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大慶西北五省頻發民亂;二月,民亂變為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三月,軍隊鎮壓不力,五省已失了三省。正當皇帝為平叛而焦頭爛額的時候,又收到四川巡撫一封密折,言及叛亂之事皆為撫遠大將軍橫征暴斂、欺壓百姓所致。在他擔任甘肅總督的五年裏,貪墨賑災銀、捐監銀、稅銀,共計一千多萬兩,整個西北官場一百七十三人皆為他一人所用,將冒賑之事遮的嚴嚴實實,五年裏未露一絲端倪。其推舉的繼任者亦秉持傳統,將征收本色私自改為折色,兩年貪墨賑災銀四百萬兩之巨。


    而西北民眾連年遭受旱災饑荒卻得不到救助,妻離子散、賣兒賣女、顛沛流離,甚至易子而食都屬常態,在忍受了長達七年之久的苦難後,終於憤而叛反。


    撫遠大將軍瞿澤厚乃瞿皇後胞兄,太子的親舅舅,先後擔任過甘肅總督、川陝總督、撫遠大將軍等職,去年回京述職時還因政績斐然,被加封太保、世襲隆昌公,大有繼承瞿相衣缽權傾朝野的架勢。


    皇帝看完密折後雷霆震怒,連夜派人將遠在西北平亂的撫遠大將軍押解回京,另派定遠平寇大將軍,也就是當朝五王爺立即前往西北鎮壓。


    翌日,太子跪地不起,懇請父皇徹查此事還大將軍一個清白,朝中近七成官員為大將軍上書請命,甚至有幾個重臣以死相諫。


    皇帝對太子一係更為忌憚,思來想去,遣了自己親信孟穀亮,也就是領侍衛內大臣前往西北調查此事,又怕他不夠分量,在幾位皇子中挑挑揀揀,最終擇定三年未入朝堂,為人處世最為忠正耿直的三子協同。


    三王爺接到聖旨時毫不意外,稍作準備便要出發。


    “我跟你一起去。”賈環堵在書房門口。


    “四月下旬就要殿試,此一去不知何時能回。你留下。”三王爺果斷拒絕。


    “大不了我四月初自個兒回來便是。”賈環抬起一隻腳踩住門框,將青年攔在屋內不準出去。


    “王爺,您就讓三爺跟咱們一塊兒去吧。孟穀亮明裏是皇上的人,暗中卻早被四皇子籠絡,更別提太子很可能手段盡施阻撓調查。此去十分艱險。”蕭澤立在門外拱手。


    賈環一聽這話,更是不肯讓步。


    “行,一塊兒去吧。無論案情查沒查清,環兒四月初必須趕回來!”三王爺無奈,一把抱起少年扛在肩頭,往停靠在前院的馬車走去。


    陝西、青海兩省尚未被叛軍攻占,三王爺一行率先前往兩處調查。剛抵達陝西境內,便受到了幾十名大小官員的跪地相迎。三王爺親手扶起陝西巡撫,跟隨他入住巡撫府。


    敲響房門,孟穀亮躬身入內,行禮問安後言道,“王爺,時日拖的越長,可供調查的線索就越少。下官鬥膽,煩請王爺即刻與本官同去糧倉查驗,並封存錢糧往來的賬目。”


    “拖個一兩晚並無大礙,孟大人無需憂心。”頭發仍冒著水汽的三王爺淡笑擺手。


    孟穀亮還要再勸,卻聽屏風後一陣稀裏嘩啦的水聲,一道慵懶隨性的嗓音響起,“幫我拿衣服進來。”隨即又是一抹修長旖旎的剪影出現在鏤空的紫檀木屏風上。


    三王爺立即起身,擋住孟穀亮視線,笑容看似可親,實則強勢,“本王自有打算,孟大人隻需協助本王就是。本王現下不得空,你可以走了。”


    孟穀亮無法,隻得躬身告辭,臨出門前回望,卻見三王爺拿起絹布繞到屏風後,替少年細細擦拭身體。


    “孟大人,非禮勿視。”暗含刀鋒的警告從屏風後傳來,孟穀亮心下一凜,忙收回視線急急退走,出了院門對長隨冷笑道,“都說晉親王能力卓絕、公私分明,如今再看,不過爾爾。西北動亂事關國體,他肩負重任卻還不忘與孌寵享樂,當真有負盛名!”


