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申時,午後的熱氣漸漸消散。

    涼風拂麵,臉上身上方才因為驚嚇而被駭出來的薄汗霎時幹透。臉頰邊的幾縷碎發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叫人心生煩躁。

    葉葵伸手重重抹了一把下頜處的冷汗,眼神不善地看著羅氏,再一次強調起來:“八嫂若是還有一絲擔憂,這個時候便應該好生反省一番才是!”

    她從來,至始至終都不是一個純良的人!

    羅氏既然敢那麽做,就休想從她嘴裏再聽到一句好話。這臉皮就算現在不撕破,那遲早也是要撕破的!而且看羅氏的模樣,這張偽裝的臉也根本就支撐不了多久了。既如此,她又何必跟著裝?

    “八嫂!”葉葵見她一臉怨恨地瞪著自己,當即便將臉上的冷笑也給收拾了起來,麵無表情地又喚了她一聲。

    羅氏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飛快地站直了身子扶著自己的後腰。

    她看著……死死的看著地上的裴長寧,看著陡然間像是變了一個人的葉葵,微微長開了嘴,喘息起來。

    怎麽會這樣?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明明方才葉葵就該重重砸在石階上的才是,可是為何老八會在這個時候冒出來?他又為何要舍身忘死地去救葉葵?

    羅氏覺得自己不論如何都有些弄不清楚眼前的情況了。

    躺在地上的裴長寧閉著眼睛的模樣簡直就跟裴長歌沒有一絲區別,匆促間就連葉葵都認錯了人。若非他眼角下並沒有裴長歌那顆近乎標誌性的殷紅淚痣,這兩人真的根本就是生的一模一樣。

    葉葵蹲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地查看著他肩上的傷。

    那模樣、動作,甚至連她臉上的神情,都叫羅氏心中驀地騰起一股強烈的恨意!

    就好像此刻躺在地上的那人是裴長歌一般,羅氏看著葉葵的眼神幾乎要冒出火來。她已經有了健全的裴長歌,難道這會又要來搶裴長寧?

    雙目赤紅,羅氏突然一個俯身抓住葉葵的肩,將她重重地往一邊掀去,口中厲聲道:“若不是你,八爺怎麽會成現在這個模樣!”

    葉葵踉蹌著穩住身形,蹙眉看著她,心裏簡直恨不得立刻將她的腦子給劈開來,好好看一看,她這腦子裏到底都裝的是什麽東西!

    羅氏抱住了裴長寧,將他的頭抱在懷中,眼神凶狠地盯著葉葵道:“九弟妹不是要走嗎?這會子怎麽不走了?”

    “瘋子……”葉葵後退一步,吐出兩個字來。

    跟這樣莫名其妙的人打交道,她寧願再來十個賀氏!

    葉葵索性不再去看羅氏跟裴長寧。她方才已經看過了裴長寧的傷,雖然看著不輕,可到底不是什麽致命的傷,並無大礙。而且,她方才趁機查看了裴長寧的後背,知道了自己一直極想知道的那件事的答案。

    裴長歌後背上的那隻辟邪圖案,十分巨大,他的肩上亦被紋上。所以若是裴長寧的身上也有,那麽他的肩上也該有那樣的圖案才是。

    所以方才葉葵便趁著檢查裴長寧身上傷情的時候,悄悄透過被劃破的衣衫往裏看了一眼。

    如今雖然快要入秋,可是天氣尚熱,所以是眾人身上穿著的也都還是薄薄的夏衫。她輕而易舉地看到了裴長寧背上的那一片空白。

    沒有辟邪圖案。

    什麽都沒有。

    明明是雙生子,可是為什麽裴長歌的身上有,而他的身上卻沒有?

    葉葵疑惑了起來。

    辟邪乃是南鋆國人供奉的神獸,裴長歌的身上既然有辟邪圖案,那麽他跟南鋆國自然便有著說不清的關係。同樣的,同他一道降生的裴長寧肯定也是一樣的。

    可是這會,她卻發現,裴長寧的背上沒有紋身。

    為什麽,唯獨裴長歌的身上有?

    “夫人!”

    她正疑惑間,那邊燕草已經帶著人來了。

    一群人飛快地將地上的裴長寧攙扶起來,背著他迅速離開了園子回去。葉葵這個時候便不好再繼續跟著去了,所以她隻跟燕草兩人落後,目視著羅氏一行人先去。

    陡然間,已經往前走去的羅氏猛地回頭,用戒備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而後不等她反應,羅氏便收回視線,飛快地走了。

    燕草跟在葉葵身邊,看得分明,登時惱怒起來,低聲道:“夫人,八夫人方才那算是什麽意思?”

    “被害妄想症。”一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話從葉葵唇角滑落,還沒鑽入燕草的耳朵,便已經被風給吹散了。

    燕草隻看到她動了動嘴,卻沒有聽清楚她說了什麽,連忙問道:“您說什麽?”

