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亮起一點佛光。


    而後,一個身影枯瘦,白眉從臉龐兩側垂落的僧人,從黑暗中踏步而出。


    一步,就來到林尋身前十丈之地。


    “地藏寺法臨,見過小友。”


    老僧形容枯槁,雙手合十,不悲不喜。


    林尋一頭黑發無風自動,衣衫獵獵,周身氣機在這一瞬攀升到極盡空前地步。


    唯有神色波瀾不驚,道:“老和尚,你又要做什麽?”


    “小友就將前往九域戰場,趁此機會,不如將大藏寂經和菩提木留下,以免遺失在戰場中。”


    老僧法臨言辭平緩。


    “遺失?你是認為我不可能從九域戰場活著回來?”


    林尋黑眸幽冷。


    大地藏寺!


    他哪可能忘了這個道統?


    在以往時候,他可沒少被這個道統的強者追殺過,如古佛子,如地藏十八子,如聖人法正。


    原因很簡單,地藏寺視他林尋為異端,欲斬之而後快!


    “活著與否,誰也說不準。”


    法臨神色平靜,寶相莊嚴。


    說話時,這片天地驟然一變,就如改天換地,化作一方隔絕外界的秘境。


    此地,佛光浩瀚,梵音響徹。


    法臨佇足在那,如佛陀臨世,渾身散發大無量威嚴。


    “小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口宣佛號,聲音如洪鍾,激蕩人心。


    換做其他人,早已被震懾,心神失守,惶惶不安。


    但林尋沒有。


    “渡寂聖僧曾說,‘我若為佛,則天下無魔,我若為魔,則度天下佛為魔’,今日,我想試一試,能否超度了你這老和尚。”


    林尋神色愈發平靜了。


    法臨是一位聖境人物,並且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比聖境更可怕,極可能是一位大聖層次的恐怖存在。


    但林尋依舊不懼。


    正如之前那通天劍宗的黑衣老者所推測,林尋敢一人獨行,自然有著足以應對這一切的依仗。


    法臨抬眼,看著林尋,道:“小友,心有執念,便已成魔,注定回頭無岸,還望三思。”


    他一派莊肅威嚴的樣子。


    可越是這樣,就令林尋越是厭憎,這些地藏寺的老禿驢,連打劫都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氣壯,簡直無恥到了極致。


    他皺眉道:“回頭無岸,便無須回頭,痛快點,想打劫直接動手便是。”


    法臨輕歎一聲,而後探出一隻手,豎在虛空。


    簡簡單單一個動作,林尋渾身猛地一僵,察覺到致命的危險,他毫不猶豫發力,就要將早已藏在手中的一塊令牌捏碎。


    可就在此時。


    萬裏之外,高空之上,猛地響起一道聲音:


    “疾!”


    一抹劍光倏然掠出,猶如一道彗星拖曳著一道青色神虹,撕裂萬裏長空。


    劍氣浩瀚,斬斷一方天幕、一片山河。


    而後,破開那一道秘境結界!


    而劍氣掠出時拖曳出的劍光,在天幕上撕裂出的一道長長裂縫,許久不曾散去。


    法臨一對白眉皺起,此結界由他來開,代表著他的聖道之威,可現在卻被輕易斬開一道口子。


    旋即,他眼眸一眯,察覺到了這一劍所烙印的意誌之可怕,若不是他以自身氣機防禦,所立足之地,隻怕早已被碾碎、崩滅。


    而後,法臨沉聲開口:“我地藏寺做事,是哪個道友插手?不知道結界之內,擅闖者誅的規矩嗎?”


    “老禿驢,殺氣太重可不像是出家人。”


    有大笑聲從極遠處傳來,但聲音剛響起,就有一個騎著青驢的道袍老者,出現於此。


    青驢瘦骨嶙峋,懶洋洋的,不時打一個噴嚏,拿一對驢眼斜睨著法臨,驢唇翻開,露出一口雪白的驢齒,似是嘲弄。


    青驢上坐著的老者,須發潦草,衣衫髒兮兮的,神色醉醺醺的,顯得憊懶邋遢。


    在他手中,握著一個黃皮葫蘆,甫一到來,那一道青色的劍氣就如遊魚似的,歡快地掠入黃皮葫蘆中。


    “醉劍叟?”