    長隨忙低聲附和。


    是夜,陝西巡撫設宴款待二人,因晉親王一口答應,孟穀亮再如何反感亦不得不出席。宴中少不了山珍海味,瓊漿玉液,又有美人奏樂起舞,左右相伴,直叫人樂不思蜀。


    賈環坐下後既不與人搭話,也不欣賞歌舞,隻管埋頭開吃。三王爺時不時給他夾菜,又將魚刺蝦皮等物盡皆剝掉,留下淨肉放入他碗內,柔聲叮囑他慢著點,別噎著。


    陝西巡撫湊上來不停套近乎,又示意幾名容貌絕世的歌姬和陪同官員輪番敬酒,三王爺淺淺而笑,來者不拒。


    吃了八分飽,賈環扔掉筷子,從一名歌姬手裏接過酒杯,輕笑道,“王爺不勝酒力,我替他喝。”話落一飲而盡,然後又連擋數十杯。


    三王爺已微醺,知曉少年千杯不醉故而並未攔阻,單手支腮笑睨他,眼神迷離。


    在座眾人見他如此豪爽皆撫掌叫好,態度更為殷勤。及至半夜,孟穀亮已爛醉如泥,被兩名歌姬攙扶回房,賈環起身如廁,再歸席時三王爺也不見了蹤影。


    匆匆趕回房,甫一走近,就聽見裏麵鶯聲燕語,嬌-喘-連連,氣氛極為熱烈。賈環忍了再忍,終是抬起腳踹開房門,疾步而入。青年仰倒在軟榻上,衣衫半解,發絲垂落,兩名歌姬趴伏在他身上磨蹭,並捉住他大掌,揉捏自己高聳的酥-胸。


    青年目光渙散,表情迷離,忽而將一名穿著緋紅襦裙的歌姬壓在身下,萬般溫柔的親吻她額頭、臉頰、鼻尖,口裏喃喃有詞。


    賈環眼底閃過一抹暗紅血光,緩步前行,朝那歌姬的脖頸探去,卻不料聽見一聲繾綣的‘環兒’,令他微微一愣。


    又一聲‘環兒’將他從怔愣中喚醒,眼裏鼓蕩翻攪的殺氣一瞬間褪盡,拎起兩名歌姬隨意扔出房門,走到榻邊凝視青年俊美的臉龐。


    “你剛才叫的是誰?”他貼近對方耳蝸,一字一句問道。


    青年呼吸綿長,雙眼緊閉,已睡著了。


    賈環站起身,在屋內走了一圈,看見桌上的茶壺,用手背試探溫度,不燙亦不涼,拿起來緩緩澆淋在青年臉上。


    “咳咳咳……”鼻孔浸入幾滴水,三王爺立馬被嗆醒,咳的昏天暗地,撕心裂肺,酒氣瞬間去了大半。


    “小混蛋,我哪裏惹你了,這樣整我?”看清懸在頭頂的麵孔,他抹掉滿臉水珠,哭笑不得的詢問。


    “醒了?知道我是誰嗎?”賈環在他身邊落座,拍了拍他通紅的臉頰。


    “環兒,別鬧。”三王爺捉住他指尖輕輕揉捏,慵懶開口,“我渴了,喂我喝杯茶。”


    賈環倒了一杯茶水,喂他慢慢喝下,狀似不經意的道,“方才你摟著一緋衣女子親吻,口裏卻喚著我的名字。”


    “噗~”一杯茶水盡數噴出,三王爺麵色通紅,目光閃爍,神情好不尷尬。


    賈環側身避過,待他噴完了立即湊近他臉龐,一字一句開口,“你跟人親熱的時候,心裏是不是想著我?嗯?”越湊越近,直至體溫暈染,鼻息交纏。


    被少年鼻息噴灑到的皮膚火辣辣的疼,卻又酥酥麻麻令人沉醉,三王爺腦子陷入混沌,壓根沒辦法思考。


    賈環偏頭睇他,繼續追問,“你喜歡我?嗯?”


    三王爺閉了閉眼,讓少年妖異而俊美的臉龐消失片刻,這才啞聲開口,“環兒,別鬧!”


    性向的轉變並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且同性之戀這條路,素來比常人艱難千倍萬倍,絕不能憑一時激情而草率踏足。大多數直男,在經曆過一段‘荒唐’後都會幡然醒悟,對這段感情諱莫如深,恨如頭醋。


    賈環並不希望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看見塗修齊痛恨、厭惡、反感的眼神。如果他不願主動靠近,他亦不會越雷池一步。


    想到這裏,他退開去,輕笑道,“玩鬧而已,千萬莫當真。我走了,你早點休息。”


