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那段九彎十八拐、萬一摔落大概會毫無通苦死去的急陡坡,巴士總算開進下坡路。進入如釜底般圓弧的盆地後,左右便是廣大的針葉樹林,以及一麵平緩的下坡。


    眼前已出現藍屋頂叢集的穆西凱鎮,不遠處就是雪白的拉斯湖。湖對岸的距離太遠,完全看不見,隻有遠山依稀可辨。


    朋友發現拉斯湖上有一處黑點密集,訝異地把正在看另一側的維爾叫過來,但車子的行進方向一轉,又看不見了。


    “聚集在那裏幹嘛?野營垂釣嗎?”


    “規模差很多耶。算了沒關係。”


    巴士繼續前進。


    就在進入市區之前,這條連結隘口的大馬路向右分出一條垂直的叉路,往一條緩坡登去。一支小小的道路標誌寫著‘往斯蘭卡蘭斯了望台還有’,半埋在雪堆中。


    巴士駛入穆西凱鎮。


    街道仍覆著白雪,隻是變成了較薄的雪道。建築物是洛克榭平地區從未見過的造型,四平八穩的石砌兩層樓房,看來象一座座堅固的小城堡。左右對開的圓窗鑲有玻璃,但棱骨極粗,因為玻璃都很小塊。家家戶戶都是藍色屋頂,緊連得幾乎沒有空隙。又為了讓積雪滑向同一方向,所有的屋頂也都朝後巷以同一角度傾斜。


    就在湖畔,有一座高高的石砌尖塔,頂端裝置著瓦斯燈,下麵看得出是一座大鍾。


    考慮到鏟雪方便,街道都很寬敞,又為了將雪鏟到路肩,道路兩旁又設了寬約一公尺的側溝。


    屋舍的玄關都比路麵略高,進屋要走過側溝上的橋,再登八階樓梯才行。


    巴士在街上慢慢開。這是一條左右小商店林立的大馬路。看不見幾輛汽車在行駛,也沒有什麽人影,隻有小型馬車慢條斯理的來往。


    “哇,這裏還停留在幾十年前啊?”


    朋友靠在車窗上打趣地說。維爾悄聲地告誡他,玩笑開過火了會失禮的。


    街道少有直線的路段,大多建成曲折反複的方向,完全使人無法一眼看盡鎮上風光。十字路口必定以奇妙的角度交會,所以每開到一個路口,巴士都會停下,司機還要看地圖確認路名,再打開窗戶確定兩旁沒有行人或馬車等,然後才慢慢發車。


    “他們好象是基於防衛考慮才故意把街道建得這麽複雜。不過聽說從來沒有敵人攻打到這裏來過。”


    “原來如此。這倒真的很難辨識。”


    終於,巴士穿過了宛如迷宮的鎮中央,來到湖畔地帶。向南有一條大道,左側盡是成排較新的高樓建築,其後則是林坡地。大道右側有一排細小的行道樹、擺放小舟的湖岸,以及廣大的冰原。


    巴士在一棟高大建築的大門處停下。這棟七層樓高的氣派建築是鎮上最豪華的旅舍,在夏季裏也是眾多觀光客的最愛。


    呼聲連連的學生們魚貫走出巴士。旅舍的服務生打開行李室的車門,小心翼翼地將行李搬出來。


    朋友走下巴士,狀似滿足地說了聲“真是間好旅舍”。而跟著走出車外的維爾,則被它的豪華氣勢給震懾住了。


    於是朋友拍拍維爾的背說∶


    “沒關係啦。來都來了還多想它做什麽?人生能有這樣的經驗,說不定對將來也有好處啊?你就盡情享受吧!那樣才對得起替你出錢的人。”


    維爾微笑了說∶“這樣也對”,又謝謝朋友的關心。聽他這麽說,朋友倒是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回了這麽一句∶


    “哎,我隻是覺得隻有杏子太便宜了點。”


    說完,兩人便走進玄關。


    一名男子走望遠鏡中看見這一幕。他坐在一輛小汽車裏,拿起一旁的無線電麥克風。


    “飯桶呼叫笨伯。王子進入宿舍。重複一次。目標已進入宿舍。”


    立刻有回訊。


    “笨伯呼叫飯桶。收到。將轉告公主。作戰移往第二階段。”


    “飯桶呼叫笨伯。收到。通訊結束。”


    男子才剛放回麥克風,後座便傳來一個女性的聲音∶


    “不過我們還真閑哪——”


    “閉嘴。”


    男子回答。


    洛?史涅昂紀念高等學校的師生們,暫且先進入各自的房間——附有浴廁的豪華雙人房,隨即在大廳集合準備吃午餐。學生們都脫掉了大衣,隻穿著製服的毛衣。大多顯得無精打彩。


    集合後,他們被帶進一樓的寬敞餐室裏就座。由於正值觀光淡季,餐室裏沒有其它客人。


    細長餐桌上排滿了豐盛的料理。主菜是捕自湖中的小魚,整隻油炸,盤中另襯著各種清燙蔬菜、大碗裏有供人隨意取用的色拉、現烤的各式麵包發出熱騰騰的香氣,一旁擺著種類豐富的乳製品和冬季難得的多樣新鮮水果,外加一壺漂著檸檬片的冰水,還有牛奶、熱紅茶與蜂蜜。


    做完了餐前禱告之後——


    “來吧,吃哦!”