    法臨神色已變得凝重起來。


    很久以前,有一個驚采絕豔的劍聖,騎青驢、掛劍葫,漫遊天下,闖十三個聖隱之地,敗一眾劍道大能者,無可匹敵。


    此人嗜劍、嗜酒、嗜戰,性情疏狂、行事不羈,卻無人知曉其來曆,隻知道,他的劍道可以用“浩然如天,鋒不可擋”八字來形容。


    作為同樣一個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老古董,法臨自然聽說過醉劍叟的事跡。


    道袍老者打了個酒嗝,醉眼迷離,坐在青驢上搖搖晃晃,嘿然笑道:“老禿驢也知道我?那就最好,省得我再囉嗦,一句話,趕緊消失,否則老道的劍可不長眼。”


    他雖是威脅,語氣卻懶洋洋的,有氣無力,毫無威懾可言。


    可法臨卻如臨大敵,神色愈發凝重,雙手合十道:“聽聞醉劍叟於劍道上的造詣曾冠絕一個時代,貧僧願領教一番。”


    道袍老者哦了一聲,扭頭看著林尋,笑道:“小家夥,你盡管往前走,這一路上的魑魅魍魎,妖魔鬼怪,皆不必理會。”


    想了想,他又說道:“這世上,有人恨不得你死,容不下你,但也有人不會讓你死,你要相信,好人還是有很多的,比如……老道我,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來:“好人……好人啊,就憑此兩字,老子就得痛飲一大白。”


    老道自顧自舉起黃皮葫蘆,咕嚕嚕狂飲了一番。


    “多謝前輩。”


    林尋收起手中令牌,拱手道。


    “去吧,去吧,盡管大膽地往前走!”


    老道揮袖。


    林尋看了一眼法臨,後者神色凝重,隻盯著道袍老者,如臨大敵,根本就顧不得理會自己。


    他心中頓時了然,法臨碰到硬茬了。


    “前輩,醉劍叟真的是您的名字?”


    臨走前,林尋忍不住問。


    “錯了,隻是綽號而已,怎樣,是不是感覺很威風?”


    老道得意洋洋。


    “最賤?嘴賤?這綽號確實威風……”


    林尋嘀咕了一聲,轉身而去。


    醉醺醺的老道先是一怔,而後老臉猛地垮下來,黑如鍋底,咆哮道:


    “奶奶的,怪不得那些老家夥總喜歡時不時叫老子的綽號!原來他娘的都在看老子的笑話!”


    旋即,他臉皮一翻,目光不善地盯著法臨,咬牙切齒道:“剛才你叫老子綽號時,是不是也在笑話老子?”


    不等法臨開口,老道已噌地從青驢上起身:“老子打死你個禿驢!”


    轟!


    在他身上,衝出滔天劍氣,撕裂夜幕,光耀萬裏山河。


    極遠處,林尋回頭看見這一幕,驚得一身冷汗,心中暗道,這醉劍叟雖然綽號不堪入耳,但這一身劍氣可忒嚇人了。


    一邊思索著,他一邊前行,在心中細細品味著醉劍叟剛才的話。


    大膽前行,不必理會一路上的魑魅魍魎妖魔鬼怪?


    林尋隱約猜到了一些什麽,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難得的感慨。


    沒有再遲疑,他繼續前行。


    一天後。


    一座城池中,林尋正在一座茶館歇腳,身邊的桌旁,就多出一個峨冠古服,相貌俊美如少年的男子。


    “我已經跟了你一路,也見了醉劍叟和地藏寺法臨大聖的一戰,在路途上,有人在暗中阻擋我,但可惜,那個家夥沒能擋住我。”


    男子寬袖博帶,儀態瀟灑,笑吟吟看著林尋,“現在,好像沒人能幫得了你了,不如跟我走一遭?”


    “你又是誰?”林尋問。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說著,男子說著,抬起右手,朝林尋胳膊抓去。


    但在半途,他的手臂被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掌擋住,再無法寸進絲毫。


    “他叫蕭遙,來自天樞聖地,一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王八,卻偏偏打扮的像個少年郎,由此可見,此人是何等不要臉。”


    一把清冷如冰、悅耳低沉的聲音響起,就見一個身穿青衣的白發美婦不知何時已出現。


    被稱作蕭遙的男子一怔,露出一抹苦笑:“我還以為沒人了,沒曾想,無天教教主的祖奶奶都出動了,好吧,我認栽,這就走。”


    白發美婦冷冷道:“現在想走?晚了,不抽你一頓,對得起我大老遠追到這裏嗎?”


    說著,她一把抓住蕭遙的衣襟,身影一閃,兩者皆消失不見。


    林尋怔怔看著這一切,許久才長長吐了一口濁氣,自語道:“那醉劍叟說的對,這世上的好人的確不少啊……”


    “大哥哥,剛才那兩人是變戲法嗎?嗖的一下子就不見了,好神奇呀。”


    茶館中一個小女孩跑過來,一臉的驚歎。


    林尋笑了笑,道:“神奇嗎,那我也給你變個戲法,嗖!”


    說罷,他身影一閃,也消失不見。


    卻不知,小女孩愣了愣之後,猛地大哭起來:“這根本不是變戲法,娘,是不是因為我經常跟您說謊,才讓我今天撞鬼了?並且還一下子撞到了三個鬼,太可怕了,嗚嗚嗚……”


    而此時,林尋已離開小城。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跋涉山水間,朝星棋海所在區域靠近。


    一路風平浪靜。


    可林尋知道,在自己前行的路途中,在自己無法察覺到的暗中,注定發生了許許多多不尋常的事情。


    有人要對付自己。


    也有人在保護自己。


    為何會如此?


    林尋大致也能推測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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