    關門聲輕輕響起,三王爺僵直的身體陡然放鬆,仰倒在軟榻上苦笑。


    翌日,兩人對昨晚的事均閉口不談。起初三王爺還有些尷尬,但見少年與平日一般無二的親密態度,也慢慢放鬆下來。


    孟穀亮雖受用了兩名歌姬,態度卻半點也沒和軟,用罷早膳,便提出去糧庫查看。


    陝西巡撫康泰無法,隻得拿上賬冊,帶一行人前去。


    偌大的平地上高聳著一座座糧倉,每座都存滿了黃橙橙金燦燦的糧食,從未封口的頂端冒出個尖兒,看上去十分喜人。


    康泰指著糧倉道,“王爺、孟大人請看,這就是陝西今年征收的三十四萬石糧食,均在這裏等候查驗。至於四川巡撫所言本色變折色的事,全是無稽之談,還請王爺、孟大人替下官昭雪。”


    三王爺點頭微笑,孟穀亮卻走近了,用指節輕敲倉壁。厚實的嘟嘟聲響起,看來糧倉果然是滿的,而非用木板隔斷,隻碼了頂端一層。


    等孟穀亮一座一座敲擊完,三王爺笑問,“如何?”


    孟穀亮拱手,“回王爺,均是滿倉。”


    康泰心裏暗鬆口氣,拿出賬冊翻開,一頁一頁說明,“王爺請看,陝西近七年來共征收糧食一百六十萬石,每年用於賑災十至二十萬石,除今年收繳的二十二萬石外,另有許多餘糧存放在東郊的糧倉。王爺若有意,屬下可帶您前去查看。這麽多糧食,足夠救濟受災百姓,不至令他們朝不保夕,然而他們依然叛反,卻是受哈薩族首領羅布臧丹靜的蠱惑,絕非撫遠大將軍的責任。”


    三王爺微笑聆聽,頻頻點頭,待他說完了走到糧倉前,道,“隻是敲擊如何算徹查?還需把糧食都取出來驗看稱量才是。”


    “這,這得花費多少人力物力?”康泰心尖狠狠一顫。


    孟穀亮本來對三王爺的消極怠工有些不滿,這會兒也沒話說了,立即衝長隨擺手,示意他去尋找勞力。


    “無需花費人力物力。”一直站在晉親王身側沉默不語的少年忽然開口,環顧四周,拆掉支撐糧倉的一根竹竿,砍下一截後用匕首削尖,又捅穿橫隔,輕而易舉插-入木質的倉壁,在倉壁上輕輕一敲,金黃的顆粒汩汩而出,卻不是飽滿的糧食,而是細小的河沙,很快就瀉了滿滿一地。


    康泰盯著快沒過自己鞋麵的細沙,瑟瑟發抖。


    賈環-抽-出竹筒,插-入下一座糧倉,傾瀉而出的依然是細沙而非穀粒。接連驗了十幾座,三王爺終於擺手,溫聲道,“環兒,夠了。”看向已癱軟在地頻頻磕頭的康泰,聲音陡然變得冷沉,“來人,將陝西巡撫康泰押入大牢候審!陝西境內三十四名官員,無論職務大小,皆扣起來!”


    蕭澤拱手領命,將在場官員盡數擒拿。


    孟穀亮辛苦敲了一早上,骨節都紅了,卻差點被糊弄過去,相反,三王爺隻片刻功夫,就掌控全場,令他不得不服。定了定神,他拱手道,“王爺高明,微臣自愧不如!”


    “孟大人太心急了,心急就容易陷入混沌。”三王爺淡笑擺手,指著一排排糧倉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陝西乃貧瘠之地,若每年能出產二三十萬石糧食交予朝廷,百姓又何至於挨餓受凍,揭竿而起?無論康泰花費多少心機遮掩,拆了糧倉一驗便知……”


    說到這裏,他揉揉少年額發笑語,“有環兒在,倒不必那麽麻煩。”又看向孟穀亮,“這批假糧食就是最大的線索和罪證,絕跑不了,所以快一天慢一天無妨。眼下所有涉事官員已收押,其它四省不日便能得到消息,從此刻開始,咱們才應該著急,務必用最快的速度拷問出供詞!”


    孟穀亮連聲附和,送走晉親王一行,踱步到還在瀉沙的竹筒前,低聲詢問,“像-插-入豆腐般將削尖的竹筒-插-入加厚的木板,你可能做到?”


    自詡功夫了得的長隨羞愧擺手,“屬下無能。”


    孟穀亮搖頭歎息,“晉親王能力卓絕,母家聲名顯赫,身邊又藏龍臥虎,將來必是主子勁敵。”


    “可他素來淡泊名利,未必會參與奪嫡之爭。”長隨遲疑道。


    “自古以來,就沒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待扳倒了太子,且看晉親王如何應對。眼下你分派些人手盯緊他,好好查查他底細。諸位皇子中,屬他最讓人難以捉摸。”孟穀亮接住一捧細沙,輕聲下令。


    長隨領命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又卡出一章,感覺每天碼字像擠牙膏~~擠啊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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