    朋友和維爾毫不客氣的吃了起來,補償他們的早餐。而且兩人還邊吃邊說∶


    “好好吃,真沒話講。”


    “真好吃。這個小魚特別好吃。我第一次吃到。”


    “維爾,這邊的起司和奶油也很棒哦。”


    “嗯,真的耶。是不是現做的啊?”


    其他的學生手裏的動作遲緩,隻能遠遠的以怨恨的眼光看著他們大吃特吃。


    午飯後,老師向學生宣布幾件注意事項。


    這天下午的城鎮觀光行程暫停,為恢複強行軍的疲勞,晚餐之前都改為自由活動。學生可以自行到鎮上遊覽,但須如行前交待,務必兩人以上共同行動。離開旅舍前要向老師報告房號和姓名,並把房間鑰匙交給櫃台保管,還有緊急時要借電話聯絡旅舍。最後,高等學校學生身為拉普脫亞共和國未來的棟梁,不可做出有辱身份的事,也絕不可為本地人士添麻煩。


    解散後,大部分的學生都選擇回房休息。


    隻有兩名學生。


    “你們兩個還真有精神啊……哎。有休爾茲在應該沒問題。你們去吧。”


    “老師,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這樣,維爾和朋友穿起大衣,戴上帽子和手套,在小背包裏裝了導覽手冊和防止雪盲的深色眼睛,離開旅舍到鎮上走走。


    “我說的那堆黑點,從這裏看不到耶。”


    朋友站在旅舍前的拉斯湖畔向北看去。外麵實在太亮,維爾和朋友隻好戴上雪鏡。遠山看來十分模糊,對岸則是根本看不見。這一片雪白平坦的世界,仿佛沒有盡頭似的。


    “維爾我問你,象這樣該叫作‘水平線’還是‘地平線’啊?”


    “這個嘛……”


    維爾歪著頭。


    之後兩人轉往巴士經過的鎮中心走去,雪鏡則摘下來掛在脖子上。鎮入口處有一塊大型廣告牌,上頭詳細描繪著全鎮複雜奇怪的大小街道,並且標示出南北二處入口、船舶倉庫及船隻下水斜坡的位置。


    “……”


    維爾目不轉睛地盯著廣告牌。朋友在一旁不發一語,靜靜等著。


    過了一會兒,維爾開口∶


    “我想應該沒問題了。”


    “你說沒問題那就沒問題了。”


    兩人便走進鎮上。維爾仿佛迷路似的左顧右盼,享受閑步陌生小鎮的致趣。


    鎮民們大多是黑發。男性看來跟平地人沒什麽兩樣,女性的衣著倒是十分特殊。她們都穿著象是以拚布補綴織成的馬賽克花色的長裙,外麵裹上好幾層衣服,再加一雙厚襪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腳下的抽繩式短靴可避免雪跑進去,頭部則用長披肩蓋起。


    拚布原本是古人惜布而演變成的習慣,如今已成為一種設計。所以那些衣服或許真的是用剩下


    的碎布拚接製成,也可能是故事設計出來的。維爾如此向朋友說明。


    兩人轉過街角時——


    “這是什麽?”


    朋友看著路邊牆上的海報說道。某幾條街的牆上連續貼了好幾張相同的海報,教人不由得多看兩眼。


    兩人走近去看個仔細。


    那是一名男子的照片,以豪華的全彩印成。男子的黑發向後梳起,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身著灰色西裝坐在椅子上,而雙手交叉著放在腿上。臉上的笑容說好聽點是優雅,說難聽點是做作。照片下麵有幾行字。


    “我來看看——‘本人歐文?尼希特,將帶領祖國伊庫司托法成為聯邦之至寶、萬人憧憬的觀光大國。分離獨立將破壞我等務實前進的腳步,本人堅決反對。’”


    朋友湊上去看個仔細,然後沒趣似的說道∶


    “什麽啊,原來是政治海報。我還以為是電影廣告咧!”


    海報下方有個小木盒,旁邊寫著‘歡迎自行取閱’,裏麵則有一疊便條紙大小的傳單。傳單的設計與海報相同,但在照片下方印著辦公室的地址電話,旁邊用印章加蓋了‘二十與二十一日?首都大道露台將舉辦大型演說會與座談會!廣播電台實況報導’等字樣。


    朋友抽起一張,打量著上麵色彩鮮明、發色豔麗的印刷照片說∶


    “戴這麽貴的戒指,還有低俗的金袖扣。這種穿金戴銀的有錢老頭,拉普脫亞等等的平地暴發戶還滿多的耶!我常在晚會——”


    他說到一半就停了。十秒後,他將傳單遞給維爾。


    “賓果!維爾,你看看這家夥的經曆。”


    “嗯?”