    葉葵擠出一抹淡薄的笑,搖搖頭道:“沒什麽,我們回去吧。”

    說著,她便往前邁開了步子。

    燕草心有餘悸,急忙去攙她,一邊擔憂地問道:“夫人,您方才沒事吧?”

    葉葵摸著肚子,肯定地道:“沒事。”若是有事,她就是殺了羅氏也不能泄憤!到那個時候,她可就再也顧不得羅氏是裴長寧的妻子了。在她心裏,隻有該留同不該留的人而已。

    不知不覺,她肚子裏的孩子經過最開始的那件事後,如今已是穩固得不能再穩固。

    她知道,這個孩子並沒有一開始她所擔心的那般脆弱。他會陪著她,一直走下去。等待蒼城戰事了,裴長歌跟三叔歸來。鳳城的烽煙已經亂了。

    旁人也許還在遲疑,可是她卻已經知道,亂了。而且已經逐漸開始往亂得不能再亂的方向而去。遲早有一日,事情會像是崩塌的山體一般,滑向不可估量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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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葵仰頭,透過濃密的樹,遙遙看了一眼天。

    不知何時起,她已經成了井底之蛙……

    “走,我們去瞧一瞧,秦桑回來了不曾。”葉葵低頭,收回望天的視線,道。

    燕草低低應了一聲,扶著她回驚鵲院。

    進了門,秦桑還沒有回來。葉葵眸光微沉,進了內室,有些心焦地等待起來。蒼城的消息,到底會如何?沈流的死,對任何人來說都應該是個巨大的衝擊才是。沒了沈流,大越便少了一名猛將,蒼城也就多了幾分被破的可能。而對於裴家來說,這更是晴天霹靂。

    隻因為沈流曾是永安侯的部下一事,裴家就難保不會受到牽連。

    永安侯不在府中,怕也是同這件事脫不開幹係的。

    這麽一想,前路便愈發艱難了起來。

    沈流在蒼城被正法,同在蒼城的裴長歌又是否會被牽累?這一切,隔著遠路,叫人隻能暗地裏猜測。越猜測越慌張,越慌張卻又忍不住更要去想。生生要將自己給折磨死了才甘心。

    勒緊夏衫,就能看到微微隆起的小腹來。

    葉葵垂頭看著,嘴角就忍不住微微揚起一抹笑來。

    這種又甜蜜又擔心的滋味啊……

    “夫人,秦桑回來了。”珠簾被打起,燕草探進來半個身子,急聲道。

    繃緊的衣衫倏忽被鬆開,葉葵正色起來,吩咐道:“讓她進來,你去外頭守著。”

    燕草應聲而去,沒一會,便換了秦桑進來。細看去就會發現,她頭上的發有些散了,身上的衣裳也沾了些灰塵,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這才離開幾個時辰,怎麽就變成了這樣?葉葵坐直了身子,道:“打聽到了什麽?”

    秦桑沒有吱聲,先沉默地上前往葉葵身後墊了一個枕頭,這才緩緩道:“蒼城總督沈流通敵叛國,其罪當誅。”

    通敵叛國?

    葉葵才搭在身後靠枕上的手頓住了,頗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秦桑,將她口中的話又給重複了一遍:“沈流通敵叛國?”

    “是……”秦桑說著是,聲音中卻滿是疑慮。

    葉葵聽了出來,便抽出手扯住了秦桑的,沉聲道:“你有事瞞著我?”

    秦桑搖搖頭,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奴婢沒有。”

    “你有!”葉葵十分肯定,“是什麽事?”

    秦桑頑固地不願意說,被她追問了半天才終於紅著眼眶道:“九爺跟葉家三爺在沈流被誅前便領兵出了榆關,至今音訊全無。”

    喉嚨裏驟然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般,吐不出也吞不下去,葉葵嘴翕動,可是卻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良久,她才揉著眉心道:“他們失蹤了?”

    秦桑見她不哭不鬧,還能如此平靜地問話,登時明白自己還是小瞧了自家小姐。她吸了吸鼻子,將淚意給生生逼了回去,努力鎮定地道:“是。九爺跟葉家三爺失去了蹤影。”

    葉葵頹然地鬆開了握這著她的那隻手,自語般感慨道:“也好……好過死訊……”

    “夫人!”秦桑聞言一驚,急忙道,“沒這回事,九爺一定會凱旋的!”

    葉葵嗤笑一聲:“凱旋?”她撐著手,想要下地。可是腿腳像是喪失了力氣一般,連動也動不了。她不是不怕,她分明心裏已經又怕又擔心到極致了!

    可是這個時候,難道要她趴著哭嗎?

    不!

    越是這個時候,她便越是要堅強地撐下去。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混合著力氣霎時湧了上來。

    她深吸一口氣,吩咐秦桑給她穿了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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