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心狠手辣,裴二爺可從來就沒有不如人的那一日。

    裴家大爺英年早逝,他就成了居長的。倚老賣老什麽的且不說,他可好歹也是這府裏幾個男丁中最有才幹的那一個。老八老九年紀小,他一開始並沒有將這兩個孩子放在眼裏。可是隻要一看到永安侯看向這對雙生子的目光,他就忍不住覺得心驚起來。

    年紀小又如何?

    這兩個到底都是嫡出的孩子,論起身份來,可遠遠比他尊崇許多。

    可是他為這裴家做牛做馬,難道到了最後卻依舊什麽也得不到?得不到也就罷了,怕還要為了那兩個小的鞠躬盡瘁才行。他是傻子不成?若非是傻子,他到底憑什麽要為那兩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當牛做馬,自己卻隻能忍著心酸過著苦哈哈的日子?就算他願意過這種日子,他的兒子也是不願意的!

    要不然,等到將來永安侯死了,他們自然也就要分出去。

    本家跟旁支的區別究竟有多大,隻要想一想便也就能夠想出來了。身為旁支哪裏能比得上本家來得身份尊貴?一旦分了出去,那麽裴家未來就算有滔天權勢跟富貴也跟他們這一股人沒有絲毫關係了。也許走出去,外頭的人還願意看在裴家的份上給他們幾分臉麵。可是這樣得來的臉麵不要也罷!

    憑什麽他們就不能成為本家?將這一支發揚光大?

    嫡出庶出,有什麽了不起的!

    裴二爺從十年前便已經這般想了,所以他才會想要用那麽下作的手段對付自己年幼的弟弟。

    裴長歌十歲之前,其實都還是將他當成極好的哥哥的。裴二爺現在想想,那孩子隻跟自己的兒子差不多年紀,又同永安侯的關係不佳,所以素日都是願意靠近他的。

    隻可惜啊,到底不是父子,那就絕不可能培育出什麽父子情分來。

    在年幼的裴長歌心裏,裴二爺是同父親一般的存在。可是在那時正當壯年的裴二爺心裏,裴長歌是擋在他獲得富貴之路上的一塊絆腳石。

    既然是絆腳的石頭,那當然就是要踢開的。

    所以他在年僅十歲的裴長歌沉著臉來尋他要銀子出門,又讓他務必想法子幫他隱瞞住的時候。裴二爺忙不迭地便答應了。這孩子要去哪裏,又為何要同他要銀子,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要出門了,而且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出門。

    這豈不是難得的好機會?!

    裴二爺心中暗笑著將裴長歌送出了門,轉身便尋了人跟蹤他。尋個好地方將人給處理了,他前行的路上自然立刻便能少了一塊礙眼又容易絆腳的大石頭。

    可是……

    事情進行得並不順利。

    回來的人說他雖然沒有被賣進那些肮髒的地方去,可也在逃跑的路上出了意外死掉了。裴二爺心中便想,不論如何,好歹是死了。死了也就行了。

    可是才過了大半年,一直在尋找裴長歌的永安侯便將人從鴻都給帶了回來!

    聽到人被找到的那個消息時,他簡直要被駭出一身冷汗來。可是轉念一想,那孩子手裏也根本就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事情就是他做的,所以他又有什麽可值得害怕的?

    隻要他手裏沒有證據,又有誰會去相信一個孩子的話?

    他就算回來了,也還能再死一次!

    裴二爺抱著這樣的心態等候著那個孩子回到了鳳城,回到了裴家。可是那孩子其實還是察覺到了吧?隻是離開了大半年的時間,那孩子卻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似的。

    分明在看到他跟他夫人的時候,那孩子還是一副恭敬又乖巧的樣子。

    可是裴二爺就是知道,這人呐,已經同過去的那個不一樣了。

    長相未變,音容笑貌都還是過去的樣子。可是他臉上乖巧笑容的背後,卻像是藏著了一隻覺醒的獸。蟄伏著,隨時等待時期衝過來咬他一口。裴二爺無數次被自己心中的念頭給嚇得不敢直接麵對裴長歌。這樣的孩子,還會死了吧!

    早些解決了他,也好叫他睡個好覺!