    原來傳單上還印了這位尼希特先生精彩的個人背景。


    三二四二年出生,父親是首都郡斯特的一家商店的老板。當地高等學校第一名畢業。畢業後即在郡斯特經營木材輸出且大獲成功。十八年前首度當選下院議員並獲連任一屆,於十年前引退。之後應“泰洛爾財團”聘為經營顧問,表現傑出。


    “泰洛爾……那個泰洛爾氏啊……”


    維爾表情微苦地喃喃道。朋友接口說∶


    “對啊,就是那個發戰爭財的暴發戶泰洛爾。死要錢的。”


    “‘回到伊庫斯,一年前再度當選,連任至今。四十五歲’啊……”


    維爾把最後一行念出聲音。


    “到底想從政還是搞企業經營,這種人打什麽主意很難猜。”


    朋友依舊興味索然地說著,並把維爾遞回來的傳單翻到背麵看。見背麵是空白的——


    “紙質不錯耶!要不要拿一疊回去當便條紙?”


    “這就有點……”


    “也對,我也不要這麽俗氣的照片。”


    於是朋友便將傳單放回木盒去。


    兩人再次走上大街,一麵留心腳步,免得踩進側溝。這時,後方有一輛汽車開來越過他們。


    “唷,看到車子真稀奇。”


    朋友才剛說完,便見那輛車向右靠,在一間商店門口停下。那是一輛小型的四輪傳動車,整個車身是深綠色,看來僅能擠得進四個成年人。是洛克榭軍警常用的公務車型。


    三名成年人走下車。其中兩名男子年約三十歲,另一名則是二十歲上下的女性。他們全都穿著黑色的長大衣,臉上戴著墨鏡。


    “看起來象壞人耶。是強盜嗎?”


    朋友悄聲說道。那三人在商店門口下車——但沒有走進商店。


    而是朝著維爾和朋友大步走來。


    “哎呀!我沒說什麽失禮的話吧。”


    朋友如是說道,卻見那三人來到維爾麵前,看著他的臉停下腳步。


    其中一名男子開口了。


    “你是休爾茲同學嗎?就讀拉普脫亞高等學校的。”


    朋友訝異地看著維爾。維爾低頭瞄了一眼自己身上那塊寫著大大的“休爾茲”的名牌,以及左臂上教育省的徽章。


    “嗯,誠如你們所見。”


    聽到維爾這麽說,三人互看一眼後,點點頭,兩名男子便走到維爾一旁。


    “抱歉了。”


    隻聽得另一人說完這句話——


    “咦?啊、哇啊!”


    兩人突然將維爾的背和腿扛起,輕輕鬆鬆將他抬了起來,隨即往汽車的反方向跨步走去。


    “啊?那個!等一下!”


    戴墨鏡的女子抬頭看著在空中移動的維爾說∶


    “沒事的,維爾赫姆同學。我們不打算加害於你。”


    “咦?我的名字?你怎麽?”


    被抓得牢牢的維爾扭過頭去看她。


    “不要擔心,我們不是可疑的人。”


    男子說道。


    “很難教人相信。”


    維爾在空中說道。


    “維爾都認識一些怪人哪……而且這不是強盜,是綁架吧。唉,我真是太不會看人了。”


    眼見四人就這麽大步前進,朋友卻一點也不驚慌,而是跟在他們後麵走,嘴裏還嘟囔著嚴格的自我評價。


    走著走著,前麵出現另一輛汽車。這輛車比剛才的四輪傳動車要小上兩圈,看起來象是長了毛的小型運貨車。車內隻有駕駛座和副手席,而且擋風玻璃之後的車頂及兩側全是帆布蓋。這種小型車是軍方用來做簡單的人員運輸或聯絡的。


    小車在一行人麵前緊急刹車,讓輪胎上的煉條沉入雪道後停住。墨鏡女子拉開帆布的側邊拉鏈,男人們便把維爾好生地送進開口,讓他坐在副手席上。


    “哇啊!”


    維爾剛坐上去,立刻有人快速拉起拉鏈。


    “等一下!那個……”


    拉鏈就在維爾的眼前全部拉上。隨即有個熟悉的聲音在維爾背後響起∶


    “綁架成功。”


    他連忙回過頭去。看見一名金發碧眼的少女坐在那兒。


    “……”


    維爾當場驚訝得啞口無言。


    少女向維爾伸出手,輕輕撫起他的帽子和瀏海,露出左額角上緣的淡淡傷痕。


    然後她放下手,微微一笑,用極其開心而抖擻的聲音對他說∶


    “好久不見,維爾。你好嗎?”


    “……艾莉森,是你?”


    維爾問道。


    “這還用說。”


    隻見她,艾莉森?威汀頓笑容可掬地點點頭說道∶


    “不然還會有誰呀?維爾。”


    “你的精神不錯嘛。好得讓我都不必擔心了。”


    說這話的艾莉森,此刻正穿著空軍的服裝。腳上穿的是防滑長靴,還有褲管塞進靴子裏的防寒擋雪的緊身褲。上衣是深灰色厚質的冬季飛行服,底下穿著一件翻領的綠襯衫,最外麵罩著一件看起來很暖的褐色皮質短大衣。她在腰際係著皮帶,頭巾鬆鬆的垂在腦後,金色的長發紮成一束塞在大衣下。此外,膝上還擺了一個小小帆布包。


    艾莉森握好方向盤,在十分擁擠的車內湊過臉去,向維爾問道∶


    “所以就這樣,我們出發吧!”


