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接連下了幾日,才漸漸有了停息的跡象。

    可這天日日都還是陰著的,絲毫沒有要放晴的意思。秦桑知她怕冷,可屋子裏時刻點著火盆,這窗子關久了,屋子裏的人呆著總是不舒服,所以便隻能時不時開條縫隙去去屋子裏的憋悶之意。

    然而這呆久了,未免還是有覺得身子有些不爽利。這一日,天難得放了晴,地上樹上的積雪也終於開始化了些。汙水四流,府中的丫鬟婆子一時間都忙碌了起來。葉葵便也帶著秦桑出了門。

    如今這時候,她原是快要出閣的人,並不該這樣往外頭走。可她在府中的地位可不一般,便是葉崇文見了她也不由打個寒顫,所以也不會有人攔她。賀氏倒是頗有些不快,揉了幾下帕子便不願給葉葵出門的牌子。

    秦桑也不惱,隻定定看著賀氏道:“夫人這牌子便是不給,今日小姐也是要出門的。”

    這話裏的意思可絲毫沒有藏著掖著的意思,賀氏登時聽了個明白透徹。秦桑這話的意思是在說,她雖然手握後宅大權,但葉葵根本不在乎她。她如今譴人來要牌子乃是給她個臉麵,還當她是葉家的掌家夫人。若是她不給牌子,那也無妨,葉二小姐可從來都不是個守規矩的人!何況到時候,葉葵自己闖了出去,賀氏的臉麵可就真的被撇到地上了!

    賀氏氣得喉間血氣翻湧,隻覺得口中腥甜一片,恨恨取出一枚腰牌丟給了秦桑,冷哼一聲道:“沒規沒矩的臭丫頭!”

    秦桑收起腰牌,聞言衝著賀氏笑了笑,客氣地道:“多謝夫人誇讚,奴婢定然會轉告二小姐的。”

    “你——”賀氏差點被她的話堵得一口氣上不來,隨手拿起桌上的茶具便要擲過去,可一想到那雜了銀子還得自己出,登時又不願意了,隻得又將已經提起的手放了下去。

    而秦桑沒有叫賀氏討著一點便宜,心中忍不住發笑,拿著腰牌去尋葉葵了。

    葉葵聽了她的話後,搖搖頭道:“賀氏那人,這般用話壓她激她雖然能讓她不快,可你那時若是直接上手便搶,保管她連口氣都不敢出。”

    秦桑眼皮一跳,悄悄覷了葉葵一眼,腹誹:果真是黑死人不償命。

    如今她跟賀氏要來的當然隻是一枚腰牌,可這若是要搶,那當然是一塊也不會給賀氏留著了!到那時候,賀氏恐怕就不光是氣憤了,隻怕會直接氣得中風也說不定。

    葉葵哈哈笑著上了馬車,隨著天氣沉鬱了多日的麵色也終於開始展顏,眉眼間隱隱現出一抹豔色來。

    秦桑跟著上了馬車,瞅見她的笑顏,不由微怔。等過了年,葉葵便快要及笄了。年漸十五,她的樣子似乎又長開了些。那張本就略顯張揚的臉如今更是奪目,叫人看了便目不轉睛。

    已經去世了的葉明煙雖有鳳城第一美人的稱號,可在秦桑看來,葉葵同她比也並不差多少。甚至於在神態上,葉葵更勝一籌。

    她仍在孝期中,自然不能穿紅著綠,所以脫了外邊的大氅後,裏頭今日也依舊隻著了件素色小襖。黑發如雲,膚白如雪,鳳目高鼻,著實動人。

    秦桑一時間看得有些移不開眼睛。

    “怎麽了?”葉葵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不由疑惑地道。

    秦桑驀地回過神來,微微別過頭,嘟噥著道:“您這段日子可生得都同過去有些不同了。”

    葉葵聞言微怔,愈發疑惑地道:“什麽叫生得不同了?”她這是長成了歪瓜裂棗還是怎麽,竟惹得秦桑也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不是長開了嘛。”秦桑正色看向她,“等下回九爺見著了您,定然該賞我些銀子才是。瞧瞧您,若不是我在一旁照料著,哪有這般好顏色。”

    葉葵這下子可算是聽出來了,敢情這丫頭是在打趣自己呢,不由佯作生氣地道:“你如今是我的丫鬟,可不是他的!”

    秦桑哈哈大笑。

    兩人說笑著到了燕草所在的地方。

    前幾回都是秋年接待的她們,如今他也跟著裴長歌去了軍營,所以今日葉葵兩人來並沒有見著她。今日要來的事,早就提前通知了燕草。故而一聽到馬的嘶鳴聲,燕草便出來見了她們。

    三人多日不見,乍然見麵自是十分親熱。

    聊了幾句閑話,燕草忍不住嘟噥道:“小姐跟九爺的婚期怎的還有那麽久,實在是叫人頭發都快等白了。”

    葉葵虎著臉瞪她一眼,“你呆著不必做活難道還不好?”

