日卻似乎愈發嚴重了。”

    葉葵氣惱,看看秦桑的樣子卻又將那些已經冒到喉嚨口的話給生生咽了下去。這段日子,事情接踵而至,叫人應接不暇。秦桑自然是因為擔心她,所以才瞞著不說,她怎好繼續責罵。

    “罷了。”葉葵歎口氣,“隻是往後不論什麽事隻管同我來說,切不可瞞著不提。”

    秦桑見她並未責罵,鬆了一口氣,討好地道:“絕沒有下回了!”

    接著,兩人又輕聲說了一會話。

    馬車沿著僻靜的道路筆直駛去。

    “籲——”馬車停了。

    簾子撩起,葉葵先下了馬車。一站定,她便看到了個熟悉的人。秋年臉上的疤痕狹長而駭人,叫人過目難忘。偏生他又生了張極俊秀的臉,猙獰中的秀氣,秀氣中的淩厲,矛盾得愈發叫人印象深刻。

    “二小姐,九爺吩咐我在這候著您,稍後直接領您去長安巷。”秋年行了個禮,神情恭謹。

    葉葵不由想起初見秋年的時候來,她燒得迷迷糊糊,賴著要同他們一道上鳳城,秋年在遭了災的鴻都以極快的速度尋回了馬車跟幹淨的被褥。即便現在想來,她也不得不佩服秋年。

    裴長歌身邊幾個人還真是都有些不同。

    “秋年。”

    略帶雀躍的聲自身後傳來,葉葵一愣。

    秦桑何時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怎的見了秋年,語氣都變了?她情不自禁用探究的目光向著秦桑望去,隻見她麵若桃瓣,竟是人比花嬌,羞怯怯猶如鄰家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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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還是秦桑嗎?

    那個拔劍就能不管不顧直接將那兩個戲子的手斬斷的秦桑?

    葉葵不由失笑,原來身邊竟有這樣一枚懷春少女……

    這也就難怪秦桑在聽到聖旨時候那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喜色了。若是她同裴長歌完婚,那麽秦桑自然是要跟著她走的,到那時當然是時常能見到秋年。

    這兩人……葉葵笑了笑,若是能撮合到一塊,似乎還真是不錯。

    “許久不見了,秦桑。”秋年淡淡打了個招呼。

    葉葵看了兩人一眼,開始抬腳往裏走:“既如此那便先去看看燕草吧。”

    秋年應是,在前頭領路。

    一打開房門,她才喚了聲“燕草”,裏頭便直直衝過來個人影,哭著抱住了她,一邊焦灼地道:“小姐,我終於見著您了小姐……”

    葉葵不由心中一酸,道:“別哭別哭,我如今這不是來了嗎?”

    “可別哭了,再哭小姐都要被你惹哭了。”秦桑亦在一邊勸慰,心中一邊想,若是燕草知道葉葵為了她的事生生砍斷了葉明煙一條胳膊,隻怕就不是哭這般簡單了,興許會直接暈過去也說不準。

    燕草抽泣著,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

    秋年守在門口,將房門關上,讓她們三個在裏頭說話。

    “小姐,奴婢還以為再也見不著您了!”燕草一說話,又要哭,慌忙咬住下唇忍住了。

    葉葵看得心疼,伸手去撫她似乎變得枯黃的發,輕聲道:“如今都沒事了。”

    亂葬崗上重新扒拉出來的燕草,其實已算是死過一次了吧?葉葵這般想著,突然眼眶一熱。若是沒有裴長歌的人,燕草便真的是死定了……

    幸好,此番實在是太幸運了!

    燕草哭過,終於開始笑,欣喜地道:“奴婢那日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竟還有見到您的這一日。”說完,她忽然道,“小姐,救了我的那人便是小九哥嗎?”

    葉葵愣住。

    這個久違的稱呼說起來還是葉殊頭一次開始喚的,一轉眼的工夫,世事已成了如今的這幅模樣。

    “你認出來了?”葉葵好奇地問道。

    燕草猛地點頭,一疊聲道:“奴婢一見到那張臉便認出來了!那顆痣,可叫人忘不了!”

    “小九哥是說的九爺?”秦桑詫異地發問。

    葉葵輕笑,解釋道:“往後你便知道了。”

    燕草亦笑,眼裏隱隱有狡黠之色閃過,葉葵不由放心了些。不論那日發生了什麽事,燕草定然有被嚇到,任憑誰被強迫著上吊又被丟去亂葬崗,沒去了半條命已算萬幸。心裏的傷口隻能靠時間來治愈,所以燕草如今能保持這樣的狀態,她已足夠慶幸。

    “你如今在葉家已算死人,今後便也不必回葉家去了。”葉葵將之前便想好了的話細細說給她聽,“我已同九爺說好,你如今便先住在這,今後要怎麽辦,一年後再說。”

    燕草一邊點頭一邊不解地問道:“為何要一年後?”

    秦桑捂著嘴笑起來,“因為一年後,二小姐跟九爺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燕草驚訝地叫道,“這話的意思莫非是小姐要嫁給九爺?”

    秦桑頷首,笑著道:“自然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如今你放心是住著便是,權當這也是二小姐的產業就是了!”

    葉葵被她逗笑,拍了她一下,嗔道:“秋年就在外頭呢,你是準備讓他將這話都說給九爺聽去?”

    “二小姐放心,我不說。”隔著門突然傳來了秋年穩穩的聲音。

    “哈哈哈……”秦桑跟燕草笑成了一團。

    葉葵也跟著笑。

    似乎真的已經有許久、許久未曾這樣開懷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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