    維爾看看艾莉森。他們的臉近到幾乎可以碰到瀏海。但見維爾臉上滿是問號地問道∶


    “咦?可是……啊?怎麽回事?……為什麽?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一麵開一麵跟你說啦!”


    艾莉森樂嗬嗬地說完後,隔著擋風玻璃向外麵的兩男一女揮手。三人也回應她。艾莉森用右手打檔,發動汽車。


    車子才一發動,便是一記俐落的回轉。


    “啊!可是我跟我同學不準單獨行動——哇啊!”


    隨即加速。


    “我們是洛克榭空軍的人。”


    看著小型車在那怎麽也稱不上小心的駕駛手法下駛離,其中一名墨鏡男子才開口對維爾的朋友說道∶


    “看到那個駕駛了嗎?她是我們親愛的同胞,也是維爾同學的青梅竹馬——艾莉森?威汀頓空軍伍長。我們想讓他們兩人好好的獨處,沒有旁人打擾。”


    “……”


    朋友臉上的表情不知是驚愕還是佩服,隻是怔怔地抬頭看著那個人。


    “我們非常明白你們禁止單獨行動,也知道你們為顧及身為高等學校學生的形象,行為必須端正。不過若能在此得到你的協助,我們會非常欣慰。遺憾的是,今天你得單獨行動。”


    “哪有這樣的——”


    朋友才剛開口說到一半。


    “你想說身為一個認真的好學生,無論如何都不能違規嗎?少年,我們是可以稍微表示一下謝意的。”


    男人從大衣內側的口袋裏掏出一個皮夾,半掩著亮一亮。


    “這種事——有誰會反對嘛!好哇好哇!”


    朋友堅定有力地豎起他的大姆指。


    “你的回答很好。”


    男子一點頭,又聽得朋友說∶


    “啊,不過那個謝禮,你一毛也不用給我啦!我是不太想說出來,但我家是拉普脫亞共和國排名第三的有錢人。”


    “這樣啊……”


    男子便將皮夾收回衣袋放好。


    墨鏡女子看了看朋友胸前的名牌,有點兒吃驚的問他∶


    “看你的姓……你家的長輩,該不會就是那個——”


    她接著說出的企業名,在洛克榭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的經營者?”


    朋友一副理所當然似的點點頭。


    便見另一名男子和女性互看一眼。


    “怎麽辦?不如我們綁這個吧?搞不好可以撈一筆哦!”


    “說得也是。先綁了再要贖金。我們還可以開飛機去取款……”


    “叫他們在地上架一條繩子,把裝了錢的袋子掛在上麵,我們用鉤子鉤起來帶走,怎麽樣?”


    他們討論得相當認真。


    收好了皮夾的男子則完全無視那兩人的談話,徑自對朋友說∶


    “總之,我們今晚就會讓他回去,在那之前就拜托你照應了。別讓老師發現啊!”


    一聽此言,朋友立刻大皺眉頭。


    “啥?拜托等一下!那豈不是美中不足了嗎?你們晚上就要讓維爾回宿舍?那就是你們的計劃嗎?哪有這種計劃?難道你們都把敵機追到死角了還不開槍擊墜它?”


    在少年慷慨激昂的詰問下,兩男一女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女子說道∶


    “這個嘛,哎……這是那孩子的判斷嘛。我們能做的隻有這些。”


    “總之啊,這次是在這裏!”


    引擎聲、路麵的震動聲,加上帆布啪嚏作響。在一點兒也不能說是安靜的車內,艾莉森扯著嗓門興高采烈地說著。


    “這次是在伊庫司這裏的拉斯湖進行冰上共同救難演習!我是在收到你的信之後才得知這個消息,知道以後,再問你旅行的日程,心想∶‘這簡直是為我們而舉行的演習’呀!”


    “這我知道。拜托你車速放慢一點……”


    “啊,抱歉。”


    艾莉森放開油門。仿佛展現出駕駛者性格的小車,這會兒總算從暴衝降到符合常識的速度。


    “八天的演習剛好到昨天結束,今明兩天要整備、休息,準備歸隊。這就是我拜托你一定要參加這趟旅行的原因。”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那麽堅持……我懂了。”


    “其實我也可以告訴你的,但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嘛,剛才那些人是我部隊的同袍。”


    “嚇死我了。”


    維爾笑了起來。車速有些變快。


    “那麽,好久沒有……我們兩個好久沒有一起走走逛逛了。今天應該沒問題吧?我們一起到哪裏去觀光吧!”


    “是沒問題啦,不過……”


    維爾欲言又止。


    “我不可以單獨行動的。”


    “好象是哦!不過,隻要你那個同學不說出去不就行了嗎?”