    等到兩人的婚事了了,燕草便也就能去裴家繼續跟在葉葵身邊。如今這樣,她就隻能繼續孤零零地住在這裏,心中自然是有些不好受的。

    燕草神情黯淡了下來,垂眸輕聲道:“我想你們了。”

    葉葵聞言看了她一眼,暗暗歎了一口氣,道:“好生呆著,左不過就是幾個月的事了。隻是,裴家比起葉家來怕也好不了多少,到時候指不定你還要後悔呢。”

    “小姐莫非去過裴家?”秦桑從她話裏聽出了點的意思,不由問道。

    葉葵不答,隻淡淡笑了笑。

    燕草皺眉道:“小姐怎麽可能會去過裴家,那可是永安侯的府邸。”

    她雖然不是太聰慧敏感,可到底也知道以葉葵的身份若是去了永安侯府,那定然是要遞帖子的。何況裴家與葉葵差不多的姑娘家便隻有裴長歌的幾個侄女了,這足足差了一個輩分,如何能玩到一塊去。再說如今正是要避嫌的時候,更是不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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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她們並不知道,早在葉葵回到葉家之前,她便已經先去過了裴家。

    裴家的那位二夫人,她可還記著。裴長歌身邊伺候的那個叫做秋櫻的丫頭,她也並沒有忘記。到時候她們幾個見著了自己,會是什麽反應呢?新的夫人竟然同個已經“死”了的婢女如此相似,且那婢女又是裴長歌從外頭救回來的。葉葵可沒有忘記當時秋櫻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這丫頭的心思那般一目了然,想必她也不會忘了那個叫秋葉的婢女才是。

    葉葵不由對以後的日子多了幾分興趣。

    兩人又同燕草說了一會話,葉葵給她留下了些銀錢便匆匆走了。

    此次出來,除了看望燕草外,葉葵自然也是要去一趟長安巷的。長安巷裏的蕭家人,到底是這具身體的外家。距離上一次去見過林氏後,葉葵已經許久未曾踏足長安巷了。

    長安巷口積了厚厚的雪擋住了路,隻被人掃出狹窄的一條道路僅能容納一人通過,馬車根本就進不去。

    車夫沒有辦法,隻好請葉葵跟秦桑下車走進去。

    虧得今日出門之際,葉葵穿了厚厚的皮靴,踩著積雪前行也並不大冷,腳下的步子也是一如既往的平穩。何況如今天冷,便是長安巷裏這些日日都要做些小買賣過日子的人也都不大愛出門了。寧願少掙幾個銅鈿,也想留在家裏多烤一會火暖暖。

    不過秦桑跟葉葵兩人往前走了一會後,葉葵驀地停下了腳步。

    迎麵走來的那人正是丁家老三丁多壽。

    他戴著厚厚的帽子,抄著手彎腰大步走來,神色匆匆。

    葉葵可沒有要與他們相見的意思,當即側過身借由秦桑擋住了自己。所以丁多壽經過的時候隻瞧見不遠處有個姑娘站在那不知做什麽,而她身後似乎隱隱還有個人,看那角大氅的料子,可是不便宜。若是換了往常,他指不定會起些好奇的心思,可今日他卻是連一點旁的心思生不出來了。

    當初鄉下大旱,白氏又同他娘處得極不好,日日都要被他娘尋晦氣。他一氣之下便帶著媳婦離開了鴻都,最終在鳳城定了居。日子雖然苦,可到底漸漸熬出頭了。有了兒子,也有了個小小的豆腐鋪子。本以為這日子隻會越過越好,可是誰知道好端端的,又起了風波!

    丁多壽重重歎了一聲,加快腳步往外邊去了。

    那一大家子人,人生地不熟的初到鳳城來,他若是不趕快去接了人,指不定會出什麽事呢!

    葉葵隻看到他匆匆忙忙地往巷子外去了,見人影不見,便從秦桑背後走出來繼續慢悠悠地踏雪前行。

    林氏已擺明了不願意見她,可是她卻從那日跟林氏不長的對話中察覺出了一絲端倪。林氏帶著庶子生活在長安巷中,生活再如何艱難也未曾想過要離開,其中的原因定然不簡單。

    而且這麽多年來,她連一點蕭雲娘的事都不知,心中不可能沒有愧疚之意,否則當日聽到蕭雲娘的死訊,她也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來。

    所以遲早有一日,林氏會因為她是蕭雲娘的女兒而接納她。

    她那位庶出的小舅舅似乎對蕭家的那些事一點也不知,林氏瞞著他又是為了什麽?當初蕭盛跟如今的永安侯裴翡一道領兵,可為何其中一個最後卻落了那樣的下場?為何承禎帝不先對付裴家?

    單論兵力,裴家軍可比蕭家軍還要厲害許多。

    這些秘密就像是咬人的小蟲,日日咬著她的心,讓她不得不想法子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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