    可是等到他準備再次行動的時候,裴長歌卻去求了永安侯要去軍營。

    永安侯本是武將,聽到兒子這麽說,他哪裏會反對,即刻便開始著手準備。這一去,便是好幾年。

    裴二爺甚至還記得裴長歌離去之時對自己笑的模樣。生得異常俊俏的少年嘴角噙著抹說不清意味的笑,眼神深沉得不像是一個僅僅隻有十一歲的人。他笑著,對裴二爺說:“二哥,我會變強的。”

    像是立誓,又像是在故意同他挑釁。

    裴二爺在那個笑容麵前徹底忘記了自己要怎麽笑。

    等到那個孩子再次回來,他就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控製住他了。不,也許不該用控製這兩個字,他甚至於已經連一點點拿下他的信心都沒有了。

    裴長歌年紀輕輕,意氣風發。

    而他,日漸老去。

    他有時候甚至會恨永安侯活得太久了。

    要是早些死了,他也就不必苦苦掙紮這許多年。他的兒子都已經有了兒子,而裴家的世子之位還沒有去請封。他有些不懂老頭子的用意了。

    可是不懂,不代表他就可以不去理會了。

    他不明白老頭子的心思,卻可以想法子讓自己的心思變成老頭子的。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起了這個念頭的,可是從半年前開始,他便已經開始著手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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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複一日,成效雖慢,可卻並不是沒有的。老頭子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從前了。隻這一點便表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耐心這東西,隻要他願意,想要多少便有多少。他已經等了幾十年,也不在乎再多等這一年半載的。

    隻是沒想到,就連老天爺都如此厚待他。

    那根眼中釘被拔掉了!

    終於被拔掉了!

    他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甚至激動的想要給阿莫比的人送點禮表表心了。這一回,那臭小子應當是真的死了吧!他等了這許久,這一回那臭小子可不會再重新活回來了吧?

    裴二爺看了眼被自己夫人拉著手的年輕女子,心裏暗暗嗤笑一聲。

    爹都死了,她肚子裏那塊肉又還能留多久,現在可不就是他們說了算?留著個寡婦也叫人頭疼,倒不如一屍兩命更好。再說了,這沒了夫君,懷著身孕的女子一屍兩命的可不少見。傷心過度,這總是難免的嘛!

    這般想著,他嘴角便微微抽了抽。

    可惜了,這會不能放聲大笑一番。

    裴二爺暗自感慨了一句,卻不妨忽然有道極冷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森然的冷意如此明顯,叫他下意識便回望了過去。這一眼,他便看到了自己那個弟媳婦的眼睛。

    眼仁漆黑,沉沉的不像是個隻有十幾歲的年輕女子。

    他驀地便想起了當年的裴長歌來。

    也是突然之間,他意識到自己的這位弟媳婦給人的感覺竟然頗有幾分像是自己那已經死在了戰場上的弟弟。他又想到自己這弟媳乃是葉家的二小姐,也就是那個在未出嫁之前風評便已經十分不好了的姑娘。

    她在家中的時候便敢拔劍去斬自己堂姐的胳膊,難保她現在就不敢拔劍來斬自己這個庶兄。

    裴二爺想著,微微打了個寒顫,移開了目光。

    像是夫妻兩人心有靈犀一般,二夫人也察覺到了葉葵的目光,手便微微一僵,借著給自己擦淚的工夫悄悄鬆開了手,對她道:“九弟妹快些坐著吧,父親馬上就該過來了。”

    葉葵點了點頭,由她領著坐了下去。

    剛坐穩,永安侯便大步流星地從外頭走了進來。

    他的身板依舊還是筆直的,可是臉上卻難掩憔悴之色。

    葉葵不由暗自歎息,即便是永安侯,也到底是老了。

    可是永安侯年紀大歸年紀大了,他說話間的中氣卻還是十足的。

    進了門,他便重重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衝著眾人冷聲道:“事情你們可都已經知道了?”聽著是在問眾人,可是他的視線卻落在了葉葵的身上。見葉葵臉上沒有淚痕,眼睛也沒有紅腫,坐在那的身板也是挺直的,身上沒有一絲頹然之色,心裏不由微微一驚。

    “父親,小九的喪事該如何辦?”裴二爺咳嗽兩聲,問道。

    這話並不是白問的。裴長歌是死在戰場上的,那就是為國捐了軀了。按理來說,皇上該給個意思,這喪事的規格,是該好好商量商量的。

    可是永安侯卻隻是看了他一眼,一張臉沉得像是能擰出水來。

    沉默了一會,永安侯才緩緩道:“這事先不急。”

    話音落,葉葵下意識抬頭去看永安侯。這話裏的意思,她怎麽聽著有些古怪?難道真的同她所想的那樣,永安侯知道什麽她不知道的事?裴長歌是不是真的根本就沒有死?

    心在胸腔裏“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起來,葉葵呼吸有些微紊。

    “皇上還沒有發話,我們便先不能動。”永安侯說道,“況且還得看一看葉家要如何。”

    葉崇武是同裴長歌一道的事,兩家合該商議一番。

    “那……是該立個衣冠塚?”二夫人這時候突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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