    維爾略略煩惱了一下後回答∶


    “話是沒錯啦……”


    “難道他有可能去跟老師打小報告?”


    “不可能。”


    這會兒他答得很快。


    “你晚點再向他道謝吧。”


    “……好吧。”


    “好啦,那我們就走吧。”


    “好吧。……要去哪?”


    “先找個想去的地方吧。你想不想看那個斷崖?”


    “我們明天會去。”


    “我昨天去過了。那今天就照我的計劃走吧。”


    “好。不過……”


    “嗯?”


    “艾莉森,你有駕照嗎?”


    “……‘這是軍事機密’。”


    “原來你沒有啊。”


    “你怎麽會知道?”


    “……要小心開哦。”


    “收到。”


    艾莉森稍稍放慢車速,穿過城鎮回到了旅舍前的大道。接著,她將方向盤往右一打,竟將小車開上湖畔的雪礫堆,再沿著船隻用的下水斜坡,一路開往凍結的湖麵,衝過積雪。


    在沒有障礙物的湖麵上,艾莉森將油門踩到最底。引擎和雪煉的聲音變大了,震動也更劇烈。


    不過這種車原本就不是高速型,開在冰原上,感覺起來也就沒有那麽快了。


    維爾戴起雪鏡,艾莉森也從小包裏取出墨鏡戴上,朝維爾看了一下說∶


    “好看嗎?”


    “真帥氣。你買的啊?”


    “這是空軍的配給品,弄丟可要挨罵的。”


    說著,艾莉森把頭一斜,在小小的照後鏡裏打量自己,然後得意地笑了起來。


    冰上的雪塵揚起,車子沿著湖畔往北開。穆西凱鎮的市容象幻燈片般向後飛去。


    “我們要去哪?”


    維爾問。


    “已經看得到了。你瞧。”


    艾莉森沒放開方向盤,隻是伸出一根手指頭比著前方。


    白色的冰原前方出現一團黑影子。他們漸漸接近。


    “停一下。要接受盤查。”


    艾莉森停下車子。


    說是盤查,其實隻是類似冰上垂釣用的小型防風帳篷,外加兩名士兵而已。這條積雪已清除的便道由穆西凱直接開出,左右都設有帳篷。


    艾莉森的車在檢查哨前打橫地停下。一名士兵舉著圓形的告示牌,上麵印著紅色的叉叉,表示停止之意。


    士兵們都穿著深灰色的冬季大衣,腰上係著扣有裝備的皮帶,頭臉則戴著絨毛防寒貌和淺色雪鏡。兩人肩上都掛著短機關槍。短機關槍在扳機部位裝的是有洞的木製托柄,形狀象是來福步槍的後半截。微彎的長形彈匣已經裝妥,隨時都能擊發。


    “哦,原來他看到的就是這個啊?的確滿大的。”


    維爾看見便道的盡頭有許多帳篷,就象在湖畔百餘公尺之外的冰上出現了一個帳篷村似的。


    鄰近大範圍的積雪都已鏟除,黑與綠的迷彩帳篷就設列在冰原上。大一點的呈長方形,縱約三十公尺、橫約十公尺,以粗鋼管為骨架,邊角牢牢地用繩索拉起,排列整齊得象是集合住宅,總數有八個。小一點的帳篷也有好幾個,都是直徑十公尺左右的圓頂形,分散在空地上。除了帳篷以外,另外有幾輛鏟雪用的卡車和小型車並排停放在一旁,燃料筒就近堆放在一處。


    帳篷側麵印著三個不顯眼的字,但不是洛克榭或伊庫司文,而是縮


    寫,意思是——“皇家空軍”。


    “咦?”


    維爾取下雪鏡定睛看去,心中一驚,再看看走向他們的士兵。他們的左袖上繡著西側長年以來的國徽,也就是斯貝伊爾自古沿用至今、今夏後仍暫且繼續使用的那把倒鉤的匕首。


    “那是‘彎刃短刀’。


    “艾莉森,難道這裏是斯貝伊爾的軍營?不是洛克榭的?”


    “正是。”艾莉森喜孜孜的答道,維爾立刻發現。


    “對哦,你剛才說是冰上‘共同’救難眼習。所以這是洛克榭跟斯貝伊爾的共同訓練啊。”


    “沒錯。我剛才也說要讓你見個人吧?”


    “呃?該不會是……”


    “你又猜對啦。”


    艾莉森拉開帆布拉鏈。背著短機關槍的士兵一臉狐疑地走過來,禮貌地用洛克榭語對他們說∶“午安。這一帶目前是貝佐?伊爾拓亞王國聯合軍隊的野營地。依照洛克榭與斯貝伊爾的特別協定,在這段期間未經許可的一般民眾——”


    “是的,這我很清楚。”


    艾莉森開口,回以字正腔圓的貝佐語——西側的標準語。士兵顯得十分吃驚,但聽艾莉森繼續說道∶


    “我們是來見發現壁畫的英雄——卡爾?班奈迪少校的。這是他本人發出的正式邀請函。”


    說著,艾莉森從布包裏拿出一封信遞出去。士兵接過,摘下手套和雪鏡細讀,又是一陣驚訝。他們睜大眼睛看著艾莉森和維爾,象在看什麽珍禽異獸似的。


    隻見艾莉森從容的摘下墨鏡,向士兵詢問∶


    “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盤地上方的藍天中,一架飛機正翱翔。


    全長約八公尺的機身,翠綠得猶如春天的森林。尖銳的機首裝載水冷式v型十二氣缸引擎,驅動著螺旋槳。


    機體為低翼單葉型,即隻有一對位在機腹下緣的機翼。機身中央的正下方有個四角形散熱器向外突出,它的左右各有一隻固定式的著陸支架和車輪,目前是向上折起的。


    而這架飛機正從背向飛行轉為急滑降。


    開放式的駕駛座中,戴著防寒貌的飛行員頭部略可窺見,還有一條白圍巾迎風飛舞。機內有前後兩個座位,不過後麵的位子沒人,而是一個壓重用的麻袋。


    機體左側有個大而醒目的圖案——一支由豎直的棒子和左右向上彎曲的橫枝組成的木製燈台,頂端有三個紅色火焰。


    急速下降的同時,機身趁勢以前後軸做了三個旋轉,呼地停住後又立即拉起機首。接著由水平狀態向左九十度急速回旋,完畢又恢複水平飛行。


    飛機朝著正西方平飛,中央山脈的巍峨群峰橫在前方。本應在數十公裏之外的這片山勢,如今顯得格外威嚴。相較之下,綠色的飛機變得象顆小豆子。


    “這個國家象在水槽裏一樣。……真美。”


    飛行員自言自語道,一麵看著左下方將機首掉轉過去。隻見它的高度漸落,左右平衡著滑翔到寬廣的冰原上空,宛如乘風起舞。


    “總部呼叫卡爾少校。請回答。”


    無線電響起,正在玩花式飛行的飛官應答∶


    “我是卡爾。總部請回答。”


    “總部呼叫卡爾少校。洛克西昂努聯邦的來賓要拜訪您,他們已在營區等候。請回答。”


    飛官眯起雪鏡下的眼睛回答∶


    “收到,我立刻回去。他們是貴客,不可怠慢。完畢。”


    說完,他猛然拉起操縱杆。機體急速拉高,在閃耀的陽光中做了一記後空翻。在最高點以一百八十度倒轉俯衝向下後,提高速度往營地飛去。


    “少校目前正在飛行,馬上就回來後。兩位請往這兒走。”


    在一名年約三十出頭、態度和氣且戴著眼鏡的上尉引導下,艾莉森和維爾走上這片冰與雪的世界。兩人看見大帳篷裏停著飛機,也看見帳篷外的斯貝伊爾空軍士兵們個個停下手邊的工作,以稀奇巴拉的眼神盯著他們瞧。


    帳篷群的東麵是一片無垠的冰原。


    那邊隻有一頂作為無線電室的圓頂帳篷。旁邊的引擎發電機嗡嗡作響,還豎著一根高大的天線。稍遠處另有幾根棒子,分別是風向標和頂端有螺旋槳轉動的風力測定器。


    營區到無線電帳篷之間清出一條寬三十公尺、距離約一百公尺的路,等間隔放置紅白相間的塔標,標出引導飛航的大道。無線電帳篷的另一側則清出長達數百公尺的路,作為做跑道使用。跑道兩側的雪堆上排著一個個間隔固定的圓罐子。


    三人站在無線電帳篷旁——


    “他來囉。”


    艾莉森看著湖南方的天空說著,一麵用手指著。維爾依言看過去,卻什麽也沒看見。等了一會兒,才看見一個小點出現。


    “艾莉森,我常覺得你的眼力實在很好。”


    接待他們的上尉大吃一驚,看著一口流利貝佐語的維爾。


    漸近的黑點慢慢變大,飛機的形狀清晰起來。


    低空飛來的機體從艾莉森等人麵前呼嘯而過,高亢的引擎聲震耳欲聾。


    接著,飛機立刻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急速攀升,一路往藍天衝去,連地麵也能清楚看見機體上麵。


    維爾看得目瞪口呆,又見它在攀升之際漸漸減速,最後象是不堪重力負荷似的幾乎完全停止。他還來不及驚叫,機體就象立著的鉛筆倒下一般,直挺挺地向左傾垂,一眨眼便已轉向一百八十度。


    “嗯,有兩下子。”


    艾莉森說道。藍天和機影映在她仰望的墨鏡上。飛機開始急速下降,接著機身被緩緩拉起,終於回到水平飛行。


    飛機再次飛越他們,在遠處二度回旋,才在稍遠的冰上輕盈著陸。挾帶著一陣薄薄的雪塵,飛機滑向營區。


    就在等待降落的當兒,維爾不經意回頭,差點沒嚇著。不知不覺間,那裏已經聚集了二十多名年輕的空軍整備兵,人人都對這位發現壁畫的英雄讚聲連連,女兵們的眼神尤為熱烈。


    終於,在一陣單調的引擎聲中,飛機帶著轟隆巨響來到他們眼前。當引擎聲停歇、螺旋槳靜止時,機身也停住了。


    飛官在座位上站起,從機翼一跳到冰上。他摘下飛行帽,理一理被風吹亂的頭發。認出艾莉森和維爾之後,笑著向他們兩人輕輕揮手。


    誤以為飛官是在向自己致意,女孩們尖銳的驚叫聲頓時從維爾身後排山倒海般湧來。


    “好久不見,卡爾少校。”


    “好久不見了,維爾。叫我班奈迪就好。”


    卡爾?班奈迪少校如此應道。


    這位二十四歲的少校,便是發現那片化解東西緊張局勢的“偉大壁畫”的大英雄。而這份功績也同時讓他受到連番拔擢,破格由當時的少尉一路晉升,成了斯貝伊爾史上最年輕的少校。他的相貌端正,一頭褐色短發,脫去飛行用的防寒連身褲之後,露出裏麵的空軍士官軍服——黑色的窄管褲、襯衫與領帶,以及稍長的外套,腰間的皮帶上則沒有槍套或手槍。


    “待在外麵隻怕會一直被人盯著看。”


    艾莉森、維爾和班奈迪三人在圓頂帳篷裏,圍著中央支柱旁的圓桌坐在椅子上。說來奢侈,這是班奈迪個人專用的營帳,地上不僅鋪著厚絨毯,還有行軍床、油燈和此刻掛著三件大衣的木製衣架。一旁還有石油暖爐,隻是現在沒有點火。天頂開了幾個長條形的透氣窗,外麵的光線靜靜灑入。


    “報告!請用茶!”


    一個尖而高亢的聲音響起,帳篷的入口被掀開了。一名年輕女兵捧著一隻托盤走進,緊張地將三個金屬製的馬克杯放在桌上,然後敬禮。


    “謝謝你。”


    班奈迪


    溫和地向她道謝,卻聽得女兵連珠炮似的開口說∶


    “少、少校!身為斯貝伊爾的軍人,屬下由衷的尊敬您!希、希望有機會能坐少、少校的飛機機機機……”


    她的舌頭打結、話說不清楚,頓時滿臉通紅。


    “屬屬屬屬下告辭了!”


    說完,她逃也似的奔出帳篷。


    “走到哪兒都是這樣。”


    班奈迪說著,拿起馬克杯。


    “畢竟你現在可是‘全斯貝伊爾女性最想嫁的男性第一名’嘛!這茶我就不客氣羅!”


    艾莉森徑自拿起杯子。班奈迪苦笑,轉向維爾說道∶


    “請用茶。我去洛克榭的營區拜訪時遇到艾莉森,聽她說起這個計劃。聽說你在到伊庫司之前完全不知情?”


    “是啊,我很意外。——那我就不客氣了。”


    維爾拿起最後一個杯子。


    “不過又能見到你們,真是開心。象這樣跟你們在一起時,夏天的回憶又回到我腦海裏了。那真是……當時看到的……實在太美好了。我真想和你們兩個一起再去親眼看一次。”


    “是啊。”、“對呀。”


    兩人同時說完,三人就沒再接話,靜默了幾秒鍾。


    然後班奈迪開口道∶


    “咱們舉杯慶祝吧。”


    在班奈迪的個人營帳外,斯貝伊爾的士兵們正遠遠地圍在一起,議論著那兩位訪客究竟是誰,尤其是那位金發的人。


    一名年輕的上兵高聲主張——金發少女是國王秘密送進洛克榭軍中的間諜,那個乍見之下溫和老實的少年則是她的手下,而卡爾少校成為英雄後曾經謁見國王,所以那兩人一定是國王派來傳遞洛克榭軍的機密情報。這也就是為什麽少校會突然參與這場演習的原因。


    “你白癡啊。”


    上兵的同僚說。


    帳篷內,班奈迪喝了一口茶,然後說道∶


    “這次的演習可是我自己要求參加的。能找出這樣的時間,我真高興。以後這類的機會勢必越來越多,我想盡量跟你們碰碰麵。”


    “咱們為了活下來,都得很努力呢。”


    “是啊。”


    聽著班奈迪和艾莉森的對話,維爾說道∶


    “斯貝伊爾也開始裁軍了吧。”


    班奈迪點點頭。


    “就是說啊。雖然還不敢說會裁去多少。空軍是米蟲,會被先裁減掉,但是討厭的軍人和航空界的人們仍想強調∶‘飛機仍擁有發展潛力’。這場名為救人的航空救難訓練,正好用來展現它的威力。剛好洛克榭那邊也有同樣的想法,於是雙方就連手推動了這個案子,想證明‘在寒冷土地上,飛機照樣能進行搜救任務’。這次派來的部隊都是品行端正的士兵,要不就是技術高超的飛行員,跟閱兵團差不多了。為了不被主人拋棄,狗兒都會拚命現寶,象在跟主人說‘你看你看!我們會做這麽多事耶!’。”


    “所謂‘狡兔死,走狗烹’,是嗎?”


    維爾說完,便見班奈迪點點頭。


    “那是什麽意思?”


    艾莉森聽不懂,於是維爾答道∶


    “是斯貝伊爾的諺語。‘敏捷的兔子沒了,獵犬就無用武之地了。獵人就把它煮來吃’。沒有了敵國,軍人就被當成廢物了。”


    “原來如此。要是我也被軍隊掃地出門,飛機就隻能擺著好看了,是吧?戰鬥機就更不用說了,都成了野狗。”


    “這也很難說啦,艾莉森。以後的遠距離交通工具的主流或許會從鐵路改為航空。洛克榭和斯貝伊爾的飛機不會隻載運郵件的,也許將來會載運乘客。到時候飛行員的工作也會增加……也許啦。”


    “隻是也許,對吧?”


    “遺憾的是未來可不能光往好處想。說起來,那幫靠軍武產業發財的人恐怕會更急。”


    班奈迪說。


    “沒想到戰爭總算結束,情況卻還是這麽窘迫。”


    “還好啦。我想每個年代都有它艱苦的時候啦。”


    班奈迪同意艾莉森的話,之後卻又加了句“不過呢”。


    “我覺得你們兩個在洛克榭人之中也算很特殊。想到以後不必再拿槍對著你們,我還是覺得很開心。”


    “別聊這個了。我一直在想,要找個機會請你們到我的國家來走走。”


    班奈迪改口說道,用的竟是洛克榭語。


    艾莉森和維爾有些吃驚的看著他,班奈迪繼續說道∶


    “希望有一天,你們兩個要到西邊的首都斯福列史托斯來玩——不對,是能到西邊來玩。沉入海裏的夕陽很美哦!”


    說完,班奈迪苦笑著停頓了一下,再回到貝佐語∶


    “飛行員上的語言課程實在不夠,所以我還請了專屬講師集中訓練我的洛克榭語,但是還是不夠溜。離你們那樣的流暢度還有一段距離。”


    “跟你第一次跟我講話時比起來,已經好很多了。”


    艾莉森說道,卻見班奈迪難為情地搖搖手說∶


    “聽比說容易些。口語我幾乎可以完全聽懂了。洛克榭的將官跟我聊天時,我大概都能應付。”


    “真厲害。希望你也找機會來洛克榭玩。我帶你去看從海裏升起的太陽和月亮。”


    艾莉森用洛克榭語說道,維爾也接口∶


    “是啊,你一定要來。”


    “好,我一定會的。”


    班奈迪開懷一笑,用洛克榭語回答。


    “你們回旅舍之前再過來一趟吧!我看看是否能到鎮上跟你們吃頓飯。今晚兩軍合辦了一場晚會,部隊的高級將領都會參加,去找你們也好過我一個人吃晚飯。”


    小車停在營區邊緣的大門前。班奈迪對著站在駕駛座外的艾莉森如是說道。


    披著深灰色的大衣,班奈迪戴著空軍軍帽。維爾已坐在車內的副手席上。陽光從微雲中透出,和煦地照耀著。


    “你不參加晚會嗎?”


    艾莉森有些意外地問道。“我耍賴不去的。我不喜歡大人物。”


    班奈迪答道,道不見一絲慚色。艾莉森嗤嗤笑了起來說∶


    “好吧!遵命。回程時我一定會過來。”


    “氣象班預報說今明兩天的天氣都十分穩定,應該不會影響視線才是。”


    聽到班奈迪的話,艾莉森便悄聲說∶


    “這樣啊。那明天也沒問題吧……”


    好象隻讓班奈迪聽到似的。


    “?”


    班奈迪起初沒弄懂,過了一會兒才明白,於是點頭說道∶


    “——是啊。明天也沒問題。我也是那麽想的。你隨時都可以過來。”


    說著,班奈迪將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交疊,輕觸眉角做了個敬禮手勢。那是斯貝伊爾“祝你幸運”手勢。


    “謝謝你,班奈迪先生。你一定——”


    “不用了。我是個卑鄙的人。”


    看著少女的一雙藍眼睛直視自己,班奈迪沒讓她講下去,做了個半自嘲、平靜卻有些幹澀的笑容。


    “但那可不是理由呀。”


    艾莉森如是說完,故意拉高音量∶


    “就這樣了,待會見。”


    然後她掀開布蓋,坐進車裏。班奈迪彎腰探進車內說∶


    “小心點,祝你們玩得愉快。”


    “謝謝。”


    艾莉森一邊戴上墨鏡一邊答道。


    班奈迪也對著向他道別的維爾揮揮手。艾莉森拉上布蓋,發動了車子。有風無雲的天氣裏,班奈迪目送他們駛離,閃耀生輝的冰原令他不由得眯起眼睛。


    他看著小車朝盆地西北方雄偉的山區前進,很快就變成小點。最後,連車胎卷


    起的雪塵都看不見了。


    “先擊墜的人得勝?——那輸的就是輸了,是吧。”


    班奈迪喃喃自語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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